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有人突然想到了这句古话。
类似勾坂甚内、铃木重秀或者神户小南这些熟人,了解八寻的性子,自然不会产生类似的想法。
但在场那些并不熟悉盲女的,对其印象就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突然杀出来的小瞎子,先是以强硬的手腕压服了下拓植小猿,拿到联军大将的位子,再带着他们击败了强大的百地丹波……
这里面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荒谬与古怪,如果在此之前,有谁告诉他们接下来会发生这些事情,只会换来无情的嘲笑,可如今,这些事情就在他们眼前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八寻虽说也察觉到了其他人态度上的微妙变化,却只以为是昨夜带头冲锋的举动,为自己挣得了一点人心,却不知道,勇敢无畏固然可以博得一时的尊重,却难以彻底服众。
有些人之所以突然改变态度,并非出于钦佩,而是忌惮……与畏惧。
这应该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无心插柳柳成荫”了罢。
而雨势稀稀拉拉,时大时小,到得晌午时分,终于慢慢地停了下来。黑云散去,刚刚入冬的天空显得格外寂寥,没什么暖意的阳光照射下来,将神户川的河水映照得波光粼粼,美不胜收。
尽管昨夜整条河川都像是被鲜血给染红了一般,可仅仅半日时间,一场小雨的功夫,河面却又变回了原本清澈的模样,
仿佛在这一片小小天地间发生的种种,数百个家庭的悲恸,对天地本身而言,毫无意义。山川也好,河流也罢,自亘古便存在于此,至今如是,今后亦然。
检阅首级的仪式结束了,各部头领又指挥着手下卖力挖了个大坑,把两边的尸体都丢进去,草草地埋了起来。
原本百地丹波守身为上忍三家之一,南伊贺之主,他的首级是有着大用途的,不至于如此轻率处理,可此时此刻,在其他人的注视下,八寻提着那颗脑袋,信手一甩,将其丢了进去。
没有人觉得可惜。
因为这本就不是真正的百地丹波。
“影武者吗……”
起初得知百地丹波死讯的时候,所有人皆是欢欣雀跃,但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家伙的胡子与头发都是黏上去的,那斑驳的皱纹也是化妆而成,洗干净后,才露出真面目,却是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
有人认得这是雾隐鹿右卫门,百地丹波守的大弟子,也算得上是南伊贺一号响当当的人物,可惜依旧没办法与他师父相提并论。
“居然让弟子乔装替死……百地老儿也只有这种本事了!”有人愤愤然地说道。
也有人不解:“这种重要的战役,为什么他没有亲自前来?”
“或者说应该问,真正的百地丹波人在哪儿?”
他们深知百地丹波守的可怕,本以为终于除掉了这一强敌,但在得知死的人不是百地丹波之后,难免人心惶惶,一时之间,猜什么的都有,直到方才为止的喜悦与得意,也被这份不安的情绪冲淡了许多。
直到一声轻响。
笃!
这声音并不怎么响亮,却好似有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竟让周围窃窃私语的众人不约而同停了下来,他们围着那个临时挖就的百人坑,纷纷将目光投向一道瘦小的身影。
方才这一下,正是八寻将拐杖敲落的声响。
“这一仗是我们的胜利,百地丹波元气大伤,正该抓住机会,乘胜追击。”
在这突如其来的静寂中,只听她如此说道。
“但我们还不知道百地丹波现在在哪里……”有人质疑。
“人有两只脚,城却跑不了。”
八寻侧过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低声回答,“只要我们打下百地丹波城,无论丹波守大人是生是死,人在何处……都不重要。”
“你说要去打百地丹波城,可要是又像上次那样……”
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这句话一说出来,立即又有人下意识开口反驳。可他只把话说到一半,看着盲女那张染着血迹的姣好五官,不知为何,后面的半句话却卡在了那里,说不出口。
“不会的。”
“什……什么不会?”
“这次不会再重蹈覆辙。因为——”
一面说话,八寻一面扶着拐杖,缓缓回过身来,看似闭着双眼,可在场的众人却都有一种正在被注视着的错觉。
“因为这次有我在。”
她的语气一点也不激昂慷慨,仿佛只是在陈述着一句最普通不过的话语。
“所以,能赢。”
有风从天上吹过。
死去的人躺在坑里,活着的人站在坑旁。数十道视线落在她的身上,一分钟,两分钟……再没有人出言质疑。
不久之前的那场胜利,再加上盲女理所当然般的口吻,竟让这些心思活泛的“老油条”们,也不由生出了一丝莫名的期待。
说不定……真的能赢呢?
有着这种想法的人不止一个。
当然,也还有很多人在犹豫,甚至有人在心中嗤之以鼻,他们左顾右盼,视线游移,希望从其他人的眼神与表情中窥见一丝端倪,可直到最后,也依旧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出来反对或者质疑。
仅仅一场战斗,一场胜利,已令这位天枫家的瞽女在其他人心中,建立起了一个初步的形象,也令他们有了一份基础的信任。
虽然这信任依旧脆弱,但无论如何,是一个好的开始。
……
“十月廿二,八寻初阵,于神户川大败百地丹波,斩首二百余,声名大振。
“廿八,再度率军出阵,以一骑打战术,正面击溃矢川兵助所率军势,斩首七十三级,矢川兵助、坂下九郎、黑田长益皆告殒命……
“十一月,初九,经神户小南调略,南伊贺松原、柏原、藏口、雾生四家豪族抛弃百地,改投天枫一方,并随即出兵攻打百地丹波城。
“十七日,神户、天枫两城的军队亦抵达百地城下,围而不攻……”
——《伊贺事记·天正篇》
……
第二百八十七章 两根大萝卜
永禄五年,十一月。
兵临城下。
对勾坂甚内、下拓植小猿,以及其他几位联军头领而言,这次可说是某种意义上的故地重游,当然,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也可以是“一雪前耻”。
没有几个人能忘记上次的惨败,甚至有那么一段时间,双猿率残军退守天枫城,被围困在一座孤城之内,举目无援,四面楚歌;而甚内等土蜘蛛一党更是在小树林里急急而奔,险些就落了个灭族的下场。
然而仅仅一个多月过去,他们却已重整旗鼓,雄赳赳气昂昂地杀了回来,而且声势更胜早前——毕竟第一次的时候百地丹波乃是选择暂避锋芒,避而不战,可神户川一战,却是实打实大败而归。
不久之后,由百地丹波的手下大将,矢川兵助带领的另一支军队也遭到了迎头痛击,矢川本人更是壮烈战死。
响应百地号召的其余几家豪族一哄而散,神户小南趁机派遣使者前往松原、柏原、藏口、雾生这四家交涉,明里暗里一番手腕施展下来,居然成功策反了这些臣服于百地,却并不怎么忠心的“中间派”。
这倒是不稀奇,人心善变,对于很多人而言,所谓的政治博弈,其实很多时候也只是简简单单八个字:
择主而事,待价而沽。
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头挖不倒——这句话虽然本来是别的意思,不过用在此处也算恰当。
她做这件事时并未瞒着八寻,这里面自然有一部分原因是看在两人的发小情谊,但除此之外,即使从神户家主的立场来看,八寻也已从最开始的那个忍侠之女,变成了小南,以及其他当主需要正视的存在。
经过前面两场战斗的领头冲锋,这位盲目的年轻大将在联军内亦收获了一批拥趸,其中大部分都是那一夜贸然突袭,然后差点被百地丹波包了饺子的士兵们。
考虑到如果不是对方当机立断下令出击,他们极大可能都会葬身于滔滔河流之中,甚至看不见第二天的朝阳,有这份救命的恩情在,感激与敬佩也是理所当然。
而且不光是普通士兵,原本对八寻仍有抵触与怨言,口服心不服的下拓植小猿竟也态度大变,至于具体变成了什么态度,从他对八寻的称呼就能窥见一二:
“这是天枫大人的命令,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动起来!”
“天枫大人在之前的军议上说过这么一句……虽然我现在还不太理解意思,但既然是大人说的,一定有其深意,弟弟,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对吧?”
“天枫大人,请命令我兄弟两人为先锋,以下拓植小猿之名发誓,不出五日……不,只要三天时间,我必定能够攻下这座小小的百地城,将丹波老儿的首级献在您面前!”
由于他的这般言行举止与之前相比差别实在太大,导致八寻一度还有点疑神疑鬼,总觉得这家伙是不是在用这种方式阴阳怪气自己,只是后来观察了几天,发现他这番表现似乎完全是发自内心,私底下也不像是有在搞什么阴谋诡计的意思。
转念一想,如果下拓植小猿真想搞事,那他更应该保持原状,尽量不引人注目,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突然采取一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行动。
八寻左思右想,甚至还拉着小南、甚内还有铃木重秀几个她最信得过的“幕僚”讨论了一会,最后实在没什么头绪,只好决定先放着不理了。
总不能是有野生的怪盗团路过,顺手给小猿发了一封预告信吧?
还好性情大变的只有下拓植小猿一个,其他人对她的态度虽说也或多或少有所转变,但大致上总是有迹可循,属于情理之中。而其中有些人是钦佩她的勇敢,另外一些人则大概是看中了她未来的身份——
今时不同往日,只要能一鼓作气,彻底大败百地丹波,整个南伊贺的局势都不免要迎来一番大洗牌,而八寻身为天枫吾郎的女儿,又是这支联军的首将,天枫家的故居,以及原本归属于百地丹波的地盘,不出意外显然都要归她所有。
到得那时,伊贺三忍并立的局面不知道还能不能持续下去……
抱着类似的想法,这些人开始早早地奔走布局,只希望能在不久之后的洗牌中,尽量多拿到一份好处,或者尽可能保全自己目前拥有的领地。
像柏原、藏口这些当地豪族之所以改换门庭,也正是因为看出了这一点。他们并不需要太多利益,只向八寻乞要了一张安堵状,保证新领导走马上任后,不会随随便便对自家的地盘动手。
而作为这张安堵状的交换,他们不仅主动献出一定量的粮食,还自动自觉点齐兵马,第一时间杀到了百地丹波城下。这种做法无疑是完全把赌注押到了八寻身上,万一要是再像上次那样,功败垂成再输一次,百地丹波肯定不会放过这些个叛徒。
赌赢了阖家平安,赌输了冚家富贵。
虽然有些残酷,可这便是战国乱世大多数小势力的日常。
当然,如果要问八寻这场仗会不会赢?
“会赢……不对,我不知道啊。”
总觉得要是真把最后一个字说出口,就会竖起什么奇妙的“弗拉格”,所以她赶忙悬崖勒马,换了一个更加稳妥的答案。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百地丹波城虽然还没有被攻陷,可百地丹波守的败亡,却已是板上钉钉。
没有人会踏进同样的河流,虽然这次与上回的情况看起来有些相似,实际却是大相径庭:
之前那支由勾坂甚内牵头组成的联军,一来补给不足,二来扩张太快,内部龙蛇混杂,山头众多,最要命的是甚内自己不管实力还是威望,都不足以镇住其他人,只是名义上的大将,甚至没办法明着指挥其他人如何行事,只能采用商量的口吻。
而作为对手的百地丹波初时选择避其锋芒,保存实力,后来又与服部一族打了个漂亮的配合,选择在联军刚刚攻破外城,疲惫不堪放松警惕的时候趁夜奇袭,前后夹击,这才一举扭转了局势,反败为胜。
可服部这种王牌,打出来一次之后,就再没有那种奇效了。
虽然有消息指服部一族正与北方藤林打得热闹,但为求谨慎,八寻还是点了几位相对可靠的头领,让他们坐镇天枫与神户城,如此一来,即使服部家想要故技重施,他们这边也能及时收到情报,做出应对。
而如今的反百地众人,虽然还是一支闹哄哄的杂牌军,却俨然已有了以八寻为主的共识。除非遇到什么特殊情况,否则由她亲口下达的命令,很少有人会选择当面违抗,即使是那些不怎么服气的刺头,也顶多就是表面一套暗地里一套,阳奉阴违而已。
没办法,就算永乐通宝也没办法让每个人都喜欢,只要这帮人不明摆着造反,私底下磨一磨洋工什么的,八寻也就随他们去了。
另一方面,有神户、天枫两地,加上雾生四家豪族的支持,起码短期之内粮草后勤不会出太大问题,这也使得联军这边不再只能硬着头皮去拿人命强攻,而是可以像个聪明人一样,优哉游哉地把城堡包围起来,然后跟里面的守军大眼瞪小眼。
古今中外,数千年来,虽然人们研究出了各种各样或正常或奇特或阳间或阴间的攻城器械与方法,不过最常见也是最好用的,依旧是刚健朴实的围城法。
但凡条件允许,围起来总是没错的。
不过来到这一步,也就没有多少八寻可发挥的地方了。
下拓植双猿精擅攻城,神户小南智计百出,又有勾坂甚内这种在外头见过不少世面的人在,她就听这帮人每天要么在军帐里商议,要么出去围着百地城转圈,一会儿又把早先过来踩点的几家当地豪族叫过来,询问只有当地人才知道的隐蔽小路。
所谓围城,听这好像很简单,可实际上也不是按照字面意思,单纯让士兵把城堡围起来,不让里面的人出来就行,里头还有一大堆弯弯绕绕。
这些按理都是宝贵的经验,不过双猿与甚内他们谈论的时候并没有避开八寻,不知道是觉得让她知道了也无妨,还是以为八寻跟他们一样,都对这些“浅显”的知识了如指掌——
无论原因为何,既然几位如此大方,八寻自然没有推辞的道理,反正她记忆力好,连小本本都不用拿,就坐在那里虚心学习,留待日后活用。
其中比如具体的兵力配置,敌人会从哪里出城攻击,在对应的地方布下重兵,其他什么地方则可以稍微少放一点兵马;还有如何断绝城内的水源补给,以及封锁可能偷偷运输物资入城的小路通道等等。
这些事情本身乃其实大家都能想到的,可具体要如何安排,如何落实,则又是一番精深的学问。有道是战争不光是打打杀杀,还是柴米油盐,让自己人吃饱饭的同时,让城里的敌人饿肚子,这便是围攻的关键所在——
也无怪乎这个国家的人们会管围城叫“兵粮攻”了。
随着联军一方主力抵达,开始布置围城,百地丹波不愿坐以待毙,也尝试过出城迎击,但前后数次都没什么效果,丢下几十具尸体之后又灰溜溜撤回了城中,此后便再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似乎正在静待时机。
这边厢,联军众人各就各位,将百地城围了个密不透风,然后就是每天象征性地放一放箭,好让百地家守城的士兵也稍微有事可做。或者再派几个嗓门特别大的士兵去城门附近叫阵。
有时他们没喊两句就会被城上的人射箭逼退,有时则会演变成一场骂战,城上城下,联军将士互相操着一口伊贺的土话,问候对方的祖宗十八代。
不得不说,八寻当初一度还以为日语的骂人词汇很少,毕竟她上辈子看的那些动画里,翻来覆去不是“傻瓜”就是“秃头”,毫无攻击性可言,直到穿越过来,才发现是她太小觑天下人了。
这帮家伙骂起来嘴是真的脏啊,简直像是回到了祖安老家一样……
“嘘。”
突然,两只柔弱无骨的小手伸了过来,从身后捂住她的耳朵,过得两三秒,又听见小南在一旁吃吃地笑道,“好孩子不准听这些话……”
“谁让他们喊这么大声,我待在这里都能听见。”八寻撇了撇嘴,“而且我酒也喝得,人也杀得,几句骂人的话而已,又有什么所谓。”
“别忘了,你家里还有个女儿在呢……要是她也跟着你学坏了,呵呵……”
“……”
稍微想了想几年后,半大不大的小澪一口一个“妈妈是哔哔”的景象,八寻顿时沉默了下来,“那……那我不听就是了。”
“这才乖嘛。”
小南嫣然一笑,又拿手揉了揉盲女的耳垂,满意地看到对方脸上飘起一朵红云,后脖颈也跟着红了起来。一边呵呵地笑着,她一边往后退,正好避开了八寻的一记肘击。
虽然她这一击本来就没打算命中,毕竟小南这副身子骨,说不定她一肘下去直接就能把人带走,可一击落空还是令八寻有点不高兴。特别是耳垂传来的痒意,让她有点害羞,恼怒道:“你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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