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新棠小太郎领着自家兵马在此已经驻扎了一段时间,最开始姑且还有所警惕,但在发现不远处的神户城迟迟没有动作,再加上百地丹波那边亦是捷报频传,渐渐的,众人便也觉得神户家大概是不会有什么动作了,一个两个,从寻常兵卒到领兵的将领,渐渐的都放下了戒备,变得松散起来。
最近两三天,军营里更是大白天就响起了摇骰子的声音,那些普通的士兵们没有其他事情可做,这种地方又找不到游女取乐,百无聊赖之下,只能设赌消遣,有些人甚至连自己的衣服和武器都输了出去,只穿着一条兜裆布跳来跳去,被同僚们肆意嘲笑。
新堂小太郎起初还想约束一下,不过后来看到那些组头和大将也都是差不多的模样,虽然不至于输到脱裤子,不过该找的乐子一个没少,想了想,便也由得他们了。
反正无仗可打,一帮大老爷们聚在这儿,总要想办法让他们发泄一下多余的精力,否则一个两个积攒太久,保不齐什么时候就琢磨着哗变了——毕竟下克上可是这个时代的主旋律,新堂小太郎多少也要防上一手。
所以赌局喝酒什么的,就随他们去了。
但他身为一族之长,理应作为标杆,肯定不会跟着其他人一起瞎搞胡闹的……那也太不成体统了。
“真是一群糊不上墙的烂泥巴……”
如此想着,新堂小太郎恨铁不成钢地咕哝了一声,同时懒洋洋在被窝里翻了个身,一边伸出手去,抱住了旁边小小一只的温软身影。
别误会,他可没有违背军纪,带着女子进军营,这是他素来宠爱的一位小姓,虽然是男儿身,可又软又香,百依百顺,甚至比起家里的黄脸婆还要惹人怜惜多了。
此刻被他抱住,对方也只是嘤咛一声,小鸟依人般地靠了过来。新堂小太郎笑了一声,正想再演练一套自己的家传枪法,陡然间,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人站在帐外,影子映了进来。
“家……家主大人!”
“什么事!”
涌上来的兴致骤然被人打断,新堂小太郎眉头一皱,满心不喜,依旧躺在那里,有点不高兴地问道。
“神户城那边突……突然有了动作!”
“哦,难道是七郎兵卫成功说服他们了?”小太郎闻言一喜,只是他侧耳聆听,好像又远远听见了号角的声响。
“不,恐怕不是这样……”那前来报信之人咽了口唾沫,急声说道,“就在刚刚,他们突然打开城门,领着兵马,朝我们杀过来了!”
“啊?”
……
第二百七十二章 新田山之役
永禄五年,九月八日。
这一天,在各地纷纷扰扰的战局之中,位于伊贺这片大约十万石的领国境内,具体来说应该是南部的新田山附近,爆发了一场激烈的冲突。
倘若只看双方的参战人数,或者是两边所运用的战术,这场战斗似乎都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并不值得人们为之一书再书,大提特提。
但出于某些缘故,这场小规模的交战依旧被时人记录了下来,甚至还作为后来一连串的战火与动乱,毁灭与革新之开端,在历史书上也占据了一个小小的、容易被忽略掉的位置——
新田山之役。
由于这个国家常年遭逢战乱,礼崩乐坏,原先的朝廷秩序彻底不复存在,负责整理修缮史料的史官一职自然也空悬多时,以至于后人如果想要了解和还原这段时期的历史,只能通过翻阅时下人们的笔记、日记与来往书信等等,相互对照之下,努力拼凑出一个相对来说比较完整、准确的时代景象。
然而这种方式亦有弊端,如果是像三好、武田、今川以及未来的织田等大大名,各种大事小事皆不乏有人详尽记录,更有许多乖乖写日记的老实人在——虽说这些“老实人”有时也难免会加油添醋一番,例如把自家老爹吹嘘成天下无双的智将军师,又或者杜撰出几场本不存在的战役云云,不过整体而言,至少可以用作参考。
但对于伊贺、纪伊或者志摩等鸟不拉屎的偏僻地区,一方面足够穷困,有道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哪怕是称霸近畿的大内与三好等诸侯大名,同样懒得损兵折将去啃这帮硬骨头;没有外力干预,大多数时候便都是本地人互相之间打来打去,突出一个自得其乐。
正因如此,这些小地方发生过的事情少有人知,大部分都默默沉埋在了时间长河之中,只有少数的“幸运儿”,或是经过口口相传,或是被写在纸上,记进书里,用各种方式流传了下来。
至少在伊贺这一亩三分地上,后世的历史学家与兴趣爱好者们能够拿来参考的资料,着实不多。
其中最具可信度的一本,乃是《伊贺事记》。
这是一本半自传形式的回忆录,与太田牛一著的《信长公记》相仿,记录了作者一生的见闻与经历,时间跨度从永禄到庆长,足足数十年光景,内容详尽,为后世考据这段历史提供了不少帮助。
作者自称无有居士,真名身份不详,但因为书中对伊贺大小事情了解甚详,其中甚至还涉及了不少鲜有人知的秘辛,因此不少人都怀疑这位无有居士是……或者说曾经是伊贺之人,而且多半身居高位,否则很难解释对方为何会知晓这些情报。
有人引经据典,猜测对方其实是曾经的南伊贺一族之长,神户小南,也有说法称无有居士是石川五右卫门的化名,甚至更有人猜测这本回忆录是由天枫八寻口述,其弟子或者养女代笔完成等等。
可惜各式各样的猜测虽多,却由于找不到足够的证据,而一直只能流于猜想,无法得出一个确切的结论。但就算不知道作者的真身,也不影响后世的人们以这本书为基础,配合着其他人的书信与日记,逐渐还原数百年前,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一幕:
“九月八日,虽然已是秋季,天高气爽,山间仍有蚊虫。新堂家的士兵们正在山上驻扎停留,将领们睡在临时搭建的阵幕里,寻常的足轻兵卒却只能铺上席子,在树下忍受着日晒雨淋……
“可能是笃定了神户家不会有所动作,新堂军中人心浮动,赌博的声响、人们的笑声,哪怕在山下也能清楚听见……戌时中刻,远处突然传来了号角声,不等新堂家的士兵们匆忙整队,准备完全的神户军,早已杀了上来。”
在当时的日本,因为缺乏足够营养的缘故,有许多人都患有夜盲症,兼之当时没有什么照明工具,火把与油灯的光亮难以及远,一旦到了夜里,要是碰巧遇到月光暗淡,“伸手不见五指”就从比喻变成了真真正正的现实。
因为这样,如果不是当真被逼到了孤注一掷的地步,很少会有将领主动选择夜战,暗夜之中,敌我难辨,别说指挥了,甚至有可能打着打着稀里糊涂就被几个敌人……甚至是自己人失手摘了脑袋。
那可太冤枉了。
大概是出于这种考虑,以及从现状判断,认为神户小南最差也就是按兵不动,保持中立,不可能反过来与他们为敌,新堂小太郎内心便不由得松懈了下来,除了基本的防范之外,再没有其他更多的安排。
于是当神户小南调兵遣将,突然领着自家兵马气势汹汹杀上门时,新堂这边简直是毫无防备,一片大乱……
……
“别分神!”
“不准胆怯,后退者斩!”
“冲啊,冲啊——”
但能够名列伊贺十一达人,新堂小太郎自然也不是泛泛之辈。
纵使并不觉得神户小南会选择在这种时候攻过来,他事先依然把手下的兵力分成了四阵,层层递进,是以此刻面对神户家的兵锋,虽说第一阵几乎是一触即溃,但好歹算是争取到了一点时间,第二阵勉勉强强列好队伍,摆出阵势,艰难挡住了敌人的攻势。
而片刻之后,待到第三阵赶到,合兵一处,加上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漆黑的环境中,山林间不断响起人们的吼叫与悲鸣,以及长枪互相拍打交击的声响。
依照《伊贺事记》的描述,这场战斗中,新堂家大约有八百人,而神户那边则有五百五十人左右,单看纸面上的话,两边兵力的差距并不算大。
如果新堂小太郎想要举兵攻打神户城,必然讨不了好,可如今既然是野战,而且攻击与防守的对象又倒转了过来,那则又是全然不同的另一回事了。
“小南那娘们,到底发了什么疯……”
山上仍有火光。
是篝火,亦是火把。
新堂小太郎换上了一件新的羽织,手握长枪,模样威风凛凛,丝毫看不出来就在刚才他还缩在芙蓉帐里,与自家小姓热情十足地切磋“枪法”。
一边打量着底下混乱的战局,他一边紧紧皱着眉头,有些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忍不住又骂道:“真是……莫名其妙!”
且不说八百对五百,优势在我,即使奇迹发生让你赢了好了,接下来你还能凭这几百人战胜百地丹波守,乃至整个南伊贺——还有服部一族么?
开什么玩笑!
“虽然我与她之前也没见过几面,但常听别人说起,这一代的神户家主虽是女流,却足谋多智,不让须眉……现在看来,要么是传言有误,要么……”
新堂小太郎原本的自言自语倏然一顿,脸上的表情也微微一变。
一旁的某位部下却以为他是在故意卖关子,很有眼力劲儿地捧了一句:“要么?”
但小太郎并未理会这位“捧哏”,而是猛然把手一伸,从旁边夺过一支火把,高高举起,借着这顷刻明亮的光芒,向着其他方向张望过去。
聚集在他周围的武将与参谋们有些尚在愣神,比较机灵的几个却已反应了过来:“大人,您是担心……”
话音未落。
在火把尚未照到的方向,也即是西侧的树林里,突然有一种类似萤火虫的火色光亮,闪了一下……又一下。
是火绳。
新堂小太郎只感全身冰冷,仿佛在数九寒冬吞下了一口积雪,整个人竟开始发起抖来,只在这短短一两秒的功夫,他张了张嘴,却只能听到自己两排牙齿互相敲击的声音:
咯咯……
咯咯咯……
乓!
仿佛是要盖过这些声响一般,杂树丛里,杂乱的枪声响了起来!
“是……是铁炮——”
“敌袭!”
“快保护家主大人!”
刚刚那仅持续了数秒的寂静,也被这几声砰然巨响彻底打破,黑夜之中,即使有着火绳的光亮闪烁,慌乱间仍旧看不清树丛里具体埋伏了多少人影,只听得那边枪声乍响,这边厢血花四溅,有几个人已经倒了下去。
小太郎不在其中,他虽然来不及闪避,那几枚弹丸却很好运地没有射向他,而紧接着,又有人拉住了他:“家主大人,敌人偷袭,快躲开!”声音稚嫩,满是慌张。
他目光一扫,看到此时正抓住自己袖口的那人,正是方才刚宠幸过的小姓,年轻的男孩难掩慌乱,眼中却透露出一丝坚毅:“请随我来……”
又有人拔出刀剑,向着树丛方向迎了过去!
铁炮固然威力十足,常人血肉之躯难以抵挡,然则这东西装填需时,即使相对熟练的枪手,一分钟大概也只能射出两到三发,而在这种距离之下……他们绝不会给这群偷袭的宵小开出第二枪的时间!
可这个念头刚刚升起。
砰——
枪声再响,这回却是从对面东侧的树林里传来,猝不及防之下,又是几人中弹倒下,而那个想要掩护主公离开的小姓也正被一枚弹丸射中了眉心,往后一仰,扑倒在地。
“什……”
新堂小太郎目眦欲裂,只是还没等到他做些什么,倏然又是一声枪响,与此同时,手里握着的火把仿佛被什么大锤子重重砸了一下,从中间断成两截,那火光也滚落在地,骨碌碌地转了几圈,熄灭了。
熄灭的不止这一支火把。
铁炮的声响乍听之下杂乱无章,但听得久了,就能发现其中自有规律,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弹丸仿佛从任何一处方位飞射过来,并不密集,却不曾中断,置身其中,竟让人有一种被困在了瓶子里的感觉,无处可躲,无处可逃……
哪怕是伊贺十一达人中同样以铁炮技术闻名的城户弥左卫门,手下精锐尽出,恐怕也难以做到这种程度。
新棠小太郎又惊又怒,可心里其实并不怎么意外。
正如他刚才还没说完的那句话一样,神户小南之所以突然做出此等反常之举,只有两个可能,要么传言有误,她乃是天字第一号的蠢材,要么……就是还有着其他依仗。
而对方的依仗,大概便是这些突然出现的铁炮手……至于后者的身份,小太郎亦心知肚明。
放眼当世五畿七道,要说有谁可以把铁炮这种新鲜玩意运用得如臂使指的,不用多想,唯有一处所在——
“你们是根来的,还是杂贺!”
近处硝烟漫漫,远方喊杀震天,他一面在近侍的掩护下后退,试图与其他军队会合,一面仍然在徒劳地挥舞着掌中长枪,口中呐喊连连。
然而除了远远近近的枪声与喊杀声,没有人出来回应他的喝问。
手里的这把趁手长枪,过去曾经杀死过无数强敌,就连昔日好友,人称“不死身”的大炊孙太夫亦在不久前被他一枪刺穿心口,含恨而亡。
可此时此刻,枪尖依旧锋利,却连敌人的衣角都无法触及,只能看到四周每每火绳亮起,紧接着便又多出一人倒下,鲜血的味道弥漫开来,竟压过了山林原本的气息……
一片大乱。
鼻尖萦绕着死亡的味道。
蓦然,新堂小太郎一脚踏空,不由自主滚下了山坡,所剩无几的家臣正想冲去营救,下一刻,随着几声枪响,他们的身体便也失去了力量,东倒西歪。
如果不是正好踩空跌了下去,自己也将会是同样的结局——天旋地转的视野中,小太郎仍旧看清了这最后几位家臣的最后死状,心中没有多少伤感,只感到一阵寒毛直竖。
不行,我不能死……
他最后关头拿着长枪拦了一拦,整个人狼狈地扑在了一片草堆之中。手脚和脸上都被划出了血痕,可此时的小太郎仿佛丝毫不觉疼痛,只凭着满心的求生意志,把长枪当做拐杖,支撑着站了起来。
不能死,只要活下去,回到新堂乡……
他踉踉跄跄地往前奔去。
活着……
更多的光芒亮了起来,新堂小太郎心头一悸,然后才发现那不是火绳,而是普通的火把。
火焰衬着头顶逐渐明亮的月光,照出几道身影,走在前头的那人,竟是一个容貌艳丽的年轻女子,身上一件红衣,手里还提着一柄雪亮的薙刀。
“你……”
一个照面,他认出了那女子,“神户……小南……”
“新堂小太郎。”小南浅浅一笑,平素苍白的脸色,似乎因为火光的映照,显得比平时要稍微红润了一些,“果然,在这边守株待兔是正确的……呵呵,虽然没有道理,可我就是觉得……你会从这边过来。”
她的话音满是调侃,“怎么样,听闻小太郎你喜爱众道,这场‘前后夹攻’……可还过瘾呀?”
“神户……小南!”
但这些话已经传不进新堂小太郎耳中了。
他咯咯地咬着牙齿,眼中满是血丝,恐惧与愤怒,憎恨与不甘,这种种情绪交错在心头,让这位平日里自诩风度翩翩的新堂家主,如今披头散发,状如妖魔。
“你居然敢做出这种事情……惹怒了丹波大人,神户一族在伊贺再无容身之地!”
“哎呀呀,好吓人,好害怕……”小南以手掩口,嘻嘻一笑,“那看来……我只好抢先一步,先把百地丹波守大人给挫骨扬灰,再把他家里人的骨灰也给一起扬了,免得……免得半夜还会做噩梦。”
“你——”
“不过在那之前,先杀一个虾兵蟹将……倒也有趣。”她说着薙刀一扬,“来,新堂……你的头颅,就由我收下了。”
“做梦!”
怒极气极,不顾一切,更何况新堂小太郎望了一眼前方,只见神户小南身后,说多不多,也有着十几二十个人,自己单枪匹马,无论如何都杀不出去……活不了了。
一想到这里,原先那种求生的念头,一瞬间又化作了愤怒,他紧咬牙关,握紧长枪,不顾刚才从山坡骨碌碌滚下来的疼痛,猛然间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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