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女八寻 第258章

作者:青白不醉人

而他们的想法也很好猜,无非就是想第一时间立下战功,好巩固一下自己在联军中的地位,并且借此压倒八寻的声势,如此一来,进可抢夺主将之位,退可保证“分赃”时的利益。

说实话,比起那些按兵不动,蛇鼠两端的家伙,这种程度的算计,反而让人觉得有些可靠和欣慰了。然而即便如此,依旧改变不了他们这种独走行为的性质。

甚内的语气也有点不太爽:“哼,这帮家伙,要是我那批砸锅卖铁招募来的浪人跟野武士还在……”

“你还是别提那帮倾家荡产叫过来,然后一场败仗就逃得七七八八的野武士了。”两人算起来也认识了一段时间,八寻说起话来也不再那么客客气气的,听他居然还惦记着那群扶不上墙的阿斗,忍不住吐槽道。

“野武士和浪人就是这样的嘛,一个两个贪生怕死,见钱眼开,我也没办法……”甚内摸了摸鼻子,显然也颇为尴尬。

“小女子也是浪人。”

“八寻姑娘你不一样。”

两人一面说话,一面往前,来到山头附近,铃木重秀这时也赶了过来。

他与甚内一样,都已经穿好了铠甲,身后还跟着另一个人,八寻本以为又是他那三个随从,听脚步声,却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只是没等她开口询问,铃木重秀已经抢先问道:“天枫姑娘,咱们要怎么办?派人去把他们叫回来,还是直接就这么一口气杀过去?”

问话之际,他还伸手指了指山下,意思不言而喻。

“先等等。”

八寻摇了摇头。

“等等?”

“对。”

简短的问答之后,她这才解释道,“他们自行出兵,是想要拿下首功,即使我们派人过去,想来那几家也不会乖乖听令。而且如果夜袭真的有效,让百地军陷入混乱,现在确实也是出兵的好时机。”

“那照你这么说,咱们为什么不趁机直接杀过去?”铃木重秀又问。

不过这次回答的不是盲女,而是勾坂甚内:“因为八寻姑娘并不确定那混乱是真是假。如果这是百地丹波将计就计,那我们贸贸然一头撞上去……下场会很悲惨。”

他的表情严肃,语气同样慎重。

作为与百地丹波对阵过不止一次,更尝过好些苦头的手下败将,他比这位杂贺少主更加明白对方的可怕,遇到这种事时,自然也多了一个心眼。

“原来如此。”

铃木重秀恍然道,“那我们先在这里看一看情况,再做决定?”

八寻点头,但正是这时,铃木重秀身后的那人突然往前走了一步,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那视线如此强烈,如有实质,让八寻觉得有点别扭。

“请问……”她试探着出声。

“天枫大人。”

那女子却又先一步地说道,“这是战场,请您尽快换上甲胄。”

“哦……好的。”

因为对方的态度实在太过一板一眼,而且说的也有道理,八寻下意识就应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正想说什么,突然又听那人走近过来,一伸手……

抵住了她的后背。

并且就这样把人直接往帐篷推了过去。

“等等,这是做什……”

“神户大人有言,您不擅长独自着甲,此刻时间有限,所以我会帮忙。”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无需客气。”

“我没跟你客气——”

尽管口中不断抗议,八寻还是被那人直接推进了帐篷,紧接着里头就是一阵叮呤咣啷的声响,光听声音便能想象出里头是怎样的一副兵荒马乱。

被丢在外面的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甚内摸摸鼻子:“这位……挺雷厉风行的。”

“萤从小就是这副性子。”铃木重秀苦笑道。

“她叫萤?”

“准确地说,是叫杂贺萤,但这其实也不是正儿八经的名字……”

原本还想再多解释个一两句,不过骤然听见一阵喧哗吵闹,铃木重秀便也止住了话头,目光往山下望了过去。

“哟,打起来了。”

他的语调仍然有些轻佻,眼神却已逐渐凝重了起来。

虽然天色尚未放晓,不过由于士兵们皆高举火把,倒是也能看清他们背后的靠旗,这是下拓植的家纹。

果不其然,为了抢占战功,以及洗刷自己败给一介女流的耻辱,下拓植小猿在这场战斗中也是铆足了力气,几乎是一看到河对岸冒起火光,便下令全军出击。

甚至此刻勾坂甚内与铃木重秀两人视线看去,正好能看到一高一矮,双猿正在挥舞着兵器,与敌人激烈地厮杀交锋——

唯一的问题是,他们大部分人还没有度过神户川。

而是在河流的岸边遭遇了拦截。

黎明前的黑暗,往往最是深邃,前后左右一片漆黑,又要专心致志于脚下,免得一不留神被河流冲倒,这些种种因素,都导致下拓植的士兵们正将大部分注意力放在了渡河上面,全然没有预料到敌军的来袭。

直到无数石头与箭矢破空而来,劈头盖脸地打在身上,他们才终于反应过来:“是敌人!”

声嘶力竭的喊叫声,顿时将整片黑夜打得粉碎,与此同时,仿佛呼应着这边的惨叫,河对岸也跟着响起了号角声!

“杀啊!”

“别让他们上岸!”

早早做好埋伏的百地兵卒一拥而上,竹枪、锁链、钉耙、腰刀,各种各样的兵器在这顷刻间爆发开来,竟硬生生把刚渡河的少部分兵卒杀翻在地,随即乘胜追击,在这河流中段,无情收割着敌人的性命!

一边早有准备,一边猝不及防,结果自然不用多说,下拓植的兵马第一时间便遭遇了重创,一波攻势下来,不少人顿时倒下,火把也有很多掉进了河里,把水面染成一片通红,却不知道究竟是火光,或是血光!

“不要慌!”

下拓植这边也有人大声喊叫,企图把一度溃散的队伍重新组织起来,“跟在两位头领身后——”

大猿沉默不语,手臂抡动,他用的是一杆巨棒,样式简直与传说中恶鬼所用的金碎棒一模一样,挥舞起来气势雄浑,即使没被正面击中,光是带起的劲风,便把周边的一众士兵,不分敌我,都带得东倒西歪。

而小猿趁机身形一闪,即使在水中,他的速度亦远胜常人,两手分持一柄短刀,所过之处,尚未寻回平衡的百地士兵无从抵抗,纷纷惨死当场!

两人配合默契无间,一时竟当真稳住了溃败的阵仗,其他人见他们如此勇猛,也鼓起勇气,再度朝着这边聚集起来。

但来的不仅仅只有友军。

“下拓植的大猿小猿,好对手!”一道人影陡然踩着水浪冲到近前,自报家门,“我乃矢川的三郎五郎,今天你们两个的首级,就由我收下了!”

“来——”

大猿只发出一声怒吼,双手将那金碎棒高高举过头顶,蓄力圆满,又重重地落了下去!

轰!

巨响之中,尽管那位矢川三郎五郎成功闪开,整个水面却被他一击打得四分五裂,水波飞溅四射,声势惊人!

……

“半渡而击之……他们危险了啊。”

山坡之上,纵览全局,哪怕大猿小猿英勇搏杀,然而被拦在了河川中央,进退不得,情况却也是危机万分。

危险的不仅仅只有下拓植一方,其他发起攻势的军队也各自遭遇了敌人,神户川内,一时杀得人头滚滚,流出的鲜血,似乎竟把水面都抬高了一点!

观战的两人脸色都不算好看,铃木重秀时不时回过头去,看一眼身后的帐篷,甚内则是阴沉着脸,似乎又一次想起了不久前的那场溃败。

到了这种地步,他自是心知肚明,百地丹波发现了这边的夜袭,并且将计就计,引诱他们出兵进攻。

要是就这么放任不理,底下的几支兵马不免损失惨重,甚至有可能十不存一,可如果发兵去救,非但不一定能顺利救下他们,反而有可能把自己都给搭进去。

之前失去了那些野武士与浪人之后,甚内便相当于丢失了作为联军主将的资格,而如果他们在这一战中损兵折将,即使最后没输太惨,成功把人救了回来,也难保其他人不起异心。

要知道,盲女如今这个位子,不只是因为她的父亲,也不光是凭着她个人的武艺,更重要的,还是两百杂贺众与勾坂的几十残兵。

或许八寻姑娘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才说要再观察一会……如果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下拓植双猿惨败而归,他们固然是再没有争夺领导权的能力,可这样一来,胜机无疑也会越发渺茫……

两难之境。

甚内苦思冥想,发现自己居然做不出一个好的决定。有那么一瞬间,他竟还有些庆幸,庆幸此时要负责做出决策的,不再是他,而是忍侠的女儿……

但正是这个时候。

呜——

号角声骤然响了起来,甚内起初还以为是其他的哪家势力看不过去,决定出兵相救,但立刻反应过来,这声音一点不远,甚至可以说是近在咫尺……

他猛然回过身。

正好看到那顶帐篷被人掀开,已换上甲胄的八寻大步走出,除了手中那根拐杖之外,整个人几乎已摇身一变,变作了一位风度翩翩少年郎,英姿飒爽,甚至连那副缺斤少两的陈旧盔甲,穿在她的身上,也多出了几分威风凛凛。

在她身后,那位名唤杂贺萤的女佣兵正端起海螺,用足力气地吹着。军中自有森严的规矩,不同的号角长短,代表着不同的命令,而杂贺萤所吹的旋律,正是出兵的号令!

“时机已到。”

八寻依旧没有戴头盔,只用一顶帽子,收起了那满头青丝。她抬起头来,似乎远远地看了一眼这边——当然,甚内与铃木重秀都知道这是错觉——一边径直往山下走去,一边说道,“铃木大人,甚内大人,就麻烦你们二位通知全军了。”

“这……”

甚内三两步追了上去,紧紧跟在她的身旁,脸上表情变了又变,似乎有很多话想问,可很多问题,其实不用问也知道答案。所以最后他只问道:“八寻姑娘,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我们能够救下他们……依然会损失惨重。”

“损失惨重?”

八寻偏了偏头。

听语气似乎还有点不解,“谁跟你说,我们是去救人了?”

“不是救人,那我们这是去——”甚内闻言一呆。

却见盲女浅浅一笑,可能是因为扎起了头发,也可能是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装束,这个会让人觉得轻柔可爱的笑容,此时看上去,却莫名又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

“当然是去打爆百地丹波啦!”

她以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如此说道。

“啊,对了,打爆其实是‘打鲍’的谐音,之前三献之仪上我就想说了,不过被小南拦了下来……你们觉得有意思吗?”

“……”

甚内在原地愣了半晌,直到铃木重秀从后面赶了上来,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回过神来,忍不住摇头苦笑了一声:“果然,八寻姑娘还是那个八寻姑娘……”

与此同时,他又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声。

真不愧是八寻姑娘。

……

第二百八十四章 一剑所向,一往无前

所谓战场,与自走棋之类的游戏其实也颇有几分相像之处。

除了极少数调将遣兵如臂使指的名将之外,古今中外,历朝历代,哪怕是打了几十年仗,经验丰富的将领,对于军队的掌控往往也只能持续到排兵布阵,发动攻击的那一刻。

尤其是在无线电等通讯设备尚未现世的时代,偌大的战场之上,人头涌涌,杀声震天,很多时候士兵们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能被周围的人群裹挟着前进或后退。

如果为将者想要下达与传递什么指令,近的尚且可以靠吼,一旦范围变大,就只能通过旗帜与乐器的声音尝试调动三军。

可惜这种方法只对训练有素的常备军比较管用,至于那些平均每年有三分之二时间都在地里忙活,其他时候还要出去打仗,以及被领主命令着干些土木工程的农民百姓,光是能让他们学会端起竹枪,排成阵列就已经是一桩难事了,又哪还有什么西伯利亚时间让他们接受系统化的军事训练?

有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没有足够的财力供养出一支职业军队之前,纵使主将再怎么饱读兵书,也唯有收敛起自己满脑子的奇策诡计,只用一些最简单朴实的命令指挥军队:

例如吹几声号角是进军,几声是停下,再或者让那些士兵们尽量记住敌我两军的主要旗印,如果在战场上陷入混乱,或者不小心与同伴失散了——这是常有的事情——知道该往哪里靠拢,而不是慌不择路,一头栽进敌阵之中。

但旗帜虽好,也需在光亮充足的地方才看得清楚,如今神户川爆发的这场战斗,却恰恰是在午夜与凌晨之间。

寒风呼啸,河水刺骨,血腥味充斥鼻端,惨叫声回荡耳畔,倘若闭上眼睛,真有一种自己正置身于阿鼻地狱的错觉——如此惨状,岂是人间?

“杀……啊!”

不知道是谁在何处发出了这样的一声咆哮,只是不等其他人注意到那边,那声音与举起的火把又猝然消失了下去。下拓植小猿紧咬牙关,双手短刀交叉一挡,险而又险架住了朝他刺来的长枪。

“弟弟!”

他放声嘶喊,大猿一步上前,金碎棒抡扫而出,然而敌将把手中长枪一撑,整个人蓦地借力跃起,在空中旋转半圈,不仅避开了那势大力沉的一棒,甚至还借力一脚蹬在了附近刚要赶来的兵卒胸前,把他踢得口吐鲜血,倒飞而出!

真不知道到底自己是猴子,还是这个叫三郎五郎的是猴子……

下拓植小猿脸色阴沉,如果换成其他地方,山野也罢,平地也好,兄弟二人联手,估计早就已经拿下了对方,奈何此刻人在水中,行动受制,这位矢川三郎五郎似乎又是一位精于水战的高手,虽是以一敌二,却暂时把他们拖延在了原地。

尽管一时未见败相,小猿心中却如明镜一般,明白如今正是最危险的时刻,如果他与大猿无法尽快腾出手来,光靠其他下拓植的士兵,不出半刻,就会彻底溃败下去。一旦开始败退,他们纵有天大的本事,也难逃一死——

“啊!”

又是一声惨叫,眼角余光瞥去,只见一个背后插着下拓植靠旗的士兵被人砍翻在地,兀自想要挣扎,可惜随后两三把竹枪捅了下来,把那可怜的小兵彻底钉死在河中。

一动不动,只有赤红的鲜血,从水面逐渐渲染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