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你这个恶德领主,残虐无道,我要发动一揆把你赶下台!”八寻大声疾呼,试图煽动其他群众,可惜冬天的山林里除了积雪与明月,就连小鸟都不见半只。
自然更无人响应她的呼吁。
于是这场年末爆发的远江一揆,几乎是立刻就被镇压了下去。
耗时总计三十七秒——甚至比那些“建国”后被几个警察同志轻易剿灭的土皇帝们还要丢人得多。
幸好直虎的性格比起隔壁甲斐和尚,更接近越后之龙,对叛逆者向来宽宏大量,最后只是捏一捏、揉一揉、搓一搓、完了再掐一掐八寻的脸颊,便把后者的恶行一笔勾销了。
“我觉得这已经很过分……”
“恩,你有说什么吗?”
“我说……我说直虎大人慈悲为怀,简直就像菩萨一样!”
即使如今业已还俗,可直虎毕竟曾是佛门中人,严于律己,不喜张扬。如果换成别人这么夸她,只怕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想拍马屁却拍到了马腿上,以她的性格,多半不会给对方什么好脸色看。
然而此时听见某人一如既往的口花花,她非但不愠,反而又露出一抹微笑,低头看了一眼:“我像菩萨,那你呢?又像什么?”
提到菩萨,许多普罗大众第一时间往往会想到大慈大悲的观音,而在观世音菩萨身侧,常有一位貌似幼童的龙女陪伴。
直虎本意是想“投桃报李”,既然八寻说她像菩萨,她就反过来称对方为龙女,既是夸奖,也是就对方的身高与外表,小小地开了一个玩笑。
没办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始终是跟八寻厮混久了,导致原本纯洁如一张白纸的直虎,也逐渐变得有点坏心眼了起来。
谁知八寻却一点不走寻常路:“我是谛听呀。”
“谛……听?”
“没错,陪在地藏王菩萨身边的神兽。集群兽之像于一身,聚众物之优容为一体,虎头、犀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一听就很符合我神秘莫测的伟岸形象。”八寻摇头晃脑,得意洋洋。
“你这话是听谁说的……”直虎一脸古怪,“如果我没记错,地藏王身旁的谛听,应该只是一条白犬而已。”
“白、白犬?但我记得西游记里不是这么写……啊!”
八寻突然反应过来,拿手拍了拍额头。也是她犯糊涂了,施耐庵同学现在可还是隔壁带明活蹦乱跳,忙着念书考试呢,别说有没有空写完西游记这本书,哪怕已经完结了,一时半会估计也还没什么人读过。
更别提一海之隔的这边了。
至于谛听究竟是不是一条大白狗,与她不同,直虎正经念经拜佛了快二十年,乃是地地道道的行家,她说是,那多半就是了——出家人不打诳语,直虎总不可能是在故意调侃她吧?
不不不,绝对不可能!八寻心目中的阿永姐姐有如一朵玉洁冰清的白莲,可谓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可远观,也可稍稍亵玩的存在……
最后一句当她没说。
“不过八寻你如果真想当谛听的话,倒是也……”直虎随后话锋一转,笑吟吟地说道。
“算了算了,我当人当得好好的,犯不着去当狗。”盲女大摇其头。
虽然上辈子她对这方面也稍微有点兴趣,不过终究还是叶公好龙,八公好色,平时搁脑子里幻想一番也就罢了,真要在现实里面真刀实枪玩那种游戏,终归太刺激了一点……
要知道,她这母胎单身两辈子可不是白单的!
单是之前舞衣那一下莫名其妙的奇袭,就已经让她活像一只溺水的蜻蜓,差点没喘过气来。
后面更是时时都会梦见那一份温软的触感,并往往会在企图更进一步的瞬间,因为缺乏实践经验,大脑无法构建实际场景,而被迫从梦中惊醒……
实在是丢人丢到家了。
而即便知道直虎肯定不是这个意思——毕竟八寻记得清清楚楚,这姐姐之前可是还发自内心相信小婴儿是仙鹤挨家挨户叼过来的,如此纯洁无瑕的心灵,又怎么可能故意开这种黄段子玩笑呢?
奈何直虎纯洁,她却跟这两个字一点都沾不上边,总是会下意识朝某个需要打马赛克的方向脑补,再不小心把自己闹个大红脸。此刻亦是大差不差,不知道脑子里具体闪过了怎样的想象,反正八寻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回、回去了!”
“这就要回去了?”
“再不回去,天都要亮了。”
“确实……”直虎闻言抬起头来,果然在东边天际见到了一抹淡淡的鱼肚白。
自从那场月夜下的冲突之后,她们二人便时常在此处相会,一般事先并不会特意约定什么,而是纯粹靠的心有灵犀——这种方式固然有些不便,也不乏期待落空然后失望的情况。
但也正因如此,一旦像这样两个人默契遇见,直虎心里便会觉得甜滋滋的,那种滋味,甚至比记忆中父亲从骏府带过来的柿饼更加可口。
虽说她从来不是吝啬小气的性格,可不知为何,唯有这份甜蜜的心情,直虎并不愿意与任何人分享,是以这棵大树,以及树下三不五时的幽……私会,基本上她也从未向别人提及。
八寻那边似乎也是一样,连天智姐妹与民治丸、小澪她们都不知道。
话虽如此,然而直虎总觉得初芽已经察觉到了一丝端倪,之前还莫名其妙跟她抱怨过一句:“大姊真狡猾!”那酸溜溜的语气,类比成醋至少能拌三五十斤的萝卜丝。
话说为什么是萝卜?
因为是秘密,所以一般她们会在天亮之前分开,先互相收拾一下凌乱的外表,好让其他人看不出来昨晚发生过什么,之后特意错开时间,一前一后地回去。
可能正是这种欲盖弥彰,让初芽产生了某些不必要的误会。
而井伊谷城中,每到这种时候,那位奥山篠望向直虎的目光都会变得分外古怪,欲言又止了许久,最后更是找了个方便的时机,过来咬耳朵:“直虎大人,我认为……这种事情尽量还是留在室内做比较好。”
“什么事?”
“哎呀,你懂的!”
“哦……”直虎想了想,打了个马虎眼,“不太方便。”
“不不不……不太方便!?”
结果不知道这位初为人母的大姑娘究竟脑补了什么,竟是一瞬间闹了个面红耳赤。接下来好一段时间,她再看直虎的眼神,除了原本的钦佩与憧憬之外,更多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感情。
“这就是所谓的巾帼不让须眉吗,可无论如何,这也太……太……太……虎松呀虎松,你长大之后,可千万别学你义母那么豪放,且不说会不会被人看去了,而且这还是在冬天,万一冻着或是扎着……”
直虎偶尔能看到她抱着自家的小孩子,在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真叫人摸不着头脑。
……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那一夜的相伴,以及趁着某人睡着做出的某些事情,对直虎而言,只是忙碌的日常生活中一段小小插曲,待到天色放晓,回到城里,她则又变回了那个勤勉可靠的女地头。
大到外交军政,小到村落纠纷,大抵都需要她亲自拍板——前者自然不用多说,而寻常百姓之间的纠纷,对如今时代的领主大名们而言,同样也是一桩需要郑重对待的事情。
这并不是说这帮大名个个爱民如子,只是单纯因为像这种纠纷事件处理不好,随随便便可能就会变成小规模的武装冲突,倘若一个运气不好,甚至有可能直接演变成所谓的土一揆。
真到那时,就得伤筋动骨了。而即使防范于未然,没有造成领地一揆,底下百姓互相的厮杀还是让领主们心疼不已,死一个人本身不要紧,可往后交纳的税款、耕地的人手、普请的劳工、还有战场上凑人数的足轻等等,这些皆是损失。
而且跟打仗不同,死的全是自家手下,要是打死打残个几十人,接下来还打不打仗了?
想死就给我到战场上去死!
抱着这种想法,因此除了真正烂泥扶不上墙的昏聩领主,其余再平庸的大名,一般也不会放任手下闹事,而是在尽可能的范围内调解仲裁:
西国的毛利也好,东国的上杉、武田与北条等等也罢,都留下过很多领主判案的记录,有些有理有据的还被记录下来,作为后来人的参考。
又如太田牛一所著的《信长公记》里,至少在打出尾张,坐拥百万石领地之前,信长一边忙着打仗,一边也还是经常会处理自家村子与町民的事件。
隔壁浅井长政更是凄惨,据说他不止一次在泡温泉时被百姓杀气腾腾包围,只好被迫光着身子帮人仲裁是非——从这一点来看,不得不说直虎是女儿身还是有点好处的。
起码洗澡的时候不怕会有人突然闯进来。
不过饶是如此,直虎这边依旧整日整日忙个不停,要么接见其他势力的来使,要么下乡调解纠纷,而随着年关将至,北远江那些效忠不久的豪族们也接二连三过来拜谒,如何接待,何时接待,派谁接待等等,都是大有学问。
井伊直虎本身没什么经验,这方面都要依靠南溪瑞闻,以及其他几位资历深厚的家老安排。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这帮什么井伊七人众并非人杰,放在后世的游戏里,估计五围属性一个超过六十的都没有,可好歹活了几十年,对于这些边边角角,弯弯绕绕还是很清楚的,这些事情交由他们来,正是因才适用。
识人之明,用人之能,正是领导者必学的一门课程。经过南溪瑞闻谆谆善诱,直虎总算摸清楚了一点关窍,不再是昔日吴下阿蒙。
而她也毫不吝啬,另外又抽出时间,把自己学到的以及领悟所得,一并都教给了八寻——即使盲女心不在此,可从今以后,作为伊贺南境的新主人,这些对她来说也是必须掌握的技能。
总不能把什么事情都丢给小南和甚内他们处理吧?
且不说这两位到底有没有这个能力,八寻可还希望自己的发小尽量多活几年呢。
两世为人,早非任性孩童,知道有些责任是躲不开的,她便也认认真真学习着这些言传身教。
说到底,这其实还是她占了便宜,若非南溪瑞闻与她父亲有过一段交情,老和尚再怎么和蔼,大抵也不会同意直虎把这些经验教给井伊一族以外的人。
虽然当初对自己这个便宜父亲没什么太好的印象,可这些年来,行走各处,乃至如今在伊贺打拼下一片属于自己的领地,其中方方面面却都能看到“忍侠”的影子。仿佛这位父亲早已默默为她备好了礼物,只等着她走上这条路途。
一想到这,八寻便觉得心情有些复杂。
另一边,除了听直虎讲课之外,其余时间她也没怎么闲着,而是帮着初芽、民治丸打扫家里,准备过年的菜肴等等,小澪也在旁边迈着小腿,尽己所能地帮忙。
与数百年后不同,正是因为平日的生活困苦无趣,人们才会格外期待节日的到来。
不说别的,就光是年糕这一样东西,放在后世想吃随随便便就买了,可如今对于大多数普通百姓而言,却是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品尝到的美味。
而且在这种天灾人祸频频的战国乱世,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今日不知明日事,所以才会尽力留下各种美好的回忆,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有理由庆祝的节日。
像除夕这种重大的日子,就更不用提了。
即使天气寒冷,到得十二月末,周边村落与町镇仍是洋溢着欢天喜地的氛围,人们放下了对未来的忐忑,对战争的惶恐,只是单纯露出笑容,互相庆贺,在田野间、在街道上载歌载舞,欢呼庆祝。
就连那些平素高高在上的武士大人们,此时也纷纷放下架子参与进来,与庶民同乐。从尾张到三河,从远江到骏府,一片喜气洋洋,欢欣的氛围,仿佛让积雪也随之消融。
八寻终于又回到了那间熟悉的房屋,炉火熊熊燃烧,驱散了室内的冷意,火光映在她的脸上,明明灭灭,摇晃不已。
小厨娘初芽正忙着切菜做饭,民治丸在旁边转来转去,帮忙打下手,小澪则是窝在了母亲怀里,可能是隔了一段时间没见,一般在这种时候都很懂事,会主动去帮大人做事的女孩儿,此时却只顾着尽情地撒娇、
但八寻也不遑多让,事实上,从其他人大家角度看过去,很难说母亲和女儿到底是哪边比较幼稚——“这大概就叫做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
“啊……”
无明坐在旁边,原本正在保养着她那把奇妙的薙刀镰,随后又调侃了一句。
阿秀也跟着点了点头。
她们两个似乎是被阿优拉过来的,说是大家聚在一起比较热闹,不过最关键的竹中妹妹本人则是刚到没多久,跟八寻打了个招呼过后,就一头钻进了厨房里面。
摆明了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过楚叶矢众的几人对此皆是心照不宣,也没有谁去主动戳破这层窗户纸,只是乐呵呵地看着,时不时逗弄一下小澪,又与八寻天南地北地闲聊一番。
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暗,舞衣终于从北边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换了衣服,也在炉边坐下,一边烤火,一边习惯性地跟八寻斗嘴。
又过片刻,在天空彻底黑下来之前,直虎也推门而入——不仅如此,她还把半路撞见的龙子大人也一起带了过来。
随着一龙一虎就位,该到的大致都到了,初芽擦了擦手,把最后一道菜让民治丸端了过来。众人这才开始动筷子。
不是什么名贵的好菜,小初芽的厨艺,即使在阿优与民治丸的配合之下,也算不上多么上乘,可这份吃习惯了的温馨感,却要比八寻在伊势尝过的大龙虾更加可口。
待到吃饱喝足,又各自饮了几杯屠苏酒意思意思,后来不知道是谁先提议的,总之大家又开始兴致勃勃地烤起了年糕。
这些年糕大部分都是家里自己锤出来的,无明与龙子她们也带过来了一点,被火一烤,顿时香气四溢,糯米的味道弥漫在整个房间。
有人喜欢吃咸口,有人喜欢吃甜口,有人爱吃烤的,也有人喜欢泡进汤里,软软乎乎地吃着。
分明只是小小一块年糕,却能变化出各种各样的风味,某种意义上,也是颇具禅意。
其他人倒是无所谓,随他们高兴就好,可小澪偏偏爱吃软的,八寻又怕她年纪太小不知道咬断,万一卡在喉咙里麻烦了,所以没有让小家伙自己吃,而是自己拿着筷子喂,且每一口都喂得小心翼翼。
“澪要大口吃!”
女孩儿有点不开心,尤其是看着旁边狼吞虎咽的民治丸,更是把小手一指,气呼呼地抗议道。
“民治——”
八寻磨了磨牙齿。
被点名的民治丸歪了歪头,一时间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看着八寻与怀中的澪,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想的,突然来了一句:“师父,你也要喂我吗?”
“……”
要不是考虑到今晚是除夕,八寻多半就要一拐杖敲过去了。
“还是说……”民治丸试着转变思路,“师父你想让我喂你?这样不太好吧……大家还看着呢。”
说到后半句时,她莫名还有点忸忸怩怩。而听到这话,旁边好几个人的眼神一下子就变得犀利了起来——
“……?”
算了,管他除夕不除夕的,孩子该揍就得揍!
八寻放下小澪,抡起拐杖就冲了过去。
“救命!”
民治丸这才意识到不好,抱着脑袋就往旁边窜,她的身法虽然比不上八寻,不过学了几年,也是颇有进展,此时在房间里上下乱窜,盲女在没有拿出真本事的情况之下,一时间竟然还追她不上。
直虎看着这一幕,即使明知两人是在打闹,依旧有点手足无措,想了想还是起身准备去劝架。龙子大人两耳不闻窗外事,只顾着端着她的海碗大吃特吃。
初芽则是左右看了看,抢在小澪伸手之前拿起了那个碗,开始代替八寻,喂女孩儿吃东西:“兄长,来帮澪擦一擦嘴。”
“好。”
舞衣也靠近过来,一边拿布巾帮澪擦嘴,一边居然还伸出手去,把放在几块等着放凉的年糕抓了起来。
一股脑全部丢进嘴里。
“兄长,你做什么……这是八寻姐姐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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