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如果让井伊谷的家臣们，或者伊贺众人听见这番对话，只怕会惊到把眼珠子都给瞪出来……不过想想八寻平时似乎也是这种神经兮兮的样子，伊贺那边或许还不至于太过“大惊小怪”。
但井伊直虎每次出现人前，总是一副温和又不失可靠的形象，几乎没有谁见过她像现在这样，与别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聊的还是这种傻乎乎没什么营养的话题。
也就是眼镜这玩意在这个国家暂时还不算普及，不然卖镜片的商人估计高低能大赚一笔。
不过这也只是对其他人而言，至于八寻，对她的这副姿态早是见怪不怪了。此时陪着对方随口说话，却并不关心具体都说了些什么，只是纯粹享受着这种气氛，甚至可以把脑子团巴团巴丢到西伯利亚，给这位老伙计好好放一个长假。
“那现在在我旁边的，又是什么样的八寻？”
过得片刻，直虎忽的又问道。
看来这段不用动脑子的闲谈时间还要再继续一会儿。
“是近朱者赤的八寻。”
如果非要说两个人都是笨蛋，那她也是近朱者赤，被带偏的那一个——八寻如此心想。
却听直虎摇头道：“错了。”
“怎么错了？”
“现在在这儿的，是整整小半年不着家的八寻。”
“呼呼，阿永你是寂寞了么，真可爱。”
“是。”
“……哎？”
“我是寂寞了，怎么，不行吗？”
直虎的语气突然变得认真了起来。
与此同时，八寻能感觉到一道近在咫尺的视线，如有实质，落在她的身上。仿佛要把她直接盯出一个洞来似的……
等等！
她正想顺口再调侃一句，猛然一个激灵，这辈子锻炼出来的第六感正在疯狂示警，冥冥之中更是能听到一个声音在提醒她，差不多是时候该把脑子装回来了——
话说……她刚刚把脑子丢哪了来着？
“那个，阿永，我有事要先去西伯利亚一趟……”
“恩？”
只感身边人虎躯一震，乍听之下平平常常的一个语气词，却带着一种奇妙莫名的威压感，令人胆战心惊。
八寻赶忙一缩脖子，打消了及时跑路的心思。
虽然连她自己都不晓得为什么要跑路……
“没、没事。”
“没事就好。”直虎说着，又笑了一下，“那我还想再这样多待一会……毕竟，我们已经好几个月没见过面了。真的，真的……很寂寞。”
几乎一模一样的话语，却蕴含着截然不同的心绪。她语气幽幽，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惆怅，“尤其是听说八寻你去了伊贺之后，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
以虎为名的女子，这一刻的神情，却柔弱得像是一只小猫。
不过这份姿态也只持续了短短一瞬，转瞬之间，她又变回了平常人们所熟悉的那个井伊直虎，只是脸上还残留着一丝热度，尚未褪去，心脏的跳动也要比平时稍稍快上那么一点。
只能快一点点，不能再多了！
“咳咳……刚才的那句话，你要当做没听见，知道了么！”
“知道了，不过小女子还有一个问题。”
“什……什么问题？”
“武流兄你是何时来的？”
“……”
直虎呆了一呆，第一反应是如闪电般收回了牵着的手，一副做贼心虚的表情，左顾右盼，却没见过舞衣的身姿。
后来一想又觉得不对，舞衣这时候应该还在犬居城那边加班加点奉公干活，就指望着能早点把正事干完，回来陪妹妹和其他人一起过年，又怎么可能有时间闲逛逛到这里来？
再一想，再意识到八寻是在调侃她刚刚的样子像极了舞衣——事实上，直虎冷静下来稍微回忆了一下，也觉得好像大概可能是有那么点像——但这种话从八寻嘴里说出来，却怎么听怎么不顺耳。
特别是在这种时候突然提到舞衣的名字，更是令她突然回忆起了某件事情，一时之间，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忍不住说了一句：“舞衣人不在这，在犬居城，你可以去找她。”
“好呀。”
“你……你真要去找她？”直虎表情微微一变。
眼睛一眯。
沐浴在这道目光之下，不知为何，八寻竟突然想起了一个成语，叫虎视眈眈……
大概是因为对方的视线实在太有魄力了，以至于原本在外休假的大脑上尉也紧急返岗，试图帮助某位不着调的主人渡过难关。
她心念一动，鬼使神差地蹦出一句：“找是要找的，不过不着急，现在最重要的是跟阿永你在一起。”
“……哦？哦……这样吗？”
直虎闻言一怔，随后却又笑了起来，“这样啊……”
“当然。”
八寻趁热打铁，连连点头。
“这样……”
这句话说完，又是好一阵的沉默。
如果放在井伊谷城的评定间，或者其他借鉴家臣、处理要务的地方，这般无言的氛围只会令人胡思乱想，焦躁不安，可对于此时身在此地的两人而言，此番寂静，却恰恰最令人安心。
一如曾经那场夜色下的交手，八寻如真亦幻的一剑，终于令她放下伪装，不再强撑，而是靠在盲女的肩膀上酣畅淋漓哭了一场。
等到感情爆发完毕，整个人也累得够呛，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们就是如此靠在一起，坐在树下，谁都不开口，只是默默地看着夜色，听着周遭的风声。
也正是在那一夜过后，直虎向对方分享了自己的一个秘密，并与对方共同拥有着另一个秘密：
每当自己觉得疲惫或者迷茫之时，总是会下意识趁着夜深人静，默默来到附近山中，来到这棵具有纪念意义的大树之下。
有时只有她一个人，有时碰巧八寻也在。若是后者，两人便会默契地一块待着，直到天明，要么是直虎抱怨些什么，要么是八寻挑拣一些有趣的事情说给她听，再不然就是两个人好似刚刚那样，你一言我一语，聊一些孩子般的幼稚话题。
仅仅如此，就感觉心里的各种负面情绪好似被净化了一样，第二天又能振奋精神，投入到工作之中。
而即使是八寻不在的时候，只有直虎独自一人坐在树下，却也能感受到十足的安宁——即使身体不在一起，甚至明日有可能天各一方，可她们心灵的某处，是始终是在一起的。
只要这么一想，直虎内心某种躁动不安的情绪，便也暂时消弭无踪了。
“阿永。”
“恩？”
“现在感觉心情好一点了吗？”
八寻忽然抛出的这个问题，令她稍稍有些意外，可直虎顿得一顿，并未否认或者一笔带过，而是点了点头：“好多了。”
“是嘛。”八寻闻言又笑了起来，“如果还有什么烦恼，不妨跟八寻妈妈倾诉一下，我和你不同，可是有女儿的人……哎哟，好痛，好痛，别敲我的头，真的……好、好、好、好痛的！”
“让你得意忘形。”
咚！咚！咚！
“我、错、了、对、不、起、起、起！”
尽管直虎没用多少力气，仍是把八寻敲得叫苦不迭，抱头鼠窜，好不容易等到直虎心满意足，这才放过了她。八寻一面揉着额角，一面咕哝着：“我明明是在担心你……所以阿永你真没什么烦恼要跟我倾诉的吗？”
“没有。”直虎摇头。
她自忖要比对方年长——虽然也只长了四岁——但到底还是抹不开面子，能够像现在这样，在没有其他人在的地方小小撒一撒娇，已经是她心理承受的极限了。
毕竟她是个成熟的大人，跟某个性格别扭的家伙不同，才不会一时冲动就跑去做些什么登徒子的行为……真真可恶！
“那就换我啦。”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把直虎的注意力拉回到了现实之中，还没等她询问是什么意思，蓦地，大腿微微一沉，却是八寻直接躺了下来，侧着身子，将脑袋枕在她的膝盖上，一脸舒服的样子，像极了偷到灯油的小老鼠。
按理来说，两人也早就不是第一次膝枕与被膝枕的关系了，似乎随着年龄渐长，某人的性子也变得越发慵懒和不羁起来，明明当年十来岁的时候还是比较正经拘谨，现在却已经能堂而皇之干出这种占便宜的行为了……
虽说她一点也不讨厌就是了。
“真是的，刚刚还在那说什么八寻妈妈，到底你是妈妈，还是我是妈妈……”
“你是妈妈。”八寻呼呼笑道。
“不要蹬鼻子上脸。”
“阿永妈妈。”
“……”
即使隔着衣服，那说话与呼吸的时候，依旧会有一阵气流打在肌肤上，不管经历了多少次，直虎还是没办法习惯这种微妙的感觉，不知不觉间，她的耳朵已经变得通红。
“妈妈妈妈妈妈——”
“给我适可而止！”
但过得一会，对着变本加厉，甚至开始在她大腿上滚来滚去的某人，直虎强忍着羞涩，怒气冲冲地抡起了拳头。
乓！
世界顿时安静了下来。
……
“……八寻？”
半晌，她试着轻轻地呼唤了几声。
没有回应。
当然，人不是被她一拳打晕的，而是静静地睡着了——算算时间，对方估计是白天才刚回到远江，看那风尘仆仆的装束，可能连家都还没有正经回去一趟，就先来到了这里。
这一路舟车劳顿，看来是累得很了，所以才会一躺下来就立刻沉沉睡去。不过就算拖着这副疲惫的身躯，也要过来这边“守株待兔”……
就这么笃定能遇见我么？
直虎想着，又是一声苦笑。
事实上，她从上个月月初开始，只要不是遇到实在抽不开身的事情，几乎每天晚上都会过来这边，有时只待个三五分钟，有时则是直到天明，所以倒是不怕会与八寻错过。
但如今低头看去，在这种距离之下，就连对方脸上的灰尘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几个月没见，长相倒是没什么变化，不过眉眼之间，好似多了一丝淡淡的戾气，即使在睡梦中，也是微微蹙着眉头。
好似在为什么事情而苦恼。
起初直虎想用手指帮她舒展开眉头，不过八寻感官敏锐，即使是在这种完全放松的状态之下，要是力道稍微用大一点，仍然有可能把对方惊醒。
暌违数月的娴静睡颜，恍如一副美妙的图画，令人怎么看都看不腻。直虎并不打算就这么匆匆唤醒对方。
既然如此，就试着做一点不那么用力，也能让八寻轻松起来的事情好了……
心中闪过这个念头，恰好头顶也有一片浮云掠过，短暂遮住了月光。一片昏暗之中，小巧的身影兀自沉睡，而被她枕着大腿的另一位女子，则是慢慢地，像是生怕惊醒了对方一般，伏下了身子。
轻轻一触。
一触即分。
……
第二百九十五章 除夕的钟响
八寻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美梦。
具体的梦境内容已经记不太清，只残留着一丁点微薄的印象，软软的，甜甜的，还带着一丝清冽的茶香……
几经思考，她最后得出答案:
自己多半是在梦里狂炫抹茶小蛋糕了！
虽说上辈子是一个铁骨铮铮的硬汉，但这也并不影响八寻好吃一口蛋糕甜点啥的，放假有事没事就喜好走街串巷，品尝各种各样的美食佳肴。
不过考虑到这些甜点店的顾客大多都是三三两两的小姑娘或者情侣，某人混在其中可说格格不入，如坐针毡。如果吃到好的倒也罢了，万一不小心踩了雷中了伏，心情能郁闷整整大半天。
要是换成现在这副身躯，大约就能毫无违和感地混入其中了。
奈何在这个年代，哪怕混到国主大名，甚至将军天皇，一样没有什么美味的甜品可吃。于是便只好到梦里解一解馋……话说回来，这种该叫望梅止渴呢，还是画饼充饥？
反正都差不多。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八寻的错觉，等她睡醒之后，嘴角好似还隐隐留着一丝甜意，忍不住拿舌头舔了舔。
乓！
然后就被旁边的直虎莫名其妙敲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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