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真的?”
“那你还挺厉害的。”
“我说二位——”
正埋头帮九兵卫换药包扎的吉冈直贤终于抽空腾出了手,白了旁边的黑脸男人一眼,“无二老弟,你不帮忙也就算了,能不能少说几句,我家还挺穷的。”
“我只是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而已,有什么问题吗?而且这跟你家穷不穷又有什么关系?”无二不解。
“要是因为你这几句话,把这位四国来的相川老弟当场气死了,这棺材板的钱,以及葬礼上请和尚帮忙念经的费用,最后还不是要从我自个的兜里掏?”吉冈直贤说得煞有其事。
无二却摇了摇头:“要是这件事的话,你不用担心,之前那场比武大会,我虽然没能拿下自己这一组的冠军,但姑且从将军那里拿到了一笔赏赐,如果他真死在这儿,葬礼的钱由我来出。”
“嗨,无二老弟你早说啊!”吉冈直贤欣喜道,“早说这句话我就不担心了,来来来,你们两个接着唠嗑,想怎么唠怎么唠,别打起来就行。”
“你们……我还没死呢。”把这两个家伙的交谈一字不差,尽数听在耳里,相川九兵卫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脑门上青筋“卜卜”乱跳,仿佛连肩膀的痛楚都减轻了不少。
“对,别误会,我们也没说你死了啊。”吉冈直贤笑道。
无二也跟着点了点头:“没错,我们是在讨论你等下万一死了该怎么办。”
“我不会死!”
“他说他不会死。”无二视线一转,看向吉冈直贤。
后者一乐:“那敢情好,无二老弟你这笔钱可以省下来了,过几天等这位相川老弟伤好得七七八八,咱们再一起喝酒去。”
“这是我的钱。”无二强调。
“是你的钱,所以你请不请客?”
“请。”
“痛快!”吉冈直贤双手一拍,哈哈一笑,“相川老弟你也听到了,赶紧的把伤养好,这顿酒咱们非喝到他倾家荡产、两袖清风不可。”
“……”
相川九兵卫一脸古怪,他们彼此之间不是敌人么,怎么莫名其妙就变成约好一块喝酒的朋友了?到底是眼前这两个家伙格外古怪,还是京都人大家就是这样?
搞不懂。
但吉冈直贤表现出的这份热情,或多或少在一定程度上消减了他心头的敌意,与九兵卫刚刚醒过来的时候相比,现场的气氛也稍微变缓和了一些。
只是情绪此消彼长,最初的戒备放下后,取而代之的,便是对于现状……以及自身的忧虑。
“把伤养好……”
目光落在了自己已经包扎好的肩膀上,哪怕如今被布条挡住,看不见具体的情况,九兵卫却依旧能想象出底下血肉模糊的惨状。
他多年苦练,挥汗如雨,自认一身武艺不说独步天下吧,起码在土佐老家也算是一把好手。本想着趁此机会扬名立万,结果输给钟卷自斋也就罢了,毕竟对方好歹也是响当当的中条流剑豪,实力货真价实,九兵卫是败得心服口服。
谁知临了撞见一位本事高强的射手,甚至连对方长什么模样都没见着,区区两箭,一箭诱敌,一箭正中肩头……回想起那呼啸而至的锐利锋矢,九兵卫只感一阵胆寒,心有余悸。
余悸之后,便是深深的颓然。
作为习武之人,他当然明白那一箭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老实说,如今不仅能保住一命,就连右臂也还好端端连在肩膀上,已足以表明吉冈直贤手段高超,但九兵卫稍微试了一下,除却一阵钻心的剧痛之外,整个右臂仿佛变得不是自己的一样,毫无反应。
尽管一早就有预料,他心里仍是一沉。
“这伤……真的能养好吗?”
“伤是肯定能养好的,至于好了之后你能不能再像以往那样挥剑,就要看你的运气和造化了……毕竟我的本行又不是大夫,只是久病成良医,勉强懂得一些处理外伤的手段而已。”
吉冈直贤撇了撇嘴,“不过我也还是刚刚那句话,如今能剩下一条小命,说明你运气算是很不错的,如果不是好巧不巧遇到了第三方搅局,真和八寻姑娘正面对上,估计你现在早早就入土为安了。”
“八寻姑……娘?”
“怎么,没听过吗?就是那名眼睛看不到的矮姑娘,看着很年轻,长得挺漂亮……这样说的话有没有印象?”
“这……”
听了对方说的这几句描述,九兵卫略略一回忆,果真想起了类似的一道身影,“我有点印象……可她难道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盲人乐师吗?”
“普普通通的盲人乐师……好吧,八寻姑娘只看外表确实挺糊弄人的,你会这以为也不奇怪。”
吉冈直贤扯了扯嘴角,“丑话说在前头,她可是浅野民治丸的师父,别看年纪不大,这些年来可是凶名赫赫,少有敌手……虽然八寻姑娘本身性格还算温柔,可一旦动起手来,却与心慈手软扯不上半点关系,尤其你们还是要针对她家的徒弟,那就更是不死不休了。”
“一个盲人,又是女子……她真有这么厉害?”
“要是不信的话,你以后大可以找个时间自个去试一试。”
吉冈直贤笑了一声,“实不相瞒,我本来是想打着八寻姑娘掠阵的主意,结果没见着她大显神威,反倒是三个路人把你们杀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其他人要么是当地的地痞无赖,要么是品行不端的他乡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死就死了,唯独相川老弟你本性不坏,不过是单纯被坂上主膳那伙人骗得团团转而已,要是这样白白死掉了,未免有些可惜,想到这里,才临时出手,把你从那片荒野上带了回来。”
“……多谢。”九兵卫沉默了几秒钟,低声说道。
“哎,别误会,我说这些可不是为了挟恩图报,只是为了让你心里有个底,免得再被蒙蔽下去——”
说到这里,吉冈直贤顿了一顿,又道,“简单地说,虽说我不太清楚坂上主膳那帮人都跟你说了什么,但市井坊间的传闻大抵属实,坂上主膳当年偷袭杀死了浅野民治丸的父亲,让人家一个小姑娘忍辱负重,勤学苦练多年,终于找到机会,借着这场御前比武,在天下人面前击杀坂上,报了杀父之仇。”
“这……真有此事?”
“要是信不过我,你可以等到伤势痊愈,再亲自奏一趟奥州,向那边的人们打听打听具体的事情原委。比起远在千里之外的京都近畿,当地人知道的肯定要更加详细许多……不过在那之前,就像你怀疑我一样,对于坂上那帮人的一家之言,希望相川老弟你最好也能做到一视同仁,在不了解事情真相前,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一方。”
他这句话说得相当诚恳,似乎真的是在提醒与指点相川九兵卫,后者垂下眼睑,望着自己的右肩,片刻之后,点了点头:“确实是这个道理……我受教了。”
“你明白就好……好了,你伤得不轻,需要时间休息,我就先不打扰你了,好好休息,等会吃饭的时候,再让无二老弟给你端一碗过来。”
吉冈直贤说罢,双手一撑膝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无二看了他一眼:“为什么他的饭要我来端?”
“因为他是病人,又是客人。”
“我也是你的客人。”
“但你是吃白饭的客人。”
“我可以给钱。”
“刚刚不是说好了,你的这笔是要留着以后请我和相川老弟喝酒的,所以严格来说,这笔钱已经不单单是你一个人的,而是我们三个共同的财产。”
吉冈直贤煞有其事地说道。
无二摸着下巴,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了好一阵子:“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但道理……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
“没错,确实就是这个道理。”吉冈直贤点点头,“所以你现在只是一个在我家道场蹭吃蹭喝的客人,帮忙干点杂活也是理所当然的。”
“等等……我帮忙干杂活,那你呢?”
“我当然是有别的事情要忙。”
“什么事?”无二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无二老弟,你讨过老婆吗?”吉冈直贤却反问道。
“没有。”无二摇头,“我在年轻的时候就立下过誓言,要在有生之年尽可能触及武道的巅峰,甚至是成为天下第一……女人什么的,对这个目标毫无助益。”
“那在这个问题上,咱们就没什么好聊的了。”吉冈直贤呵呵一笑。
“什么意思?”
无二皱了皱眉毛。
“意思就是……你努力当你的天下第一就好,我接下来还要去陪我家的漂亮媳妇,很忙的。”一边说话,吉冈直贤一边随意地摆了摆手,打开拉门,优哉游哉地走了出去。
留下这边的两个人面面相觑。
“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无二又问。
“你在问我?”相川九兵卫一开始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不然这里还有谁?”
“……好吧。”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与体会,九兵卫多少也明白眼前这个黑脸汉子不是故意想要拿话噎他,而是对方本来就是这么一副性格,意识到这件事之后,心情也变得平和了不少,当即答道,“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是在跟你炫耀自己的媳妇?”
“是吗?”
“应该是吧……”
本来大约有六七分笃定,被无二这么一反问之后,一下子就变成了三四分不到。肤色黝黑的播州剑客歪了歪脑袋,不解道:“这有什么好炫耀的?漂亮女人的话,外面大街上不是到处都有嘛。”
“……我想这两者应该还是有点区别的。”
“什么区别?”
“区别……一个可以吃进嘴里,一个却只能看着?”天知道相川九兵卫为什么要一本跟对方解释这个,一句话说完,无二没什么反应,反倒是他自己有点脸红。
所幸无二毕竟年龄摆在这,虽说不知道他本人有没有做那种事情,但无论如何,总不至于真单纯到连这么简单的比喻都听不懂。
只是懂归懂,他仍是一脸迷惑:“这算什么好事么?沉迷女色只会耽误修行,特别是我等武者,更应该尽可能远离这种世俗的欲望才对。”
“……无二兄所言极是。”
“先不管我说的对不对,你为什么要捂住胸口,有哪里不舒服么?”
“没有,只是……突然有点难受。”
相川九兵卫深深叹了一口气。
人比人气死人,看这无二何等正气凛然,反观自己,刚到京都没多久,就彻底被美色迷了眼睛,甚至把路费和报名费都统统花在了“销金窟”那些漂亮姐姐妹妹身上,要不是这样,或许还不会遇见坂上主膳,也就没有接下来这一连串倒霉的事情,最后更不会平白无故没了一条胳膊……
色字头上一把刀。
古人诚不我欺。
……
古人曾经曰过,色字头上一把刀。
但总有人前赴后继,情愿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
吉冈直贤亦是如此——他离开了客房,在外面等了一等,见无二没跟出来,也不再折返回去,而是径直往前穿过道场与庭院,来到了私人居住的后宅。
这座道场并没有多大,与吉冈流的名声有些不相匹配,但即便如此,整个道场如今给人的感觉也是颇为冷清,他这一路走过来,竟然连一个人影都没见到。
明明在御前比武之前,道场虽然依旧空落落的,但也还剩了五六个弟子,可自从吉冈直贤在预选赛落败之后,似乎是因此对这座道场以及这个流派本身彻底失去了希望,就连最后的几个徒弟也各自离开了。
唯有秋风瑟瑟,呼啸着吹过院子,带起几片枯黄的树叶,在空中翩翩飞舞。吉冈直贤随手一伸,两根手指轻轻捏住了其中一片,又松开任其飘了出去。
他的视线也循着那片叶子一路越飘越远,直到院子的某处角落,风势逐渐变小,那叶子也飘飘摇摇,落在了一件淡黄色的披风之上。那披风又破又旧,上面满是缝补的痕迹,不知道究竟穿了多久,却又洗得干干净净,看不到一点污秽。
随后,一只苍白的手掌伸了过去,似乎是想要拈起落叶,但可能是身体的动作太大了一点,指尖尚未碰到,那叶子倏然又往旁边飞去——
“给。”
吉冈直贤早已来到旁边,见状把手一抬,重新捏住叶子,又把它递了过去。
“谢谢。”
对方微微一笑,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这是一位年轻的女子,年纪约莫二十五六,长发披肩,面色苍白,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从披风底下伸出的手臂,也纤细到仿佛轻轻拿手指轻轻一戳,就能轻易断成两截。
“那人的箭伤如何了?”
她用拇指摩挲着那片落叶,一边轻声问道。
“运气不错,没有伤及性命,不过从今以后,他那只右手大概是用不了什么力气,更别提使刀拿剑了。”
“但人有两只手。”
“确实。不过这件事情具体要怎么办,还得看相川九兵卫自己是什么想法,咱们可不能越殂代疱……”吉冈直贤摇了摇头,“倒是阿绫,我不是让你在房间里休息么,怎么又出来了。”
“我不能出来吗?”那裹着披风的女子偏过头来,微微仰起脸,一双柔和似水的眼眸,静静注视着吉冈直贤。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现在已经入秋了,天气很凉,你身体又不好,容易生病,所以……”
“就算一直闷在房间里,该病还是会病,该死还是会死……这件事情,夫君你明明比我更清楚才是。”
这位被叫做阿绫的女子浅浅一笑,“对我来说,这秋天的风也好,头顶的蓝天也好,都是吹一阵就少一阵,看一眼就少一眼……既然这样,与其一直待在屋里,阿绫更希望能离夫君你近一点,更近一点,就像——这样。”
她一面说话,一面慢慢地站了起来,身子往旁边一靠,小鸟依人一般,偎贴在男人的怀中,目光上扬,那苍白的脸上,也绽放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吉冈直贤似乎还想开个玩笑,可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把手臂抬起,轻轻地搂住了对方。沉默之中,又有肃肃的风声,从两人的缝隙间刮了过去——
……
第二百四十五章 心结难解
庭院里,虽然有风,风却不大。
可裹着披风的那名女子依旧微微缩起了肩膀,身形因此显得越发单薄,此时依偎在吉冈直贤的怀抱里,看起来竟有些像是一头柔弱的小鹿。
“天气有点凉了……要回房间休息吗?”
“再等等,天快要黑了,等看过了夕阳和晚霞,我就回去。”
“但……夕阳的话,在屋子里看也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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