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刚刚他所经历的那一切,不过只是一种类似于幻觉的情况,由于察觉到了对手释放出的杀意,潜意识中,他竟把这杀意当成了真实的存在,只要神智有些许分神,便会被对方那强烈的杀意所影响,不由自主地产生幻觉,在意识之中与自己虚构出来的身影交战。厮杀,或者被杀。
“四招。”
“三招。”
“……一招了。”
“确实是一招,问题在于,一招过后,是谁胜,谁败?”浪人问道。
“阁下应该问的是……”八寻顿了顿,“一招过后,谁死,谁生。”
“自然是胜者生,败者死。”
“真巧,我也这么认为。”
顷刻之间,从短促而激烈的过招,到双方不约而同地平静下来,拉开距离互相牵制,前后不过一盏茶左右的时间,然而除了有形的刀剑之外,更有无形的气机牵引,杀意流转,在无声无息间,上演着同样凶险的搏杀!
知己知彼,方可百战百胜。
可经过一番试探,两人得出的结论却是大相径庭。
“既然如此……只能手下见真章了。”
八寻终于再次站定了脚步,将空着的另一只手伸出,其中空无一物。但仅仅就在前一秒,她还捏着两枚手里剑,心里想着要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可她能感觉得到,浪人斗笠底下的视线,有好几次都看向了她的左手,明显已有察觉。起不到效果的奇袭,只是白白暴露自身的破绽而已,是以八寻果断放弃了这个念头,右手探出,也握住了剑柄。
双手握剑,剑尖打斜指向地面——准确地说,是距离脚尖向前大约三尺的位置。而浪人仿佛是有意回敬一般,也跟着换了一个架势,同样是双手握刀,将刀刃高高举过头顶。
一上一下,上段与下段,剑行奇诡,刀走刚直,一瞬的对峙之后,八寻蓦然有了动作,剑尖由右至左,在空中徐徐描出一个大圆。
剑尖所经之处,依稀竟留下了一道又一道残影,交替重合,让这一柄缓缓抬起的剑锋,看上去有些像是一轮升起的皎月——似慢实快,剑势移至上段!
一个瑰丽的半月形,乍然浮现在浪人的眼中。
他口中也正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整个人恍如猛虎一般,纵身一跃而起,没有任何多余花俏的至简一刀,硬碰硬斩向了那一轮空中逐渐现形的“俘月”!
与此同时,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从山门那边厢踏踏踏地传了过来。
只见刚刚本该被浪人一刀“斩杀”了的吉冈宪法直贤,此时竟又完好无损地奔了上来,全身上下找不到一点伤口与血迹,只有一张脸上写满了慌张。
他三步并两步,一下跳过了最后几级台阶,呲牙咧嘴地爬到山门边上,视线一扫,正正看到这一幕,眼见刀剑即将相会,吉冈直贤惊得魂飞魄散,不及多想,一边手脚并用,一边埋头冲了过去。
他速度极快,声音更急:“住住住住手,盲姑娘,剑下留留留留留留人啊,这位可、可是——”然而即便是这句话的声音,也依旧追赶不上那一刀一剑……
石火朝露,人影一触再分!
空中刚浮现出不到一半的月轮晃了一晃,刹那破碎开来,八寻虎口一痛,点滴鲜血顺着剑柄,经过掌心,最后沿着手腕一滴一滴流到小臂、手肘之上,再渐渐往下落去,沁入土壤。鲜红的血滴与白皙的肌肤相映成趣,下一刻,她偏了偏头。
唰!
几缕被切断的发丝遇风一吹,纷纷散了出去。可她好像一点都不关心自己因此凭空短了一小截的头发,也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裂开流血的虎口上,甚至嘴角还微微翘了起来。
“看来你与我都猜错了。”
她说道。
“好像是这样。”她面前的浪人回答。几乎是和这句话同时传来的,还有“咔嚓”的一声脆响,浪人原本用来遮脸的那顶虚无僧天盖竟从正中间开始,整整齐齐一分为二,并随着裂口的扩大朝着两旁分开,最终啪啪两下,掉在了地上。
露出斗笠之下,一张四四方方,普普通通的国字脸。
一行细密的血珠,从那布着皱纹的额角渗了出来,从鼻梁划过,落在了嘴唇上。一股铁锈般的味道。
“如何?”
听着那飞快奔跑过来的脚步声,八寻对吉冈直贤还活着的这件事情并不意外,也不曾漏过对方刚刚在情急之下仓促喊出的那句话。内心某个本就有了七八分怀疑的猜测,从这一句话,以及对方最后使出的那一刀中终于得到了确证。
她歪着脑袋,面带微笑,笑容中又带着一丝调侃:“公方大人,小女子的这点三脚猫本事,希望不要让您失望才好呀。”
这位国字脸的“浪人”与刚刚来到附近的吉冈直贤闻言俱是一怔,四目相对间,后者下意识地耸了耸肩膀,意思是这事与他无关。
过得片刻,这“浪人”摇了摇头,突然爽朗地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果然与伊势守大人说的一样,天枫姑娘年纪轻轻,技艺高超,的确不让须眉,又岂有失望的道理!”
这句话说出来,便相当于是认下了八寻的那个称呼,这位“浪人”的身份,自然也是呼之欲出了。
……
室町幕府第十三代征夷大将军,足利义辉。
饶是八寻这十几二十年里交友广泛,各种有名气没名气的人都见了——和砍了——不少,在此之前,却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一剑劈在了这位将军大人的脑门上。
幸好她比较克制,点到为止,滴酒未沾,又有斗笠阻挡,导致最后的那一剑只在对方额头处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否则要是不小心灌了两口酒,打上了头,最后一剑用出全力,这位将军大人只怕就要出师未捷身先死,比原本的历史还要更早上三年退场了。
她可一点都不想替未来的三好三人众与松永久秀背锅。
“嘶……”
不过她早就听说过这位剑豪将军的种种传闻,今日一见,发现并非是浪得虚名。这一战打下来,她固然是未出全力,可对方肯定也是有所保留,而直到最后一招为止,八寻始终没有必胜的把握,甚至连当初借以斩杀斋藤义龙的招数都拿了出来,依旧还是拼了个五五秋色平分。
她劈开了对方的斗笠,却也免不了硬碰硬接了对方一刀,此时虎口迸裂,鲜血直流,虽然只是小伤,处理起来却也着实麻烦,疼痛不已。
虽说吉冈直贤绕来绕去好像想要帮忙,但八寻婉拒了对方,独自咬开葫芦塞子,拿酒洗了洗伤口,又用剑削下一截衣角,拿牙齿配合着,做了个简单的包扎。
当然,这只是应急处理而已,等待会回到宿屋之后,还要请初芽她们帮忙敷药和重新仔仔细细再包扎一遍。
等到一番处理完毕,她又把剩下的酒水喝了一口,其他的都倒出来,把右手沾着的血污洗了个干干净净,闻了闻,确认掌心只有酒味,再无血气,这才回过神来。
耳边正传来另外两个人吵吵嚷嚷的声音:
“……所以说,这都是吉冈你的问题!你的演技太差劲了,才会被天枫姑娘一眼看穿,并顺势猜出了我的身份!”
“浪人”——足利义辉气势汹汹地数落道。
吉冈直贤冷哼一声:“堂堂公方大人,看你说的这都是什么话!要是当真这么不想被人察觉身份,就别成天带着你这四把家传的好刀招摇过市啊……尤其是这把你最爱用的三日月宗近,特征这么明显,好像生怕别人认不出来似的。”
“这……一码归一码,这次是你的问题!天枫姑娘眼睛又看不到,怎么知道我用的是三日月宗近?”
将军大人据理力争。
“那你也会说她眼睛看不到,既然看不到东西,又怎么能一眼看穿我的演技呢!”吉冈直贤振振有词。
“……”
他们两个是不是完全忘记自己还在一边了?
八寻扯了扯嘴角,听这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吵得高兴,一时间竟找不到机会插话,索性又低下头去,再度咬住包扎手掌的布条,将其拉得更紧了一些。
话说回来。
与她想象的不同,这位公方大人好像并没有什么上位者的架子,不仅如此,就连性格也不像个将军……
倒是有点意思。
……
第二百二十三章 咎由自取
足利义辉确实是个怪人。
就在八寻独自包扎伤口的时候,他则是拉着刚刚一起演了出双簧的吉冈直贤,在一旁两个人嘀嘀咕咕吵个不停,大抵就是在相互指责,互相甩锅,都在说是对方的错才导致身份暴露如何如何。
要是让另外一些不知情的人听见这番对话,大概只会认为这是一对感情不错的损友,而决计想不到,其中一人竟是京都有名的剑豪兼大盗,另一人更是位高权重的幕府将军——
别看足利幕府业已行将就木,权力几被架空,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至少在足利义辉亲政这数年间,将军的名头还是挺能唬人的,某种意义来说依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至于这一人之下,指的究竟是权倾一时,只手遮天的三好修理大夫长庆,还是皇居里那位饭都吃不饱的天皇陛下……不用说,当然是后者啦。
可即便三好长庆,也不敢完全无视这位年轻的将军,明里暗里的斗争倾轧中,依旧做出了不少妥协,并非完全一面倒的局面。
另一边,足利义辉巧妙利用自己的身份,与周边各地大名交好,并主动着手调停大名之间的争斗,如武田晴信、长尾景虎、大友宗麟等一方雄主都曾因此获利,也在一定程度上重新取回了幕府的威信。
如此种种,足以见得这位将军大人非是一介单纯的无智武夫,政治方面一样颇有手腕,称得上一句文武双全。
但此时此刻,他却没有半点上位者的架子,只是大咧咧地坐在一处台阶上,那四把宝刀已经各自收了回来,重新插在腰间。其中一把已被吉冈直贤点出了名字——三日月宗近,那么其他三把刀的来历也并不难猜。
日本自古以来的国宝,天下五剑,除了日莲宗保有的数珠丸恒次之外,剩余四把如今都在室町幕府手里。
像足利义辉这种武艺高超的剑豪,自不会放着此等宝物放在仓库里吃灰,平时有事没事总是将这四把刀剑带在身边,出门回家,洗澡睡觉,肌肤相亲,几乎寸步不离。
此时也不例外。
“……照我说啊,你就跟你这几把刀一起过吧,媳妇和孩子也别要了。”聊了一会,估计是状态逐渐放松下来,吉冈直贤说话的语气变得随意了许多,听得出来,这大概才是他们两人平日里的相处方式。
“确实,这一点的话我确实是比不上你,对自家妻子魂牵梦绕,死心塌地,她说东你不敢往西,她讲一你不敢讲二。”足利义辉反唇相讥。
“你就是嫉妒我家娘子好看!”吉冈直贤撇嘴。
“红粉骷髅,如何比得上自古传承的名刀?”足利义辉一脸不屑。
两人在这方面的喜好明显南辕北辙,又争锋相对了几句之后,大概是觉得没什么意思,将军大人便停住了话头,将视线往旁边望去。
这时八寻刚刚包扎好伤口,抬手擦了擦汗,似乎察觉到了这道投向自己的目光,也跟着偏过头去。
按理来说,她作为一介平民,在幕府将军面前如此安坐,已是无礼至极,让那些看重礼法的古板老头子们见到,多半会气得吹胡子瞪眼,大骂礼崩乐坏。
这却不是因为八寻自恃其才,高傲不愿行礼。
事实上,虽然直虎和舞衣她们都对此嗤之以鼻,只以为是她在开玩笑,可八寻其实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乖巧安分的老实人,只要不涉及原则与底线问题,大抵上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自然不会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与他人起冲突。
过去的那几年里,尤其是独自游历的时期,她表现得恰如其分,与其他漂泊四海的盲目乐师别无二致。休说那些高高在上的战国大名了,便是小小乡绅土豪,也是当拜则拜,过关所时该给的通行费同样一文钱不少,如非必要,鲜少与人起冲突。
当初犹然如此,如今年岁增长,生活越趋平静,八寻也将性格中原本锋芒毕露的一面逐渐收敛了起来,仿佛一团白白软软的棉花,不是一拳打过去,绝不会发现其中竟然还藏着一支锋利的长针。
因此若是放在平时,她肯定不会这么不给对方面子,之所以安安稳稳地坐着不动,乃是事先得到了足利义辉本人的许可——当时随着吉冈直贤飞奔而来,点出了足利义辉的身份,这场突如其来的战斗也戛然而止,八寻正待行礼,但还没等她身子拜下去,已被足利义辉伸手一拦,虚虚一托。
“不用这么麻烦!”
“可……”
“好了好了,天下人都知道,我义辉不过是一个虚有其表的将军而已,如果都这样了还要摆出一副了不起的模样,那才是真正惹人发笑。”
足利义辉爽朗地笑着,虽是自嘲的话语,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并不显得自伤自怜,或者带着一股愤世嫉俗的味道。
随后话锋一转,“何况我与天枫姑娘你此前虽然不曾见面,却是神交已久,今日有幸比试一场,果真名不虚传,巾帼不让须眉,怪不得伊势守秀纲大人会如此盛赞。”
“伊势守大人?”八寻微微一怔。
“没错,天枫姑娘你多年前不是与上泉伊势守的外甥,疋田丰五郎有过一段来往么?听说还从贼人手里救了他一命……按照伊势守大人的说法,疋田丰五郎过去虽有天赋,却也因此养成了骄傲自大的性子。”
足利义辉解释道,“然而自从那次修行之旅过后,归来的丰五郎性情大变,整个人突然变得成熟稳重了起来,修行进展亦是一日千里,短短数年,实力进步飞快,令伊势守大人欣慰不已。
“不仅如此,此后也陆陆续续听说了一些有关天枫姑娘你的传闻,从出羽到远江,久而久之,伊势守大人便对你产生了兴趣,还说有机会一定要见一见你这位后起之秀呢。”
“这……”
八寻明白,足利义辉口中的上泉伊势守,不是旁人,正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剑圣上泉信纲,能得到对方一句“后起之秀”的评价,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一时颇有些受宠若惊。
“好了,方才那一刀你砍了我的额头,我崩了你的虎口,两边都不吃亏,勉勉强强算是平手。下次再有机会,你我尽情再战一场,现在的话,还是赶紧包扎吧——吉冈,你且过来,我有一笔账要跟你算。”
这么说完,将军大人便拉着吉冈直贤两个人过去分锅了。直到此时,该包扎的包扎好了,拌嘴的两个也拌得七七八八,不知道是不是想起刚刚与吉冈直贤争辩的那些话,脸上稍微有点挂不住,足利义辉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把手一撑,站起身来。
“对了,天枫姑娘,这个给你。”说着摸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木匣,递了过来。
八寻双手接过:“多谢,不过请问这是……”她一边询问,一边鼻尖微动,隔着木匣,嗅到了一丝似有若无的药材清香,心中音乐有了猜测。
“就是你想的那件东西。”
足利义辉笑道,“之前你们让兵部来找我,说是什么有人得了怪病,需要二条御所仓库里的一味药材做引子……其实哪里用得着兜兜转转,既然是为了救人,直说就是了,难道我还会藏着掖着不成?”
“这……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好不好的,东西放在库房里边也派不上用场,不如物尽其用,让它稍微发挥一点效果——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可是一心想要行善积德,天枫姑娘,万勿推辞啊。”
他又把手按在那木匣上,笑着往少女怀里推了一推。
八寻只好收下,又道了声谢,足利义辉哈哈一笑:“好了,这样一来我的目的也就达成了——送药之余,顺便见识一下天枫姑娘传闻中的剑法,嗯,很好,没有让我失望。是了,听说那位报名参赛的‘望月千代女’实际上名唤浅野民治丸,是天枫姑娘你的徒弟?”
“是。”
“师父有这等本事,徒弟肯定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几天后的御前比武,我很期待!”他点了点头,笑着扶了扶腰间乒乒乓乓相互碰撞的四把名刀,转身就走,口中喊道,“吉冈,走了!”
“好咧。”吉冈直贤答应了一声,又道,“那盲姑娘,我就先送公方大人回去了,有缘再会。”
“有缘再会。”
两人的道别皆是干脆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不过八寻侧耳听着那一前一后的两道脚步声,嘴角刚刚浮现出一丝笑意,忽的又想起了什么:“等等,吉冈大人,稍等一下!”
“怎么了?”
“那位新免大人……”她拿拐杖指了指旁边,被足利义辉一招刀背斩劈晕到现在还没醒来的新免无二,正躺在一片阴影之中呼呼大睡,估计是做到什么好梦了,乐不思蜀,昏不愿醒。
“啊!”吉冈直贤把手一拍脑门,“把他忘了!”
“……你们不是一见如故的朋友吗?”
“这不是没见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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