作者:青白不醉人
西三河的战事倒是仍在继续,不管是以空誓上人为首的一向一揆,亦或是面临生死存亡的松平家康,双方都不可能因为区区冬天到来就握手言和,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所有人都豁尽了全力,文攻武略,无所不用其极。
而包括井伊在内,附近各方势力都在关注着这场战事,因应战争的结果,整个三河乃至东海道的局势极有可能又会发生剧变——不过换句话说,至少在三河这边尘埃落定之前,大家都会务求谨慎,不会再贸贸然采取什么动作,免得偷鸡不成蚀把米。
正因如此,经历过接连两场灭亡危机之后,井伊家终于迎来了一段相对太平的时光。
对八寻而言也是这样。
她后来又找机会,拉着舞衣两个人好好谈了一谈,真挚表明了自己的歉意,并告知舞衣不用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一个玩笑而已”。
哪怕两人身体年龄差不了几岁,八寻心里面也都一直有把自己上辈子那二三十年算进来,对于天智姐妹和民治丸这些年轻人,下意识是在用一种类似长辈的立场与她们接触。
所以在那件不可明说的事情发生后,她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就是心虚,那种感觉就仿佛一个三十来岁的大叔连哄带骗,让小侄女亲了自己的脸一口,事儿说大不大,总之就是……不太光彩。
至于舞衣是怎么想的,她却摸不着头脑,本以为对方是一时气愤冲动使然,结果事后找过去时,天智姐姐却表现得很是冷静,甚至全程都是在笑着配合她东拉西扯的尬聊,最后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不愧是你。”
“什么意思?”八寻一头雾水。
“没什么,你早晚会知道的……现在先就这样吧。”舞衣又是一声叹息,拍了拍她的肩膀,露出一个莫名其妙的苦笑,“总而言之,这件事情就当成我们两人的秘密,不要告诉别人,可以吗?”
“当然。”
只以为舞衣是觉得丢脸,不愿意把此事外传,八寻自然一口答应。不过她马上又庆幸起来:“还好我们先把话说开了,不然的话,我可能就要去井伊谷找直虎商量怎么才能让你原谅我了……”
“……”
舞衣似乎倒吸了一口凉气。
“还好你没去。”
“对呀,还好我没去。”盲女笑眯眯地说道。
但舞衣敢保证,她们两人所说的“还好”,背后绝对是截然不同的意思。想到那位力气很大,教训起人来特别痛的大姊,明知道对方不是会因此迁怒的性格,她却还是一阵头皮发麻。
八幡大菩萨保佑,希望大姊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件事情……
她难得在心中虔诚地祈祷道。
然则虽说八幡菩萨有着诸如镇守国家、去除灾厄、保佑生产和育儿等丰富多彩的功德,也被人们当做武神与弓箭之神尊奉,可不管是在关东或者九州,似乎这位神祇都没办法帮其他人保守秘密。
或许是拜错了神明招致天谴,也可能单纯是某个大嘴巴忘了提醒某人三缄其口,不久之后,在一次偶然的闲聊中,无明把这件事当成一个趣闻——当然也可能包含着一点点小小的私心,想要报复某瞎子当初的“炫耀之举”和看热闹——讲给了直虎听。
至于直虎作何反应,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此是后话,按下不表。
只说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冬去春来,冰雪消融,在众人的殷勤期盼之下,新的一年终于姗姗来迟。
屋外又传来了鸟儿的鸣叫声,树枝抽出嫩芽,叶子的芬芳再度弥漫在空气之中,即使是在一片黑暗之中,八寻也能清楚感知到那一日胜过一日的春日气息。
按照时下的习俗,她与众人一起捣了年糕,也喝了屠苏酒,小澪终于当着大家的面表演了她筹备多时的歌谣,理所应当收获了满座的掌声与喝彩。
根据其他人的描述,小女孩因为太过兴奋,当时整个脸蛋都变得红扑扑的,像极了初生的太阳。
而在接下来整个正月期间,小澪就像是要将此前错过的时间统统补上似的,从早到晚都黏着母亲不放。如果换成普通的父母,多半就要呵斥让孩子懂事一点,奈何某人在幼稚这方面同样不遑多让,倒不如说平时反而是她比较喜欢动不动缠上去,非得等到澪板起一张脸,推着她的背让妈妈去干正事,才肯依依不舍地离开。
此时连小澪也变得喜欢撒娇,八寻自然更是变本加厉,不仅平时在家的时候,哪怕出门也都是一大一小形影不离,有时候就只有她们两个,有时民治丸或初芽也会陪在旁边。
便如此刻一般。
这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晴天,天上飘着几朵白云,云层舒卷,随风变幻着形状。小女孩儿坐在屋檐底下,两只手撑着身子,微微后仰,仰起脸来,高高兴兴地望着天空。
别人可能很难理解这天空有什么好看的,不过在澪的眼中,蓝是蓝的,红是红的,白是白的,就好像一幅颜色鲜艳的图画,十分有趣。尤其是时不时飞过来一两只鸟儿,看着它们张开翅膀,“嗖”的飞过去,女孩的双眼就愈加闪闪发亮。
“里在康虾么?”
民治丸也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半个饭团,另外半个则刚刚被她塞进了嘴里,因为整个嘴巴都被塞得满满当当,连带着说起话来也显得含糊不清。
小澪皱了皱鼻子,指着对方嘴边的饭粒:“民姐,脏!”
对一个几岁大的小孩子来说,浅野民治丸这个名字好像是有那么一点难念,她本来是学习初芽,也叫民治姐姐的,不过老是咬到舌头,后来两人有商有量地讨论了很久,最后才敲定了这么一个称呼。不管别人是否会觉得有些微妙,反正民治丸自己是挺满意的。
“哼哼,这澪你就不懂了吧,我告诉你一件事情。”梗着脖子,翻着白眼,硬是把嘴里的米饭都咽了下去,民治丸前一秒还是一副差点要被噎死的惨状,下一秒马上又变得生龙活虎起来,她竖起一根手指,煞有其事地看着女孩儿。
澪摇晃着小腿,奶声奶气地问:“什么事?”
“如果你能一口吃掉半个饭团——”
“半个饭团——”
“那你只要两口就能吃掉一个饭团了!”民治丸右手握拳举起,高声宣布。
“两口!好厉害!”澪也跟着挥起了小拳头,两只眼睛闪闪发光。可她突然又扁起了嘴巴:“但澪吃不掉,澪不厉害……”
“因为澪现在还小,等长到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就能轻轻松松一口一个饭团了。”民治丸安慰道。
“真的咩?”
“真的。”
“那澪想快点长大,快点一口吃掉!”澪一下子又重新打起了精神,很是期待地说道。
不过她这话刚说完,旁边却有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澪不用这么快长大也没问题,否则我会很寂寞的。”
“妈妈!”
女孩高兴地转过身去,一下扑进了身后的怀抱中。民治丸也喊了一声:“师父……哎哟,痛痛痛!”声音刚响起来,嘴巴却被来人猛地扯住了,往旁边用力一拉。
“刚刚就是这张嘴巴在哄骗我可爱的女儿吗?”八寻气呼呼地把这张柔软如年糕的脸庞一会儿搓扁,一会儿揉圆,任凭民治丸如何惨叫挣扎也不放手。
最后还是澪见对方实在可怜,帮忙劝说了几句,八寻这才停止了揉脸之刑,刚一放手,民治丸就像猴子似的窜到了旁边,丝毫不顾脸颊被揉得通红,“啊呜”一口,又把剩下的半个饭团塞进了嘴里。
“……”
光听声音也能知道这是怎样一副惨不忍睹的吃相,八寻点了点额头,难得有一次庆幸自己看不到东西。
当年龙子固然也是一个惊世骇俗的大胃王,可对方至少占了一个优雅,而民治丸这家伙跟着龙子混了这么久,好的没学会,倒是“青出于蓝”,自行领悟出了饿虎扑食的吃相,平日里吃饭那动静简直跟吃人似的,让她这个做师父的时常无语凝噎。
太丢人了……
“妈妈!”
还是怀里的小女孩贴心……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听澪用一副期待的语气问道:“妈妈能不能,两口一个,饭饭?”
“……不能。”八寻犹豫了片刻,还是不打算说谎骗人。
但诚实也是有代价的。
“哦……”短短一瞬之间,澪原本闪闪发光的眼睛就黯淡了下去,可即便如此,她也还是没忘记安慰和鼓励:“没关系,就算没有民姐,妈妈也很,腻害!”
虽然和这个年龄的大多数孩子一样,女孩说起话来免不了有些颠三倒四和落词忘字,却也不影响在场的其他两人理解其中意思。八寻感动地抱住了女儿,接着又扭过头去,朝着民治丸的方向,“恶狠狠”地呲了呲牙。
“噫!”
民治丸半真半假地发出一声悲鸣,转身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我看你能跑哪里去——”八寻磨了磨牙齿。
这时旁边又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小澪抬起头:“初姐!”
这自然是初芽了。
小姑娘扶着墙壁慢悠悠走过来,手里似乎还拎着什么东西,八寻歪了歪头,往自己身后一模,摸了个空,这才反应过来:“啊,琵琶忘带了……”
“你终于发现了。”
初芽闻言翻了个白眼,“八寻姐姐你今天明明是要过去给人家弹琵琶的,结果却把最重要的琵琶都忘了。”
“呼呼……”
八寻自知理亏,干笑了两声,随后从初芽手里接过琵琶,又在对方帮助之下背在身后,小姑娘顺便还帮她整理了一下有些翻起来的衣襟。小澪来回看着两人:“妈妈,你要出去?”
“对,是去见上次那个生了病的小姐姐一面……澪你也见过的,还记得吗?”
“唔唔唔……记得!”澪皱着小眉毛,苦思冥想半天,终于回忆了起来,“那澪也要去!”
“好,咱们一起过去。”八寻爽快答应下来,又问,“初芽呢,你也要去吗?”
“我就不去了。”初芽尽管有点可惜,还是拒绝了她的邀请,“等下我还要过去兄长那里帮忙呢。”
“武流兄那家伙……”不说还好,说到这事八寻就忍不住咋了下舌头,有些不满,“她自己又不是忙不过来,每次都要你去帮忙做什么……像你这种年纪的小孩子,就应该每天都开开心心地玩耍,没必要太早接触那些麻烦事。”
“其实……也不是很麻烦。”初芽小声替自己的姐姐解释。
“就是很麻烦,连我都搞不懂!”
“那不是因为八寻姐姐你太……”
“我太什么?”
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初芽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及时按住了话头:“没什么。而且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怎么不是小孩子,你今年明明才十四岁。”
“已经十五了!”
平时在很多事情上都比同龄人更加成熟的初芽,唯有在少数问题例如年龄上面,出于某种缘故格外坚持,“换作别人家的女儿,现在都要准备出嫁了,说不定连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了!”
这话倒是确实没毛病,不过在八寻想来,十四或者按照虚岁来算十五岁的女孩子,那还是妥妥的初中学生,属于动一动邪念都要被枪毙的阶段——要是谁敢对初芽有这方面的心思,哪怕对方是战国三杰或者足利将军,她一样照砍不误。
斩业,非斩人!
“八寻姐姐……”初芽叹了口气,对于八寻这种说着说着突然开始神游天外的毛病早已见怪不怪,只蹲下来摸了摸澪的脑袋,然后拿手指去戳某盲女的鼻子。
一下。
两下。
戳到第三下的时候,终于把人的意识戳了回来,她趁着八寻鼓起脸颊正要生气的前一刻,拍了拍手:“好了,八寻姐姐,该出发了。不要让别人等太久,这样很不礼貌的。”
“哦。”
八寻果然被她成功带跑了注意力,乖乖地点了点头,“那我就出门了。”
“一路小心,澪也是,要乖乖听话。”
“乖乖的!”澪挺起胸口,一本正经地保证。
“乖乖的。”八寻跟着复读。
“乖乖的。”最后连初芽都被感染了这个鹦鹉学舌的毛病,三个人顿了一顿,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
这里是北远江的地界。
自从舞衣走马上任,八寻三人也跟着搬了过来,话虽如此,不过她们并没有与天智姐妹一起住在城堡里面,免得引人注目,而是在犬居城的城下町另外又购置了一套便宜的长屋。
在旁人眼中,这应该是有点奇怪的一家人:一个瞎了眼睛的盲女乐师,独自带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孩,旁边还有一个背着等身大太刀,英姿飒爽一看就很能打的女剑客。
如果只有那对母女,以母亲的姿色,多半会引来各种宵小觊觎,不过在那位名唤民治丸的剑客大太刀震慑之下,一个多月下来,居然无风无浪,什么麻烦事情都没有出现。
三不五时,也会有一个腿脚不太好使的小姑娘会上门拜访,偶尔还有有另一个与那小姑娘长相相似,不过更成熟一些的女性陪同前来,虽然对此好奇的人不少,不过还是那句话,在那位名唤民治丸的剑客以下省略,与自己的小命比起来,些许好奇心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这世上还是聪明人比较多。
何况她们住的这片区域治安不好不坏,也没有那么多地痞无赖天天惹是生非,何况在新城代上任之后,上任三把火,狠狠整治了一番城下町的治安乱象,有好几个作威作福的恶棍都被抓住处刑了,让那些被他们逼迫已久的百姓松了口气,对于这位名叫天智武流的城代,以及其背后所代表的井伊家,也留下了一些好印象。
只有一点不解,这几名无赖头目一个比一个狡猾得很,之前的天野家不是没有出手对付过他们,可消息刚一出来,他们就躲到了不知道哪里,怎么都找不到人,只好作罢。
如今这位高高在上的城代大人,究竟是怎么知道几人藏身之处的呢?
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像没有多少人知道那个平静住在城下町的盲女乐师,以及时不时上门拜访的两姐妹到底是何许人也一样。
他们只知道,那位乐师不仅长得漂亮,性格也很温柔,是以哪怕带着一个拖油瓶,依旧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吸引来了很多蜜蜂与蝴蝶。
不过这些人倒是都默契与她保持着一段距离,并非是这些人谦逊有礼不想靠得更近,而是那位名唤民治丸以下省略——古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与自己的小命比起来,些许的好逑之心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这世上还是聪明人比较多。
不过一个多月下来,渐渐的也有人顺利与这对乐师母女拉近了关系——今天她们二人前去拜访的那位“生了病的小姐姐”,正是其中之一。
……
一面屏风,将房间隔开成了左右两半。
这是一个封闭的房间,门和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由于没有任何的空气流动,以至于这个室内的气息,好似都要比外界更加浑浊一些。一个倩丽的身影正坐在梳妆台畔,打开镜盖,立着镜子,静静梳理着自己一头如瀑的长发。
看身影,应该是一个年轻的女性,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可那张理应同样美丽动人的面容,此时却被一张诡异的面具盖住了——那是一张红白相间的可怖面具。
是般若。
“今天又可以见到那位大人了……好开心啊,好开心啊……”
双眼注视着镜中的鬼面,她轻轻地笑了起来。或许是因为面具的缘故,就连这笑声,也显得有些莫名的渗人……
……
第一百九十八章 旧识
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生于斯长于斯的本地人,另一种就是萍水相逢的外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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