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大家小心！”
提醒之声接连响起，原本分散开来的士兵们如临大敌，纷纷想要聚拢起来，只是黑暗之中，又见寒光一闪！
“啊——”
惨叫声回荡在暗夜之中，距离这声音最近的另一个士兵愕然回头，正看到那瘦削青年从一片黑暗中扑出，把他的同伴按倒在地，双手扬起，钩爪狠狠地插了下去！
血肉四溅！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底下那个原本还在拼命挣扎的士兵已经彻底没了声息，只有一片浓烈的血腥味，随着夜风飘散开来。燃烧的火光飞快靠近，可青年甩了甩手甲钩上的鲜血，就地一滚，再度消失无踪。
只留下一片狼藉。
类似的情景，在那之后又发生了好几次。
“呼……”
阿万喜不知道第几回拔出钩爪，低头看着眼前血肉模糊的敌人，疲惫地长出了一口气。
战斗总是要紧绷精神，固然他的本领在一族之中也算不错，但无论如何，像这样以寡敌众，在暗夜的树林里与多达七八个敌手周旋纠缠，多少还是有点太勉强了。
即使这帮人里面好像没有比较厉害的家伙，可俗话说得好，双拳难敌四手，单是刚刚的战斗中，他就有不下十次……甚至是十五次与死亡擦肩而过，只要稍微有那么一丁点疏忽大意，如今倒在地上的尸体，就会变成阿万喜自己。
幸好他技高一筹。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高兴的，他可是土蜘蛛的后裔，能做到这种事情乃是理所当然。如果换成甚内大哥的话，只会做得比他更加干净利落……大概吧？
反正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世上比他厉害的人多不胜数，小心谨慎一点总是没坏处的。
心里面想着这些事情，青年又打量了一番周围，确定追兵都被自己解决掉之后，他这才从地上拾起了一支火把，又从某人身上摸出了火折子，重新点燃了，借着火光看清前路，来到附近的小溪旁边，洗了洗满是血污的手甲钩，又喝了两口水。
溪水清凉甘甜，就是有点血腥味……
等等，他是不是应该先喝水，然后再洗爪子的？
“唉，我果然是个什么事都做不好的废物……”
因为这点小事，阿万喜再度变得低沉了下来。他又在小溪旁边歇了一会，稍微恢复一点体力，便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拿起火把，朝着印象中那处城砦的方向赶了过去。
……
万幸他的记忆没有出错，那处城砦距离此处不远，又有火把照明，不至于摸黑前进，等青年一路赶到目的地，也不过只过了小半个时辰，天色依旧漆黑。
大约是后半夜的样子。
阿万喜找到一处附近的山坡，三两下爬到了树上，窥探着其中的景象。
乍看之下，这似乎只是一处随处可见的小寨子，甚至连城墙也没有，只将木头栅栏随意插了一圈，里头火光通明，能看到好些人影聚集在广场附近，不知道是不是正在喝酒庆祝。
有两三个守卫站在门口，看装束，大概与他之前对付的那帮士兵一样，都是新堂家的人。但与那些吊儿郎当的家伙不同，阿万喜盯着看了很久，发现这几个卫兵别说交头接耳或者偷懒了，就连动作与姿势都没有任何改变。
只是如同雕像一般，直挺挺地立在原处。
虽然早就听说过一流的军队讲究令行禁止，但阿万喜在现实中还是头一次看到实例。
他本来还想找个机会，趁着对方换岗或者松懈下来的时候，再想办法溜进去解救俘虏，谁知前前后后盯着看了有小一刻钟，那几个守卫依旧站得笔直，一动不动地坚守着岗位，丝毫没有给人半点可乘之机。
这还只是新堂家的普通士兵而已，军纪竟尔恐怖如斯！
一滴冷汗悄然划过额头，阿万喜舔了舔嘴唇，刚刚喝的那几口溪水，里面的血腥味还没有彻底散去——主要是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后面又多喝了两口想要冲淡气味——心里越发紧张。
在片刻的纠结之后，他最终还是准备先试探一番，左右一看，找了一块石头，猛然往前一丢！
“啊……”
本来是想把这石头丢到旁边，稍微吸引一下几个卫兵的注意力，谁知可能是在刚刚那场激烈的战斗中消耗了太多体力，阿万喜猛一用力，手臂倏然一酸，眼见得那颗石头歪歪斜斜，偏离了预料中的轨迹，“啪”的一声，正中最边上那个卫兵的额头。
这下完蛋了……
青年心里一沉，已经做好了立即逃跑的准备，可在他讶然的注视中，其他两个卫兵居然还是没有任何反应，而被石头打中的那个家伙，身子微微一晃，居然往后一倒。
保持着原本的姿势，直挺挺地砸在了地上。
尘土飞扬。
这一幕着实有点吓人了，尤其是在深夜时分，更让阿万喜汗毛直立。他咽了一口唾沫，敏锐地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劲，强忍着心头的畏缩，战战兢兢摸了上去。
之前离得比较远，没看清楚，如今拉近了距离之后，青年才发现那几个守兵，不管是依旧站着的，还是被他一块石头撂倒的，并非是如他之前所想的那般“令行禁止”，而是有着另一个不能动弹的理由。
“死……死了？”
死人当然是不会动的。
他伸手碰了碰对方，只觉得触感冰凉，这几人好像都死了有一段时间了。
也直到这个时候，阿万喜才猛然意识到一件事：刚刚他不小心暴露了行迹，那两个巡逻的士兵大声示警，按理来说，应该有人赶回城砦报告才是。
可追兵前后加起来总共也不过七八个人，对比起城寨中兵力的总数，未免……有点太少了。
莫非是因为……其他人都死掉了？
但他目光望去，第一眼却并没有看到明显的伤口，这几个卫兵身上干干净净，栩栩如生。
但阿万喜又看了一阵，终于发现了端倪：
有一根细细的尖针，或是深入眉心，或是从耳朵、鼻子深深地刺进去，只露出一小点针尾。可能是因为这细针本身的尺寸，以及出招者技艺的精湛，导致这三位士兵皆是被人一击毙命，甚至连血都没流出来多少。
怪不得他一开始没有发现。
“针术……”
说到使针杀人，伊贺之人往往会第一时间想到服部家族的绝学，然而服部明明是站在百地丹波守那边的，没道理对自己盟友的新堂家出手呀……
不过相比起这小小的疑问，还有另一件事情更让阿万喜感到毛骨悚然。
那就是即使他在门口这儿站了半天，并没有怎么掩饰自己的身形，但不远处聚集在广场上的众人，不管是佩戴刀剑的武者，还是衣衫褴褛的足轻小卒，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边。
他们所有人也都像这两三个守卫一样，一动不动，如雕塑一般僵在了原地。
乍眼看去，足足二十多个人，竟然连兵器都没有拿出来，就这么被利针刺进了要害，无声无息地死掉了……
……
“第一次实战，你表现得还算不错。”
一件颜色鲜艳的衣衫，半穿半褪地挂在身上，妇人拿着竹筒吨吨吨连着喝了几口水，又拿袖子豪迈地擦了擦嘴，这才把目光投向面前的身影。
“比起羽衣大人，小女子还是远远不如。”八寻摇了摇头，谦虚道。
“这不是废话，好歹老娘我也算是浸淫此道多年，要是被你这么轻轻松松地超越过去，还不如直接买块豆腐一头撞死得了。”
羽衣石宫白眼一翻，又道，“不过我这一门飞针术讲究出其不意，一击制胜，本来还以为你眼睛看不到东西，在准头方面多少要差上几分，不承想倒是老娘我太小觑你了。”
八寻只是浅浅一笑，并不回话。
她之前让铃木重秀留下照看受伤的甚内与爷孙两人，自己则与羽衣石宫前往附近城砦救人。
按理来说，即使没有妇人在旁相助，有心算无心之下，要她单枪匹马拿下二三十人，倒也并非什么难事，但也因为这样，羽衣石宫才额外提出了要求，想趁此机会，让她以之前习得的羽衣流飞针术对敌。
就结果而言，二十多个敌人里，她成功干掉了六个，其他人则一个不剩，全都死在了妇人的针下。
能感觉得出来，羽衣石宫这个提议除了字面意思之外，多少还有一点心思，是想要借着这个良机展现一下身手，免得被自己这个半路出家的小徒弟给看扁了——
事实上，她也确实达成了这个目的。
不同于早前在宅邸之内的比斗，两边各自有所保留，此刻当羽衣石宫全力出手，八寻才明白了为何这门绝技会叫做“飞针术”，一个“飞”字，足以表明很多东西。
她的力气不大，很难做到像龙子那样会挽雕弓如满月，再加上听力敏锐，以及家里没什么余粮，是以短时间内大概也做不到像铃木重秀这样，靠几百几千发子弹堆出一个神射手。
正因如此，机缘巧合之下习得的这门飞针奇术，可以说是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她的短板，毕竟比起苦无与手里剑，一枚细针的重量无疑更加轻巧，便于携带的同时，还比苦无便宜得多。
而且在不打架的时候，这针还可以拿来兼做针灸与缝衣服之效——不要问为什么同一枚针能够又是针灸又是缝衣服的，有句古话说得好，“不干不净，扎了没病”嘛。
“……所以，人姑且是成功救出来了，但拖着这么一帮老弱病残，八寻姑娘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本来还想商业互吹一阵子，但眼见八寻好像并不怎么捧场，羽衣石宫便也话锋一转，把话题拉了回来。一边询问，她一边也扭过头去，看向山洞附近聚集起来的十多个身影。
这些都是她们从那处城砦里救出来的俘虏，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其中真正能派上用场的成年男性只有五六个人，还都是身上挂了彩的，看起来无比虚弱。
至于其他女人与老人，看着倒是没受什么伤，不过由于最近的遭遇，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颓唐模样。
铃木重秀的三个随从与那个名叫阿笔的小女孩正忙着拿锅煮野菜糊糊，锅子自然是从刚才那个城砦里“借”过来的，本来还让那些俘虏也各自带了些粮食回来，可惜人多粥少，根本不够分的。
所以此时锅里煮着的，除了少数粗粮之外，更多的还是周边采回来的野菜、叶子甚至树皮，反正大家肚子饿得厉害，最重要是能吃饱，至于味道就不在考虑之中了。
甚内伤势不轻，还在洞里修养，名唤闲风斋的老人却才也中了一刀，尽管伤势不重，可年岁已高，同样也要休息。
至于铃木重秀，则是端着铁炮在周围巡逻。别看这好像是一件苦差事，但他本人倒是十分热衷，迫切希望再多撞上几个敌人，好让他能够多开几枪——
“一天不打枪我浑身难受！”
武痴倒是见得不少了，但像铃木重秀这种正儿八经的铁炮痴，八寻还是头一回见。总觉得要是如果放在几百年后，对方多半就是那种狂热级别的军武宅……
而且与她这种只会喝酒和砍人的废柴不同，是哪怕穿越到秦汉时期也能轻轻松松手搓蒸汽机引领工业革命的有能穿越者。
“唉……”
人比人气死人啊。八寻叹了口气，不再想这些伤心事，而是稍一思忖，回答道，“如今天枫城正遭受围攻，如果想要设法扭转现状，我们必须赶在那边被攻陷之前找到援军……同样的，这些刚刚救出来的人们，也需要一个地方让他们休养生息。”
“问题在于，现在的南伊贺，哪里还有你说的这种地方。”羽衣石宫摇了摇头，质疑道。
“还是有一处的。”
“哪里？”
妇人追问。
“神户的小南。”
八寻胸有成竹地回答。
……
第二百六十八章 神户之南
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
这是《孙子兵法》里面的一段话，而如果换成另一种比较简单易懂的说法，便是不打无准备、无把握之仗——对于此类古今哲人总结出来的智慧，八寻向来都是奉为圭臬。
甭管实际上有没有做到，反正态度是很端正的。
是以在这次下定决心插手伊贺一事之后，她并没有立刻一头撞进这团乱麻当中，而是先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可能做了些事前准备，如今身在此处的铃木重秀与羽衣石宫，亦是其中之一。
还不止如此。
“你说神户的小南，莫非你认识她？”羽衣石宫显然也听说过这个名字，闻言不由扬了扬眉毛，手肘撑在膝盖上，身子前倾，竟显出了一副饶有兴趣的神色。
“要说的话……我确实与她有过数面之缘。”
言语之间，八寻颇有些怀念。
多亏了这一世自带的记忆天赋，即使已是十多年前的往事，回想起来依旧清晰一如昨日。
天枫家虽然放在当年也不是什么有力的豪族，但忍侠的名望摆在这儿，周围的邻居们有事没事也都喜欢走动交流一番，而其中让八寻印象最为深刻的，正是天童山那边的神户一族，或者更具体一点，应该是那个时常会跟着家中大人过来串门的女儿。
对方正是神户小南。
小姑娘与她年纪相仿，四肢具备，五感健全，可惜打娘胎里落下了个病根子，隔三差五就要大病一场，类似感冒发烧这种小问题更是从来不曾断过。
据说神户家甚至不惜砸锅卖铁，除了伊贺本地的医师之外，还曾经从外面请来了好几位知名的医生，可惜真正见到小南时，却又都只能连连摇头，唉声叹气，嘴欠的还得来上一句“令千金药石罔效，老夫实在无能为力”，然后被盛怒的神户家主拎着衣领子丢出门去。
久而久之，包括小南自己在内，差不多所有人都觉得她多半活不到长大就得夭折，或许也是因为这样，大人们对这个可怜的孩子便要显得相对纵容一些，平时并不怎么让她像其他同龄人那样，刻苦学习各种忍术技法——不过话说回来，小姑娘的身体状况原本也撑不住这般高强度的训练。
而大多数时候都闲着没事干的小南，为了打发无聊时光，便可说是自然而然地找上了八寻。谁让她身边虽然有不少同龄人，却要么忙着训练，要么早早为着家计奔波，看来看去，似乎就只有这个被人嫌弃的小瞎子比较有空陪自己一块玩了。
当然，由于小南体弱多病的缘故，说是玩耍，其实也没什么可以玩的。
加上当时的八寻除了目不能视之外，就连听力也不知为何好似隔着一层纱，什么东西都是朦朦胧胧的，听不真切，看在外人眼中，便觉得这个小家伙似是痴痴傻傻，各种反应都要慢人一拍，只差流口水了。因此在一众孩童中，大概只有小南愿意偶尔带着她一起玩耍……或者是偷懒摸鱼。
虽说那段时间对八寻而言算不上是什么愉快的回忆，但一片晦暗之中，亦有光芒点缀，如果说始终关照着她的姐姐是温柔的月光，那这个偶尔会过来找她的神户小南，某种意义上就是周围闪烁的寒星，并不明亮，却总能为夜色增添几分色彩。
不过两人之间的交情仅限于此，自从天枫吾郎身亡，八寻失足坠落悬崖，再被果心居士救下当了徒弟之后，十数年间再没有理会伊贺的情况，与这位曾经的童年玩伴自然也断了联系，要不是这趟有事回来，她甚至还以为那个小病秧子早早就告别了这个世界，前往西方极乐去了呢。
毕竟连小南本人都不觉得她能活到成年，对于生死亦是豁达无比，之前还有一次拉着八寻在家附近转转悠悠好几天，找了一处“风水宝地”，说是要给自己提前准备好坟墓……
一边随意地回忆着这些陈年旧事，八寻一边简单提及了几句，不清楚有没有成功满足羽衣石宫的好奇心，反正听妇人的语气，似乎好像大概还是挺满意的。
“这些年我也听说过一些那丫头的事迹，听说她虽然是个病恹恹的文弱女流，手无缚鸡之力，却偏偏有着一肚子算计，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办法，在前任神户当主病死之后，居然顺利压制住另外几个兄长，稳稳当当坐上了神户家主的位置。”
她摇了摇头，嘴里啧啧有声，称赞对方的同时，还借着别人的评价悄悄抬了自己一手，“啧啧啧，其他人都夸我羽衣石宫是什么女中豪杰，不让须眉，不过照老娘我看来，神户家的丫头才当得起这个评价。如果这种人物能够站在我们一边，确实是一大助力……但这事可一点都不简单。”
羽衣石宫顿了一顿，“要知道，在这之前，勾坂甚内就已经派出过多次使者，许以重利，想要拉拢神户一族加入联军，可一直等到百地城外那场惨败，神户小南依旧按兵不动，保持中立——先前占尽优势的时候尚且如此，如今的情况，八寻姑娘你又要用什么办法说服对方？”
“羽衣大人此言差矣。”
八寻却摇了摇头，“神户小南确实是没有加入联军，不过换个角度来看，她此时也没有因为百地丹波占了上风，便立刻急匆匆表明立场，献上忠诚……按兵不动，说明另有所图，只要有所图，就有可供商榷的余地。”
“你有几成把握？”羽衣石宫稍一思忖，再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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