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斗笠女子脸上的笑意更深,话说到一半,忽然微微一愣。与此同时,年轻剑客与阿芝莎也齐齐抬起头来,只听阵阵夜风之中,又传来了一道似有若无的笛音——
是望月小姐!
年轻剑客心中一喜,加上对方的帮助,总算又多了几成把握。
望月流以音律入武,巧妙引动他人的七情六欲,攻守兼备,变化莫测,乃是当世罕见的一门绝技神通。此刻笛声一起,旋律起初并不激烈,反而舒缓如流水,一节一节,一拍一拍,不经意间让人的内心也跟着放松下来。
但之前在堺町的时候,他们一行人曾经因为误会与这位望月女忍交过手,吃了不少苦头。吃一堑长一智,如今的年轻剑客自是明白,别听这笛音清脆悠扬,要是一旦沉浸其中,整个人的心神就会在不知不觉间被笛声牵引,到时是悲是喜,是生是死,心潮起伏,全在奏者一念之间。
杀人不见血,正是望月流真正可怕之处。
眼见阿芝莎目光有些恍惚,似乎隐隐有被那乐声影响的趋势,他赶忙吐气开声,一声大喝,将同伴唤醒过来,同时欺身上前,一刀斩出。
红发女子目光一凝,下一刻,身形也如同猎豹般微微一弓,骤然跃出,掌中弯刀掠过一抹血色,配合着年轻剑客的攻势,如月轮转,奋力一击!
两人虽说师承甚至出身皆不相同,但并肩作战多时,相互间早已培养出了十足的默契,远东之剑,异邦之刀,两相一夹紧,击刺连携,翻翻滚滚,比起单打独斗,居然要强上了好几个档次。
再加上那笛音袅袅不绝,如影随形,扰人心魄,斗笠女子剑杖同施,尽管仍是守得密不透风,嘴角的笑意终于也渐渐收起,再不如最初那样,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了。
“有趣……”
蓦然,又是一声轻笑,斗笠女子右手拐杖往上一抬,架住了年轻剑客的兵刃——按理来说,她这拐杖似乎就是普普通通的木头所制,如果与刀剑正面交击,只怕会当场断成两截。
可女子选的时机极为巧妙,并非是以硬碰硬,而是斜斜一递,正好按住了那刀面,再向下一压,把握住年轻剑客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瞬间,竟以四两拨千斤的本事,借力打力,轻轻巧巧化解了这一击。
同时左手拿着的长剑也没闲着,虚虚一点一刺,乍看仿佛是毫无意义的一剑,下一秒,阿芝莎弯刀一斩,伴随着这一记凌厉的攻击,她的手腕也正好“送”了上来。
在其他人眼中,这简直就像是斗笠女子先把剑停在了某个位置,然后阿芝莎再主动送上门一样……
又是一声很有精神的怒骂,一如既往听不懂是什么意思,红发女子赶在最后关头,把手臂硬生生往旁边带出一寸,勉强让自己身上没有多出一个透明窟窿。
但仓促收力,对自身负担亦是不轻,只听见一声无比响亮的关节脆响,阿芝莎脸色一白,眼看弯刀就要脱手而出,却见那近在咫尺的斗笠女子猛一翻手,把剑插在了脚边,空出左手,随意一抓,竟轻而易举抓住了她脱臼的手腕。
连着弯刀一同。
“……”
咔的一声,一推一拿,脱臼的关节重新复位,在阿芝莎惊疑不定的注视下,斗笠女子左手一放,松开了她的手腕,右手拐杖一转,再度不轻不重地拍在了年轻剑客手上。
当啷!
那打刀又一次落在了地面。
夜风阵阵,笛音声声,年轻剑客眉头先是皱起,然后又慢慢松开,转而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倒是没有什么不服气。阿芝莎则是咬着嘴唇,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刚脱臼后又被接好的右腕,以及血色尚存的弯刀。
一下子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打下去。
但正是这个时候,原本和缓的笛音陡然往上一扬,音节铿锵,铿金霏玉,明明是无形之物,却让人恍惚间好似看到了有形的画面:惊涛拍岸,风卷残云,仿佛有千万雄兵列阵高喝,战鼓擂响,杀伐之声,摇撼天地而来!
哪怕是早有防备的年轻剑客与阿芝莎两人,骤然听见这激昂音律,也是齐齐脸色一变,只感心头气血翻涌,要不是有意压制,只怕会当场喷出一口鲜血。
但斗笠女子首当其冲,却并未像两人一样受到如此巨大的影响,她只把拐杖一丢,重新拿起利剑,侧耳听了一听,紧随其后,右手屈指一弹,剑锋“嗡”的一响。
虽然只有区区一声,却是清亮高亢,与不远处的笛音分庭抗礼,不落下风。
然而笛声越催越急,惊涛骇浪如在眼前,斗笠女子一声轻笑,找准时机,屈指再弹,清越剑鸣乍起,正好插进了笛音短暂的一处空白,直接将原本整段流畅的音律,直接拦腰断成了两截!
“有进步,可……还需努力。”
随着这笛声被一前一后的两道弹剑之音直接斩断,她也将脚尖一勾,抛开的半截木杖重新落回手中,斗笠之下,又露出了一个愉快的微笑:
“——那么,你又如何呢?”
一句有些莫名的询问。
这句话显然不是向着这边的两人所说,可年轻剑客心中一动,带着某种确信,看向了某个方向——深重的夜幕之中,正见一道身影,一张大弓,箭矢在弦,蓄势待发……
下一秒。
只听嗖的一声,飒沓一箭,飞若流星,直奔斗笠女子而去!
……
第二百三十八章 祸从口出
乍见挽弓如满月,又闻飒沓似流星,来人乘高居险,立于山丘之上,借着月色光照,陡然一箭射出,不偏不倚,目标明确,正是那位戴着斗笠的闭眼女子——
夜残风冷,劲箭加身!
这一箭来势汹汹,那斗笠女子却是公然不惧,甚至头也不抬,只把脑袋微微一侧,似乎在倾耳聆听,随即身形一动,非但不退不避,居然还朝着那箭矢的方向迎了上去。
这一幕落在年轻剑客与阿芝莎的眼里,竟好像是这女子活腻了主动把脑袋送过去自杀一般,一时又是吃惊,又是不解。年轻剑客还稍微沉稳一些,想得到对方敢如此做法,多半是有所依仗,一时倒是不算慌张。
红发女子那边却又不然,她方才近乎全力一刀,不仅没有伤到对手,一不小心还把自己手腕给带脱臼了,而这位对手并未落井下石,一剑刺来,反而腾出手替她重新复位。
这份恩情可大可小,其他人或许不太在乎,但在阿芝莎心中,这就相当于是饶了她一命,某种意义也算是救命之恩了。受人恩惠,无论大小皆要涌泉相报,何况是这种攸关身家性命的大事?
此时远远见得一箭射来,眼看便要把那斗笠女子钉死在地,她心中不由一急,常年练武刀口舔血的人物,往往身体的反应远比思绪更快,脑子里还没浮现出什么想法,早已往前一扑,弯刀高高举起,要替对方硬挡下这一箭……
可她到底慢了一步。
举起的弯刀尚未落下,劲风扑面,杀意临身,斗笠女子仿佛昏了头一般,正面撞向那支箭矢。
下一个瞬间,旁边的两人却看着那件旧衣衫蓦然被风一带,衣角与袖口都鼓了起来,仿佛一个大大的气球,竟顺着这一箭带起的罡风,乍然转变了方向,斜飞而出!
一上一下,人影借势飞在空中,那箭矢也被略略带偏了角度,最后“嗤”的一声,几乎整支箭矢都刺进了地里,只余下半截箭羽,兀自颤动不已。
但山坡之上,来人开弓张弦,寒光隐隐,不容喘息,第二箭逼命而至!
斗笠女子人在半空,无从借力,看似这回凶险更甚先前,她却照旧是一副不疾不徐的模样,抓准时机,突然把右手的拐杖一探,往那近在咫尺的箭矢上一搭,身形借力一旋,蓦地飞起,距离那山坡又近了一些。
第三箭、第四箭她亦故技重施,身子恍如一只怪鸟,一晃一闪,几下起落,业已来到那座小山丘上,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碰巧站在了那一张长弓面前。
弓弦半张,锐利的箭镞距离她只不到半米。
仿佛只要对方把手一松,利矢离弦,这边登时便是一个脑浆迸裂、惨死当场的结局。
但那原本如满月一般的弓弦,却随着主人收起力道,一点一点松回了原处。
直到弓弦彻底复位,那支箭矢也重新插回了箭袋之中,这位长相清丽之余,又有着一股飒爽气质的年轻女子突然哈哈一笑,张开双手,直接抱了过来:“八寻,好久不见……等等,你躲什么!”
本来是带着满心欢喜,打算直接先来上一个热情洋溢的拥抱,谁知这一抱上去,对方却如同狸猫般往旁边一闪,避开了她的这份“好意”。
“难道是这么久没见,咱们之间的感情已经淡了么!还是说你在外面有别的女人……”
她顿时“怒气冲冲”地质问道。
不过刚刚起了个头,自己这边便已经反应了过来——那弓还拿在手里呢,忘记放下了。
要是对方刚刚没有闪开,这结结实实的一个拥抱下去,光是弓臂估计就能把人给压出一大口血来。
“嘿嘿,抱歉抱歉,刚刚没注意。”察觉到了这点之后,她这才把弓放到地上,又随手解开了箭袋,同样丢在脚边,再一次大大张开双手,抱了过去。
这回八寻倒是站在原地没躲。
反而是抱人的那个“哎哟”一声大叫,捂着鼻子往后倒,却并非是中了什么暗算,单纯是不小心一头撞在了那顶斗笠上。
“我怎么感觉……龙子大人你这趟出门,似乎把脑子忘在海外了。”
一次犯蠢是可爱,两次犯蠢便是双倍的可爱。盲女摇了摇头,伸出手去,摸索着替对方揉了揉鼻子尖儿,顺口调侃了一句。
不用说也知道,这位正捂着鼻子眼泪汪汪的妙龄女子,便是天下闻名(自称)、东国无双的大美人(还是自称),鹿岛剑圣疼爱的孙女(这个……哦这个不是自称),冢原龙子是也。
两人当初在远江意外结识,而后一路同行,这段交情算起来也差不多有个七八年光景,属于实打实的老相识了。
彼此又都不是什么拘泥于礼法的个性,此时老友重逢,待到八寻把斗笠解开,龙子第三次抱了过来,不仅是一个拥抱而已,居然还把人直接抬了起来,连者转了好几圈,才肯撒手。
“八寻,你好像变胖了一点哎。”
龙子五指虚虚握了几握,回忆着刚才的手感,不太确定。
“有吗?”八寻疑惑。
“有。”龙子肯定地点头,“抱起来的时候比两年前软了不少。”
“那可能是我最近有点懈怠了。”八寻不以为意,两世为人,她早就过了那种会对自家外表斤斤计较、吹毛求疵的年纪了。胖也好,瘦也罢,无非是一副臭皮囊,何须耿耿于怀?
“话说回来……”龙子摸了摸下巴,突然又道。
“又怎么了?”
“两年多的时间没见,八寻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她把手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下,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微微的惊奇。
只是话音未落,八寻已是“闻弦音而知雅意”,顿时脸色一变:“你骂谁是长不高的小矮子呢!”
“咦,我还以为你早就过了那种会对自家外表斤斤计较、吹毛求疵的年纪呢,原来还是会在意的吗?”龙子一脸惊讶。
如果放在旁人身上,这句话几乎可以百分之一千当做是在嘲讽,可从龙子大人的口中说出来,却让人很难确认她到底是不是当真这么想的。
不过八寻更在意另一件事:“你怎么知道我心里面在想什么?”
“因为这些都写在你的脸上了啊,一看就知道。”
“……真的?”
“真的真的,可能是因为你自己看不到所以没发现,其实你平时心里在想什么,从脸上一下子就能看出来。”
听着龙子这副理直气壮的口吻,八寻居然也开始有点怀疑起来。但下一刻,身后忽的又传来了一声轻笑:“小八寻,她这是在诓你呢~其实是你刚刚没注意,把自己的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略有些轻佻的语气,伴随着手腕上系着的叮叮当当铃铛声响,望月千代女身形一闪,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笑眯眯地拆台道。
龙子白了她一眼:“就你多话,八寻明明都快信了。”
女忍嘻嘻一笑,也不在意,蹦蹦跳跳地来到山丘边缘,拿手搭着凉棚,往下一张望:“哦,白木小子跟那个红头发的女人也正往这边过来了。咱就说嘛,他们两个加起来也不是小八寻的对手,还好还好,小八寻出手挺有分寸,看上去两个都没受什么伤……”
“底下的那两人是龙子大人的朋友吗?”
八寻一边把剑收回拐杖,一边问道,“还有就是,你和千代女……”
“是千——代——姐——姐!”千代女在旁边伸出一根手指,一个字一个字地纠正道。
“……你和千代姐姐怎么会在一起行动?”八寻沉默数秒,决定还是不要跟她一般计较,当即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也抛出了心头的疑问。
“关于这一点,那可是说来话长!”
谁知这个问题好像正好挠到了千代女的痒处,又或者她大概早就等着八寻问出这句话,整个人一下子变得精神抖擞,兴致勃勃地讲述起了自己至今为止的经历。
当八寻意识到大事不妙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止了……只好放平心态,顺其自然地一路听了下来。
千代女这趟本是受了万鬼斋的吩咐,趁着曲直濑道三这边忙着做药,先一步去堺町找几个能够与阿船交流的南蛮人,免得到时如果阿船服下药丸,情况当真稳定下来,却又因为语言不通,错失了关键的沟通机会,那可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白忙活一遭了。
按理来说,这个任务本身并不怎么困难,找人而已,又不是杀人,别看千代女平日里行事好像总给人一种憨憨的感觉,要是真的一丁点本事没有,也不可能在人才云集的武田家混出名堂来。这点跑腿的小事交给她来办,不管千代女还是万鬼斋老爷子,一开始那都是信心十足。
花钱请两个翻译过来而已,还能出什么岔子?
不过等到女忍动身之后没两天,万鬼斋猛然反应过来,好像疏忽了一个比较关键的问题。
至于千代女自己,则是在到了堺町,摩拳擦掌准备开始寻人的时候,才意识到了同一个问题:她是来找南蛮人的。
可她不会说南蛮话呀!
如今的日本,南蛮人——也就是那些远道而来的欧洲商人与传教士——大抵只在九州与堺町一带活动,偶尔也能在四国、山阴山阳或者越前若狭等地见到这些异国的身影,可不管怎么说,像甲斐信浓这种东国的山地,平时是绝对见不着这些异邦人的。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堺町作为少数与外界通商往来的港口,自然不缺懂得说外国话的本国人,甚至还有专门承接翻译服务的行当,只是要价不菲。
毕竟通常的小老百姓也没这个需求,需要与南蛮人打交道的,不是商贾,便是周近的武家大名。严格来说,千代女其实也能被划进后者,不过比起其他“同行”,她有一个好处:
不缺钱。
一般来说,各方大名诸侯要么是为了扩张势力,要么是想要抵御近邻,都是把钱财的大头花在了军备之上,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文花,就算有事要找南蛮人,也不舍得花太多钱请翻译。
万鬼斋老爷子却不然,他如今闲云野鹤,又有一个好儿子准时准点送钱过来,不怕老人家大把花钱,只怕用得少了,没办法让甲州金在外流通打出足够的名气。
尽管武田信玄铸造甲州金已有好些年头,不过相比起永乐钱以及市面上的其他钱币,他制订的这些货币单位,暂时还是只能在武田的势力范围内推行。
他之所以十年如一日,给被流放的老父亲送钱使用,除了尽一份孝道之外,也未尝没有借助老爷子的手段,让除甲信之外其他地方的人们也能知晓,接受,乃至于主动使用甲州钱币的想法。
当然,一个年近古稀的老头子就算再怎么能花钱,也远远到不了影响大局的程度,这充其量只能算是那头猛虎的一步闲棋,更多的,可能还是念及父子亲情。
但无论背后的理由是什么,至少对于陪在万鬼斋身边的千代女而言,日子可以说是过得相当滋润,老爷子出手阔绰,经费管够,事后也不会斤斤计较追究每一笔钱都花在什么地方,让以前在山本勘助手下,时时勒着裤腰带过日子的千代女感动不已,乐不思蜀。
这次也是一样。
“千代丫头,你只管把老夫交代的事情办好,不用操心钱的问题,这一袋子你先拿着,尽管使用,多出来的你自己装着,要是不够了回来拿便是。”
有老爷子豪气十足的这句话打底,千代女也体会了一把“富婆”的滋味,根本不跟人讨价还价,请的是专业翻译,找的也是据说相当可靠的南蛮商人。
然后她就被坑了。
那翻译和南蛮人本来是一伙,专宰肥羊,千代女这一露财,当即就被他们盯上了,一路连诓带骗,不仅骗走了一大笔钱,甚至看着女忍长得漂亮,邪念一起,竟然还想把人绑走卖去马来群岛,再多赚上一笔外快——
可惜他们这歪脑筋偏偏打到了千代女的头上。尽管论实力不算顶尖,未来的二国巫女头领,又岂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欺负拿捏的角色?得知自己上当受骗,勃然大怒,出手更不留情,一番杀进杀出,把那帮人杀了个干干净净,血流满地。
原本这件事到此也就告一段落了,奈何好巧不巧,之前来到堺町的商人丽璐与她愉快的小伙伴们,一边补给物资,买卖商品,一边也在闲不住地想要多管闲事。
一连串机缘巧合之下,丽璐众人也盯上了这帮恶徒,但他们来迟一步,正好撞见遍地尸体,还有一个杀红了眼的千代女。
后者鲜少与外国人打交道,一时间也分不清这些南蛮人的长相有什么区别,只以为丽璐他们也是敌人请来的后援,二话不说,抬手就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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