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我当然可以走,天下之大,能让吉冈宪法想走却走不了的人屈指可数,而你坂上主膳,显然不是其中之一。”吉冈直贤轻笑一声,语气虽是戏谑,却依旧带着十足的自信。
而那中年人也没有反驳,仿佛是默认了一样,只是表情越发的难看。油灯的灯光也跟着摇晃了起来。
“话说回来……”
本以为对方会就此拍拍屁股走人,没想到吉冈直贤走了两步,突然又一次站住,转过头来:
“我本来还以为那个浅野家的丫头能令你如此忌惮,怎么的也得是个青面獠牙,三头六臂的怪物,不过刚刚见到真人,也只是区区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鬼而已……赫赫有名的出羽剑豪,坂上主膳,莫非连这样一个小家伙都拿不下么?”
“哼,你懂什么。那种小鬼我自然是手到擒来,这只是以防万一罢了。”
“以防万一?”
“你有意见?”
“有,没有……哈哈哈。”把钱袋往怀里一塞,吉冈直贤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一边笑着,一边摆了摆手,说了一句,“那我就告辞了。”这回倒是真的出了巷子,朝着自家的道场走去。
守在巷子入口的那人探头探脑,确认了对方当真已然走远,这才退了回来,喊道:“师父,吉冈宪法已经回去了……我看他一副吊儿郎当的可疑样子,真的能信他么?”
“再怎么吊儿郎当,吉冈宪法好歹也是一个有名的剑客,不会拿自己的名声开玩笑。何况他收了我们的钱,便有把柄握在我们手里,哪怕是为了爱惜羽毛,也必须要站在我们这边。”
“原来如此。”那徒弟恍然大悟。
坂上主膳又冷笑一声,“那封信上的情报巨细非遗,将浅野家那个丫头可能会遇到的几个对手,各自情报与弱点都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只要照着我的指示去做,只要那丫头本事不是真差到无可救药,应该能够顺利杀到决赛环节才是。”
“真到了那个时候,那个女人必定会对这封信上的内容深信不疑,却不知道自己已踏进了师傅您的陷阱之中,信里的情报九真一假,一旦她试图针对师父您的‘破绽’进行反击……那便是必败无疑啊!”
“没错。”坂上主膳点了点头,“兵者诡道也,虽说不知道那丫头到底有什么奇遇,这十年下来不仅没有饿死,居然还给她练成了几招有模有样的刀法……但她终究还是太年轻了,还想冒用别人的名义参赛,以为我没有发现,却不知道我早在近江就察觉了她的身份。”
“师父大人英明神武,那个女人又怎么斗得过您呢?”徒弟捧了一句。
这句话似乎深得坂上主膳之心,他呵呵一笑:“不错,年龄与阅历的差距,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弥补,你也要记住这个道理——但越是如此,越要步步求稳,谨慎小心。
“即使浅野家那个丫头的本事还不被我放在眼里,不过就好像今川义元也会老马失蹄,被一个大傻瓜莫名其妙地摘了脑袋,以防万一,我们也要趁现在多做几手准备。”
坂上主膳略一沉吟:又道:“浅野丫头本身不足为惧,可被她当成师父的那个瞎子,虽然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却总让我有点放不下心……几年之前,我曾经听说过有一个形貌相似的年轻瞽女,在出羽陆奥四处挑战高手,闯下了不少名气,可惜我当时正好在山中闭关冥想,没能亲自试一试她的斤两,想来颇有些遗憾。”
“师父大人的意思您是……浅野丫头的师父,就是当年在出羽国耀武扬威了一通的女瞎子?”
“不一定,但只要有这个可能性,就不可不防。”
中年人吩咐道,“我们也不需要跟她们硬碰硬。我已经着人打听过了,与浅野丫头同行的那几人中,身怀武艺者只有她与那个瞎子,另一个小鬼手无缚鸡之力,更别提那个瞎子的女儿了。
“你明天拿好钱财,上上下下打点一番,让奉行大人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插手,然后找些当地的‘英雄好汉’,想办法把两个软柿子绑了,就算这女瞎子当真深藏不露,到时候有人质在手,也只能乖乖听话,任我们发落……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类似的事情已经做过不少,应该不用我再特别提醒你,具体该怎么办了吧?”
“是,弟子一定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绝对让师父大人您满意!”
“这就对了。”
中年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把油灯一放,吹熄了灯光,整条小巷顿时重新陷入一片黑暗。就连头顶微凉的月光与残星,也难以照亮这偏僻的世间一角。
“本来被主公命令要参加这次御前比武,多少还有点头疼,不过要是能趁这个机会彻底斩草除根,送浅野家那丫头与她死掉的爹妈团聚,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如此想着,坂上主膳不由得又是冷冷一笑。
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
第二百二十九章 十年磨一剑
台上台下,各怀心思。
唯有时间不受任何人的摆弄,依旧在一天天往前推进——紧锣密鼓了小半个月光景,到得八月中旬,众所瞩目的御前比武大会终于拉开了帷幕。
虽然但是,尽管这是幕府将军大人亲自操办的盛大活动,又搬出了某位万世一系的吉祥物来吸引众人,可碍于时代本身的限制与自身财政等等,各方各面不免都让人觉得有种草台班子似的感觉。
别说与曾经的西日本第一大名大内义兴相提并论了,哪怕就是跟北条早云当初在小田原举办的赛事比起来,或多或少也有些相形见绌。不过大家对于这一点倒是看得很开,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习武之人很多都是比较现实的性格,无所谓这场比试的排场如何,只要能够达成自己的目的即可。
至于目的是什么,则因人而异。
与某位小瞎子前世看的那些小说不同,现实的“庙堂”与“江湖”之间并不存在一个明确的分界线,就好比那些出名的剑豪剑圣,什么柳生宗严,哪个宫本武藏,虽然她们皆是以剑术家的身份为后人所知,但实际上也并非闲云野鹤,而是实打实为某位大名效力的家臣。
说到底,穷文富武并不是一句虚谈,在这个普遍生活条件不怎么样的时代,除了少数天生奇才之外,大概也只有资源稍微宽裕一点的家庭,起码要是那种小土豪小地主——类似甲贺郡五十三家——出身的孩子,才有时间与精力正儿八经练习武艺。
正因如此,“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乃是时下大多数人的人生理想。
不过酒香也怕巷子深,想把自己卖出一个好价格的话,在哪里,怎么卖,照样是一门复杂的学问。
而就目前来说,这场御前比武显然便是他们最好的亮相舞台,甚至没有之一。
无依无靠的浪人们梦想着能够升官发财,一步登天,有主命在身的武士则大多是领了“主人的任务”,或是摩拳擦掌,或是不情不愿地要在这场盛事中斩获一个优秀的名次,好让自己的主家可以在其他人面前狠狠扬眉吐气一番。
但除了这两种之外,还有那种视功名利禄如粪土,满心只是想着借此机会与天下高手较量一番的武痴——事实上,这种人意外的还不在少数。
不同的心思,不同的目的,要如何妥当安排这三类参赛者,便成了一件令幕府众人头疼不已的难题。
……
大会开幕当天。
由于参赛者人数实在太多,以如今幕府的能力,即使加上三好家的配合,一样很难把所有人同时集合在某个地方……何况也没有这个必要。
在细川藤孝的安排之下,在京都各地设立了十数个比试场地,要经过数轮的淘汰赛制,一路过关斩将之后,直到竞争出最后的四名佼佼者,才有资格在天皇与将军面前展现武艺。
只要能够走到这一步,无论最后是胜是败,前途皆是一片光明。而或许是为了让这场比试显得不那么剑拔弩张,因应使用的兵器不同,参赛的众人也被分成了好几个不同的类别,有常见的刀枪棍与弓箭之外,甚至还特意安排一个专门的铁炮分组,可惜报名者寥寥无几。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将军大人是想趁这个机会发掘网罗一批人才,只是此时铁炮对很多人来说还是一件价格不菲的稀罕货,近畿这一带除了财大气粗的堺町与专精于此的杂贺、根来众之外,也就只有伊贺、甲贺有几位小有名气的铁炮高手了。
作为远东燧发枪之义母——虽然是自称的——阿优对其他地方的铁炮也是兴趣十足,早早拉着民治丸去看了铁炮组的比赛名单,去的时候满心期待,回来的时候却是一脸无趣。
“白期待了,铁炮组根本就没有几场比赛……小猫三两只不但,里面居然还有一个熟面孔。”
“哦?”八寻有些好奇地问道,“熟面孔是指?”
“就是八寻姐你上次在美浓也遇见过的,那个铁炮技术蹩脚到不行的和尚。”
“美浓遇到的和尚……”八寻想了想,“莫非是杉谷善住坊?”
“就是他没错。”
阿优点点头,提起这位根来众的老兄时,语气与神情都有些嫌弃,显然还记得对方当初的各种糟糕表现。明明是收了钱给人当保镖的,结果一路下来那杆铁炮几乎就没怎么打中过人,突出一个随缘枪法,慈悲为怀。
再联想到这位铁炮高手在另一个时空中的“精彩表现”,八寻就更是有点欲言又止,哭笑不得。
而虽说人生四大喜事之一即是他乡遇故知,可想一想她与杉谷善住坊好像也没什么交情,倒不如说回忆了一下美浓之行的过程,她觉得对方大概也不怎么愿意见到自己,比试在即,就不必跑过去吓别人一跳了。
反倒是铁炮组中的另外几个名字,让八寻有些在意。其中一个叫泷川一益的,她记得这位好像也是信长麾下的大将,能征善战,好像还当了一段时间的关东管领,可惜临了老马失蹄,晚节不保,可惜可叹。
另一位明智十兵卫光秀那就更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了。
再加上她之前听千代女提过一嘴的前田又左卫门利家,以及弓组的太田牛一……这是织田家集体过来团建了?
这个有点无厘头的想法浮了上来,又被八寻晃晃脑袋丢了出去。如果她是个视力正常的人,可能还会有兴趣去看一看铁炮组的表现,据说那边与弓箭一样,并非互相攻击,而是轮流射靶子,听起来好像没什么意思,不过单是能够认识一下未来的两位“织田四天王”就已经值回票价了。
奈何她目不能视,耳朵又灵,自然不会蠢到凑过去自讨苦吃。至于弓组方面,除了对太田牛一这位信长的弓术师父稍微有点印象,其他大多都是没听过的人物,八寻本来还想着说不定能在上面看到龙子大人的名字,但世上果然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也不知道龙子现在人到底在哪。她早前跟着那帮南蛮商人出海,说是去一趟吕宋,随后却一去就没了消息,天知道到底是跑到了伊比利亚还是阿姆斯特丹……
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某位老朋友,八寻一边又拿起拐杖,轻轻地敲了敲民治丸。
“哎呀!”
半真半假的一声痛呼。
“你在想什么?”
“没、没想什么……”民治丸小声回答道,过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又变得更小了一点,“就是……有点怕。”
“是怕自己不小心输了么?”八寻又问。
“恩……哎哟!”民治丸下意识又想点头,不过脑袋刚低到一半,猛地又被拐杖敲了下头。
比起刚才的第一下,这回的力道明显更大了几分,她的惨叫声便也更加情真意切了许多:“——好痛,师父,好痛啊!”
“痛就对了。你会觉得痛,说明你还活着……”八寻先是微微一笑,接着又放缓了语气,安慰道,“放心,如果你真的死了,为师一定会替你报仇的。”
“知道了,师父真好。”民治丸感动得眼泪汪汪……可转念一想,突然又意识到了不对劲,“等等,师父,我只是担心自己会输而已,为什么你直接就默认我会死掉了啊!”
“这不是当然的么。”
八寻理直气壮地回答道,“你是我的徒弟,要是还能随随便便输给那些名不见经传的阿猫阿狗,丢了为师的面子,自然要以死谢罪了!”
“哈,哈哈……师父你真会开玩笑。”
民治丸干笑了两声。
八寻抿嘴一笑,一言不发。
少女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师父,你刚刚这句话是在开玩笑的对吧?”
“你猜?”
“阿优,师父是在开玩笑的对吧!”民治丸俨然已经带上了哭腔。
这边,两个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姑娘互相对视了一眼,阿优眨了眨眼,绷起了小脸:“不知道……我还不怎么了解八寻姐的性格,不过听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
“初……初芽,你——”仿佛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民治丸将目光投向最后尚未发言的初芽。
初芽安静了片刻,叹了口气,微微踮起脚尖,拍了拍她的肩头:“不要太担心,只要一直赢下去就不用自尽了。”
“……”
无言的沉默中,民治丸陡然双膝跪地,两手撑着身体,从头发开始,整个人不停掉色,最后变成了单纯的黑与白。
“民姐……加油!”
只剩下小澪天真无邪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着。
……
这只是清晨时分,发生在宿屋房间里的一出小小插曲。调侃过后,八寻又哄了几下哭哭啼啼的民治丸,本来初芽还想咬一咬牙,让少女多吃一点好吃爱吃的东西,吃饱了再上路的,但平时脑瓜不怎么灵活的民治丸,唯独在这方面尤其敏锐:
“不行,师父说过,这是‘付拉古’!”
虽然不清楚这个词具体是什么意思,但凭借着野兽般的直觉,民治丸甚至比阿优与初芽更快一步领会了其中意思,并深以为然,坚决视“付拉古”如猛虎,避之唯恐不及。
“我随便吃点水泡饭,对付两口就好,等回来再接着吃!”放下这番豪言壮语,民治丸跑到宿屋的厨房,问店里伙计要了碗筷,蹲在门边唏哩呼噜干了足足三大碗水泡饭,这才把嘴一抹,两手空空地出门了。
这倒不是民治丸一时紧张丢三落四,把她的大太刀丢在了房间里忘记带上,而是这场御前比武有规定,为了降低死伤者的比例,在刀剑组的比试中,足利义辉特意采用了上泉伊势守秀纲刚研究出来不久的“袋竹刀”。
所谓袋竹刀,即是用竹片制成的练习用器械,要比时下一般的木刀更加缺乏杀伤力,据说是上泉伊势守眼见很多人在练习时被打得手断腿折,头破血流,心生不忍,特意发明出了这一替代品。
他原本还苦于无法把这东西推广出去,却碰巧遇到了这场比武大会,与足利义辉稍一商量,一拍即合,正好借此时机,向天下人宣传一下袋竹刀的用途。
否则如果像大内义兴和北条早云举办的那两场比武大会,大家用的可都是真刀实枪,年轻时的冢原卜传更是一刀一个,杀了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包括大浮流的祖师,其实也是在决赛中不敌被杀。
像这种正儿八经的真剑决斗,事先双方都签下了生死状,就算当真丢了性命也没什么好埋怨的,然而对于想要招揽一批人才重振幕府的足利义辉来说,参赛的这帮武者是生是死,就显得尤其重要了。
他可不想费时费力折腾半天,最后落得一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因此袋竹刀的设计,可谓是深得其心。
却让一众血气方刚的剑客叫苦不迭:“这东西轻飘飘的,怎么用啊!”
“感觉打了人也不怎么疼……我这流派所修炼的乃是专门把人一刀两断的必杀之刀,这下岂不是自缚手脚了!”
“可恶,明明隔壁用枪那些人就没有这种莫名其妙的限制——”
尽管埋怨的声音此起彼伏,不过这些人也都知道,仅凭自己的三言两语,肯定没办法让将军大人收回成命。
何况别说将军大人了,只要他们再多唠叨几句,说不定旁边那些眼神不善的卫兵就会过来直接剥夺了他们资格,再拿枪捅着他们的屁股把人赶出去也说不定。
于是更多的人在抱怨了几句之后,也默默闭上了嘴,开始尽快熟悉派发下来的竹刀。
而在那些埋怨的声浪中,民治丸显得有些特别,不仅仅是因为她是这个场地里的唯一一个女性,还是因为她由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从墙边随便挑了一把竹刀之后,便来到角落里盘腿坐下,竹刀横在膝前,闭着双眼,如在冥想,一边却在用指尖轻轻摩挲着那竹子制成的刀身。
“兵器是手脚的延伸,只有明白了这个道理,才能真正将各种兵器运用自如。一个真正使用三尺刀剑的人,同时一定也能将五尺七尺的长枪,或者仅有数寸的短匕运用自如——”
师父平日里的话语流过心头,少女保持着平稳而悠长的呼吸,默默用自己的手指丈量竹刀的尺寸与轻重,到得后来,就连八寻的声音也渐渐淡去,只剩下一片平静。
有风吹过。
却不曾在她的心中掀起一丝涟漪。
直到声音传来:“望月千代女……望月千代女——”
奇怪,怎么会听到千代女姐姐的名字,她不是去堺町了么……不对!
民治丸一个激灵,终于回过神来,刚刚宛如明镜的心境瞬间破碎,整个人一下子又回到了平时那种毛毛躁躁的状态:“我在,在在在在这!”
口中嚷着,她赶忙一跃而起,正好对上了全场,包括裁判与其他对手的无奈目光。
“你就是望月千代女?”那负责裁判事项的奉行所官差又确认了一遍。
“是我!”
少女很有精神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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