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但真正置身其中时,吉冈直贤却只感到心头一股暖流,他原本只是觉得这位名叫新免无二的浪人性情淳朴,左右无事,便有了结交的念头,没想到兜兜转转,之前的一时兴起,竟成一线曙光。
世事难料,莫过于此。
当即长身而起,向着无二深深行了一礼:“那就……一切有劳了。”
按理来说,此时无二也应该拍着胸口,说些慷慨的话语,男人之间的交往,大抵总是如此。可他照旧伴着一张脸,重复了一遍:“我不保证一定能找到人。”
“我知道……”吉冈直贤扯了扯嘴角。
“所以你最好也别抱什么期望。”无二坦然说道。
短短两句话,仿佛一盆凉水,又把他心头刚刚燃起的那一束火光,重新泼回了小小的火苗。
吉冈直贤摸了摸鼻子,又抬头看向空中那清清冷冷的月光,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
京都京都,悲欢离合,随缘聚散,本是人间最寻常的景象。
等到天色蒙蒙发亮,无二吃过早饭,收拾了两件破衣服,也没留下什么嘱咐,径直往东边去了——可只惜他与八寻不熟,两人没有机会闲聊,否则大约就能从后者口中得知那名黑衣异人的名字与来历,以及对方已然来到近畿的事实。
倘若如此,他也就不用专程跑这么一趟冤枉路了。
但所谓的缘分就是这样,既有阴差阳错,亦有枝节横生。
对八寻几人而言,这一次旅途虽然也兼顾散心游历,带民治、小澪还有常年闷在家里的初芽出来玩玩,不过最主要的目的,仍是为了让阿优出门走一走,参观一下当世几处著名的铁炮产地,毕竟工匠一途,与武者修行相似,都不能一味闭门造车。
如果按照盲女前世玩过的某款游戏来举例,这趟出行,就是看看能不能让阿优获得几个传奇灵感,好回头把东方的第一支燧发枪手搓出来——虽说燧发枪结构复杂,尤其是里面那个至关重要的弹簧,以楚叶矢众当下的规模与能力,即使井伊直虎一路开绿灯各种配合,同样很难量产。
然而万事开头难,就像蜂须贺小六那边,把第一支铁炮折腾出来之后,攻破了技术门槛,接下来的第二支第三支乃至十支百支,就只需要计算物资、人手和时间了。
她们这一边,只要阿优能把第一支燧发枪弄出来,后面哪怕不是自己量产,而是去杂贺或者国友村卖技术,下订单,又或者与哪位南蛮商人合作,等等等等,前途大有可为。而就算是自己关起门来慢慢打造,一时半会搓不出几支枪来,问题在八寻的印象中,三年五载之内,远江也没什么大仗可打呀!
锅里有多少饭,就拿多大的碗,几十人的战斗,一两支铁炮就能发挥效果,到了数百人规模的战斗,十支二十支铁炮同样也能够在某种程度上震慑敌人了。
不过现今阿优的那支燧发枪试验品还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迟迟没有思路解决,后续的这些种种自然也如同空中楼阁,一时半会落不到实处。
原以为国友善兵卫能提供一些帮助,双方互利互惠,谁知对方思想守旧,大约是看不起阿优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甚至连燧发枪的试作品都不肯看一眼,就喊人把她们打发走了。
闭门羹一点都不好吃,不过八寻倒也不至于因为这种小事动气,说到底,对于知晓后世科技发展的她来说,燧发枪是注定能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事物,国友善兵卫错过这个机会,损失的是他,而不是阿优。
而离开了北近江,又被御前比武的事情耽搁了半个多月,不过结果让民治丸亲手报了杀父之仇,又得到了将军赏赐的宝刀,名声大振,被誉为年轻一辈的佼佼者,细数起来,这半个月时间也算是收获甚丰了。
至于八寻她们,这段时间也没闲着,特别是认识了吉冈直贤后,这位地头蛇更是热情好客,一有机会就领着她们在京都四处游览,好吃的好玩的基本一个没漏,好看的除了八寻,其他人大致也都享受过了一遍——唯独一件事情让八寻颇感可惜。
她早在上辈子就听说过京都衹园的大名,与江户的吉原一样,都是在某种意义上穿越到哪个时代不得不去观光打卡一回的“圣地”。
虽然如今这两个地方都还八字没一撇,江户就不用说了,衹园第一家经营此道的茶屋也要等到一百年后,只是无论如何,作为人口繁密的大都市,这方面的生意自是少不了的。是以来到京都后,八寻始终跃跃欲试,想要趁机开一开眼界,见一见世面。
要是能上手摸一摸就更好了——自从前段时间被舞衣来骗来偷袭之后,这位两辈子加起来已有五十余岁的老前辈,好似突然间萌发了一些迟来的感情,总觉得心里面有点痒痒的,干什么都不太自在。
偏偏身边一个能做这种事的人都没有,渐渐的,难免就把主意打到了某些地方上面。
这事原本倒也还有几分可行性,只是她一开始忙着御前比武,帮民治丸临阵磨枪,后来民治丸那边的正事倒是解决了,可她自从那一晚偷偷溜出去过后,初芽有了防备,盯她盯得特别近,不说形影不离,反正每天晚上睡觉都要跑来这边的房间,让八寻无所遁逃。
直到后面,八寻想着要不然找龙子帮忙打个掩护,以她对这位大小姐的了解,龙子大约是不会拒绝的,没想到刚刚把话题一说开,龙子就莫名其妙有点不高兴:“你说你要去做什么?”
“就是……去逛一逛?”
“哦。”
“龙子大人,你这是……”
对方与预料中的反应截然不同,让八寻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不等她继续试探下去,就听得龙子“唰”的一下站了起来,转身就走,一边走还一边大声嚷嚷:“初芽,初芽!”
“等等,龙子你——”
听见她喊初芽的瞬间,八寻就意识到了不妙,急急忙忙想追下去,奈何为时已晚,只听龙子那响亮的嗓音,顷刻间回荡在整间寺庙之中:“八寻说她要去喝花酒!”
“去喝花酒!”
“喝花酒!”
“花酒!”
”酒——酒——酒——”
“龙子!居然连你也背叛了我!明明我坚信着只有你是不会这么做的,为什么……为什么!”
“哼。”
面对八寻悲痛的质问,龙子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随即把脑袋往旁边一偏,发出了一声很酷的“哼”。
后面的事情,不说也罢。
反正直到京都事了,一行人决定再度启程为止,某人依旧没能如愿前往心目中的“地上天国”,与那些软软香香的大姐姐这啥那啥……别误会,这可不是因为她被初芽或者其他人强制禁足了。
贤惠的小管家婆,面对这种情况有另一个更好的法子:
她不知道上哪打听了京都这方面的普遍收费价格,一条一条念给了八寻听。最后还补了一句:“如果八寻姐姐非要去,我也没有意见,不过这钱得你自己出……如果暂时没有这么多,那就从你之后的酒钱里面扣,让我算算,按照八寻姐姐你的酒量,大概去一次的话,只需要五年……不对,八年,好像也还差了一点,十年……”
那轻飘飘的言语,一旦涉及金钱,就蓦然多出了千万斤的重量,把八寻压得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仅有的那一点旖旎心思,也如同泡沫一般,说破就破。
一文钱难倒英雄英雄汉,这个道理古今中外同然。
“明明只要八寻姐姐你想的话,直接开口就好,哪里用得着去外面找呢……”
见自己这番话顺利打消了某人的想法,初芽不由松了口气,接着又嘀嘀咕咕小声说了什么。她自以为把音量压得很低,却还是低估了某人敏锐的体力。
后者悚然一惊:“别乱说话,我跟你姐……咳咳,和你哥才不是这种关系!”
“谁跟你说兄长啦!八寻姐姐你这个笨蛋!蛋!蛋!”
结果莫名其妙还惹得初芽生气了。
真是搞不懂。
“哎,女人心海底针,就连当初那个单纯可爱的龙子,现在也变得让人有点琢磨不透了……”八寻轻轻地叹了口气,坐在一块石头之上,正懒洋洋晒着太阳。
没办法,她们在京都待了这么些天,终于决定明天启程前往堺町,如今大家伙都在忙着收拾行李,八寻则是一如既往被嫌弃帮不上忙,从屋子里赶了出来——曾经还有小澪陪着她,但随着年龄渐长,现在的澪慢慢也已经能帮忙叠衣服和拿东西了。
一想到就连自家四五岁的女儿都要比自己有用,八寻就忍不住一阵无语凝噎。
“哼,我又不是分不清哪件衣服是谁,就算看不见颜色,还有鼻子能用,靠闻的一闻就知道了……”她心里面仍有些不忿,自个嘀嘀咕咕。
但这话也没说错,她的嗅觉虽然比不过听力,却也远胜常人,比起寻常狗狗不差多少,只要闻上一闻,自然能知道哪件衣服分别都是谁的,要说应该也能帮忙收拾才对。
奈何她刚刚提出这个建议,初芽就直接跳了起来:“不可以啦!八寻姐姐你出去出去出去出去!”
“为什么不行,我觉得……”
“反正就是不可以!民治姐姐,还有龙子姐姐,你们也说她几句啊!”
“没错,八寻你真是的,活这么大了,一点女孩子的心思都不懂。”龙子在旁边一边帮忙整理东西,一边跟着数落道。
不过八寻觉得这家伙就是纯粹凑热闹而已,她可不觉得龙子在为人处世方面能比自己好上多少,大家都是一丘之貉,谁都别说谁!至于民治……
“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啊,师父想帮忙就让她帮嘛,反正平时初芽你也经常贴在师父身边,味道的话早就闻过不知道多少次了,事到如今还害羞做什么——”少女果然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这徒弟没白养。
“就是就是。”八寻小声接话。
“才、才不是这个问题!而且谁说我害羞了!总之民治姐姐你也一起出去,你们两个都出去,出去!等这边收拾完了再回来!”小初芽暴跳如雷,一手推一个,硬生生把两个人推出了房间。
“来,龙子姐姐和小澪,咱们三个做事,不要理她们。”
“好的——”
“咦,我也想像她们两个那样出去休息……”
“龙子姐姐!”
“知道啦,我帮忙,帮忙就是了。”
听着屋里热热闹闹的动静,八寻来到了庭院里,找了个石头坐下,独自一人默默悲伤。而民治丸则是又拿出了她的那把大太刀,唰唰唰地空挥起来。
“民治。”
“怎么了,师父!”
“除了像这样练习之外,你最好再多花一点时间在冥想上。禅剑一如,不仅要锻炼身体,也要注意心境方面的修行。”
虽然对于徒弟的勤勉颇感欣慰,不过八寻仍是出言提醒道。
在后世以及这个时代的许多人眼中,打坐修禅可以说皆是无用功,但本质上,生活在和平时代的人们姑且不提,在这种杀人人杀的时代,像这种修行,本质上乃是一种对不断的自我认知与反省,正如那句著名的禅诗所言:“身是菩提树,心似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只有时时刻刻不忘自省,才不会在胜利与杀戮中迷失自我,最终沦为杀人之鬼。
对当下武者而言,禅与剑可谓一体两面,乃是修行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知道啦。”民治丸爽快地答应道。
可八寻深知自家徒弟是什么德行:“我说的是打坐冥想,不是坐着呼呼大睡。”
“我尽量!”
少女是那种比较耿直的个性,这种性格有好有坏,好的自然是心思单纯,没有太多杂念,肯花心思苦练,至于坏处……没有太多杂念固然是一件好事,但太没有杂念,变得脑子空空如也,却又显得十分微妙了。
别人打坐是摒除多余的念头,反省自身,达到明镜般的境界,而民治丸每次打坐,不消片刻,就直接坐在那里呼呼大睡,鼾声不绝,按照别人的说法,甚至连鼻涕泡都打了出来。
幸好她不是正儿八经的佛门子弟,否则照着佛家当头棒喝的规矩,民治丸的脑袋和棍子两边总得死一个。
“对了,师父!”
不知道是为了尽早岔开话题,又或者单纯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民治丸忽的话锋一转,“有一件事我想很久了,正好趁现在还记得,跟师父你说一下!”
“什么事,说来听听?”听语气大概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八寻便也优哉游哉地回答了一句。
却听少女精神奕奕地说道:“我想换个新名字,师父你能帮我取一个嘛!”
“……啥?”
……
第二百四十八章 林崎梦想,民治元服
虽然民治丸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即使在这个国家,姓名这种东西,同样也不能随意更改。
至少不是那种一大清早起来伸个懒腰,突发奇想,“我看今天天气挺好的,神清气爽,不如换个新名字庆祝一下!”然后说改就改的东西。
何况彼此国情不同,人们通常以为的姓氏,在日本当地,其实谓之苗字,某种意义上可以类比成中华古代的氏与堂号等等。
一般而言,在八寻印象中的另一个时空,直到明治维新为止,这个国家贵族男性的名称写全了的话,其实会变成了很长的一行——当然,仍然还是比不过老欧洲那些动辄一写一大页的就是了。
其格式大约可以拆分为姓氏加家名加通称加讳,例如大家的老朋友织田信长,如今的全名展开其实是“平朝臣织田上总介信长”,其中平是氏,朝臣是大和朝廷当初赏赐的姓,织田是苗字,亦可以简单理解成家名,信长是名讳,上总介则是官名,因为礼仪上很多需要避讳,所以另外需要一个通称来称呼。
有官职的自然称呼官职,花花轿子人抬人,大家都没什么意见。至于那些地位稍低一些的武士,则是只有姓和名,例如木下藤吉郎,木下是姓,藤吉郎是名,这种场合名虽同讳,却理所当然没有避讳的说法。
而平民百姓就要更加省略一层,连姓都没有,只有一个干巴巴的名字,古时候的尊卑秩序,由此也可见一斑。
像民治丸这种情况,则是按照普通的武士规矩,简简单单的姓加名,浅野是姓,民治丸是名——然而要说起来,什么什么丸这种格式,原本绝大多数都是用在男孩身上,且是元服之前的幼名,如同信长小时候的吉法师,以及藤吉郎出仕之前一直用着的日吉丸等等。
按理来讲,作为女孩,民治丸这个乳名取得实在是有点不甚恰当,但按照她的说法,是因为家中父母迟迟没能生下第二胎,只有她一个女儿。
且她父亲浅野数马又是一个性情独特的怪人,说着什么“要是永远生不出孩子,与其把这家业便宜给外人,不如让我家孩子继承”云云,在中途给女儿改了一个男孩的幼名,并从此正儿八经当做男孩抚养。
这事本也称得上一句离经叛道,要是后来不曾发生那些意外,民治丸平安顺遂长大之后,围绕着家产继承,极有可能又会生出一笔波澜也说不定。
奈何因为坂上主膳的缘故,浅野夫妇接连死去,民治丸也沦落成了一介孤儿,原本就没有多少的家产更是被一众亲戚分割殆尽,无事一身轻,当然不用再考虑这种问题了。
只是浅野数马虽然在她很年幼之际就死了,可父亲当时的教诲,仍旧深深刻在少女心中,并成为了指引她人生的一盏明灯——或许在世人眼中,女人多是柔弱,然而只要有刀在手,总有一天依旧可以手刃仇人,一报父母之仇。
不需要凭借智谋,不需要依附权力,更不需要趋炎附势,刀剑上的仇怨,只能用刀剑洗净。
民治丸,这个男孩风格的幼名,宛如心灵的支柱,一路陪伴着她走到了今日。每当忍受不住辛苦想要放弃,或是看到其他同龄乃至年纪比自己更小,却过上了平静生活的少女们,心中偶尔生出一丝动摇的时候,民治丸就会反复在心中提醒自己:
自己不是男人,亦非女人。
非男,非女,断舍寻常人间的幸福,此生唯有一刀——唯有一剑。
但随着御前比武结束,她当着将军的面,一刀击杀坂上主膳,使自己的名声响彻近畿,乃至被当做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相信不久之后,在人们口口相传下,她的这番事迹,以及坂上主膳曾经的所作所为,也将乘着风吹向出羽之国,令长眠于此的父母能够放下心头大石,含笑成佛……
对于民治丸而言,此事同样算得上是一道人生的重要分水岭。师父八寻曾问过她,对她来说,复仇是手段还是目的,她已经得出了自己的答案。现如今仇人已死,尽管坂上主膳的残党尚有一部分在外流窜,依旧心心念念想要对她报复,可在少女心中,这段仇恨业已画上了句点。
既然如此,便该早早放下。
不仅是心头延续了十数年的仇恨之火,也包括这个承载着复仇意义的乳名——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
“我都二十一岁了,还像小孩子一样叫什么什么丸,实在是有点太太太太丢脸啦!”
光是从这句话里“太”的字数,大概也能感觉得出来,少女的而且确对这件事情十分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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