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哈哈,既是如此,二位请随我来。”
细川藤孝爽朗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两人出了酒馆,东拐西转,直奔着町镇较为偏僻的地方而去。
却不知在他们三人离开之后,原本一个坐在酒馆角落里,正在闷着头喝酒的男人也默默结了账,带着佩刀,摇摇晃晃走出酒馆,左右一望,突然身法一展,如一只巨大的蝙蝠般,沿着蛛丝马迹追赶了上去。
……
不止这一处,类似的情景在京都各地都有出现。
将军大人明里暗里派出了许多使者,延请那些有名的浪人与武士上门一谈,而三好家的人马,以及私底下雇佣的伊贺甲贺忍者则是隐藏在各处,监督着这座古老都城之内发生的任何风吹草动。
即使明面上幕府的将军已经与三好长庆握手言和,然而私底下,双方依然在不断进行着各种角力,从拉拢调略,到刺客暗杀,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不过这些私下里的波涛汹涌,暂且还没有浮上水面,至少在不知情的外人眼中看来,京都也好,近畿也罢,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光景,至于接下来即将举办的御前比武大会,更是让围观群众期待万分。
虽说由于赛制的缘故,多半是分不出一个明确的天下第一,不过这个时代向来娱乐项目匮乏,单单是有这么一场热闹可看,已经让很多人心满意足了,至于那些嗅到了铜臭气息的商人们,更是纷纷趁此机会开设赌盘,想要趁此机会赚得盆满钵满。
其中既有那种获得了三好与足利家许可的,自然也有浑水摸鱼,自己偷偷开办的,尤其是当地鱼龙混杂的几处街区,平日里就有在开办类似黑市与赌博等买卖,理所当然的,更不会错过这种大赚一笔的机会。
“——来来来,一获千金,出人头地的时机就近在眼前了,下注的别后悔,后悔的别下注,只要押中一把,袋子里的钱顿时翻上三番,再中一回,那叫一个千贯万贯,黄灿灿的金子真是花都花不完哩!”
这是一条黑漆漆的巷子,仿佛连月光都不愿照射进来,只有几盏灯笼,勉强照亮着附近的一小块范围。
但黑暗之中,却混杂着各种各样的吵闹之声,小锣咣咣的响,小锤当当的敲,尖嘴猴腮的男人赤裸着上身,只在腰间裹着一件破衣服,声调激昂,不停叫嚷着很有煽动性的话语。
而在他旁边,一张歪歪斜斜的小桌,上面堆满了铜钱与筹码,一侧还竖着一个大大的板子,上面用歪歪斜斜的文字写满了人名,乍眼看去,几乎都是这次声名在外的修行武者。
小桌前面围聚着很多人,有的正紧紧盯着那块板子,苦思冥想,有的则已经下定决心,掏钱下注:“三贯钱,我赌宝藏院的胤荣和尚能杀进决赛!”
“好咧,三贯钱押宝藏院胤荣一位!”那负责收钱的人吆喝了一声,旁边自有人拿笔记录。
而下了注的男人也终于呼出一口气,扭头对着旁边的同伴说:“听我的,押胤荣和尚肯定没错,你是不知道,我可是亲眼见过的……当时有不长眼睛的上门踢馆,还签了生死状,结果被那秃驴一枪刺穿了脸颊,像条死鱼一样,吃饭的时候饭粒都能从两边掉出来——滑稽得很!”
他绘声绘色地说完,其他几人也都一起哄笑起来,有人稍一犹豫,似乎是被说服了一样,从怀里小心翼翼摸出钱袋:“那……我也来押一下宝藏院的和尚好了……”
“劝你还是押别人的好。”
他一句话没说完,斜刺里突然有一个陌生的声音插了进来,几人目光望去,只见一个衣衫破旧,身上满是酒气的佩刀武者挤开人群,拉着另一个肤色黝黑,模样老实憨厚的男子,一路来到了那座小桌之前。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清清楚楚听到了对方刚才的那句话,大力推荐宝藏院胤荣的这人觉得面子上有点过不去,脸色不由得黑了下来。
能混迹在这种三教九流场所之中的,又岂能是什么良善本分之辈,心里火气一上来,当场就要发难。不过这人第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认得这武者的人拦住了:“等等,别冲动!你不认得他么!”
“他是谁?”
“吉冈流的宪法直贤,京都响当当的大剑豪!”
“什么乱七八糟的吉冈流,老子才不怕……”那人下意识想要怼回去,可话说半截,陡然反应过来,“你说他是吉冈直贤?”
同伴点头如捣蒜。
“……”
视线再移回来,只见那位头发乱糟糟的剑豪正歪着脑袋,带着几分醉意,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这人顿时一个激灵,飞也似闪到了旁边,“那、那个,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
缩着脑袋,模样看着简直像个鹌鹑。
“哎,无二老弟,我看起来有什么可怕么?”吉冈直贤摸着下巴,一脸苦恼地询问道。
他旁边那个肤色黝黑的男人摇了摇头,依旧是那一副有点木讷的表情:“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因为我们才刚认识不到一个时辰。”
“哎,没听过一见如故么,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无二老弟你肯定适合当朋友——”
“但我不觉得我适合当朋友。”无二诚恳地回答,“其他人都说我很无趣。”
“那是他们没有眼光!这说明你是伯乐,我是千里马,只有我才看得出来你的价值……”吉冈直贤一愣,“等等,我刚刚是不是说反了?”
“不知道。”无二摇头,“我没听过伯乐。”
“哈哈哈哈,无二老弟你还说自己不会开玩笑,这不是很有意思嘛!”
“但我真没开玩笑。”
“就是不是玩笑的玩笑,才有特别意思啊,哈哈哈哈!”不知道是不是酒还没醒,这位吉冈流的剑豪几乎是每说一句就要跟着大笑几声,那笑声响亮,甚至把一旁的灯笼都震得晃动起来。
随后他又扯着无二到那块板子边上,醉醺醺地拿手去指:“好了好了,来,我跟你讲,你把你的全部身家都押给这一位……对,就是这一位,看到没有,就是这个叫坂上主膳的,都押他,稳赚不赔!”
“为什么,他很厉害?”
无二问。
“不知道,应该挺厉害的吧。”吉冈直贤耸了耸肩膀,“不过问题的关键不是他厉不厉害,而是之后在预选比赛上,他会跟我对上,而我已经决定输给他了。所以你押他肯定是没错的!”
“意思是你打不过他?”无二皱眉。
“非也非也。”吉冈直贤大摇其头,“这跟实力没关系——你猜我今天为什么会有钱喝酒?”
“不知道。”
“哈哈,财帛动人心啊!”他正在那边大笑着,突然,一支拐杖伸了过来,轻轻一拨,分出了些许空间。紧接着,一个戴着斗笠,身形瘦小的人影走了过来。
那竟是一个年轻的女子,虽然斗笠挡住了大半脸庞,不过光是看到那半截下颌与光洁白净的脖颈,就能看出这是一个少见的美人儿。吉冈直贤视线随意一扫,顿时两眼一直:“你……”
“劳驾。”
那女子拄着拐杖,话音柔和,让吉冈直贤根本无法拒绝,直接拉着无二往旁边一闪,把那张小桌让了出来。
只听得笃笃两声,手中拐杖敲打,那女子走到近前,微微一笑:“请问,我想押注一位参赛选手,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丫头,你有钱么?”上上下下打量着对方的样子,见她一副寒酸的模样,开赌局的人撇了撇嘴,语气有些不屑。
“说来惭愧,小女子确实囊中羞涩,一时拿不出多少钱,不过……”
赶在对方开口逐客之前,那女子又补上了后半句,“几个筹码还是换得起的。听说这里除了比武大会的赌盘之外,应该也有开设普通的赌局,不知道小女子能否先去那边随便玩个几把……呼呼,手气好的话,说不定能直接赢到一大笔本金呢。”
……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不存在的取款机
有人说,妓女与杀手是世间最古老的两个行当,但在历史悠久这方面,赌徒同样不遑多让。
似乎无论古今中外,各方各地,数千年来,人们总是梦想着能够以小博大,一攫千金——然而真正做到这一点的,纵目历史长河,却是屈指可数。
能在一场赌局中笑到最后的,往往只有主持博弈的庄家。
但凡事总有例外。
譬如此刻——
昏暗的屋舍之内,人的汗味,酒的香味,以及隐隐残留的血腥气,这些各种各样的味道混杂在一起,交织成一种令人难以形容的微妙气味。
屋里站着和坐着的加起来,拢共大概有十几二十个人左右,其中将近一半皆是赌场的人手,摇骰子的、看场子的、清点筹码的、还有在旁边盯着看有没有人出老千的,等等等等,一道又一道视线转来转去,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恶意,仿佛是在看着一头头待宰的肥羊。
另外那些则是参加游戏的赌徒,一般来说,会来到这种地方玩耍的,肯定不会是什么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要么相貌粗野,要么贼眉鼠眼,大多是平时走在外面会被人退避三舍的类型。
此时此刻,他们都紧紧盯视着那个盘腿坐在正中央,浑身上下只裹着一条兜裆布的男人,更准确的说,是对方反手扣下的骰盅。
随着骰盅里头咣当咣当的摇晃声渐转静止,那坐庄的男人也抬起头来,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来来,买定离手了,是押单,还是押双?”
如果换成平时,这时候众人多半已经开始纷纷押上筹码,在结果揭晓之后或是狂喜高呼,或是长吁短叹了。但如今最开始的半分钟里,竟是没有一个人开口,而是不约而同,齐刷刷将目光朝着角落位置望了过去。
那里坐着三个人,两男一女,其中一人穿着一件脏兮兮的和服,松松垮垮,左边的袖口破了半截,好像是被刀砍出来的裂口。
他并未将头发剃成时下主流的月代头,而是如稻草般乱糟糟的披散开来,腰里插着一柄打刀,不光是人,就连那条绑在刀鞘上的绳子也是又旧又破,好像随时都会崩成两截。
倘若放在不知情的人眼中,恐怕十个人里有九个半都会把他当成是那种饭都吃不上的落魄浪人,但在京都这一亩三分地,尤其是这些混迹在市井之间的人物,可以说没有一个人不认识对方的。
吉冈宪法直贤,近畿闻名的京八流高手,亦是吉冈流的开山祖师,虽然看起来是这副不怎么正经的模样,可过去十年死在他刀下的地痞恶霸不胜其数。
其中不乏以少胜多的战例,在最有名的一战当中,吉冈直贤孤身一人,在贺茂川畔斩杀了二十多名欺民霸市的无赖,据说连刀都砍卷了两把,流出的鲜血更是一度将贺茂川上游染得通红一片。
随着时间流逝,类似的传闻也越传越是离谱,以至于京都周边一带的恶人们听到吉冈之名,就好像老鼠见了猫似的瑟瑟发抖,有多远就逃多远。
相比之下,另外一个被吉冈直贤唤做无二的男人,则还没有什么响亮的名声。
他的外表与吉冈恰恰相反,虽然肤色黝黑如铁,五官憨厚,眼神木讷,但从头到脚却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身上穿的衣服样式新是不新,用的料子也不怎么样,不过洗得干干净净,令人不由心生好感。
与吉冈直贤不同,无二并未佩刀,取而代之带着两把铁打的十手,尽管是钝器不见锋芒,可在那暗沉沉的表面之上,隐约还残留着几分深红红色,显然是干涸已久的血迹。仅此一点,也能看得出来此人绝不好惹。
吉冈直贤加上无二,这两人外表奇特,气质不凡,确实容易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然而此时,包括这俩人在内,赌场之中绝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却都放在了他们身旁,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甚至有那么一点弱不禁风的女子身上。
这女人闭着双眼,跪坐在地,进门前戴的斗笠已经摘了下来,放在旁边,那支朴素的拐杖则是放在膝前,用一只手轻轻地按着。看这模样,她竟然还是个瞎子。
很少会有女人——而且还是这么漂亮的女人——会“自投罗网”,主动跑到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方来赌钱,光是这一点就算得上是一桩奇事了,但更令人惊讶的,是如今摞在她面前那一堆小山般的筹码。
很多人可能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筹码。
“那,小女子就……”
这盲女并没有立即下注,而是先歪着头,微微蹙起眉毛,脸上显出一副苦恼的神情,似乎是在纠结该如何下注。不过在她开口之前,无二却抢先一步说道:“等等,让我先来。”
“请。”盲女微笑示意。
“这些全部押单。”
无二说着,把面前所剩无几的筹码拿手一推。
等他做完了这个动作,那盲女才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随即拐杖一伸,也将自己那一堆小山似的筹码推了出去:“那小女子就用这里所有筹码……押双好了。”
“这……”坐庄那人的表情一变,一时间居然连声音都有点发抖,“你确……确定要押双么?”
盲女没有回答,反倒是坐在旁边的吉冈直贤哈哈一笑,也把手头的筹码一股脑丢了出去——他面前的这堆虽然远比不上盲女,却要比无二多得多了:“确定,当然确定!我也押双!”
“还有我!”
“我也是!”
“我也全部押双!”
其他人也跟着叫嚷起来,不管手里还剩下多少筹码,几乎是那盲女话音刚落,一个两个就急不可耐,争先恐后地下注。
只看这帮家伙群情激昂的样子,知道的是赌钱玩骰子,不知道的可能还以为这是时空穿越回到了两年之前,正跟着织田信长一马当先准备奇袭桶狭间呢。
“还……还有人要押注么?”
坐庄那人这下不仅仅是说话的语气,就连整个身子都跟着发起抖来。他额头冷汗津津,有心想要拖延,然而在周围一圈人的怒骂与催促中,再怎么不甘不愿,也只能硬着头皮,慢慢揭开了骰盅。
“四二……双!”
当着众目睽睽之下,很难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做什么手脚,他盯着那两粒骰子往上呈现的图案,表情虽然还是在勉强笑着,实际效果却远比哭要更加难看,一边说着“恭……恭喜各位”,一边用想要杀人的眼神恶狠狠瞪着那位盲女。
一共十多个人,几乎是清一色的押了双,只有那个最先下注的无二“特立独行”,有钱不赚,坚持输光了最后一点筹码。可相比起整体的数额,这么一丁点筹码根本就是九牛一毛,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就算不提其他人,光说这个古怪的瞎子,从进场到现在,每次都是看似随意的下注,偏偏又都能猜对,手里的筹码因此一翻再翻,从刚开始只有区区两三枚,到得现在,业已变成一座摇摇欲坠的小山了。
而这一局下来,这座“小山”又要再凭空多出一倍。
这可不是能够一笑而过的事情。
事情赖掉这一步,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这女瞎子就是故意过来砸场子的,只是赌场这些人怎么都想不通两个问题,第一,对方是受了谁的指示,又是因为什么目的而来;
第二,对方是怎么在他们注视之下成功出千的?
而这位庄家最在意的,还是第二个问题:
他打小就跟着一位异人勤学苦练,数十载寒暑下来,终于练就了一手想要什么结果就能摇出什么结果的精湛技术,可惜由于手脚不太干净,在那种大的赌场里干了没多久便被赶了出来,名声也臭了,只好退而求其次,在这种阴暗的角落里继续混一口饭吃。
好汉落难,本事仍在,依靠着这一手摇骰子的本领,他在什么地方都能混得风生水起,在这边也是颇受器重……可一旦失手,不仅这份所谓的器重也会顿时化为泡影,更有甚者,如果损失太多,很难说老大会不会拿他泄愤,他又还能不能见着明天的太阳。
“还……还要继续吗?”
眼睁睁看着更多的筹码分发了出去,除了无二之外,差不多所有赌徒都是一副笑逐颜开的表情,反而是盲女本人,依旧是那一副微笑着的样子,只用拐杖将新送过来的筹码护了一护,拉到了自己面前。
从这个角度看上去,几乎只能看到高高摞起的筹码山,尤为刺眼。
感受到从其他方向传来的杀人目光,坐庄这人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他拿起骰子与骰盅,正要开始下一轮,忽然,身后快步上来一个人,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了些什么,庄家脸色一变,动作一顿,抬头盯视着那名盲女,冷冷地说道:“这位小姐……看你应该也不是什么外行人,怎么样,有兴趣跟我来一局单打独斗么?”
“有何不可?”
盲女微微一笑,重新将拐杖横在了膝前。感受着从四面八方投过来的形形色色视线,她一边侧过头去,聆听着周遭的动静,一边却又想起了不久之前,来自那位细川兵部大辅的委托。
……
八寻并不是第一次跟人玩骰子游戏。当初在松下嘉兵卫宅邸的时候,为了给小琴解围,她就曾经与疋田丰五郎的随从们玩过几把,而更早之前,还在山里学艺的时候,生活没什么乐子,果心居士与加藤段藏便也时常拉着她玩各种游戏。
果心喜欢玩双陆与各种棋类,后者自然不用解释,至于所谓的双陆,本来是一种从唐国传进来的游戏,主要靠丢骰子来控制各种棋子,数百年来发展出了很多种版本,某种意义上倒是与八寻印象中的大富翁和飞行棋有些相似。
至于加藤段藏则是更喜欢简单直接一点的玩法,比如摇骰子猜单双,他最初的时候,还把八寻当成了那种懵懵懂懂的小丫头,一度试图靠这种方式骗走她的饭食——倒不是说堂堂鸢加藤就缺这么一口吃的,主要是想看小姑娘饿肚子哇哇大哭的样子。
结果事与愿违,几年骰子玩下来,他基本就没赢过八寻。
“你绝对是出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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