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女八寻 第180章

作者:青白不醉人

不过直虎也好,无明阿秀也罢,就连少经战阵的天智姐妹与民治丸等等,都能看出这兵器的潜力,此时的井伊家明面上虽然姑且安定了下来,可尽人皆知,真正的威胁并非西面,也不是北方,而是东面。哪怕骏府暂时没有动作,也不会有人愚蠢到认为今川氏真已经放弃了远江。

尺蠖之屈,以求伸也,今川家迟迟不动,必然是在酝酿着什么大动作,如今一想,便越发的令人不安。

蜂须贺这件事情直虎并未告知井伊家的其他人,只是把天智姐妹和楚叶矢两位头领从犬居城秘密叫了回来,加上八寻师徒,关起门来开了一个小会。

互相讨论与争执了一番,大概得出共识,如果想要在未来的战争中继续获胜保全,井伊家,乃至更进一步,正面对抗强大的今川家,那么铁炮的运用,将成重中之重。

毕竟今川的军队早就开始使用这种武器了,在义元当初上洛的数万大军之中,便有好几支专门的铁炮队,本来是准备与美浓和南近江扳一扳手腕的,可惜义元死得太快,并没有派上用场。不过一旦骏河大军杀至,井伊家必然也要面对铁炮的威胁,如果他们这边对此完全没有准备,下场可想而知。

可以井伊家现在的财政收入,光是维持现况已是捉襟见肘,无论是说直接去当地购买铁炮再训练,又或者是直接掏钱去杂贺或者根来找雇佣兵,显然都不太现实,就连想要效仿蜂须贺小六挖角工匠自己研制,一没足够多的金钱,二没足够宽的人脉,也是有心无力,难上加难。

“话说回来……”

就在众人各自皱眉苦思的时候,八寻却猛地想到了什么,侧着脑袋,听了一阵,不太确定地问道,“阿优姑娘不在么?”

这话并没有询问某个特定的人物,不过提到了楚叶矢的人,果然还是无明第一个回答:“你问阿优的话,她正待在村子里呢。这丫头一向懒到出奇,能躺着绝不坐着,正好我那把薙刀镰最近用起来又有点卡卡的,正好让她保养维修一下……八寻你找她有事?”

“我想说的就是这个。”八寻点了点头,“阿优姑娘年纪虽轻,却已尽得楚叶矢机巧秘术真传,就连薙刀镰这种精细的机关兵器也能调试保养……或许,可以请她瞧一瞧这杆铁炮的构造,看看有没有仿制的可能性?”

……

第二百零二章 枪炮与黎明

阿优不愧是阿优。

当初蜂须贺小六花重金从堺町挖来了名匠国吉,一番捣鼓折腾,许久之后才总算有所成果。

而阿优拿了国吉的这把样品铁炮,独自拆了又装,装了又拆,不过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居然已经顺利仿制出了自己的第一杆火绳枪——这还要算上中间建造冶炼房和指导学徒的功夫,事实上,后者才是大头。

毕竟以阿优那小胳膊小腿,肯定是抡不动锤子的,只能负责做些其中最精细的操作,其他相对不太需要技术的大多数工序,则还要交给楚叶矢众的其他人来做。

也是因为这件事情,八寻才意外了解到,虽然她一直把楚叶矢当做纯粹的忍者谍报组织,不过本质上,他们乃是跟随藤原千方举兵反抗朝廷的“四鬼”后代,虽然眼下早已式微,但依旧将曾经全盛时期的组织架构云云一路继承了下来。

在楚叶矢众内部,原本有着一套完善的组织架构,以首领无明为尊,其下又有四门、八部、十二翼,各司其职,有负责正面与敌人交战的、有私底下潜伏探取情报的、有负责后勤运作的、也有专门研制新型兵器的机关师等等——薙刀镰便是他们的其中一个得意作品。

反正八寻是怎么都想不通,以如今的科技水平,楚叶矢这帮人究竟是怎么做到把一大堆机关零件塞进去,然后让这把奇门兵器一边“咔咔”变形,一边还不影响砍人脑袋的。

真是邪了门了……

相比起穷极机巧变化的薙刀镰,火绳枪的构造反而要显得简单不少。毕竟前者几乎是不计成本的炫技之作,后者却是要给手底下数百数千乃至数万士兵配给的,难度自然不可一概而论。

但无论如何,阿优展现出的这一手眼光与本事,已不逊于当世一流的名匠了,不光是直虎、舞衣她们,就连对少女这方面的能力略有所知的八寻,这回也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只有无明与阿秀还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阿优的天赋,哪怕放在整个楚叶矢历史上也是出类拔萃的,能做到这种事情不是很正常么?有什么可稀奇的?”

“啊。”

阿秀一脸认同地点着头。

“不用理她们两个,无明姐是压根不知道这东西有多难做,不是有句话么,叫不知者无畏,用在她头上正合适……哎哟,别打我!”阿优摇着团扇,优哉游哉地笑着,结果后面的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无明来了一记脑瓜崩。

“就打!”

“无明姐你莫名其妙,我明明是在夸你还打我!”

“你在夸我?”

“当然!”

“阿秀……她刚刚是在夸我吗?”短发女子扭过头去问道。

“……”阿秀默默摇头。

“你根本就没在夸我!”于是无明打得更用力了。

“你信我还是信秀姐姐!”

“当然信阿秀!”

“确实,换我我也更信她……八寻姐救命啊啊啊啊!”

中途也发生过像这样鸡飞狗跳的插曲。

不过插曲终究是插曲,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小六到来大约是三月中旬的事情,到得七月上旬,在熊熊的炉火与叮叮当当的嘈杂锤音中,井伊谷的第一杆铁炮,终于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这就是……”

直虎从无明手中接过了这杆黑漆漆的长筒,感受着那沉甸甸的重量,一时感慨万千,又不禁有些庆幸,“还好赶在新的战事之前做出来了。”

相比起前两年的风起云涌,至少在东海道这边,大家好像都突然变得老实安分了起来——不过仔细想想这倒也不奇怪。

松平家康那边自不用说,他刚刚解决完一向一揆的问题,现今正忙着稳定领内局势与围剿一向宗残党,根本无心顾及其他;而随着空誓上人一死,三河一向宗群龙无首,往哪跑的都有,其中很大一部分都往东三河投奔朝比奈真次去了。

这对朝比奈而言本来应该是一件好事,奈何这帮门徒不久前刚被松平与织田的军队打破了胆,一个个恍如丧家之犬,士气近乎于零,着实难堪大用。

要真是这样也就罢了,更让朝比奈真次烦心的,是这帮人已经在之前那段漫长的围城日子中食髓知味,习惯了要什么抢抢什么的“零元购”生活,一时半会要他们做回老实巴交的农民杂工,不啻痴人说梦,难如登天。

而且他由于之前没能一鼓作气拿下五本松城,等到松平家康缓过一口气来,便也开始支持五本松的西乡氏作势反扑,随着天平的两端稍有变化,那些墙头草的小国人们自然又摇摆不定了起来。

西有松平,东有井伊,外忧内患,已经足够让朝比奈真次焦头烂额了,再有这群一向宗门徒一股脑地冲将进来,在他的领地里烧杀抢掠,肆意妄为,要不是一个两个都像模像样裹着头巾念着阿弥陀佛,真次甚至要怀疑是不是松平家的军队莫名其妙打过来了。

一开始真次还想找对面领头的商量,让他们稍微约束一点手下,结果打听下来,发现西三河有头有脸的一向宗高僧们都死得七七八八了,竟然连一个能够服众的人都找不出来。

既然如此,还能怎么办?能动用军队,强行镇压了呗。

见一个抓一个,见两个抓一双,那些病的老的随手卖了,身强力壮的留着准备开战时丢前面当炮灰。一向宗残党见状大怒,喊着佛敌天诛云云,奋力反抗,最后连当地占主流的曹洞宗僧人们也忍不下去,操起刀枪加入了这场乱斗……

整个东三河乱成了一锅粥,从三月打到七月,还没有彻底消停。朝比奈真次身在其中,自然没有更多的心思惦记邻居,井伊谷因此得以过了几个月的好日子。

再加上今年算得上风调雨顺,没闹什么旱灾地震,先前又趁着西面打来打去的时候接收了一批难民——在八寻早一步的提醒之下,直虎最开始就制定了比较严格的筛选规则,接收过来的大多都是老实人,到了也不闹事,只是勤勤恳恳埋头种庄稼,因此并未步上朝比奈真次的后尘。

如此这般,半年时间下来,一度虚弱的井伊家也渐渐恢复了元气,直虎一边保持与北远江诸领主的亲近外交,一边也在密切关注东边骏河的动向。

为了应对迟早会到来的今川家大军,她并未因为眼下这暂时的和平便放松警惕,除了厉兵秣马之外,还遣人拉拢临近的曳马与二俣两座城池,试图让他们也加入到己方阵营。

如果是去年的井伊家,像这种要求根本连提都不用提,没有人会愚蠢到答应陪着他们以卵击石,纯粹浪费时间,可吞并了天野旧领后,直虎已有资格提出这个“建议”了。

打铁还需自身硬,此乃世上不争之理。

所以她同样也十分期待着阿优这边的铁炮研发,像这种火器,一杆两杆或许只是玩具,十杆二十杆也难以与敌人拉开差距,但一旦上升到三位数或者更多,无疑就成为了能够左右一方——甚至全盘战局的强大力量。

这个想法本身没什么问题,不过阿优随后就给直虎泼了一盆冷水:“直虎大人,情况可能并没有你想的这么乐观。”

“哦?”

“虽然从技术层面来说,咱们现在确实可以自产铁炮了,但终究也只是技术的层面。如果想要打造出一支足够影响战局的铁炮队,那我们至少还缺三样东西。”

她把摇着的团扇一停,伸出三根手指,“缺钱,缺物,缺人。所以也可以精简成两样,‘这也缺’和‘那也缺’。”

“也就是都缺的意思了。”直虎苦笑一声。

“举一反三,不愧是直虎大人。不过往好的想,至少我们不缺一样东西——”阿优摇了摇头,“众志成城,认为自己终将取胜的自信心。”

阿优随口开了一个玩笑,让现场的氛围不至于因为自己刚刚那句话而太过严肃,接着才换回一脸认真的表情,开始详细地解释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难理解的地方,这三点都是摆在了明面上的:

缺人指的是缺乏有经验的工匠,楚叶矢众剩下的独苗不过十多个,其中有学过机关术的,不算阿优的话更是只有区区三人,要这四个人加班加点捣鼓出一把火绳枪不难,可要风箱数个时辰不停,一个月做出十把二十把铁炮则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至于缺钱与缺物,本质上都是同一个问题。

要知道铁炮在这年头可是货真价实的高档品,无论是制作枪身的铁和钢、还是火药、铅弹、火绳等到,都是井伊家领内暂时很难自给自足的东西,必须花钱去外面买。

如今说到日本本土的铁炮技术,虽然各国大名都有紧锣密鼓尝试自己生产,不过真正有口皆碑的暂且只有四家,分别是近江国友、纪伊杂贺、四国阿波与堺町,考虑到路途的安全性与距离,如果井伊家想要大批量制造铁炮,像这些原材料大概不是从近江就是从堺町购买——这可是一笔了不起的数字。

以井伊家现在的实力,哪怕紧衣缩食,勒断了裤腰带也很难凑出来的数字。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火绳枪虽说还没到这种地步,可铅弹、火药、火绳这些皆是实打实的消耗品,别的不提,光是开一枪的火药钱就值个三十文左右,更别提铁炮本身也不算多耐用,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深不见底的吞金兽。

经她这么一说,直虎也算是冷静了下来,低头看着这杆新出炉的铁炮,沉默片刻,忍不住叹息道:“原来如此,看来短时间内,这东西怕是很难派上用场了。”

“确实……”

阿优正想说些什么,却听直虎话锋一转:“不过现在用不上,以后早晚有能用上的一天。最关键的技术本身我们已经有了,至于其他方面,人可以找,钱可以赚,物资可以买……只要肯想,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有道理。”阿优点点头,笑了一下,又将目光移向旁边,“是了,八寻姐,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东西,我最近总算是找到一点思路了。”

在这儿的除了直虎与阿优,便是无明、阿秀,再捎带一个闲着没事过来听热闹的八寻。某盲女在这种场合一贯插不进嘴,气氛也不适合插诨打科,于是从刚才开始就默默待在旁边,一个劲地吨吨吨喝茶——没办法,葫芦里的酒又被直虎没收了。

直到阿优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她拿着葫芦的手一顿,擦了擦嘴边的茶水,怔了一怔,有些惊喜:“这么快就有成果了?”

“不能说是成果,只是勉强做出了一个样品,按理来说跟你的描述应该大差不差,但也不知道其中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暂时还没办法顺利开火……”阿优叹气。

“这也很了不起了!”

八寻先是夸奖她了一句,随后像是注意到了直虎与无明等人的疑惑目光,这才开口解释道,“我当初四处旅行的时候,曾经偶然遇到过一位来自外国的异人,并从他口中听说了一种与现今铁炮原理截然不同的新兵器,觉得挺有意思,就记在了心里,正好之前想起来,让阿优姑娘试试能不能仿造出来。”

当然,所谓的异人并不存在,这份知识实则是来源于她上辈子偶然一瞥到某段历史,某个百科。由于这一世过目不忘的天赋能力,哪怕当时只是随便扫了一眼,内容依旧清楚留在脑海之中,随用随取,方便无比。

至于这“新兵器”,即是大名鼎鼎的燧发枪。

在八寻印象中,撞击式燧发枪好像也就是在最近这几十年间发明出来的,理论上应该不存在技术上的断差,而虽然初期的燧发枪同样存在着种种缺点,但光是可以在风雨雪等恶劣天气使用的一点,就足以让它在这个时代的战场上占有一席之地。

毕竟火绳枪这东西的一大缺陷就是“刮风减半,下雨全完”,就跟说相声的差不多。试想两军对战,暴雨倾盆,你军哑火,我却还能砰砰砰的开枪,那这场仗的胜负自然也不言而喻。

话虽如此,燧发枪却也不是她想造就能马上造出来的,终究八寻当初只是一时好奇,看了几眼百科与别的几篇科普短文,里面充其量只会提一下这种火器的原理与大概结构,而不可能将详细的组装过程统统放上去——这种水字数的方法非被人喷死不可。

事实上,她这些年来时常后悔,要是早知道有一天会遇到穿越这档子事,早就辛苦一下把有关的知识全部囫囵吞枣看一遍,到时自是炙手可热,装逼如风,又岂会像如今这样,二十来岁了还是一介区区白身?

和其他穿越者老乡一比,总感觉怪丢人的……

不过这世上向来是没有后悔药可买的,八寻只得把自己印象里的东西,挑挑拣拣,拿了些感觉比较重要的跟阿优讲了,让这位天资卓越的机关师傅看一看能否在现实中复现出来。

原本她只是那么顺口一说,没抱多少希望,谁知半年都不到,阿优居然已经摸出了一个样品——哪怕还只是一个开不了火的样子货,但能够制作出外壳,说明阿优心里或多或少已经有了头绪。

从零到一,最是艰难。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她又问。

“的确有一件事情。”阿优答道,“闭门造车,成效不彰,光凭我自己一个人瞎琢磨的话,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有什么进步,正好最近远江这边又挺平静的,是个适合出门逛一逛的好时机。”

“你想去跟其他铁炮匠人互相交流一下?”

“没错。我已经跟无明姐、秀姐说过这个想法了,她们也表示赞同,但考虑到万一的情况,他们两个决定坐镇远江,不能陪我一起,所以……”

阿优一顿。

八寻闻弦音而知雅意:“所以你想请我当你的保镖。”

“正是,不愧是八寻姐。”团扇一摇,掩住嘴角,阿优微微一笑,随即烟波一转,视线却望向了直虎,“直虎大人,您能将八寻姐暂时借给我一段时间吗?”

“等等,你是不是问错人了——”

“有吗?”阿优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没有吧。”无明摊手。

“啊。”阿秀摊手。

“我想……应该没有问错人。”直虎略一沉吟,一本正经地答道。

“你看,我就说没有嘛。所以直虎大人,不知您意下如何?”阿优笑眯眯地问。

“这……借是可以,要记得原物奉还。”

“一定完璧归赵。”

两人相视一笑,目光一扫,却发现原本待在一旁的那道身影,竟已在无声无息间消失不见。

阿优笑着摇了摇头:“八寻姐还是一如既往,一害羞就跑没影了。”

“说不定她这时候正躲在房梁上偷听呢。”

短发女子无意般地一瞥头顶房梁,随即像是突然想起了某件事情,笑道,“对了,直虎大人,我有跟你说过上次在犬居城发生的那件事吗?”

“哦?”直虎好似也被勾起了兴趣,挪了挪身子,“什么事?”

“就是八寻她……”

话音未落,无明如有所觉,身形一晃,正好躲过了那个从天而降的葫芦。

随着她伸手一接,把葫芦拿在掌中,一道灰扑扑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几人中间一闪而过,冲出屋子,这回是真正跑得无影无踪了。

几道目光交换了一下,数人不约而同都笑了起来,无明把葫芦一抛,递给了直虎:“这东西还是应该由您拿着……且看她什么时候会来取这个命根子,哈哈。”

“你们也别老是开她的玩笑。八寻虽然看着好像落落大方,不过在某些地方倒是比常人更加细腻一点。要是逗得太过分了,容易亮爪子。”

直虎一面这么说话,一面嘴角还是忍不住微微翘了起来。她停了停,突然又问道:“对了,你方才说的那犬居城发生的事情,是指哪件事?”

“就是她和那位犬居城代的事啊。”无明耸了耸肩,随口回答道,“她到现在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原来是那件事。”

直虎恍然,“这么说来,八寻确实还在努力隐瞒……呵呵,虽然还有其他一些想对她说的话,不过难得能见到八寻这副手足无措的慌张样子,也算是颇为有趣,就暂且再这样保持一段时日吧。”

“咳咳咳,还记得你刚刚自己亲口说过什么吗?”无明提醒道。

女子脸色如常:“此一时,彼一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