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不体面的日子过得久了,让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慢慢养成了另一套战斗与生存的规矩,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仁义道德,而是怎么阴险怎么来,把“不讲武德”几个字刻进了骨子里。
而身为伊贺上忍的百地丹波守,自然更是忍者中的忍者,阴比中的阴比,像这种偷偷在楼房里屯一大堆火药,就等着敌人打进来点火引爆的操作,只能说是中规中矩,并不稀奇。
不仅如此,勾坂甚内可以拍着胸口打包票,这些火药绝对不是那老头用正规方法买回来,而是有一点算一点,统统是从其他大名的仓库里面“借”过来的。
不要钱的玩意,挥霍起来自然不心疼,如果换成织田信长和斋藤祖孙三代,除非到了穷途末路,否则他们还真不一定能干出类似的事情。倒不是觉得胜之不武什么的,主要是舍不得……要知道,这时候的火药普遍还是蛮贵的。
可能是被爆炸余波震到了脑袋,虽然没有明显的伤势,甚内还是不免觉得有点晕眩,连带着脑子里面的东西也是浮浮沉沉,混乱无比。他用力揉着眉心,直接转身离开,没有去理会那些兀自哀嚎的士兵——之后自然有专门的小队赶过来救治伤员,何况他已看得明白,这种程度的伤势,大概是救活不下去的了。
生死有命,并非人力能改。
而刚刚爆炸的还不止这一处,此时整个百地砦的外城都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火光吞吐间,也分不清哪些是自己人放的,哪些又是火药爆炸后的余波。甚内大步往前,走过一座半塌的小楼,远远地看到了一面绘着巨大蜘蛛的旗帜高高竖起,迎风飘荡。
“勾坂!”
那是临时布置好的指挥阵地,包括新堂小太郎、大炊孙太夫、天沼独乐、下拓植的大猿小猿等人都在其中,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长相平平的男人也在旁边。
这人看着大概四十岁出头,一张方脸,一对长眉,神情透着几分温润和善,那气质并不怎么像是会上到战场与人厮杀的类型,而更类似于一位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
但其他人却都对他恭恭敬敬,甚内掀开帷幕走进来时,与这男人对上目光,也是低了低头:“长门大人。”
在场能被冠以这个称呼的,只有一位,便是北伊贺藤林家的当主,藤林长门守保丰。
不过这位虽是伊贺首屈一指的有力豪族,眉眼之间,却找不到半点骄纵之色,见到甚内,第一反应更是关切地询问道:“你这是受伤了?”
“没有,劳您关心,只是不巧被波及了而已……”甚内停了一停,视线看向其他人,又问,“伤亡情况怎么样?”
“伤亡倒是不严重,就是很多人被吓了一跳,加上爆炸弄塌了不少建筑,把有些通往内城的路给堵住了。”新堂小太郎叹了口气,“虽然我们已经命人尽快清理废墟,不过看这情况,最迟也要等到明天才能继续攻城了。”
“估计这也是百地丹波事先算好了的……他在拖延时间。”大炊孙太夫在一旁插了句话进来。
“以我对丹波守的了解,他之个性老谋深算,所用计谋大多并不拘于一环,而是环环紧扣,步步紧逼,如今不惜布置下这么多火药,用这场爆炸把我们拖在这里,估计不单单是为了拖延时间……稍后必有夜袭。”
藤林长门守也跟着开口提醒。他与百地丹波乃是多年的老对手,特别是在服部保长离开之后,南北双方更是频频交手,互相之间知根知底,此时揣度起对手的心思,也是极有说服力。
“长门大人所言有理。”
甚内点了点头,提醒道,“大家伙回营地收拢好各自的兵马,小心戒备,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我们能够继续保持现在的步调,百地丹波守不过是困兽一头,不足为惧。”
“我们明白。”
“那是最好,便有劳各位了。”
为了防备本丸的守军夜袭,加上外城早已是火焰熊熊,在没有下雨的情况下,这火估计还要烧上一段时间才会熄灭,因此在大致抢了些战利品后,联军各部就如潮水般退了出去,重新回到了城外的营地里。只留下少数人留守,以防百地丹波想要趁机夺回外城。
片刻的功夫,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营地里接二连三点起火把,城外城内,遥遥呼应。甚内原本正坐在阵幕里自斟自饮,喝了几盅酒,迷迷糊糊的,便有了些睡意,坐在那儿,脑袋一点一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陡然间,有人掀开帷幕,走了进来。
他抬眼望了一望,借着火光,想要看清楚对方的模样,可那人却只是低着脑袋,进来了也不行礼,反而脚步飞快地接近,一面把手举起,掌中一把短刀,寒光闪烁。
“哦?”
阵中之人依旧稳坐不动,只是眉毛一挑,顷刻之间,那人已来到身前,不言不语,挺刀便刺!
当!
一声脆响,刀兵交击,甚内左手一翻,一口锋利的手甲钩顺势向上,两支爪子不偏不倚,正好封住了那一记直刺,冰凉的刀尖,几乎已触碰到了他的眉间。
却无法再有寸进。
下一秒,甚内另一只手也悄无声息地递了出去。不知何时戴上的钩爪悄无声息,轻而易举划破血肉,刺进了来人的小腹,随即一转一拧,开膛……破肚!
对方脸上的惊骇这才刚刚浮现到一半,便永远地凝固在了那里。
短短数秒钟的僵持,甚内猛地把手一推,抽出钩爪,带出一连串鲜血与碎肉。来人的身体——或者说尸体也往后一倒。
跌落尘埃。
然后才有另一道身影闪了进来,黑衣蒙面,正是天沼独乐。他先是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尸体,再与甚内对视,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百地的人?”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算了,也很正常。”甚内摇了摇头。
他这一次返回伊贺,预先做好了准备,在美浓、尾张乃至伊势这些地方散财招募了一大批野武士,又将曾经幸免于难的国栖一族残党重新聚集起来,人数不少,气势浩荡的同时,其中难免龙蛇混杂。以百地丹波的本事,安插几个卧底进去,自然也是易如反掌。
但派这种货色来杀人,未免有点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一如既往地摸了摸鼻子,甚内瞥了一眼那具尸体,目光微冷。但他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太鼓声响,眉头一皱:“真有夜袭?”
“没错,最前面的大炊孙太夫似乎已经遭遇敌人了,现在正在击鼓示警……幸好咱们有所防备,否则怕是真要被他们打个措手不及。”天沼独乐笑了笑,“我刚刚看到新堂那边已经派人去支援了。”
“有小太郎在,哪怕百地丹波,也很难占到便宜。”甚内闻言稍稍松了口气,一面已经站起身来,往外走去。只是不知为何,明明事情并未脱离掌握,他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好像……忽略掉了什么。
“外城那边呢?”
就在即将走出阵幕的时候,他突然脚步一顿,出声问道。
“外城?”天沼独乐微微一愣。
“之前爆炸引起的火焰还没有熄灭,外城应该是灯火通明才对,就算百地丹波本人实力高超,他带着那么多人出来夜袭,总不可能一点动静没有……外城那边有传来警告么?”
甚内眉头越皱越紧,语气也越来越快。
“这么说来,我倒是忽略了这点。”被他这么一说,天沼独乐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是一直等到大炊的阵地传来示警的鼓声,我们才得知百地丹波出城奇袭……难道外城的守军已经遭遇不测了?”
“不,那边可是有一两百人在,又始终保持着戒备,还有城门的优势,就算本丸的所有守军倾巢而出,也不可能在一瞬间就把他们全部杀光,一个不剩——”
“那……”
“等等,如果我没记错,留守外城的这帮人,应该是小太郎的人马?”
“确实是新堂,他在白天的攻城中没怎么出手,所以便自告奋勇,接下了这个任务……”话音未落,天沼独乐倏然眼神一缩,“糟了!”
而甚内早已快步走出阵幕,随手从旁边一个士兵手中接过火把,高高举起,望向前方,但即使没有这支火把,前方的山野之间,同样是火光交映,亮如白昼。
隔着一段距离,从这里只能隐约看到大炊孙太夫的阵地里一片混乱,人影闪动交错,不知何时,连那鼓声也停了下来。
然而在他的阵地后方,另一支兵马正在飞快朝着这边扑来,火把连成一条歪歪斜斜的长线,宛若蛇形,越逼越近。借着光亮,甚内已看清了那支队伍中的旗帜——
正是新堂小太郎。
“还愣着干甚,快去敲鼓!敌人要杀过来了!”甚内直直地盯着那面旗帜看了一会,猛一扭头,冲着旁边的士兵大吼一声。然而在对方有所回应之前,他又把火把塞了回去,径直来到摆在阵地中央的大鼓面前,撸起袖口,抄起鼓棒,拼尽全力敲了下去!
咚!
咚!
鼓声震撼大地,士兵们慌慌张张从营地里奔了出来,感受到这紧迫的气息,原本的困意顿时烟消云散,急忙抄起兵器,匆匆列队。也就在这转眼间的功夫,火把高举,杀声渐近,那支人马如同刀锋一般,凶狠地撞了上来!
“新堂!”
甚内仍在不断敲鼓,召集众人,天沼独乐却已眯起双眼,反手拿下背后的两截长矛,双手一合,又甩开了矛套,露出那一截弯弯曲曲的蛇形矛尖。
在他的视线前方,只见新堂小太郎同样握着一支素枪,或挑或打,把两个反应不及的勾坂士兵打翻在地,紧接着从他们身上迈了过去。后面又有更多人一拥而上,把这两人乱刀砍死。
听到天沼独乐的怒喝声,小太郎也转过头来,与其四目相对。
“你这个叛徒!”
“我只是选择站在必然胜利的一方而已。”他顿了一顿,嘴角露出一抹冷淡的笑意,“要怪的话……就怪你们太弱了吧。”
“必然胜利?”天沼独乐一声冷笑,“但你今天就要死在这了!”
“是吗?”
“当然!”
简短的两句话,已然将两人之间的战意节节攀升到了最高峰,不管其他人陷入乱战,营地内一片喧嚣,天沼独乐只死死盯视着新堂小太郎,陡然连人带矛,身形如箭扑出!
这一击来势汹汹,气势磅礴,后者面色一变,竟是不敢直撄其锋,下意识就要后撤闪躲,但蒙面之人早有预料,长矛在掌间一翻一转,翩如游龙,蓦地转刺为砸,兜头落下!
“什……”
新堂小太郎刚刚退到一半,却见那蛇矛之影铺天盖地,仿佛将他整个身子连带着四面八方尽数笼罩在内,进无路,退无门,只得仓促把枪向上一抬——
咔嚓!
清脆一声,素枪从中间断成两截,天沼独乐余势不减,长矛如鞭子一般,狠狠抽打在了对方身上,新堂小太郎一声惨叫,居然被这一下直接抽飞了出去,远远的落进黑暗之中!
“土鸡瓦狗,不值一哂。”
天沼独乐收回兵器,随手一击,又将另一个趁机偷偷摸摸来到近处的士兵刺死在地。矛尖上血迹未干,他却猛然身子一转,长矛倏然拆开,半段矛身一挡,“当”的一声,正好抵住了一截锐利的刀尖!
那一刀来得无声无息,仿佛是从黑暗中直接探了出来,若非他反应及时,登时就要被这一下戳穿心口,惨死当场。而蒙面之人眼神不变,站在一片混乱的战斗之中,视线往前,注视着那一袭突然出现,仿佛与黑夜融为一体的身影。
那是一个须发皆白的黑衣老者。
“百地……丹波守。”
静静地对视数秒,天沼独乐突然咧嘴一笑,“你终于舍得从自己的乌龟壳里爬出来了?”
“难得有几个不知死活的小辈送上门来,于情于理,当然要由老夫亲自送你们一程。”百地丹波回以一声讥讽。
“哦?光是策反了一个新堂小太郎,胜负未定,你倒也不必如此自信十足。”
“错了。”
“错了?”
“你说错了,胜负已定。”
老人那双微微凹陷下去的眼睛,映着火光,闪着寒光,好似完全不把面前的一人一矛放在眼里,他竟还有心思望向四周,看了看正在不断厮杀的勾坂与新堂两家士兵,随后,视线又往更远的地方望去。
“放长线,才能钓大鱼,我还要多谢你们几个,居然能把藤林长门那个老成持重的家伙也骗了过来,只要能在这里杀了他,伊贺持续数百年之久的三足鼎立,也该结束了。”
“老东西自身难保,还想杀死长门守?”或许是对百地丹波这种明晃晃的忽视态度感到不满,天沼独乐语气逐渐变得冷了下来。
但百地丹波只是摇了摇头:“你又说错了,自身难保的不是我,而是你们……再者,要杀藤林长门的也不是我,而是——”
与这句话一同,在天沼独乐的注视下,更多的火光亮了起来,把黑夜照得明亮无比——
那却不是百地城,而是他们来时的方向、
如果说百地丹波的这次夜袭皆在意料之中,新堂小太郎的背叛也不过是让他与勾坂甚内吃了一惊,那如今这片蓦然出现的火光,以及那光亮中照出的旗帜家纹,则是彻底超出了天沼独乐的预料。
“那是……”
看清楚了那些奔杀而至,与后方藤林家战成一团的身影,他眼中终于流露出几分不可置信,“服部一族?!”
……
第二百六十五章 花明柳暗
在那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意识总是浑浑噩噩的一片,仿佛整个人逐渐一点一点逐渐沉进泥沼,虽然想要拼命挣脱出去,却偏偏又连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得。
结果只能在茫然中,感受着自己的肉体逐渐沉沦,与精神一道奔向死亡。那种冰冷的绝望,非亲历者难以描述万一,而在这无比漫长又极其短暂的过程中,关于过往的各种记忆,也像是水面的倒影一般,时而破碎,时而完整:
那有时是很久很久以前,甚至是孩提时期流着鼻涕,与小伙伴们奔跑在山野之间,无忧无虑肆意玩耍的事情,有时又突然拉近到了最近接连不断的战争与交锋,一场紧接着一场的胜利,最后却是以惨败告终……
仅仅一次失败,便足以抵消他们此前获得的一切优势。
“唔……”
昏迷之间,他的嘴边好似感觉到了一丝冰凉,属于泉水的甘甜稍缓一步,滋润着干渴开裂的唇角,意识随之微微清醒了些许,尽管费力,他还是勉强睁开眼皮——就连这个平日里轻而易举的动作,如今做起来也是难如登天,眼皮简直像是两座大山,沉沉地压在那里,前前后后试了几次,这才终于撑开了一点缝隙。
“……内……”
“甚内大人,您醒了!”
那起初听上去十分遥远的声音,很快也变得真切了起来,男人努力眯起眼睛,好让模糊不清的视界稍微清晰一些,只是仓促之间,依旧只能看清楚眼前有两三个人影在晃来晃去……好像有谁在打量着自己。
语气里满是惊喜。
又过了一会,他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人脸:“是……阿笔吗?”
“对!”
却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顶着一头乱七八糟如同鸟巢的黑发,稚气的小脸上,正露出了一副天真灿烂的笑容。
目光往下一移,看到对方手里捏着一块打湿了的布料,显然刚才他所感觉到的一丝凉意,便是出自这位名叫阿笔的小女孩之手。
就在这个想法浮上心头之际,另一阵轻盈的脚步声靠近过来,甚内眼珠子一轮,注意到了来人。
“闲风斋……你也活下来了吗?”
“甚内大人不必惊讶,要知道老头子的运气一向很好。”那人是个干巴巴的小老头儿,弯腰驼背,皮肤粗糙如树皮,听见甚内的话语,他把双手背在身后,呵呵地笑道。
“确实……”
或许是刚刚苏醒的缘故,甚内觉得自己的脑子里还是乱糟糟的,许许多多的画面与景象混在其中,恍如一团乱麻,难以梳理,只是问道:“除了你们……还有多少族人逃出来了?”
“不知道。”闲风斋摇了摇头,“当时的情况实在太混乱了,营地里四处都是敌人……若非天沼大人全力出手拦下了百地丹波守,我与阿笔估计也难逃生天。”
“是吗……”
甚内一声低语,依旧呆呆地望着头顶。这里大概是哪座偏僻的洞穴,视线所及,石壁上布满着枯黄的苔藓,偶尔有风吹过来——冷得教人心寒。
闲风斋与阿笔皆是土蜘蛛一族的人,当年便曾经与他站在一起,为了替天枫吾郎报仇气势汹汹找上百地丹波,结果却落了个险些灭族的下场,土蜘蛛死伤惨重,十不存一,只有少数人逃到了深山荒野,避世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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