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但尽管他父亲做得隐蔽,依旧还是有人偷偷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虎千代,只是当少年得知这件事时,人已经在半路上了,往前难逃一死,即使立刻转身逃跑,一旦杀手追赶过来,同样死厄难逃。
“前后无路,大难临头……小家伙,你猜那位人们口中的毗沙门天,是用什么法子度过这道难关的?”
“唔姆……听闻长尾大人骁勇善战,勇猛过人,区区几个杀手,应该还谈不上死厄吧?”
“哈哈哈,就连你这个外国出身的小鬼头,也听说过景虎的武勇,身为亲生父亲的为景大人又岂能不知?像他那种枭雄人物,只会在十拿九稳的时候采取行动……要是当时的虎千代如你所想,选择以硬碰硬,那现在的越后国主,估计就要换别人来当了。”
“那……”
“让我来告诉你,虎千代当时是怎么做的。嘿嘿……”
那人一边说话,一边伸出胳膊,直接把八寻按进了自己的满身酒气之中,“说来也是凑巧,就在他慌里慌张,手足无措之时,恰好迎面走来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而且最巧的是,那农夫的身高尺寸,竟与虎千代有着七八分相似。”
“难道……”八寻微微皱了皱眉头。
“就是你想的那个难道。”
那人冷笑一声,“他心中一动,拦下那位农夫,主动提出要与对方交换衣服穿着——要知道虎千代身为名门子弟,身上穿的可都是好东西,那农夫又岂有不答应的道理?再加上虎千代花言巧语,三两句的功夫,就把可怜的农夫忽悠得昏头转向,估计他还以为自己捡了个天大的便宜,直接把衣服换上了就走。
“而一身农夫打扮的虎千代趁机钻进田地里,等了又等,直到远处响起一声惨叫,这才猛地跳出来,飞也似跑回自己家里,这才总算逃过一劫。代价则是一条无辜的性命……”
“……”
“小家伙,听明白了吗?别人口中的‘义将’,不过就是这种货色而已。生在乱世,心怀慈悲固然是好事,但一味的慈悲,却成不了大事。你现在闲云野鹤,形单影只,倒是无所谓,可万一以后遇到了什么事情,导致你需要做出决断的时候,记得回忆一下姐姐我今天说过的话——
“再好好地想一想,到了那个时候,你是想背负着罪恶感活着,还是光明磊落地死掉。”
那不过只是数年前的一次邂逅,一番萍水相逢的交谈。
待到八寻第二天醒过来,发现那位无名的大姐姐已不知道去了哪里,甚至连名字都没来得及问。她姑且向光育和尚请教了一下,对方却只是笑而不答。
“法师,小女子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不知该不该问……”
“施主但言无妨。”
“昨日与我饮酒的,难不成……是春日山里的那一位?”小盲女战战兢兢地发问道。
却只听光育和尚愣了一愣,接着却又哈哈大笑:“施主啊,这话可千万别在外面乱说,如果让其他长尾家的人听见了,十九会当成是对他们主公的侮辱,甚至会不惜拔刀与你一战呢。”
“这么严重?那……那我不说了。”
如此这般,在那和尚的“善意”提醒下,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虽然八寻一度动过念头,想着要不要找个时间潜入春日山城确认一下,但后来想想,便宜师兄加藤段藏在另一个世界线可不就是因为恃才自傲,最后才被信玄和尚派人刺死在了茅坑里面吗!
她可不能重蹈覆辙。
何况有些人,有些事,不清楚答案也挺好的。
只是偶尔还会想起越后土酒凛冽如北风的口感,以及那段带着十足讽刺语气的醉后闲聊——尤其是在她当初尝试插手井伊家之事,以及这次来到伊贺之后,回忆的次数,也变得越发频繁了起来。
“……一味的慈悲,是成不了大事的。”
那位陌路相逢的女子,轻飘飘之余又带着一丝冷意的嗓音,每次回想起来,都让她觉得仿佛有一股寒意,从背脊直窜而上……简直像是一种诅咒。
战场上的杀伐,与刀剑客的争锋,乍看如此相似,内里却又大相径庭。
至今为止,死在八寻剑下的人不少,其中既有许多恶贯满盈之辈,但理所当然,也有着罪不至死的家伙。
只是八寻至少可以拍着胸口,问心无愧地向他人保证,她剑锋之下虽有大奸小恶之别,主犯从犯之分,可这二十年来,从不曾真正错杀无辜。
杀一人,救百人,是佛门的慈悲;
杀一恶,扬一善,则是侠客的规矩。
但……
在伊贺的这段时间,她却不止杀了一个无辜之人。
尤其是那一夜,死在神户川畔的众多士卒,他们之前可能只是朴实的农民,只是被领主征召过来,拿着种田的农具,浑浑噩噩,甚至不知道为何要上战场与人拼命……然后其中的很多人,就死在了她的剑下。
不仅如此。
包括哪些杂贺众的佣兵,勾坂甚内的土蜘蛛一党与那些受雇而来的浪人,还有下拓植、大炊、神户、诸木、胜地……同样有不少人倒在了那场战斗之中,没能看到第二天的日出。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某种意义上,他们又何尝不是杀在自己的手中?
当然,她随随便便就能找出一堆理由为自己辩解,比如刀剑无眼,比如战场残酷,比如世道如此,比如她也是为了自保,如果不趁这时干掉百地丹波,回头对方赢了之后,必然斩草除根,一时慈悲,反而连累他人——
借口可谓多不胜数。
可借口是说给别人听的,她却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败战的一方可能会心怀憎恨,却不会怪她,因为这就是世间的常理。胜利的众人更不会责备她,甚至就连身边的众多亲友,也一样理解,并愿意支持她的选择……
只有八寻自己明白,自从神户川一战,她拔剑出鞘,带头冲锋……不,应该是早在她下定决心前来伊贺,收拾父辈留下的烂摊子开始,她的剑,就变得与从前不一样了。
“杀人剑,活人剑……”
冢原卜传曾经说要传授她活人的剑法,然而到得最后,那位剑圣也没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只说要让八寻自己去寻找,去领悟,究竟什么才是活人之剑。
数年时间一晃而过。
她仍然一无所获,唯有内心伸出,越趋沉重。
回想起来,次郎法师决心还俗的时候,是否也和现在的她一样,独自想象着未来的杀戮景象,害怕得全身发抖,仿佛正一点一点,陷进名为战国乱世的泥沼之中……
“唉……”
种种思绪,最终只化作一声复杂的轻叹。
八寻屈指一弹,掌中的出鞘利剑随之发出一声清响,剑声清澈依旧,然而剑的主人,却无法再像过去那样,心无旁骛,专注于武斗本身的乐趣。
……
按照当下的农历历法来算,这一天乃是十二月初九。
寒冬已临,飘雪未至,在左右卫门带回来消息之后,双方又各自派遣时节,敲定了各种细节,并将开城的日子选在了今天——九为数之极,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一天确实也有几分特别之处。
依照过往惯例,从早上开始,联军这边便已经停下了攻势,静静地等待着。
大约正午时分,紧闭的本丸大门终于开启,先是一些老弱妇孺,以及受伤的士兵,能走的互相搀扶着,受伤太重或者没力气自己走的,则是被其他人用轿子或者担架抬了出来。
带队之人正是先前拒绝了八寻食物与饮水的百地家臣,对方当时就已经是一副虚弱的模样,此刻更是气若游丝,要靠旁边两个人搀着才能勉强迈步。
饶是如此,他依然是一脸坚毅,强撑着走在最前头,直到抵达攻城方的军阵,踉踉跄跄走了进来,没等别人上前搀扶,自己却先跪在了地上:“依照先前的约定,我等愿意开城乞降,只求能让这些负伤者与妇孺老幼得到安置,还请……还请……”
“放心,我们必然遵守约定。”
最前面的勾坂甚内如此保证道,随后下拓植小猿与神户小南也说了一遍,可那中年人一动不动,仿佛一座雕塑般跪在原地,目光紧紧盯视着中央披甲戴冠的盲女。
仿佛是感受到了那道过于强烈的视线,八寻抿着嘴角,点了点头:“安心吧……开城之后,不会再有人死了。”
“……”
那人却没有反应,也不动弹。其他人正感奇怪,却又听见一声叹息,小南打开折扇,遮住面容,只露出一对眼眸,静静地注视着那人:“他已经死了……”
“这……”
“没什么好惊讶的……本来就是强撑着一口气,如今气泄了,自然也就死了。呵呵……看来还是我们天枫大人说的话好使。”小南说到最后,轻笑一声,似乎是想开个玩笑。
然而周围一片寂静,谁都没笑。
“没劲……”
她撇了撇嘴,有点生气地合起扇子,想要去敲一下八寻的脑袋,却被后者避开了。
“别胡闹。”
“好——”
这回答的语气极之敷衍,一看就没往心里去,不过八寻此时也没什么心情与对方打闹,只是往前走了几步,拿起手来,慢慢帮那位百地家的武将合起了双眼。
“待会找人问一问他的名字,好好安葬,不要怠慢了。”
“是。”
“然后……甚内大人,小猿大人,请你们二位帮忙安置这些出城的家眷,给他们足够的水和食物,让他们好好休息……小南,麻烦你走一趟,找几个会医术的过来,帮那些受伤的士兵处理一下伤口。”
“哎呀哎呀,天枫大人也开始会指使人做事了呢……”小南笑吟吟地调侃了一句,下拓植小猿与勾坂甚内则是各自点了点头,回过神来,又异口同声地应了声是。
“还有——”
八寻本来正向往外走,突然又停住脚步,回过头来,手中的拐杖也轻轻敲了敲地面。
“各位应该都还记得约定的内容,不过以防万一,我这里再重申一下:任何人都不准对投降的士兵与家眷动手,这是百地丹波守答应投降的条件,也是我的命令,如果有人胆敢违背……”
她顿了一顿,“一律……杀无赦。”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听得人凉飕飕的。
这句说完,等了一等,见没人说话,八寻又点了点头,掀开帘幕,自顾自走了出去。
只听见那阵笃笃的敲杖声响逐渐远去,一直等到彻底听不见了,留在这儿的众人这才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好吓人……”
小南首先吐了吐舌头。
旁边甚内摸着鼻子,也跟着点头:“是啊,明明才隔了一年没见,但总觉得现在的八寻姑娘比我印象里凶很多,而且她看上去心情不太好……你们可千万别触霉头。”
“我们当然省得。”
下拓植小猿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我倒是好奇,勾坂你到底是哪来的脸说这话,成天把自己认识天枫大人的事情挂在嘴边,要知道军纪最散漫的就是你手底下那帮浪人,别到时惹出了祸事,让咱们的天枫大人来个大义灭亲。”
“啧,人家都出去了,你还在这,一口一个天枫大人,也不知道是叫给谁听的。”甚内撇了撇嘴。
“你懂什么,我这叫表里如一,一心一意。跟你们这帮散漫惯了的家伙不同,我可是发自肺腑地敬爱天枫大人,她说啥我干啥,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好好好,是是是……呵呵,反正大家各自把招子放亮一点,管束好自己的手下,否则的话……我看八寻刚刚的那杀意,可不像是在开玩笑呢。”
小南摇着扇子,笑着又提醒了一句,随后又道,“不过……话说回来,明明仗都打赢了……我那可爱的发小,为什么还是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
“谁知道呢。”
阵幕里的其他几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皆是摸不着头脑。
“算了,想不通就不想了,反正等晚上开庆功宴的时候,八寻姑娘自然又会高兴起来了。”甚内把手一摊,“比起这个,咱们还是快出去看热闹吧,百地丹波守的切腹,可不是一般人有机会看的,要是错过就可惜了——”
“说得没错!”
“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我非得亲眼看到百地老儿死了才放心!”
随着甚内这话说完,原本有些古怪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几人你推我攘,纷纷赶了出去。只有小南慢悠悠跟在最后,一边还把扇子合拢,敲了敲自己的眉心,脸上的笑容,也不知不觉收敛了起来。
“唉……八寻呀八寻,我可爱的发小,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这么的别扭。不过这大概才是你真正吸引人的地方……
“有人终此一生注定只能当个乡野土豪,有人则能够好运成为一国一城之主,但只有奇人中的奇人,才能更进一步……呵呵,未来如何,真是让人期待呀。”
带着几分调侃与期待,她以扇掩口,呵呵地笑了起来。
……
老幼妇孺与受伤的士兵出来之后,又过了大约一个多时辰。
在许多目光的注视与窥探之下,一道苍老的身影缓缓步出城门。
不同于平日里那副披头散发的形象,此时百地丹波竟是认认真真把头发扎成了髻,身上也是穿着一件素白的里衣,看上去一丝不苟,丝毫感觉不到败军之将的颓唐气息。
老人仿佛不曾注意到那些远处的目光,自顾自走到城门外的大道旁边,盘腿坐了下来。随后,那双如电般锐利的双眸,这才第一次落在了那前方飘扬的数面旌旗之上:
“天枫家的女儿,难得有此机会,不过来亲眼见证一下老夫的死状吗?要知道,百地丹波守切腹自尽的景象,可不是一般人能轻易看到的——”
尽管老迈,那嗓音从舌尖迸出之际,依旧响如山谷轰雷,隔着一段距离,竟也震得旁人耳朵一阵嗡嗡作响。
寻常兵卒更是纷纷色变。
百地丹波在原地等了片刻,见旌旗那边没有反应,似乎有点失望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终究还是……”
“还是什么?”
另一个声音倏然从旁边响了起来。
他瞳孔一缩,猛一转头,只见不知何时,身旁已多出了一道纤细的身影。
头戴黑冠,身上却未着甲胄,只穿着两三件颜色朴素的小袖,那过分年轻的女子正侧过头来,微笑着放下拐杖。
笃笃的声音中,她走到了老人面前,毫不在意地上的尘土,径直坐下。
“丹波守大人有请,小女子又岂能避而不见,失礼于人……不过,您刚才说‘终究还是’,却不知是什么?”
“哈。”
稍一呆愣,老人回过神来,突然抚掌笑道,“终究是……虎父无犬子啊。”
……
第二百九十一章 丹波授首
美人迟暮,英雄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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