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女八寻 第251章

“我能动吗？

“我敢动吗！”

刚刚才吃过一次大亏，他当然不会急急忙忙重蹈覆辙，第一次还可以说是不小心没防备，要是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他怕是直接沦为整个伊贺的笑柄，从此也就不用想着当什么下拓植的族长了，直接化个妆去大街上演杂技来得更加实际。

好歹后者笑他的人会少一点。

“你不准用刚刚那一招！”下拓植小猿两眼一瞪，气势汹汹地说道。

“为何？”八寻面露不解，“您不是说过，比武期间不禁暗器兵刃，可以随意出手攻击对方的吗？”

“我确实说过……”

“那……”

“但你这不是兵刃暗器，分明就是妖法！”小猿据理力争，“我只说了可以用兵器，没说能用妖法，这不公平！”

“嘘——”

旁边传来了起哄声。

下拓植小猿猛然扭头，怒目而视：“哪个混账在嘘我！狗……”

“我嘘的，有什么问题吗？”

神户小南眨了眨眼睛。

“……日……我是说，今天的这太阳还挺亮的。”粗鄙之语来到嘴边，又猛地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拐弯。

如果换在别的地方，这句话说不定就直接骂出去了，可这里好歹是神户的大本营，他要是敢骂人，保不齐神户小南这个疯女人就敢一摔杯子，喊出几百个刀斧手当场把他给剁了。

像这种事情小南也不是没做过。

好汉不吃眼前亏——下拓植小猿如此想着，目光一转，不再搭理假装无辜的小南，以及周围越发不给他面子，也跟着开始起哄吵闹的伊贺莽汉们，免得自讨无趣。

他只是盯着盲女看：“怎么样，如果你非要再用这种奇奇怪怪的妖法，不用就赢不了的话，这场比试也没必要再比下去，我就当做是你胜了算了。”

如果可以的话，下拓植小猿其实也不想对着一个年纪比自己足足小十岁……甚至二十岁的小姑娘用激将法，奈何方才那死里逃生的情况属实有点吓人，他到现在心口还隐隐作痛，明知是假，被一剑穿心的感觉却是如此真切。

哪怕事先做好了心理准备，他亦没有足够自信扛过第二次攻击，只好拿话来激一激对方，如果能让对方答应不再用这招古怪的妖法，只凭身法与武艺，那就还有一战的可能……

只是小猿望着八寻那游刃有余的浅笑，心底不由一沉。

这丫头年龄不大，倒是很沉得住气……若是她不肯松口，那自己也唯有认输了。

“好呀。”

谁知他刚刚这么一想，就听八寻抿嘴一笑，爽快地答应了下来，“既然小猿大人不想我用，那小女子不用就是了。还是按照刚刚的规矩，各凭本事，攀上这座高崖，先到者胜……对吗？”

“哦，对……对。”

由于她松口松得实在太过干脆，以至于下拓植小猿一时间竟然没能反应过来，而哪怕是后面反应过来了，也依旧眯着双眼，满是狐疑，只以为对方又想要施展什么阴招诡计。

不行，这次自己不能再抢在先头了。

他默默想道。第一次的时候，下拓植小猿原本就对八寻抱有几分轻视，想要拿出真本事，好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知道双方的差距，结果却落了个贻笑大方的结局。

此刻吃一堑长一智，他打定主意，让八寻先攀一步，一来可以观察对方的身手如何，再者，这种规则看似是前面的那人有利，但攀爬过程中，难免空门大露，又要防备来自身后的偷袭，一心二用之下，很容易就会出现疏漏，导致局势逆转。

耳聪目明之人犹然如此，何况是一个看不见东西的瞎子呢？

下拓植小猿从小就常与族人进行这种比斗，对这方面自是心知肚明，此时居然还向后退了一步，表示自己无意干扰，让八寻可以安心攀登。

“唔……小猿大人这意思，莫非是想让我先走一步吗？”

如此说着，八寻又是微微一笑，“这样有点太不好意思了……不过既然大人您有意相让，这份好意，小女子便先谢过了。”

“少说这些没用的废话，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就让你先走几步，又有何妨？”

下拓植小猿抱着胳膊，抬起头来，一副自信十足的模样，倒是真有几分前辈风范，把刚才的失态都稍微挽回了一点……

要是他手里没有捏着几枚手里剑的话，这份自信与从容可能会显得更真实一些。

虽说小猿两只手都收在袖子里，没有露出来，可在场众人皆是忍者出身，对他的打算自是心知肚明，一边把话说得冠冕堂皇，一边准备等八寻人在半空，难以闪避，登时出手偷袭——

太卑鄙了！

当然，如果换成他们在那里，肯定也是会这么做。

但这一点不影响这帮人“义愤填膺”，一个个吵嚷着指责下拓植小猿。不管有几分真假，至少这一刻，大家在口头上大多都站在了盲女那边。

无他，一个长相丑怪的大头中年矮子，和一个长相美丽动人的年轻矮子，在暂时没有明显利益冲突的情况下，要站在哪一边，似乎是一个不需要太多思考的问题。

但下拓植小猿此时几乎听不到其他人的话音了，他聚精会神，紧紧盯视着那件浅黄色的旧裳，做足了出手的准备。

经过了方才那一次吃亏之后，他已经不再把眼前之人视作区区小辈，而是认真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对手。

“来吧……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几斤几两！”

小猿眼中竟涌上一丝期待。

但下一刻。

这份期待倏然又化作了另一股情绪——吃惊、讶异、不敢置信——在他的注视下，八寻这回再没有用出什么怪招，只是单纯地把拐杖一顿，伸手轻轻摸了摸那面石壁。

然后倏然消失不见！

一两秒的呆愣后，下拓植小猿陡然抬起头，正见那一抹淡黄，形如飞鸟，势若飘风，倏忽之间，已趁着那石壁攀沿而上！

一“好快……”

人的思绪快如闪电，但此情此景，在小猿的感知中，仿佛就连这个念头的升起与浮现，都比不上那一袭黄杉来得迅捷——他一下子竟呆住了。

……

第二百七十七章 旗扬

捷似猿猱跳绝峰。

人们好像总爱用猿猴来形容那些身手矫捷之辈，伊贺下拓植一族更是此中的佼佼者。

据说他们早在千多年前就长居于此，先祖更以野猿为师，自创出了一套独特的轻身法门，练成之后，在山野之间腾挪飞跃，来去如履平地。

而到得几代之前，某位家主更是从猎户使用的投矛中获得灵感，创出了一种别开生面的攻城之法，并凭此轻易击败了附近的几家对头，让下拓植一族从原本必须仰人鼻息的小角色，一跃成为了伊贺之内举足轻重的存在。

如今的两位头领，大猿小猿，一人天生气力过人，另一人则是五短身材，来去如风，这两人要是单独拎起来，哪个可能都只是三四流的货色，可相互配合，却成就了“攻无不克”的威名。

就连早前百地丹波费力修筑的外城城门，也在他们的攻势之下轻易沦陷，正是因为有着这番实打实的战功，双猿才能在勾坂甚内等人失踪后，被其他众人推举出来，接手这个联军领袖的职责。

但这个位子并不牢固。

要是此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惨败给一个年纪只够当自己女儿的小丫头……哪怕别人不说，小猿也没有颜面继续占着这个茅坑不那啥——刚才那随随便便弹一下剑就把他弹出了幻觉的伎俩纵然古怪，可他靠嘴硬也能强行掰成妖法云云，姑且算是输人不输阵。

可眼下这一次，对方却再没用出什么怪式奇招。

单纯是快……快得惊人。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小猿着实很难想象，为什么一个眼睛看不见的瘦弱女子，居然能如飞鸟般轻盈一掠而上，速度竟比他方才全力以赴的时候还要更快一些。

在他的注视下，盲女似是完全不需要去看岩壁上的情况，只是手中拐杖一搭一带，或是脚下草鞋一点，身形便倏地又拔起一段距离，恍若借着那阵阵风力，扶摇而上，直向九霄。

不对……

下拓植小猿倏然心中一动。

他当年不是没有与天枫吾郎比试过，虽然世人皆道那位忍侠身法绝妙，但同为此道高手，小猿比其他人更加清楚，天枫吾郎的快，快在借力使力，如同一片飘飘摇摇的落叶，越是疾风骤雨，越是飞舞翩转，难以捉摸。

与眼前盲女施展出来的身法，根本是天差地远，毫不相干。

可与此同时，他却又无端想起了另一个人，同样是以轻身功夫闻名，只是那人并没有被冠以猿猴之类的绰号，而是更进一步，以鸟喻之——

鸢飞加藤！

这丫头莫非是加藤段藏的徒弟？

一惊，一疑，随后又是一喜，虽然很少有人知道，但在十几二十年前，小猿的师父，也即是下拓植曾经的第一人，曾经与那位赫赫有名的忍者加藤较量过一次，结果以惨败告终，而双方的差距，更是悬殊得令人绝望。

正因如此，他的师父对这场失败并无丝毫介怀，每次提到，也只是笑着叹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猿猴再怎么灵敏矫捷，终究也够不着天上的飞鸢啊。”

这句话仿佛一口尖刀，深深扎进了小猿心底。

当然，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虽说小有薄名，论本事比起当年的师父仍是查了很远，哪怕加藤段藏如今年岁已高，也不是他这种角色能够轻易挑战的。

但如果八寻是加藤的徒弟……

自己说不定就有机会，替师父一雪前耻了！

一念及此，下拓植小猿更不犹豫，把脚一蹬，左手一伸，整个人宛如壁虎，又似飞猿，紧跟着追了上去！

……

两人所用的身法并不相同，八寻这身本领乃是学自果心居士，与加藤段藏同出一系，在技巧上自然要胜过下拓植的传承不少，奈何年龄与经验的差别摆在这儿，她又因为目不能视，动作之间难免有所迟疑。

尽管在外人眼中，她的速度已经足够快了，只是面对小猿这种高手，却终究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火候，迟迟无法拉开距离——如果换成是她那个便宜师兄在这，估计这时候早就攀上了山崖，得意洋洋地翘起了二郎腿。

嗖！

来到山崖中间，四周的风声越发凌厉，八寻收敛心神，不再胡思乱想，拐杖往旁边一探，轻轻一叩石壁，又借着传递而来的回音找出一处相对安全的落脚点，左脚正待踏上去，倏然……

破风声起！

一枚手里剑激射而来，不偏不倚，正正打在那一小块往外凸出的石块之上，尽管没能将其打碎，却也紧紧钉在了上面，其他几面锋利的棱角露出在外，要是八寻再敢随随便便一脚踩上去，就算隔着草鞋，也能把她的脚底板刺出一个血窟窿。

“小猿大人……”

最后关头，八寻左手握住拐杖，右手己从袖中摸出了一枚苦无，反手一凿，凿进山壁，左脚再往边上一踏，踩住另一处岩石。

这才成功稳住了身形。

而她把头一歪，耳畔除了那回荡不已的风声，还有另一道飞快接近的声音，衣袂划过空气，袖口被风鼓动，“呼呼”响个不停，下拓植小猿终于追赶过来，毫不犹豫，抬手就打！

约好了比斗期间，不禁暗器刀兵，他此时却是赤手空拳，耳听得拳风呼啸而来，八寻倏然松开了右手的苦无，身随风转，拐随身动，与来人交换了一招！

乓——

下拓植小猿的拳头打在了石壁上，发出一声闷响，听起来不像血肉，而是某种皮革的防具。

这悬崖说高不高，也有个小几十米的高度，更兼崖壁陡峭，难以借力，一步不慎，极有可能就是粉骨碎身的下场。然而半空中的两人仿佛将生死置之度外，小猿再攻，八寻再守，一面交手，一面竟还在不停向上攀登！

“这……这这……”

即使安安稳稳站在地面，只是抬头望去，众人也仿佛身临其境一般，能够真切感受到其中的凶险，有几个胆子相对较小的，更是连冷汗都被吓了出来。

要说的话，下拓植小猿浸淫此道多年，有这种胆量倒是不难理解，可他们没想到天枫家的女儿竟也如此胆大……不仅胆大，身手竟也与小猿不分上下。

考虑到两边的年岁之差，一个二十出头，一个四十牢几，此时的平分秋色，就更让人难以置信了。

“等等！”

骤然不知道是谁先发出一声惊呼，其他人随即也注意到，那空中的两道身影一边攀沿，一边互相打斗，就在距离崖顶还剩下一点的位置，下拓植小猿倏然出手，居然拼着被盲女硬生生一拐打中，反手扯住后者的肩头，往下一带，把人用力摔了下去！

但下一刻，可能是错估了那一拐的威力，他身子一歪，也跟着往下掉。一上一下，一前一后，两道身影如飞下坠，如果没有外力帮助，眼看就是齐齐暴毙的结局！

“天枫——听着！”

蓦然，人群中传出一声大吼，周围人目光望去，才发现是始终不言不语的下拓植大猿，不知何时从旁边取来了一杆投矛，抡足了劲头，猛地一掷，臂力催动之下，短矛如箭激射，连矛尖带着大半截木杆，尽数没进崖壁之中！

几乎是这根短矛刚刚脱手掷出，钉进岩壁，兀自剧烈颤抖不已，一根拐杖也同时从斜刺里伸出，在那半截短矛上轻轻一搭，由动转静，已消弭了大半的力道。

八寻身形一晃，轻飘飘落在那短矛之上，袖口与衣角，还有那乌黑的长发都被风掀了起来，在旁人的眼中，此时的盲女就如一只轻灵的鸟雀，沐风而立，姿态翩然。

有山有雾，有人如画。

“哇啊！”

还有一声像是青蛙被压扁时的惨叫。

八寻方才站定，下拓植小猿稍迟一步，狼狈地跌了下来，所幸他弟弟此刻已经又投掷出了一支短矛，看准时机方位，正好给他创造出了一个落脚点。

小猿在半空中用力挥了挥手，抓住矛身，接着仿佛猴子在树与树之间飞跃一般，一翻身荡了上去，摇摇晃晃艰难站定。那模样虽然远比不上另一位来得优雅，但此情此景，着实没人能够苛求他太多。

“……”

又是一阵山风。

两人又回到了悬崖中间，两根短矛，一高一低，下拓植小猿仰起头来，在他这个位置，甚至能在盲女身后，看到那一轮灿烂夺目的阳光。

光芒自她的背后照落，刺得眼睛有一些发疼。

“……是我输了。”

过得片刻，他突然抬起双手，露出了一个有点无奈，又有点释然的苦笑。

……

关于这场比试的结果，有着好几种不同的说法。

有人说是下拓植小猿起了爱才之心，又或者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某种不可言不可道的“王霸之气”，所以才主动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