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这件事始终让甚内心存愧疚,觉得是因为自己的鲁莽才害死了众多同族,因此这次返回伊贺,他起初并不打算再将这些同族之人再度牵扯进来,只是拿出自己这些年攒的积蓄,召集了一大帮收钱办事的野武士,准备将他们作为主力。
谁知他不去找对方,反倒是幸存的土蜘蛛们主动找了上来。
“我说勾坂,你宁可信任这帮与土匪强盗无异的外人,也不愿意向自己的血亲求助吗?”
“我……阿万喜,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因为当年的那件事,觉得对不住我们,但那个时候你不是也把这么做的好处和坏处,还有风险都跟我们讲了一遍,又没有撒谎隐瞒什么的,最后落得那场惨败,无非是技不如人而已,又有什么好埋怨的呢?不如说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向百地丹波这个可恨的家伙报那一箭之仇——”
那是过去与甚内一同长大,将他当做兄长一般尊敬的某位青年,继他之后,如今似乎已经成为了土蜘蛛的族长,然而性格与言行举止,依然与甚内过去的印象毫无二致。在这爽朗的笑声中,那人举起拳头,砸在了他的胸口。
“这场豪赌,不管你押的是大是小,我们跟了!”
记忆如潮水一般,不断涌上心头,但当时令人心潮澎湃的话语,在如今这般境况之下,却又只能唤起内心深深的自责。甚内叹了口气:“阿万喜呢……他怎么样了,还活着吗?”
“放心吧,阿万喜大人也平安无事。”闲风斋答道,“他是跟着我们一起逃出来的,直到刚刚都还留在这儿,不过现在又出去查探周围有没有敌人的探子……等下应该就回来了。”
“这样。”甚内喃喃自语着,接着又是一阵沉默,“所以……那个晚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你们两个不用解释,我都记得,我都记得……这只是一句感慨而已。”
他确实还记得那个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经过了半日的奋战之后,由他组织起来的联军终于攻下了百地砦的外城,眼看着胜利就在眼前,即使知道越是这种关键时候越要谨慎小心,领着众人回到营地后,甚内还是忍不住喝了点酒,让心里紧绷的那根弦稍微放松了一些。
百地丹波不会坐以待毙,极有可能会在今夜展开奇袭……可他们这边已经知道会有奇袭了,预先做好了防备,即使对方真打过来,也只能一脚踢上铁板,最后铩羽而归。
还能有什么意外呢?
这份自信一直持续到了后半夜。
自打那个刺客突然闯入,又被他轻轻松松解决掉之后,不等甚内志得意满,紧随其后,整个局势便突然急转直下。
由于盟友新堂小太郎的背叛,他们在外城布置的守兵与警备形同虚设,让百地丹波的人马悄无声息杀到了近前,不消片刻,在百地与新堂的内外夹攻下,大炊家的军队已被击溃,孙太夫本人生死不明。
此后百地丹波乘胜追击,一路直奔他的本阵而来——但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甚内凭借着手头的兵力,再加上驻扎在不远处的藤林长门守,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大小豪族势力,只要能够撑过最开始的一波攻势,倒还真不一定打不过对方。
奈何百地丹波守还有一支援军。
当他注意到那支从后方的暗夜中飞袭而至,与藤林军队鏖战厮杀的第三方兵马,以及对方那面高高扬起,描绘着服部家纹的旗帜时,心中其实已经明白过来,这场战斗,自己这边已经彻底输了。
虽说服部一族最近这些年已是日渐衰落,不复过去威风,不过有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们所谓的衰落,只是针对于百地、藤林两家而言,而对于其他伊贺土豪,中伊贺的服部依旧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不小心就会磕到牙齿的那种。
除了藤林与一众老伙计之外,甚内原本也向服部那边请求了援军,虽然被拒绝了,可在他锲而不舍的努力之下,最终还是争取到服部一族在此次纷争中保持中立、两不相帮的承诺。
而且这还不是口头的约定,而是实打实交换了文书契约,其中为了让服部一族能作壁上观,不至于突然跳出来添乱摘桃子,甚内这边同样也让渡出了一些利益,甚至答应将之前百地丹波夺走的几座边境城堡双手奉还。
可以说只要服部一族像此前那样按兵不动,等到他们拿下百地丹波城的本丸,就能够直接拿到一大笔好处。正是考虑到这一点,加上这段时间服部确实没有任何动作,观察偌久,甚内这才放下了警惕。
谁知事到临头,他们居然不惜撕毁约定,从背后狠狠地捅了联军一刀。
腹背受击,胜负再无悬念。
在那之后便是一连串血腥的杀伐,眼见大好局势一朝倾覆,甚内可谓万念俱灰,同时心中也是怒焰冲天,一双钩爪肆意挥洒,一直杀到了整个人血流如注,几乎脱力昏迷,一头栽倒在地。
本以为等到再睁开眼时,自己多半已经坐在了三途川的渡船之上,谁知却又一次被人救了下来。感受着从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与疲惫,甚内忍不住闭了闭眼睛,又是一声叹息:“抱歉……连累你们了。”
“甚内大人根本不需要道歉!咱们大家都是自愿来帮忙的,单纯是运气不好输了而已,后面找到机会再赢回来就是了!反正爷爷是这么跟我说的。”
阿笔笑嘻嘻地说道。
旁边闲风斋也笑了起来:“不错,就是这个道理,胜败乃兵家之常事,能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但……”
“没有什么好但是的,甚内大人与我们都还活在这个世上,活着就有希望。正如同很多年前,我们的祖先面对朝廷一次又一次的讨伐,不还是存活下来了吗?”
他口中说着,一面伸出干瘦的手臂,点了点甚内的胸口,“在这具身体里面流淌着的,乃是上古时期不服从王命的土蜘蛛之血,这份坚韧不拔的韧性,才是我等一族真正引以为傲的东西。明白了吗?”
“……明白了。”
“明白就好。反正这几天甚内大人你就什么也别多想,先把身体恢复过来,再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话说回来,你们肚子饿了没有?”
“阿笔的肚子已经咕咕叫好一阵了!”
还没等甚内回答,便听见小女孩已抢先一步说道。闲风斋呵呵一笑:“好,那阿笔你留在这照顾甚内大人,老头子出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吃的,马上就回来。”
说罢往外走去。这边阿笔眼珠子转来转去,过得片刻,问道:“甚内大人,你渴不渴呀?”
“有点。”
“我也很渴。”
“哦……”
甚内应了一声,等了等,偏过头去看她,“这里……是哪?”
“是伊贺哦。”
“具体一点,是伊贺的哪里……”
“阿笔不知道哦。”女孩一本正经地回答,“到处都有人在找我们,是爷爷在前头带路,阿万喜大人背着你,一路跑啊跑,最后跑到这个山洞里来的。”
对于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而言,确实不能指望她给出多么靠谱的回答,甚内想到这里,不禁哑然一笑。虽然之前那场惨败的阴影仍然笼罩心头,不过见到几位熟人安然无恙,他内心便也稍微感到了一丝慰藉。
就是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
像这种事情阿笔肯定是不知道的,只能等闲风斋或者阿万喜回来之后再问了。不过如今的身体状况,似乎还不足以思考这么多复杂的东西,只是稍稍动了动脑子,甚内便是一阵疲惫,索性暂时放空了脑袋,静静地闭目养神。
只可惜这宁静的时光没能持续多久——
乓!
山洞之外,蓦地传来了一声刀兵撞击的清脆声响……有人在战斗?
甚内猛地回过神来,只见阿笔也是一脸慌张,明显是和他一样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不是幻听……甚内心中一沉,不顾身上的各处伤势,努力坐起身来。
“等等,甚内大人你不能……”
“外面有敌人,闲风斋不一定应付得了,把我的武器……武器拿过来。”他打断了阿笔慌慌张张的话语,沉声喝道。阿笔看着有点六神无主,可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从洞穴角落里抱起了那副染血的手甲钩,递了过来。
忍着疼痛,甚内咬紧牙关,三两下穿戴好兵器,又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哪怕脚步不稳,他依旧没有半点退缩,径直朝着洞外走去,小女孩亦步亦趋紧紧跟在旁边,他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却也没有阻止。
毕竟如果真是有敌人打了过来,留在洞里和洞外,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这山洞本身不大,饶是以他一个伤患的脚步,踉踉跄跄,片刻间也出了洞口。时间大概还是深夜,视线望去,树林内外没有更多的光芒,只有头顶一轮银白的月光,淡淡照落下来。
但洞口之外,却不是山林,而是一小块空地,此时闲风斋正拿着一柄锁链,挥舞之间,与几道黑衣身影战在了一起。
这老人虽然上了年纪,体力难免有所衰减,可一身本事却并未因此衰落太多,此时双手分持秤锤,镰刀,攻防之间自有法度,虽是以寡敌众,一时半会,竟是不落下风。
但甚内却还是皱紧了眉头——他第一时间注意到了树林里晃动的人影,对手不止面前的这几个!单是此刻闲风斋独自一人已应付得相当勉强,要是再多加几个进来,胜负的天平登时便要倾斜……
他正要提醒,敌人却更开了一步!
嗖!
破风声骤然响起,闲风斋身子一偏,秤锤一甩,将那枚偷袭的手里剑打飞了出去,然而后背也同时挨了一刀,血光四溅,忍不住痛呼出声!
“爷爷!”
阿笔惊叫一声,便要冲将上去,却被甚内拦了下来。后者抓着她的肩膀,把人往后一丢,自己则是跌跌撞撞地又走出几步,亮出钩爪,不言不语,插向距离最近的敌人!
如果换成平时,这一下顿时就要在对方身上开出三个血洞,奈何伤势未愈,更兼体力不支,一身武艺大打折扣,以至于甚内一爪递出,不仅没有如愿杀死对方,自己反而一击落空,立足不稳,又往前跌了半步。
“果然,是勾坂甚内。”
那几个黑衣人影倏然分开,两人依旧牵制着受伤的闲凤斋,另外一人则是上上下下,打量着尽显疲态的甚内,“正好杀了你,把首级待会去复命。”
“想得美!”
甚内咬着牙齿,钩爪再进,可惜平日里锐利无比的尖爪,如今却好似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颤颤巍巍,缓慢得令他难以忍受。那人也只是一声冷笑,把手一拨,轻而易举就卸开了这一击,随即往前一步,一拳把人打飞出去!
人在地上狼狈地滚动着,又重重地撞上树干,只感觉整个后背都要断了一般。甚内咽下嘴里的血腥,正要挣扎着起身,下一刻,他的手腕突然被人踩住了。
没有更多的狠话,那人只把手中握着的刀锋一扬,就要斩下他的头颅。甚内双目圆睁,一眨不眨,死死地盯视着他,盯视着那闪耀的刀锋。
“恩?”
突然,那人的身体微微晃了一晃。
一块小小的石子落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出去。
他似乎呆了一呆,再扭过头去,正好看到洞口里面,阿笔咬着嘴唇,保持着一个投掷的姿势,两眼噙着泪水,却还是毫不示弱地瞪了过去。
“找死。”
那人冷冷地说道,随即左手一挥,寒光一闪——
“……住手!”
甚内目眦欲裂,他自己不怕死,却最见不得亲近之人死在眼前,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又偏偏做不出任何反抗,更是阻止不了那一枚苦无破空而出,眼看着马上就要落在女孩的眉心,在那里开出一个血洞……
一旁似乎也响起了什么声音,不知道是不是闲风斋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心急则乱出了差错,可就在这一瞬之间,甚内已分不清更多的心力去关注其他地方,只呆呆地看着那枚苦无距离女孩越飞越近,时间似乎也在这一瞬间被拉得无比漫长……
砰!
苦无撞在了洞口。
原本站在那里的阿笔竟已不知所踪。
“什……”
这件事不光是超出了甚内的预想,就连出手的那人似乎也大为意外,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猛然之间,一声沉闷的雷鸣——
雷鸣般的巨响!
就在甚内的注视之下,那人身体又是一晃,心口的位置,赫然多出了一个血淋淋的洞口,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打穿了一样。甚内吸了吸鼻子,闻到了一股火药的味道……
是铁炮?
踩在手腕上的那条腿也跟着失去了力道,他趁势用力一挥,就见那个黑衣人毫无挣扎地倒了下去,鲜血汨汨而流,兀自死不瞑目,失去神采的双眼,静静望向上空。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意,在他所注视的方向,那棵高大的树上,竟果真坐着一个人影。
那却是一个二三十岁,模样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男人,手里拎着一支样式有些奇怪的铁炮,正低下头来,与甚内四目相对,微微一愣过后,忽的咧嘴一笑:
“朋友,你的鼻子真大。”
但甚内却没有回话,或者说,他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另一处位置。
之前与闲风斋交战的那两人,如今赫然已变成了两具倒卧的尸体,鲜血漫进土壤。瑟瑟风吹之间,受了伤的老人正握紧锁链,盯着那道倏然出现的身影,脸上满是警惕。
“甚内大人……希望你下次在捅出这种惊天动地的大篓子之前,能够先跟我打个招呼,好让小女子稍微有点心理准备,而不是哪天突然被人花钱买命,平白无故招惹了一帮前赴后继的杀手……”
一件洗到发白、打满补丁的淡黄旧衫,一头及肩的乌黑长发,正被夜风吹得微微晃动。
那年轻的女子似乎完全没有把近处的闲风斋放在眼底——字面意思——因为她正轻轻闭着双眼,甩掉剑上沾着的鲜血,再拿怀纸一擦,待到剑身干净如初,这才缓缓将其收入拐杖之中。
“……当然,可以的话,我更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她轻声说道,虽然声音并不响亮,语调也显得清软,然而搭配着空气中的血腥味,以及对方身上那股尚未散去的杀意,竟令甚内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
“八……八寻姑娘?”
似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呆愣半晌,终于结结巴巴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
第二百六十六章 逼上梁山
夜深人静,沙沙的风声犹如浪涛,悄然吹走了残留的血腥气味。
一场冲突来得匆匆,去也匆匆,只在原处留下了几具死不瞑目的尸体,鲜血浸进泥土,片片落叶覆盖上去,仿佛也将其化作了自然的一幕景色,无分彼此。
这一边,甚内被女孩阿笔扶着一瘸一拐走进山洞,依靠着石壁,慢慢地坐了下来。只见他目光游移,先是观察了一会闲风斋的状况,见老头虽然身后中了一刀,所幸看起来没什么大碍,敷药包扎完了依然能走能跑,微微松了口气,又重新看向那跟着进来的一男一女。
他并不认识那个吊儿郎当模样的男人,但光是方才那正中心口的精准一击,已足以证明对方乃是一位罕见的神射手。
铁炮与刀剑不同,这方面的本事是需要实打实用钱堆出来的,也正是因为这样,任何有点名气的铁炮高手,绝不可能是什么无名之辈,在近畿这一块儿能叫得出名字的更是屈指可数,对照着这人的年纪与外表,隐隐约约已有了些猜测。
然而他的目光只在那男人身上停留了几秒,随后便转向了旁边另一位身材娇小的女子,心底满是惊诧:“八……八寻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就连之前发现服部家撕毁约定背刺的时候,他似乎也没有表现得如此惊讶,毕竟对于服部的背叛,甚内或多或少还是有所预期,可从起事至今,唯独没有想到过,会在伊贺这片土地上再遇故人之女。
“我还以为……甚内大人您的第一句话,应该是先感谢小女子在危急关头,救了你们三人一命。”八寻笑着调侃了一句。
甚内这才反应过来:“对,确实是这样,要不是八寻姑娘出手,我们早就被杀了……这份恩情我自然是记得的,但关键不是这个,是八寻姑娘,如果你回到伊贺的话,很有可能会被百地丹波守和其他人盯上性命——”
他急声提醒道。
“我明白。”
“那你……”
“可惜甚内大人您这句提醒,稍微有点太迟了。”盲女摇了摇头。
甚内闻言一怔:“你说太迟了,莫非……”
“就是那个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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