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女八寻 第254章

于是得到了众人同意之后，便由此地主人神户小南下令，帮人包扎上药，处理好了那满身伤势，然后再把人绑好，送到客房里好生招待。

什么，把人绑好和好生招待好像有点矛盾？

不要在意这种细节。

原本八寻也没把这小子放在心上，只想着等对方把伤养得七七八八，要么把人打发到京都去，让他投靠吉冈直贤，如果非要回百地城，那也只能放他回去，以后若是在战场上见到，说不得就是兵戎相见了。

谁知五右卫门昏迷时还算安静，一醒过来，突然就开始大吵大闹，不是恳求饶命，就是愿意配合回答问题等等，搞得大家都挺茫然……小南与甚内起初还真去了一趟，反正有这个机会，正好探听一下百地丹波的情报。

“百地砦里有多少兵马？”

“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我每天都在忙着练功，根本不关心这些！而且师父也不让我接触！”

“……那你知道百地砦殿守内部的布置吗？”

“不知道……这个也是真的！我没说谎！我平时都是住在偏房里面，很少有机会进到殿守！”

“那……”

“不知道……”

“还有……”

“这个我也不知道……”

一番询问下来，基本除了知道五右卫门这小子一问三不知，估计压根没被百地丹波守放在心上之外，基本什么有用的情报都没问出来。最后两人对视一眼，万种思绪，皆付一声叹息。

“算了，你还是好好歇着吧。”

如此说完，他们正要起身离开，五右卫门却像是误会了什么，猛然挣扎起来：“等等，别杀我，我什么都招！你们问什么我就回答什么！”

“闭嘴吧你！从把你带回来到现在，除了吃饭比较积极你还能做啥！”

甚内忍无可忍，一个手刀把人劈昏了过去，随即长吁一口气，“耳边总算清净了……小南，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小南目光带着一丝幽怨：“第一，这段时间是神户家在供应他和你们的伙食……第二，勾坂，你和你的那帮兄弟，吃得一点不比他少。”

“……”

人们常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可对于如今的神户城与反百地丹波的众人来说，天底下最没用的，大概就是这个只会把米吃贵的五右卫门了。

但原本在外打探情报的羽衣石宫，回到神户城，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也顾不上正在开会，急急忙忙拉着八寻中途离场，要来找五右卫门问一些东西。

她没有说得太细，八寻稀里糊涂地跟了过来，一路上除了瞎想些有的没的之外，也有在揣度着妇人的目的。

这个目的其实并不难猜。

毕竟羽衣石宫之所以会与她一同来到伊贺，并且答应协助她之行动，可不完全是看在她们两个的师徒情谊份上——两人暂时也还没什么师徒情谊可言——更多的，还是妇人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古怪气息。

“羽衣大人……您是想问他知不知道百地丹波与服部的关系？”

“没错。”

听到八寻的询问，羽衣石宫点了点头：“我一直觉得奇怪，哪怕服部本家出走到了三河，其他几个分家也不都是白痴蠢货。可按理来说，只要现在的服部家还有一个聪明人在，就不至于做出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决策。”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作为甲贺服部的一员，她来到伊贺，正是为了调查这帮子亲戚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是单纯的脑子有病，还是……另有缘故。

……

第二百八十章 事出反常

自从伊贺开战以来，服部一族的各种举动，总是让人觉得有点摸不着头脑。

要是单独的个人，或许会因为受到情感的影响，做出一些不够聪明、不够谨慎的行为，可一旦从个人变成组织，尤其是这个组织人数越多，做下的决策也会越趋理智，感情在其中的份量不能说没有，但大多数时候也是少得可怜。

尽管在服部保长带着本家人出走之后，如今的服部已不是昔日与北藤林、南百地三分天下的伊贺一霸，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区区十几二十年的时间，还不足以将他们数百年来积攒下来的威势消耗殆尽。

如果说百地丹波的势力是十，藤林长门是九或者八，那现今的服部则大概是处在六或七这个位置，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至少在伊贺中部的一亩三分地上，服部家仍是说一不二，没有什么人能挑战他们。

所以整件事情才显得古怪非常。

按理来说，上忍三家互相攻伐多年，互相之间血债累累，彼此之间的关系便如水与油一般不可调和。这也是为什么明明中间隔了个服部，藤林长门守却依旧愿意派人支援勾坂甚内起兵——他并不需要自己吃下百地家的领地，只需要把百地丹波打败打垮，让南境变作一片散沙即可。

勾坂甚内等人的做法，正正符合了他的心意，两边顿时一拍即合，同样的道理，甚内也派人与服部家进行了交涉，虽说没能争取到他们的援助，但通过适当的让利，最后还是得到了服部两不相帮的承诺。

此番让利，看起来是甚内吃了亏，不过他本来也没打算取代百地丹波，成为新的南境之王如何如何，联军内部龙蛇混杂，山头林立，可想而知，等到打赢了这场仗后，围绕着战利品分配，大家不免又要吵上很久。

反正这几块肉吃不到自己嘴里，与其便宜别人，不如拿来当做筹码，换取服部一族保持中立。

而且如果他们打杀了百地丹波，伊贺原本三足鼎立的局势不复存在，为了防止实力强大的藤林长门趁机开始吞并战争，适当的喂服部家几口肉，把他们养肥一点，也能让藤林长门有所忌惮。

甚内虽然是个粗人，这方面的制衡手段还是略懂一二，可惜他千算万算，就是没想到服部家居然会突然撕毁约定，与百地丹波前后合击——这样说或许不够准确，他与其他的一些人，包括天沼独乐、下拓植双猿等等，其实都考虑到了服部家有可能会食言背叛。

不过他们一致认为服部家就算背叛，也会先等到这支反抗军攻破本丸，与百地丹波两败俱伤之际，才会发兵前来，试图谋求渔翁之利。因此甚内众人商量的应对之策，也皆是以攻下百地城为前提，心里面想的都是要怎么在大战过后，将士身疲力乏的情况下，对抗可能杀到的服部军队。

毕竟一个半死不活、元气大伤的百地家，才符合服部一族的利益。

而不是现在这样，百地丹波由于早期有意避敌锋芒，又毕其功于一役，导致如今麾下的兵力完备，并没有太大的损失，自然更不能让服部家浑水摸鱼，拿到好处。

搞得服部这次帮忙，或多或少有点做好事不求回报的“公益”精神在里面了。

要是光这样还就罢了，也许是眼下这位服部家主老成持重，不想轻易与百地翻脸。虽然都说什么富贵险中求，不过对于胃口没那么大的人而言，吃点小虾米已经够填饱肚子了。

是以联军大败，甚内拖着一身伤势悠悠醒转，第一个念头就是：“咱们还剩多少人，服部打到哪里了？”

在他想来，服部家如果事先已经说好与百地丹波联手，那在百地城外那场战斗分出胜负后，肯定会在第一时间扫荡那些北、中伊贺的大小城堡，什么下拓植、哪个叫大炊，趁着这些城主土豪带兵在外，城防空虚，能打下多少算多少。

谁知服部家采取的举动，又一次超出了他的预想——

他们居然直接奔着藤林家去了……

这又是怎么个事？

藤林家虽说势力要比百地丹波稍逊一筹，依旧不是此刻的服部所能碰瓷的对象，即使后来他得知了藤林长门守亦在乱战中失踪的消息，然而藤林不比其他小家小户，哪怕家主不见甚至是死了，也不乏可以顶上去的族人和将才。

更别提藤林长门守这次虽则亲自前来，却并没有带多少兵马随行，更多的只是帮忙充个人场，百地城外的失败，对这位北伊贺之主影响有限，如果服部家是想着趁机捏一把软柿子，那他们毫无疑问找错了对象。

问题就在这里。

周围有那么多明摆着的软柿子不捏，二话不说直接就奔着唯一一个硬茬去了，不管怎么想，这都不是正常人能做得出来的判断。正如羽衣石宫所言：

“只要现在的服部家还有一个聪明人在，就不至于做出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决策。”

在堺町听说了这个消息后，不仅羽衣石宫，八寻也同样满心疑惑，她当然知道，能在这个世道安安稳稳活下来的，没有哪个是真正的蠢辈，服部一族的家主更不可能是个糊涂蛋。

但……就是想不通呀。

于是为了找到一个答案，同时也担心自家这个刚收了没几天的徒弟莫名其妙死在伊贺，羽衣石宫主动跟了过来，这段时间也没偷懒，忙前忙后，调查打探百地军队的布置，凭借着她那出色的身手，给反抗军这边提供了不少帮助。

好不容易抽空回到神户城，却又听说土蜘蛛一帮人刚刚抓……或者说“捡”到了一个奇奇怪怪的倒霉蛋。

……

“综上所述，老娘有话问你，想清楚了再回……”

房间里，三个人，两坐一扑街。

风从虚掩的窗户“呼呼”吹了进来，把妇人身上那件松松垮垮的衣服吹得更往下了一点，她倒也不介意，连拉都懒得拉一下，只是大马金刀地盘腿坐在地上，直直盯着面前之人，眼中闪动着锐利的光芒。

可还没等她把话说完，那个被捆成了虫子的可怜少年已经忙不迭开口：“只要你们答应放我一命，我知道的事情，我什么都招！”

“……”

问话的主要是羽衣石宫，八寻是负责在旁边听着，根据心跳频率等等，判断对方有没有说瞎话，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个人形测谎仪——不一定准就是了。

例如现在。

羽衣石宫拢共就说了一句话，甚至最后那句还没说完，五右卫门的心跳眼瞅着已经奔一百五十多去了，那咚咚咚如擂鼓般的声音，不要说听力敏锐如八寻，便是随便找一个普通人过来，估计都能隐约听到。

这动静，她是真怕对方说没两句突然就死那了。

再想到吉冈直贤口中的那位老五右卫门，八寻的心情多少有一丝复杂。

倒不是她觉得一个十多岁的小孩害怕求饶有什么问题，毕竟怕死乃是人之常情，只是一时之间，着实很难把面前的这条“毛毛虫”，与传说中那个受了釜煮之刑的大盗划上等号。

但不出意外，这两位大概确实是同一个人。

只能说……有点奇妙。

而旁边羽衣石宫对她的想法一无所知，眼见五右卫门如此配合，妇人的脸上便也露出了一丝微笑，拿手撑着膝盖，身子前倾，继续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很好，那先是第一个问题，你师父百地丹波，跟服部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啊。”五右卫门十分顺口地回答。

羽衣石宫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

可能是意识到不妙，少年又慌张改口：“不不不，我……我知道，我知道的！”

“知道什么？”

“这……就要看大人您想听什么了。”

“老娘我想听什么跟你知道什么，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妇人不解。

五右卫门两只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讷讷地道：“您得先说您想听什么，小的才能现给您编一段啊……”

“那你这不还是不知道么！”羽衣石宫气急。

“那我确实不知道啊！”五右卫门也跟着自暴自弃地叫了起来，“师父他老人家手底下这么多厉害的人物，平时根本没空理我，你们问东问西，问的都是我不知道的事情，要我咋个回答嘛！我知道的你们又不问！”

“那你知道什么？”

“我……”五右卫门绞尽脑汁，“我知道百地城附近有好几条暗道，可以悄无声息通往本丸……”

这倒是很有价值的情报。羽衣石宫闻言怒气稍歇：“总算是有点用处，所以，暗道在哪？”

“不知道。”

“啊？”

“我我我我是真不知道！只是之前听别人提起过有暗道，但不知道具体在哪……”五右卫门咽了口口水，战战兢兢地提议，“要不然，你们找找？”

“……八寻。”

妇人沉默了一会，突然喊道，“把你的剑给我，老娘我要杀了这厮——实在是忍不下去了！”话语间怒气腾腾，而且她一边说话，一边已经主动伸手去抢盲女的拐杖，显然不是开玩笑，也不是出言威胁，而是认真动了杀心。

“且慢。”

但八寻自然不可能让她直接在这儿把人杀了，当即把拐杖一挪避开，不出所料，马上感觉到了羽衣石宫愤怒的目光：“你干什么！这家伙太烦人了，我要杀了他！”

“羽衣大人，不妨让我来问几句吧。”八寻柔声劝道。

“你来问？”妇人怀疑地看了她一眼，经过这么一打岔，本来腾腾燃烧的心火也熄灭了不少。她的脾气本就不怎么好，怒意来得快，去得也快，随后点了点头：“那你问吧，问完我再杀。”

这句话却能听出几分玩笑的意思了。

因此八寻也是一笑：“那就劳烦羽衣大人多等一阵了。”

“等等等等一下，别杀我，我，我，我还有用……”可惜五右卫门不知道是不是当局者迷，根本没听出前后几句话的语气差距，一时间真以为自己即将小命不保，吓得六神无主，连连求饶，同时苦思冥想，自己到底还能为这帮人派上什么用场。

想啊想……

啊想……

想……

好像自己确实什么用途都没有？

这下完蛋了。

少年不禁万念俱灰。

但正是这个时候，他又见八寻向前动了一动，取代羽衣石宫，坐在了他的面前。那双眼虽然是闭着的，却好似有一道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柔和，又锋利。

竟让五右卫门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五右卫门。”

盲女问道，“你之前向勾坂大人他们解释过，那一晚并非是你胆怯惜命，而是百地丹波守要你离开这片战乱之地，所以才趁夜逃出百地城的，对吗？”

“对对对！”五右卫门点头如捣蒜。

当今之世，临阵脱逃乃是大忌，不说违背军令，便是在全不相干的普通人眼中，也是毋庸置疑的懦夫行径，他是真的害怕这两人觉得自己是个逃兵，心生不屑，直接一刀砍死……那就实在太冤枉了。

“天地良心，要是师父没交代这番话，我五右卫门肯定是要留在城里，与他老人家共存亡的！”他板上钉钉地说完，又幽幽叹了口气，“而且那样的话，我也不至于落到这种下场……”

这话倒是没说错，要是五右卫门当时好端端留在城里，现在估计也还四肢健全，不至于断了两条腿，又被人拿麻绳捆成个粽子，哭着喊着要别人饶命。

不过当着她们这些反抗军的人面说这种话，是不是有点……

八寻轻笑一声，又问：“然后你刚刚离开城堡不久，就在后山的小路上撞见了敌人……两位武艺高强的忍者，对吗？”

“对的对的。”

仿佛是生怕接慢一点就会把这句话掉地上似的，五右卫门赶忙应声。只是他心里不解，为什么盲女要突然提到这件事情，莫非是想借此向他炫耀一下自己这边的实力？

“你问这个作甚？”羽衣石宫也有点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