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女八寻 第177章

最近北远江的外来者尤其多——先是以云龙丸为首的信浓众人，不久又迎来了一位井伊家的新城代。有道是新人新气象，见识过新城代意外宽仁的行事风格之后，那些原本有些忐忑不安的百姓们渐渐放下心来，除了少数死忠派之外，再没有什么人怀念先前的天野景泰了。

不过对于犬居城下町的人们来说，新的邂逅却还不仅如此，那位长相姣好来历神秘的盲女乐师自然是其中之一，除此之外，大约十多天前，又有三个人从东边来到，暂时住了下来。

拢共一男两女，男方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估摸着得有六七十岁了，头发苍白，胡子根根如刺，脸上满是皱纹，可依旧精神矍铄，能走能跳，声若洪钟。

两个女的倒是都很年轻，其中一人约莫二十多岁，旅人装束，操着一口信浓口音，性格开朗，说话风趣，与另外一人恰恰相反。

相比起这一老一少，与他们的同行的另一位女子则显得无比沉默寡言，只在第一天住下来时稍微露了个脸——这么说好像有点不够准确，毕竟按照那些在现场的人描述，对方当时正戴着一顶虚无僧样式的天盖斗笠，全身上下同样挡得密不透风，一根手指也看不见，委实神秘到了极点。

而第二天往后，她似乎就再没迈出过房门一步，以至于就连周边街坊邻里也不知道她究竟姓甚名谁，长得什么模样。

如果是一般的客栈旅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多半都会婉拒这种可疑之极的客人留宿，只是不过这一行三人似乎手里相当阔绰，初来乍到就花钱买了一座相对僻静的院落，自己的家，自然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话虽如此，依然有热心群众怀疑这三人是敌国派来的奸细，偷偷通知了町奉行。刚刚走马上任的新奉行云龙丸颇为重视，带着部下上门旁敲侧击了几回，事后却又如同泥牛入海，再无半点声息。

町奉行那边的反应，从侧面证实了他们三位的清白，加上老者颇通医术，时时替人免费看诊针灸，一来二去的，慢慢也取得了众人的信任，各种流言蜚语随之消失不见。

八寻母女今天要去拜访的，正是这奇妙的三人组。

因为之前已经来过几次，在周围的店铺和民家都混了个脸熟，八寻的外表又特别容易让人记住，一路走来，不停有人打招呼，“盲姑娘”，“盲姑娘”地叫个不停。

也有人笑着管女孩叫“小澪”或者“澪丫头”，无论是哪一种叫法，澪都会露出甜甜的笑容，乖巧回应。

“这是咱今儿早上刚摘的野菜，新鲜得很，你看上面露水都没干呢……带回去吃，别客气！”

中途还被热心肠的大娘塞了几把野菜，八寻推辞不过，只好苦笑着收下，随即大娘又好奇问她会不会在当地的节日上弹奏几曲，得到确定的回答后，整个人显得高兴极了：“那就好，那就好，节日嘛，就是应该大家伙在一块热闹热闹……何况盲姑娘你的琴声好听得紧，听多了感觉人都能多活几年呢。”

“呼呼，过奖了。”

“哪有过奖，不过，一点都不过！”

诸如此类的热情相待，一路上时有发生。其中大多数都是又她有过接触，或者听八寻弹奏过的人——回想起来，不知不觉间，她也足足弹了七八年的琵琶。

当初以这一面旧琵琶为契机，开始向千代女请教琴艺，此后遍行各国，随着年龄与阅历的增长，原本青涩的琴音亦渐渐变得丰富多彩了起来。

现如今的她，已经被人理所当然地当成了职业乐师，靠着这门手艺养家糊口。当然，这句话某种意义上也没说错，毕竟八寻主要还是靠着琵琶挣钱——打打是兴趣，杀杀是无奈，只有弹琴才是生活。

只是俗话说得好，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她的技术虽然比当年进步不少，但如果和真正的专业人士相比，则难免还是有些稚嫩。

“妈妈，听！”

某个时候，澪突有些惊喜地叫了一声。

不过早在她出言提醒之前，八寻便已听见了那道随风传来的悠扬笛音：高处似流云，低回若幽谷，急时如惊涛骇浪，缓时如空谷幽兰，仅仅一支笛子，一道笛音，却在顷刻间演绎出了种种不同的意象，使人恍如身在其中，亲眼得见美景琳琅，目不暇接。

“好不好听？”

八寻笑着问道。

“好听！”澪用力点头，但紧接着又补上一句，“妈妈，最好听！”

“是嘛是嘛，我家小澪真有眼光。”

“是耳朵，所以，耳光。”女孩一板一眼地纠正。

“呼呼，没错，小澪的耳朵真是灵光。”八寻抿嘴一笑，从善如流地改口道。小澪一只手被牵着腾不出来，于是用另一只手得意洋洋地叉起了腰。

“澪，灵光！”

就在这没什么营养的闲聊期间，两个人依旧在慢悠悠往前走，风中传来的笛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又走过了一条街道，往旁边一拐，小巷子里，静静坐落着一座小院。

院门口却坐着一个人，须发俱白，大咧咧盘腿坐在地上，也不嫌脏，手里拿着一本书，正在努力眯起眼睛，聚精会神盯着书页上的文字看。大概是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两眼一亮：“八寻丫头，还有澪丫头！你们俩可算来了！”

“老先生。”

八寻笑了笑，刚把牵着的右手松开，澪就吧嗒吧嗒地跑了过去，嘴里一边喊道：“鬼爷爷！”

“哎，小澪今天也很乖呢。好极，好极。”老人放下手里的书本，伸手接住了扑过来的小女孩，并且就这么扶着她，在原地乐呵呵地转了个圈，这才把人放下。

笃笃的拐杖敲地声中，八寻走了过来，听到女孩的咯咯笑声，脸上虽然也有笑意，却还是摇了摇头：“澪，鬼爷爷年纪大了，别这么折腾他，万一不小心跌倒就麻烦了。”

“知道了……对不起。”澪低下脑袋，乖乖地道歉。

那老人却放声大笑：“哈哈哈，不碍事，不碍事！老夫头发虽然是白透了，可这副身子骨还结实着呢，别说小娃娃这么一丁点力气，哪怕是拿刀拿枪的凶徒恶徒，同样不是老夫的对手！就好比这趟过来的途中，就遇到过一伙不长眼的盗匪，八寻丫头你猜怎么着……”

“您三两下轻轻松松把他们都解决了——最近半个月您讲这件事讲足足了十七次，我都已经能够倒背如流了。”

“澪也可以！”

“哈哈，那就不提了，不提了。”

老人摆一摆手，又道，“正好，阿船今天的情况姑且还算稳定，望月家的那丫头估计马上也忙完了，你们两个先休息一下，待会人出来了再说……对了，老夫那个不肖子正好派人送来了一些新的茶叶，我拿来给你们尝尝，好喝的话，多带一点回去，给你们其他朋友喝！”

他笑着说完，也不等八寻这边回应，自顾自转身进了院子。小澪又折返了回来，重新乖乖牵起了母亲的手掌，又很小大人般地叹了口气：“鬼爷爷，心急。”

“呼呼……我们进去等吧。”

“好！”

拐杖轻轻敲打着，八寻带着女孩进到院落里，随意找了一个阴凉处席地而坐，一边欣赏从室内传出的优美笛声，一边等着老爷子把茶拿过来。

不用多说，这位澪口中的“鬼爷爷”，当然就是万鬼斋，也即是当年被儿子晴信流放出甲斐的武田信虎了。

别看如今两人相处得好像很自然很融洽，其实半个月前，当八寻刚刚收到消息，得知这位往骏河一蹲二十年没挪过窝的老爷子突然不声不吭跑到了远江，纵使她定力再好，仍是被实打实地吓了一跳。

而且老头还不是一个人来的，除了有老朋友望月千代女陪同之外，身边另外还有一位不言不语的年轻女子。

有阿秀“珠玉在前”，八寻起初怀疑这位名唤阿船的女子也是个哑巴，直到万鬼斋如此这般解释了一番，她才恍然大悟——简单来说，当初武田晴信虽说将自己的父亲逐出了领国，却也没有真正把事情做得太绝。

一方面他事先与今川义元谈妥了条件，请其代为照顾自家老父，一方面自己每个月也会遣人送来一笔丰厚的钱财，供老头子日常花费。

正因如此，即使从家主之位变成了一介白身，这十几二十年的时间里，老爷子却从来不曾为黄白之物而苦恼过。

而义元因为娶了信虎的女儿定惠院，对这位岳父大人亦是十分尊重，即使定惠院早在天文十九年便因病离世，平日里逢年过节，义元依然会给老爷子送些东西过去，礼数方面从未松懈。

然则随着义元身死桶狭间，继任者氏真好像很看不起这个“被自己儿子撵出家门的糙老头”，与近侍聊起相关话题时，言语之间颇为轻蔑，而当这些言语透过旁人之口传进万鬼斋耳中，性格火爆的老爷子自是勃然大怒，与今川氏真的关系也降到了冰点。

再加上他隐约看出甲斐那边对于三国同盟的维系好似兴趣缺缺，知子莫如父，猜出武田晴信多半不会放过骏河这块肥肉，万鬼斋于是生出了离去之心。

“……老夫写了封信回去，跟那个不肖子说了一声，自己不打算在骏河呆了，世界这么大，总得去看看。结果那家伙不仅没意见，还把望月家的丫头支了过来，说是路途危险，让她跟在老夫身边，他也比较放心。嘿，不过真正的目的，还是为了让这丫头监视老夫的一举一动……好像谁看不出来那小子的算计似的。”

万鬼斋嘿嘿一笑，话语虽是嫌弃，但八寻能听得出来，他对此并不介意。

在很多外人眼中，武田晴信当初干出了这么惊世骇俗的事情，硬生生把自己的父亲赶了出去，父子两人的关系理应势同水火，不共戴天，然而实际上，晴信不仅每个月都会遣人送来一笔宽裕的生活费，同时还有一封雷打不动的信函，其中事无巨细，把过去一个月发生的大事小事，公事私事都写了下来，言辞亲切，浑然没有半分敌意与尴尬。

而万鬼斋也都是呵呵笑着，把信从头到尾看完，再自己写一封回信，让使者带回甲斐。若是两个人互相将对方视作仇寇，又岂能这般书信往来，数年如一日？

人的感情本就复杂，何况是天伦亲情呢？

无论如何，按照老爷子的说法，他本来是准备先去奈良、京都逛上一圈，再从堺町坐船到西国和九州逛上一逛，开阔一番眼界，免得到死的那一天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武士。

可刚启程没多久，就发生了一起意外。

“……听说三河最近不是在打仗嘛，乱糟糟的，不太好过去，所以老夫跟千代丫头商量了一下，改走水路，图个安稳……结果人一倒霉，喝凉水都得塞牙。本来挺安稳的一条航线，偏生让我们撞见了一伙海贼，千代丫头又恰好因为晕船派不上用场，最后还得是老夫一刀一个，把那帮不中用的小年轻送去见佛祖了……

“嗯？这段刚刚已经说过了？好吧好吧，总而言之，等到收拾完那帮不长眼的海贼，我跟千代丫头想着来都来了，总不能白忙活一遭，于是上了对方的船，打算好歹搜罗一点金银财宝。谁知道船上一穷二白，只在舱底发现了一个长挺漂亮的小丫头，可惜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脑袋好像有点问题，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因为是在船上捡到的，所以老夫暂时管她叫阿船。”

自从当年知晓了小琴的身世与现况，或许是心怀愧疚想要赎罪，或许是纯粹喜爱小琴这个姑娘，之后的这数年间，万鬼斋几乎把所有的经历都放在了如何治疗这种类似离魂的症状上面，一心想着要让小琴恢复成正常人的样子。

有钱有闲，又有足够的毅力与基础打底，几年下来，其他领域的医术姑且不谈，唯独在精神这方面，老爷子如今的水平就连永田德本都要虚心请教。

只可惜小琴这情况颇为严重，并非寻常方法能够轻松治愈，为了不断精进，万鬼斋一面苦学各种理论实例，一面也在尝试着主动去接触和医治情况类似的病人，某种意义上是为了练手积累经验，但就结果而言，确实成功救了好几个身患离魂症的病人，作为医师的名声，也逐渐传了开来。

阿船的情况，与早前他医治的那些病患颇为相似，估计也是受了什么太大的打击，整个人变得痴痴傻傻，疯疯癫癫。依照万鬼斋的经验，这种情况与其采用强硬的手段，不如效仿唐国的大禹治水，堵不如疏，往往要先找到关键的突破口，然后才能对症下药，解开对方的心结。

这话说着容易，但在病人不配合的情况下，想要找出心结所在何其困难，所幸他身边还有一个望月千代女。

望月一族的传承，七法十艺，其中最重音律，而音乐一道，讲究的正是与心合宜，通过不同的音色与旋律影响他人心神。这一路上，多亏了千代女不断用笛音疏导，才让原本狂躁不安的阿船变得稍微平静了下来，却依旧像个闷葫芦似的，任凭两人怎么探问，总是一言不发。

百愁莫展之际，千代女想起了某个小瞎子。

“小八寻一向很多鬼点子，既然咱们两个都没办法，不如去问一问她？正好她此时人在远江，离得也不远。”如此一说，万鬼斋欣然同意，两人就带着阿船兴冲冲直奔远江而来。

一路连问带打听，最后还没等问到八寻人在哪里，先被听说有可疑人物出没的无明与阿秀找上了门，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过后，望月千代女惜败半招——她第一招刚出到一半就被阿秀拿下了。

所以只输了半招，虽败犹荣。

反正千代女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而两人在那打架的时候，无明已经从万鬼斋口中得知了事情原委，先把两人招待到了楚叶矢众待着的村落，一面派人通知八寻。数天过后，八寻匆匆赶了过来，与两位老朋友见了一面，才算是终于解除了这场乌龙。

不打不相识，千代女好像单方面对阿秀萌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宿敌感，哪怕在北远江落脚安顿下来了，依然成天说着什么“此女实力不在我之下！”，有事没事总想一雪前耻，可惜每次最终都是一模一样的结果，惜败半招。

真是让人没眼看。

……

一面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八寻一面与澪嘻嘻哈哈玩闹了一会，万鬼斋总算拿着一壶茶水过来了。

可能是当初当大名的时候没少点茶，等到退休后，他反而跟八寻一样，喜欢上了这种单纯把叶子在水里泡上几泡的“粗鄙”喝法，贪一个方便省事又不难喝。

“来，尝尝。”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喝茶，小澪则是嫌茶太苦，舔了两口就直吐舌头，不过老爷子早料到这着，给她专门准备了一小碟点心，吃得小女孩眉开眼笑，声音都变得更甜了一些。

“老先生还是别这么娇惯她的好。”

“哈哈哈，这种程度哪里算得上娇惯。”万鬼斋不以为然，“换成以前，老夫非得从京都那边请一个点心师父过来，单独给澪丫头每天换着花样做点心，一年三百五十四天，天天都不能重样。”

八寻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时那响了许久的笛声终于一停，过得片刻，千代女推门而出，见到这边的两人，一喜：“小八寻，还有小小澪，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八寻答道。

而澪也跟着乖巧叫了一声：“千姨！”

之所以是喊姨而非姐姐，还是千代女主动要求的。这么多年过去，她似乎依然没有放弃要让八寻喊自己做姐姐，既然澪是八寻的女儿，那自然要叫阿姨才对，否则辈分岂不是就乱套了？

对此八寻表示无所谓，反正姐姐是不会叫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叫的，其他事情随千代女高兴就好。

“正好，小小澪既然在这，咱也可以稍微松一口气，歇一会~了。”千代女笑了起来，随即回过头来，朝着室内说道，“阿船，你等的人来……哇！”

话音未落，倏然又变成一声惊呼，只见一团黑影蓦然从屋里直冲了出来，速度之快，让千代女这个专业的忍者都差点没反应过来，被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不等她摇摇晃晃站定身子，那边厢，戴着般若鬼面具的女子已经飞也似冲到了院子里，左右一望，看见母女二人，身上原本那种沉郁的气质倏然一改，那双隐藏在面具底下的双眼，竟流露出一丝狂热：

“啊……啊啊，我的大人，您终于来了……”

与刚刚那差点把千代女撞飞出去的猛烈气势不同，这位戴着面具的女子如今竟显出了几分忐忑。

她自言自语地说着话，那日语的发音与腔调都显得有几分古怪与生疏，与此同时，女子一步一步，缓缓来到澪的面前，双膝跪下，以一种无比虔诚的姿态，小心翼翼用两只手包裹住了女孩的手掌，并用自己的额头——或者说是面具的一部分——贴在了上面。

那模样，恍如一位有幸触碰自己敬爱神祇的信徒。

旁边万鬼斋与千代女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八寻侧耳聆听，也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虽然没有阻止，左手却还是始终握住剑柄，显然做好了稍有不慎立即出手的准备。

而澪眨了眨眼，看着面前奇怪的大人，回想了一下，露出一个软乎乎的笑脸：“你好呀，红红的大姐姐，今天也有好好的吃饭饭嘛？”

……

第一百九十九章 故人西去

阿船不是这个国家的人。

虽然从她说话那种古怪的腔调与口音便能初步得出这个结论，但这方面果然还是需要眼见为实。依照其他人的描述，八寻大致在脑海中勾勒出了这样一个形象：

体格高挑，肤色微黑，头发带点卷曲儿，五官也是让人一眼就能看出非是本地出身，而是典型的东南亚风格。再联想到万鬼斋二人是在海贼船上发现的这位少女，则对方的身份其实不难猜测。

由于德川幕府留下的印象，很多人可能会觉得近代日本始终在闭关锁国，不过事实上，即使锁国海禁的政策早在二代将军德川秀忠就已经开始推进，但直到十七世纪中叶为止，这个国家与外界都还保持着相当程度上的来往互通。

以葡萄牙、西班牙与荷兰为主的南蛮人自不用说，日本这边，除了与大明、朝鲜等自古便有商贸往来之外，也不乏胆大的商人前往印度尼西亚与泰国、缅甸等地进行贸易，甚至还有成群结队出海当雇佣兵的——

尤其是随着天下渐趋一统，有许多失去主家的武士沦为浪人，抱着赌一把的心思出海讨生活，一度甚至在暹罗建立了属于自己的社区，成为该国一股不可小觑的军事力量。

当然，这一切如今尚未发生，不过即便如此，近畿与西国、九州每年也有不少商船出航马来群岛，又或者带着遥远邻国的特产与见闻满载而归。

这自然是一攫千金的买卖，可危机危机，本就是机遇与危险并存，干这一行的商人与水手们要面对的威胁，却不光是喜怒无常的大海与风暴，更有那些闻风而至的海盗。

这位阿船小姐十有八九是马来群岛某个国家的人，因为某个缘故——或许是好奇出海，或许是与小情人私奔，又或者最糟糕的一种可能，作为一种“商品”被人运输——不管是哪一种缘由，她乘坐的那艘船遭到了海贼的袭击，自己也变成了俘虏，捆住手脚丢在舱底，估摸着是这帮粗人准备找个吉日良辰，慢慢享用。

谁知一不小心踢到铁板，被老当益壮的万鬼斋杀了个干干净净，连带着阿船也被救了下来。

“老夫本来是想问她打听一下来历出身，看看能不能找朋友送她回家……不过丫头估计是被那帮凶神恶煞的货色吓坏了，整个人疯疯癫癫的，根本无法沟通。”

万鬼斋说着叹了口气，“搁九州或者堺的话大概还好一点，东国这块大家平时都没什么机会跟外来人打交道，船丫头这张脸走在街上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咱们一路上免不了要想办法帮她遮上，免得平白无故，招惹是非。

“本来最好肯定是戴斗笠，尤其是那帮虚无秃子的天盖，罩得严严实实，连是人是鬼都看不出来，踏实得很。不过丫头好像嫌太闷，当着我们的面，一爪子就把斗笠抓烂了……没奈何，只好顺路买了一张面具，老夫看着不喜，船丫头自己倒是挺喜欢的。”

他絮絮叨叨地解释完，八寻苦笑一声，又问：“所以，老先生并不知晓这位阿船姑娘的来历？”

“一问三不知。”

万鬼斋叹了口气，“好在她姑且会说咱们的话，不至于完全鸡同鸭讲。本来这趟过来找你，是想让你寻思寻思有没有什么帮助让她恢复正常，就算你没有头绪，起码也能配合千代丫头，用琴声安抚一下她的情绪……”

他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一事，又笑了起来：“嘿，不是老夫夸张，这丫头跟个野人似的，力气又大，速度又快，特别喜欢用爪子挠人，在船上刚醒来的时候，还没睁眼，先把千代丫头挠了个大花脸——”

“嘶……”八寻扯了扯嘴角，“没破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