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没错,吉冈直贤在京都是小有名气,可连他祖上三代一并算上,全都是平头百姓,连正儿八经的一官半职都没有,就更别提领地云云的了。
放手里养了十多年的“奇货”,当然不可能如此“贱卖”,待到吉冈直贤一本正经上门提亲,那豪族打定主意,连面都不露,直接请他吃了一顿闭门羹。
本是想要用这种方式让这小子知难而退,却不料第二天一早,突然收到消息,说是自家女儿趁人不备,夜里悄悄跟着情郎跑了——这一下便如同捅了马蜂窝一般,豪族自是勃然大怒,接连派出了好几批人手,要把这胆大包天的两个家伙抓回来狠狠惩治。
可惜这些追兵一个不落,统统都栽在了吉冈直贤手里,反倒成全了后者的名声。带着心仪的女子一路回到京都,吉冈直贤遍请好友,热热闹闹地办过一场婚礼,与阿绫从此成了一对人人称羡的恩爱夫妻。
可他的那位岳父大人心中有恨,不甘心就此放弃,最开始还只是想把女儿阿绫带回来,到得后来,行事越发极端,终于到了非要把两人置于死地不可的地步。
可他能够找到的帮手,水平终究有限,不管是正面搏杀,还是阴谋诡计,皆被吉冈直贤一一化解,不如说这些时而发生的“插曲”,非但0没能让阿绫的父亲如愿以偿,反而成了督促吉冈直贤日日精进的拦路石,同时也让这对小夫妻的感情越来越好,愈加亲密。
直到某一日——
吉冈直贤突然败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陌生剑客。
这件事情本身其实并不特殊。
毕竟俗话说得好,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他虽然实力出众,也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天下无敌,这些年不是没有输过,区区一次失利,不会让吉冈直贤的名声有多少损失。
可从这场切磋过后,他整个人却像是疯魔了一样,茶不思饭不想,甚至连觉也不睡,一门心思扑在刀剑之上,口中喃喃自语,谁来劝都不听。
如此这般地过了两三天,吉冈直贤突的一跃而起,大笑道:“哈哈,我悟了!”
他仿佛是真的有所领悟,施展出的剑法与之前相比,简直判若云泥。那些曾经与他实力相近,不分伯仲的友人,再切磋时,竟是连最初的一剑都接不下来。
须知武道之路,从来是越走越苦,越行越难,尤其是到了一定境界后,再想往前一步,更是难如登天。
吉冈直贤这番突飞猛进,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而他自己却是什么都不肯解释,只顾着日日勤练不辍,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或者说是等待着某人的到来。
那人果不其然地来了——正是上次轻轻松松打败了他的那个陌生人。双方再度交手,吉冈直贤满怀自信,一剑挥出,却依旧被对方轻易挡下。
“这……怎么可能!”
“看来人们口中的天才剑士也不过如此,半年之后,我会再来。”那人留下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转身就走,刹那消失无踪。吉冈直贤则像是因为这件事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又回到了之前那种近乎魔怔的状态,不分昼夜,苦练武艺。
甚至连身旁最爱的妻子都看不见了。
其他人看在眼中,愁在心里,偏偏对此又无计可施,只能默默希望吉冈直贤能够一雪前耻,从此了结这笔心事。
一晃半年过去,那陌生人再度上门,与吉冈直贤第三次切磋,这一回却没有分出胜负。过得数招,那人把手中刀剑一丢,说道:“你进步得很快,但这招不是这样用的,看着——”
话音未落,那人已抬起手来,以指代剑,在吉冈直贤面前轻轻一挥。
“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
吉冈直贤呆了许久,才讷讷地说道。
“半年之后,我会再来。”
那人依旧留下了这句一模一样的话语,随即离开了道场,不知去向。
……
“后来——”
夜色已深,月上中天,溶溶的清辉落在院子空处,仿佛一片银霜。吉冈直贤正在叙述着往事,突然话锋一顿,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黑脸汉子,表情有点古怪。
对方刚好就在这个时候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一点都不带掩饰的。
“无二老弟,你这是困了?”
“对,听你说话听困了。”
无二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我本来以为你是要解释为什么你媳妇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谁知道你居然是从你的祖父开始讲起……要不然再提前一点,直接从神武天皇东征说起怎么样?”
“……抱歉。”吉冈直贤苦笑了一声。
“算了,我大概知道你是因为不想提起那件事情,所以才这样东拉西扯,不过这样下去就没完没了了。换个方法,我来猜测后面发生了什么,你只要说是或不是就行。”
无二提议道。
“好。”吉冈直贤点点头。
“你刚才说你媳妇之所以会心脉受损,昏迷数年不起,实际上都是你的错,而那位名叫曲直濑道三的大夫今天大致看过了你家媳妇的情况之后,说你媳妇这症状多半不是天生如此,而是由于什么外因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既然是外因,那就不是得了什么怪病,而据我所知,也只有极少数真正强大的武者,才能够做到这种事情。”无二微微眯起了眼睛,“她这伤,是你所为。”
后面的这句话并非疑问,而是肯定的口吻。
吉冈直贤也并未否认。
“但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无二不解,“如果你真有这种本领,别说坂上主膳了,哪怕是这次拿下剑组冠军的钟卷自斋……不,就连如今还在御所做客的上泉伊势守多少也要敬你三分,又何至于像现在这样,偌大一个道场,门生却都跑得干干净净。”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
吉冈直贤沉默了一阵,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实话,那段时间——就是我与那人比试之后的大概一两年间,好似都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每天从早到晚,醒的时候也好,睡着了也罢,脑子里无时无刻不在琢磨剑法,除此之外,任何事情皆不放在心上……”
“心无旁骛,是一件好事。”
“对你而言可能是好事,可对我来说不一定是。”
吉冈直贤摇了摇头,“但不得不说,那段时间我的实力确实进展飞快,应该说……太快了。朝思暮想,都是要如何胜过那个陌生人,以及如何把对方最后那展示出的那一招变成自己的东西,渐渐的,思想与现实的区别变得越来越模糊,到了最后,终于彻底分不清两者之间的区别——”
话说到这里,无二也已经听懂了他想说的意思,不由得脸色一变:“你把别人……你的媳妇当成了那个陌生剑客?”
“对。当时完全是无意识间的出手,算是应激而发,但我马上就意识到了不对,赶忙收手,总算没有真的一剑落在阿绫身上……”
话虽如此,吉冈直贤却是表情灰暗,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颓然的气息,“虽然没有真的斩伤对方,然而当时下意识挥出的,乃是我至今为止人生中最满意的一剑,在任何方面皆是妙到巅毫……所以尽管剑锋没有落下,其中的剑势,依然影响到了阿绫。”
“也就是说,你媳妇如今这心脉受伤,昏迷多年,其实是被你一剑给‘吓’的?”无二语气有些迟疑。
“可以这么说。”
吉冈直贤又是一声叹息。
“这……”
“很可笑,对吧?”
看着不知道作何表情的无二,他自嘲地笑了起来,“这一身本领,到头来不仅没能让身边的亲人朋友过上富足生活,反而还因此害惨了阿绫……早知如此,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学习这劳什子的剑法,这样也就不会有接下来的这些麻烦了。”
“可如果你没有练剑,那个叫阿绫的女人,现在大概已经是别人的媳妇了。”无二说道。
“即使如此,总也好过像现在这样,一天天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当然,我也知道自己不应该就此颓唐下去,哪怕只是为了给阿绫凑钱请大夫,我也要尽可能发奋努力才对……”
“但是?”
“但是……我做不到。”
吉冈直贤低着头,看着自己微微发抖的手掌,眼中满是痛苦,“从那天之后,每次我想要握剑,眼前就会浮现出阿绫那苍白的面容,就会想起我曾经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点,就亲手杀死了自己在这个世上最爱的人,然后……手里的剑就会变得很沉,很沉……沉到根本抬不起来……挥不出去。”
一个举不起剑的剑士,注定只能沦为别人的踏脚石。
所以他甚至不敢暴露出这一点,心中烦闷交加,只好借酒消愁——每天每天,喝的都是那种最便宜的浊酒,这种浊酒的质量很差,往往不怎么能醉人。
但酒不醉人,人却不得不醉。
“如何?”
“什么如何?”
“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大概差不多就是这样,曾经的吉冈宪法已经死掉了,现在在你面前的,只是一个连剑都握不住,为了一点小钱连武人的尊严都能随意丢弃的落魄酒鬼而已。”
吉冈直贤一声苦笑,“无二老弟,如果你是为了见识吉冈流才留在这儿的,那我只能说,你来得太迟了一点……不要在这浪费时间,去找别人吧,天下之大,总有能让你尽兴的高手。”
“这天下间,确实不缺高手。”无二却说道,“光是这数年行旅,我已遇到过许多出色的武者,各自都有着不凡造诣,远远胜过我这几手庄稼把式。”
“那……”
“但我现在想要见识的,是曾经的京都天才,人们口中瑰丽如霞的吉冈流。”
“但你嘴里的那个天才已经不在了——”
“是么?”
肤色黝黑的男人微微摇了摇头,语气并不激烈,一如他的外表与个性,平静地说道,“你和相川九兵卫不同,不是手臂被废了才无法挥剑,既然这样,只要能让你媳妇苏醒过来,说不定你的情况也会自然而然,迎刃而解。”
“而碰巧,我前几年在骏河附近,曾经遇到过一个穿黑衣服的古怪男人。他练有一种天下罕见的独门绝技,或许能帮到你媳妇也说不定——”
“什么绝技?”尽管心头不抱什么期待,但听对方说得言之凿凿,吉冈直贤依旧下意识探出身子,有些急切地追问道。
“锁命针。”
无二回答道。
……
第二百四十七章 所托非人
“锁命针?”
凉夜无云,唯星自流,一棵半秃的老树之下,两人的交谈也已接近尾声。吉冈直贤摸索着下巴的胡茬,嘀咕着这个词汇,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无二见状倒是一愣:“没错……怎么,你听说过?”
“不,完全没听说过。”
吉冈直贤答道。
“那你干嘛露出这样一副表情?”
“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意思……锁命针,锁命针,嗯……确实挺有意思的。”
口中虽是轻描淡写地说着,可吉冈直贤眼中却满是激动,显然他并不像自己刚才所讲的那样,已经完全接受了现状。一旦得知还有希望,哪怕这希望无比渺茫,心头仍不禁涌现出了几分期待。
但另一方面,他似乎又不太像把这份期待展现得太过迫切,一进一退之间,整个人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咳咳咳……所以,无二老弟,这个什么锁命针……你能具体讲一讲吗?”
“实话实说,关于这件事,我知道的同样不多。”无二摇了摇头,“大概六七年前,我当时原本正跟随在上泉伊势守的外甥,疋田丰五郎身边,谁知他却在远江一位名唤松下嘉兵卫的武士家中,与八寻姑娘起了冲突。”
“等等,你说与八寻姑娘起了冲突,可她那模样看着不是才二十出头,六七年前,岂不是只有十四五岁?”吉冈直贤眉头一皱,顿时意识到不对,“我听说过疋田丰五郎的名字,也算是素有侠名,没想到居然是这种人!”
言语之间,既有愤怒,亦有不屑,望向无二的眼神,也不由得变了一变,虽然没有直接说出口,但看那神色与目光,几乎已经把“你们居然合伙欺负一个小丫头”这句指责写在了脸上。
“我知道你此时在想什么,但当时的情况……大概与你所想略微有些不同。”回想起当时的所见所闻,饶是已经过去了好几年,无二依旧印象深刻。
他当时不过是跟在疋田丰五郎身旁的几个随从之一,亲眼见识了盲女是如何发怒开杀,并意识到疋田丰五郎——至少在当时——很是有些名不副实,当不起他那偌大的名声。
于是当天夜里等到其他人睡下之后,无二便收拾好包袱,不留书信,不辞而别。
此后孑然一身,四处游历,以天地山川为师,继续锻炼精进自身武艺,便是在那段风餐露宿的时间里,遇到了一位古怪的异人。
“……那是一个处处透着古怪的男人,明明是大白天,却穿着一身黑衣,拿布蒙着脸,一副夜行装束,偏偏又背着一杆格外显眼的蛇头尖矛,整个人看着怪异得很,与周围格格不入……不仅如此,他的声音也是沙哑得很,像是乌鸦叫唤,难听刺耳。”
“听起来好像是一个很难相处的家伙。”吉冈直贤撇了撇嘴。
“恰恰相反。”
“哦?”
“与他那怪异的外表不同,相识之后,我才知道此人武艺高强,且性格豪爽,是那种典型的江湖儿郎……没过多久,我与他就成了朋友。锁命针这个名字,也是从他那里得知的。”
无二顿了顿,“这门针术源自唐国,据说最完整的版本乃是某位陆地神仙所创,可惜时过境迁,如今传下来的不过十之二三,但即便如此,依然有着种种不可思议的效用。”
“比如?”
“按照那人所说,锁命针一般是用来替人拔除体内毒素,如果刺对了穴位,也可以封闭自身或者他人的五感——而在真正精于此道的人手中,锁命针还能发挥出更多神乎其技的效用,虽然做不到如传说中一般活死人、肉白骨,却可以断脉重续,延命续寿……他当时自称便是以这门针法,强行让一位早该撒手尘寰的老人家,又多坚持了数年。”
“这般说法……听着有点像是江湖术士骗人的伎俩啊。”吉冈直贤有些迟疑。
“确实,我一开始和是你差不多的反应,以为他是在说笑,而那人听了我的质疑,也不曾解释什么,只是一笑置之。不过事后想想,以那人当时展现出的非凡武艺,照理来说,应该也是一方人物,实在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骗人,尤其还是这种哪个听了都不会信的荒唐言辞……”
“这话也有道理。”
吉冈直贤微微皱着眉头,却是认真地思索了起来,“如果那锁命针真有如此神妙之能,那位异人恐怕也不会是什么普通角色……无二老弟,你确定他愿意出手相助吗?”
“不确定。”
“咳……”见他回答得这么毫不犹豫,反而是吉冈直贤差点呛到,“你倒是……坦率。”
“我做人一向坦率。”
无二脸色如常,一板一眼,“话先说在前头,我与那人当初只认识了不到半个月,连对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也不清楚他如今是不是还在骏河,只能撞一撞运气……而即使真的把人找到了,他到底是不是真会锁命针,又能不能帮到你家媳妇,这些事情,我统统一个都不能保证。如果你能接受,等明天我就出发走一趟骏河。”
“这……”吉冈直贤明显有些意动,“无二老弟,你与我萍水相逢,就算此事不成,我又怎么可能会因此责怪……只是这样做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各取所需而已,有什么麻烦的。我想见识吉冈流,而你因为过去的心理阴影,变得使不了剑,既然如此,只要帮你解决了这个心结,我自然也能够如愿以偿。”
无二这番话说得理所当然,一点要邀功或者卖人情的意思都没有,仿佛他内心所思所想,真真就是这么一回事——想跟吉冈直贤打一架,结果吉冈由于某个缘故不愿挥剑,接下来便是要想办法解决这一桩麻烦。
像这样直来直去的思考方式,就如同孩童一般,竟令人觉得有些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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