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女八寻 第229章

“额……那您刚才那句原来如此……”八寻一怔。

“只是确认了心头的一个猜测。”

“什么猜测？”

“小人对此全然一窍不通。”他一本正经地重复了一遍。

“……好吧。”

八寻依旧分不清楚，对方这话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但无论如何，至少有一件事情是可以确定的：这位茶道名手与她本来预想的不同，大概可能也许……是个挺有意思的家伙。

“不过，虽然小人对此全然一窍不通，却认识几位熟知铁炮锻冶的友人——正是方才提到来自纪伊的朋友。诸位远道而来，白天又经历了一起无妄之灾，想必已经很累了，不如先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再由小人安排各位与他们见上一面，到时正可以畅所欲言……不知这个提议如何？”

“宗易大人想得如此周到，我们自然没有异议，那就麻烦您了。”

“好说好说。”千宗易又把那扇子在掌心敲了一敲，呵呵地笑了起来——然而他这笑声刚刚响起来，陡然间，屋子外面也紧跟着传来了“轰隆隆”的一声巨响。

宛如惊雷！

但在场众人皆明白，这绝不是雷音。

“铁炮？”

八寻脸色一变，拐杖一敲，已与龙子一前一后站了起来，隔着拉门，又听到外头一片喊打喊杀之声，声音嘈杂，顿时打破了直到刚刚为止的宁静氛围。

“冲进去！”

“目标就是这儿，遇到的人都杀了！别留活口！”

各种各样的呐喊声混在一起，其中充斥着不加掩饰的杀意，八寻按住了自己的拐杖，表情微微一沉。她尚且没说什么，龙子却已猛地瞪向了主座上的千宗易：“鱼屋的，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只要根来众那帮人不想与堺正面开战，就不会攻打过来的么！还是说这根本就是你设下的陷阱！”

“这这这……切勿误会，小人方才所言句句属实，绝无恶意。”一滴冷汗从千宗易额头滑落下去，他坐在那里，好像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连连摇头否定道。

“那你说现在外面这动静是怎么回事！”龙子步步紧逼。

“可能……”

“可能？”

“可能是小人并不如自己所想的这般有分量，也有可能……根来众的豪杰们，确实是想要与堺町正面为敌了？”千宗易扯着嘴角，即使到了这种时候，他说起话来还是一副慢条斯理的样子。

要不是听见对方此刻心跳如擂鼓，呼吸也变得无比急促，整个人坐在那儿快抖成了筛子，八寻或许真会以为这一切都是对方策划的阴谋。不过现在听起来，这位茶圣也只有表面平静而已，实则差不多都快吓到昏过去了……

“龙子。”

但她一边依旧戒备着千宗易，一边出声唤道。

龙子心领神会：“这边交给我，你先去民治那儿。”

“交给你了。”八寻点头。

“包在我的身上。哦，还有……”

“还有什么？”

“不是龙子，是龙子大人！”哪怕外面喊杀震天，龙子依旧不忘纠正道。

“……”

八寻撇了撇嘴，身形一闪，已经打开门，如飞鸟般掠了过去。龙子也一伸手拿起她的那口大弓，背上箭壶，拉着阿优，三两步踏上缘侧——就是外面屋檐下的那一条长廊。

不过她又想起什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依旧稳坐不动的千宗易：“鱼屋的，你要留在这？挺危险的。”

“确实危险，所以不介意的话……小人也想跟着二位一起行动。”千宗易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苦笑着说道。

“那就一起走啊，你还坐在那干什么？”龙子不解。

“其实……是小人吓到腿软了，站不起身来。”

“你这是……在开玩笑？”

“小人是认真的。”千宗易拼命擦着汗，一边哭丧着脸答道。

“那……”龙子一时间也有点无语，“站不起来的话，你要不然试试爬过来？”

“原来如此，还有这一招！”

她本来只是随口一说，结果千宗易仿佛醍醐灌顶，猛然手脚并用，一米八的大个子蹭蹭蹭就奔了过来……

说实话，有点吓人。

龙子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他，而是转过身去，从壶里抽出一支箭矢在手，站在门口，随手开弓，“嗖”的一声，已经把一个冲过来的男人射死在地上。

“走，我们过去跟八寻她们会合……话说回来，这人还真多啊。”

视线一扫，只见正门已经被人从里面打开，庭院里人影幢幢，乍眼看去，少说也有个二三十人。但他们大概是被龙子刚刚那干脆利落的一箭吓到了，一时只敢待在不远处，没人轻易上前。

龙子这边却问道：“鱼屋的，你不是什么纳屋十人众么，怎么家里连一个看门的……不，好像连仆人都没有？不是我说，你这日子是不是也过得太精打细算了一点。”

“冢原姑娘误会了，平日里小人家里还是有请一些帮工和门卫的……”

“那为什么我一个都没见着？”

“因……因为今天小人一早起来，心情颇好，想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所以就让他们都放假休息去了。”千宗易一边身子靠着门框，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一边苦笑着说道。

龙子闻言呆了一呆：“……那你人还挺好的。”

“过奖，过奖……”

……

“会出意外，不会出意外，会出意外，不会出意外……”

另一边，初芽抱着小澪，小澪靠着初芽，一大一小两个好孩子呼呼睡得正香。民治丸盘膝坐在旁边，怀里抱着她的大刀，正在聚精会神做着占卜——

具体来说，就是拿着一朵花在那里扯花瓣。

花是在院子里摘的，等到摘完之后她才意识到好像做了坏事，不过木已成舟，再想也没有意义，于是只纠结了短短几秒，就又把这个问题抛诸脑后。

面对大多数事情，不管好事还是坏事，民治丸一向都是无所谓的。

“会出意外，不会……会出意外。”

一下一下，闲着没事把花瓣一片片揪了下来，直到最后剩下的那一瓣，按顺序不巧刚好是“今晚会出意外”的一边。

少女愁眉苦脸，盯着手里这光秃秃的花瓣看了片刻，突然又从地上捡起另一瓣，强行把两个放在一块：“会出意外，不会出意外！好咧，今晚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什么都不会发生，可以安安心心一觉睡到天……”

话音未落。

外面已是一声如雷巨响——

轰隆！

“……亮……果然还是会出意外的嘛！啊啊啊我这个乌鸦嘴，师父对不起！”民治丸猛然抱住脑袋，哀叹出声。

但下一秒，她注意到身边两个本来在熟睡的女孩也被惊了起来，初芽还好一点，澪却几乎很少遇到这种场面，小小的身体一个激灵，睁开的眼神还有些朦胧，却已经把嘴一扁，晶莹的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了。

“民……姐？”

“民治姐姐，这是……”

小小的女孩带着哭腔，稍微成熟一点的初芽则在这顷刻间，便从梦境中回过神来，板起小脸，一副严肃的神情。

“是打雷……”民治丸姑且还想安慰她们一下，可刚一开口，初芽就打断道，“是铁炮，对吧？”

“……应该是。”

看来初芽要比她以为的更加沉稳一些，少女摇了摇头，用大刀一撑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初芽，你把澪的眼睛遮一下……最好自己也闭着眼。”

“好。”

没有询问缘由，初芽只静静地应了一声，接着就把被刚刚那声响吓着的澪抱在怀里，轻声细语地哄着，同时拿双手捂住了后者的耳朵。可她自己却没有听话闭眼，而是紧紧地盯视着前方。

在女孩的注视中，民治丸放开了那把从不离身的大太刀，随即空出的右手往下一放，握住了另一柄刀的刀柄——京都一行过后，她腰间便也多了一把打刀。

刀长三尺一寸。

名唤重国。

唰！

凛冽刀光一闪，比起八寻本人施展的拔刀术，少女此时用出来的这招，在速度上不免有所逊色，可由于彼此臂力的影响，力道却是尤胜一筹——

直到那光芒稍纵即逝，面前的木质拉门破碎飞舞，那站在门后的模糊身影这才变得清晰起来：

却是一名体格魁梧的僧侣，满脸横肉，络腮胡须，手里握着一把长薙刀，看那架势，好像刚准备一脚踹开这扇脆弱的房门。

但随着民治丸拔刀在手，寒光一闪，那僧侣刚刚抬起的左脚，也已彻底离开了他的身躯，伴随着一泼猩红的鲜血，溅在了周围的拉门和地板之上。

“啧。”

少女看到这一幕，却咋了下舌头。

她本来是想一刀直接把对方砍成两半的，结果错估距离，只砍掉了一条腿。

还是平时用长刀用得太习惯了……不过话说回来，这把刀短是挺短的，利也是真的锋利。不愧是将军的藏品，果然和市面上几贯钱一把的普通货色没法比。

呛鼻的血腥味中，少女竟还有闲情逸致去想这些不相关的念头，一面又往前走了一步，打算补个刀，先把这个大和尚收拾了。但还没等她出手，那丢了一条腿的胖大和尚摇摇欲坠，站立不稳，眼看就要往后倒去——

陡然，一小截刀尖从他身后透了出来。

再使劲一搅。

将整颗心脏搅得粉碎，碎肉四溅，和尚瞪大了眼珠，喉咙里咯咯响了几响，也死掉了。

民治丸见状，眉头一皱，稍稍后退了两步，护在初芽与澪的面前，看着那死去的和尚被人随便往旁边一丢，身子一转，露出了后背上的剩下半截刀身，以及那位动手之人。

又是一个很漂亮的年轻姑娘。

戴着茶道的头巾，穿着男式的窄袖和服，踩着一双白袜，小巧的鼻子上，莫名其妙还架着两个圆圆的什么东西，遮住了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

这姑娘接着把头一低，那架在鼻子上的某物随之一滑，用一种好奇的眼神打量着民治丸——少女本来以为是在看自己，但过了几秒才发现是自己误会了。

“你叫什么名字？”

“浅……不对，林崎甚助。”

“林崎甚助，怎么听起来像人的名字。你好奇怪！”

那姑娘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终于与这边的民治丸对上了视线。

也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对方刚刚其实是在盯着自己手里的刀看：“你……是在问这把刀的名字？”

“不然呢？”那姑娘理直气壮地反问道。

如果是其他人在这，多半会因为这姑娘的态度而有点恼火，但民治丸一向耿直，根本就不觉得两个人的这番对话有什么问题，当即回答：“它叫重国。”

“重国，重国……好名字，借我玩玩呗。”

“不要。”

“那算了。对了，差点把正事忘了，你们几个是父亲的客人对吧，家里闹贼了，乱哄哄的，我带你们去躲一躲——”

“你是这家主人的女儿？”民治丸问。

“不然呢？”

这句话大约是小姑娘的口头禅，她又反问了一遍，接着把脚踩在旁边和尚的尸体上，双手握住刀柄，猛一用力，“嘿哟”一声，好不容易才把那刀拔了出来，甩甩上面的血，收回腰间。

“好啦，赶紧走吧，外面有铃木大哥守着，他们应该杀不进来……”

“杀不进来的话，我们直接留在这不就好了？”民治丸疑惑。

“你在说什么，就是因为他们杀不进来，我们才要主动杀出去呀！”小姑娘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堺町这里整天都很太平，好不容易才遇到一回打打杀杀，当然要杀个过瘾了！”

“……你很喜欢打打杀杀？”

“不然呢？”

第三次反问，饶是民治丸再怎么单纯，也大致明白过来，面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姑娘，大概也许可能是个不可貌相的危险人物。不过确实也如对方所说，师父八寻与龙子大姐头她们都在别的地方，与其留在这儿，不如尽早出去跟她们会合，来得更加安全。

当即让初芽带好小澪，自己捡起大太刀，跟在那小姑娘身后，一路飞快往外奔去。不过走了几步，却见那姑娘猛地又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一脸惊讶：“等等，刚才那个林崎甚助，是你的名字？”

“是呀。”

“你是男人？”

“不是。”

“那你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

“女人就不能叫这个名字了吗？”

“好像……也可以。”小姑娘偏着脑袋想了想，“那没事了，走走走，趁着那帮蠢蛋还没被铃木大哥杀光……”

乓！乓！乓！

话音未落，又是连着几声铁炮的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