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妇人低头看了看,好像没觉得自己这副打扮有什么问题,转而吐槽道,“我看啊,就是你这家伙太矫情了,一把年纪,又不是没碰过女人,甚至我听说你连儿女都生了好几个,怎么脸皮还跟以前似的,薄得不行。”
“算了算了,反正我就是这副模样,看不下去可以学我家徒弟,直接把眼睛闭上——进来吧。”她摆了摆手,转身走进屋内。中年人摇了摇头,苦笑一声,也跟着走了进去。
屋子里另外还有一人。
却是一个身材娇小,闭眼抱杖的年轻女子,身上一件淡黄色衣裳,在炉火的光芒中,也染上了些许暖色。
听见脚步声响,以及两人在门口的对话,她已经站起身来,向着中年人行了一礼:“小女子天枫八寻,见过半藏大人。”
“天枫大人客气了。”那中年人竟也回了一礼,明明年龄要比眼前女子大了一轮有多,但他却是一副面对同辈之人的态度,言行之间,不见半分轻视。
但同样的,凡是知道这位中年人身份的,也绝不会因此而对他生出任何轻视之情。
因为这位样貌平平的中年人,正是昔日伊贺三位上忍之一,与百地丹波、藤林长门齐名的服部本家家主,半藏保长。
……
第二百九十八章 十年旧事,棋处蠹居
天上飘着白雪,屋里炉火腾腾。
虽然这间小破屋子四面漏风,按照常理来说,基本没有谁会把这儿当成是密谈的场所。然而换个角度考虑,没了墙壁的遮挡,也令室内之人可以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外界的动静与窥探。
尤其如今此地的三人皆非庸庸碌碌之辈,有心提防的情况下,放眼整个海内也没多少人能悄然来到附近而不被发现的——或许百地丹波守算一个。
可他已经死了。
“……回想起来,早在我还是一个流着鼻涕的小毛孩那会儿,就已经听大人们聊起过各种有关丹波守大人的事迹,心中对其敬畏有加。即使在我坐上了这个家主的位子之后,明里暗里也与他交手过几次,确实是名不虚传……”
那名长相平凡的中年人盘腿坐在地板上,目光望向炉火,语气也带着几分怀念。
羽衣石宫在一旁笑道:“何止名不虚传,八寻,我跟你讲,这家伙当初眼高手低,贪心不足,好几次想要对百地家的地盘动手,结果被打了个灰头土脸,甚至还跑到甲贺来找咱们这一支旁系求援。”
“是啊,幸亏有羽衣大人念在同宗之谊,慷慨出手,这才暂时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救我于水火之中……”服部保长笑道。
但他说到这里,突然故意停顿了一下,摆明了是在吊人胃口。
听众八寻也很捧场:“接下来莫非是你们二位联手,成功击败了年轻时的百地丹波守?”
要是这种展开,倒也称得上是一桩伊贺版双剑合璧斗魔头的美谈了。
谁知中年人却摇了摇头:“没有,我们两个联手,还是被丹波守大人打得金星乱冒、满地找牙。”
“额……那半藏大人说的燃眉之急……”
“多亏了当时有羽衣大人在场,挨打的不止我一个,事后丢脸的也不止我一个。常言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从这一点来说,她确实是帮了我不少忙。”
他一本正经地说完。
八寻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反应比较好、毕竟这话怎么听都像是一句调侃,奈何服部保长的语气实在太过正经,以至于她总有一种自己笑出来反而会得罪人的感觉。
“……”
“……”
一时之间,竟是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小屋内只有火星子噼啪作响,以动衬静,甚至还能听见屋外雪花落地时的轻微声音。
过了好半晌,突然听到服部保长很茫然地问道:“不好笑吗?”
“一点都不好笑。”回答的却是羽衣石宫。
“你说了不算。”中年人看了她一眼。
“为什么不算?”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服部保长正儿八经地解释道,“你和我都是故事里挨打的,所以咱们的意见不算数,应该听听这位天枫大人的看法。”
“她能有什么看法,你没见人小姑娘连眼睛也是闭着的么,整天戳人伤疤。”羽衣石宫翻了个白眼。
“也对。”中年人想了想,居然赞同地点点头,随后又对着八寻拱手道,“抱歉。”
“……没、没事。”
盲女一脸微妙。她这次过来与服部保长见面,心中其实刚开始又是警惕,又是期待,甚至一度还把当年尘封已久的“名人簿”翻了出来,想看看有没有机会让对方往上面留个笔迹。
虽则在时下的大多数人眼中,这位服部本家的当主实在不能算是什么大人物,即便是当年还留在伊贺之际,领地大小依旧比不了前两年的井伊家,属于横在家里一方霸主,出了伊贺就只能算小鱼小虾了。
更何况服部保长毅然决然举家出走,接连效力于足利将军与三河松平家,浮沉多年,始终也没混出多少名堂。再加上这位初代半藏又是忍者出身,为人低调,在松平家中更是名气不显,很多人几乎完全没听过他的名字。
要说的话,一直到他的儿子,也即是后世大名鼎鼎的二代半藏那一辈,跟随着老乌龟舍生忘死,南征百战,又在“神君越伊贺”的大事件中居功至伟,这才获赠远江国的八千石领土,光宗耀祖,显亲扬名……
虽然还是不如井伊直盛。
但这已经是服部一族最风光的时候了。
而此时此刻,“鬼半藏”也还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服部保长则是正当盛年,活跃于幕后,替松平家康处理各种暗地里的事务。
包括之前朝比奈真次占据东三河,大批落难的一向宗门徒趁机前往投靠,其中难免龙蛇混杂,服部保长更借着这个大好机会,往里面塞了一大堆自己的人手。
到如今局势大致稳定下来之后,这些个暗桩也就成了松平一方暗藏的杀招。
像此次松平家康派使者过来井伊谷祝贺新年,鸟居忠吉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居然能撑着拐杖,颤颤巍巍穿越东三河,全程没被朝比奈真次的兵马察觉,这自然不是老头本事高超,而是服部保长的功劳。
仅从这一件事情,也能看出这位曾经的伊贺上忍着实手段非凡。
至少八寻目前打过交道的几位伊贺小头目,大概都做不到这一点……当然,术业有专攻,服部保长也未必能像双猿那样蹦来跳去,或者学小南天天把虫子当零嘴吃。
不过单论情报渗透的能力,服部一族在整个伊贺、亦是出了名的数一数二。
而显而易见的一件事情,纵使服部本家早已离开家乡,可这位半藏保长在伊贺明显还有其耳目,也因此在第一时间就得知了南境刚刚发生的变故,并不知道用何种方式找上羽衣石宫,在后者帮助之下,终于顺利促成了这次会面。
……
火焰跳动,变幻无方,几片雪花从房屋的缝隙间飘进来,落在地上,将这破落的室内点缀出点点银白。服部保长身子微微前倾,视线越过炉火,注视着对面闭目不语的盲女。
虽则年纪尚轻,可前段时日的种种表现,足以令他对这位忍侠的女儿刮目相看,而在接手了百地丹波遗留的领地,更得到诸多国人拥护之后,现今的八寻,也完全有资格被别人恭恭敬敬称呼一声“大人”。
不过八寻自己倒是没有因此就变得飘飘然了。
她之前粗略算了算,百地丹波的领土本身大概也就六七千石,再加上其他投效的大小豪族,加加埋埋,大约一万四千到五千的样子……与一口吃掉天野家之前的井伊直虎堪堪打平。
还别提这只是纸面上的数据,具体到地方水土,一样的石高,土地的质量却可以是天差地远,肥沃的地方水稻管饱,贫瘠的田地就连种个小麦都费劲,伊贺的一万四千石,与远江的一万四千石更是不能一概而论。
质和量都远远比不上直虎,所以她又有什么好得意的呢?
八寻一向很有自知之明。
奈何其他人不这么想。
特别是在服部保长这位土生土长的伊贺人看来,区区数月之间,数战连捷,硬是带着一支大败惨亏,濒临溃散的联合军反败为胜,逼死百地丹波,一跃成为一城之主,一方豪强——
哪怕其中有着诸多巧合,以及来自父辈的庇荫,但如果不是盲女本身有着足够的本事,一样也做不到乘风而起,脱颖而出。
世人总说时势造英雄,然而反过来讲,又何尝不是英雄造就了时势?
再联想到自己的主君松平家康,以及桶狭间一战成名的织田信长,还有如今京都声名鹊起的那位剑豪将军,他们与八寻同样,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想到这里,服部保长竟忍不住有些感慨。
连带着看向盲女的眼神之中,也多出了一丝欣赏与期待。
相比起一成不变的死水,他更乐见这池水潭再生波澜,哪怕只是一块小石子儿,总也好过什么都没有。
正是因为这种想法,服部保长一直都有在留意伊贺的局势,待到大致尘埃落定,便主动找上了八寻。或许是担心后者有所顾虑,不肯赴约,服部保长还特意抛出了一个让她无法拒绝的条件:
“咳咳……还是说回正题吧。我听羽衣提到过,说天枫大人似乎对当年之事颇为好奇?”
“是。”
八寻闻言点了点头。
所谓当年之事,指的其实就是服部保长带着本家人离开伊贺,去外边打拼的那件事。
前世的时候,她对这方面并无太多了解,只是从游戏里面窥见过一鳞片爪,知道有这么一回事而已,至于具体的原因嘛……
上辈子她玩过那些个相关题材的游戏,名字要么是信长,要么是太阁,服部三代人基本都是打酱油的龙套,了不起露个脸有几句台词,自然无法期待有太多的剧情。
至于这一世穿越过来,有关服部家的传闻,真的假的倒是听了不少,只是此前八寻一直觉得这些与她无关,所以也没细想。直到一脚趟进这趟浑水,再无法置身事外了,才开始留意起伊贺这一亩三分地的事情。
结果这一留意,还真让她品出了几分不对劲——不说别的,就单是服部保长这一走,走得也未免太果决了一些。
当然,有句话说得好,叫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对方确实有可能不满足于仅仅在伊贺当山大王,而是更向往外边的花花世界。
可这事就跟换工作一样,一般人的想法都是骑驴找马,先干着旧活,等新单位找上了再辞职,除了少数大智大勇或者大蠢之辈之外,很少有人会选择二话不说,直接裸辞,连条后路也不给自己留……
要么成功,要么成仁。
这代价委实太大了一点。
而服部保长的做法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不仅自己出去闯荡,还把本家的众人一并带了出去,同时还把原本的地盘让给了其他分家人。
一方面,其他分家的人虽说也不是个个都是庸才,与服部保长相比却终究差了一筹,担不起这份重任,更不是藤林长门与百地丹波的对手,导致本家众人离开后,短短十几年的功夫,服部家的地盘已缩小变成了原来的三分之二,那些亲近服部的许多小势力,亦纷纷改换门墙,倒向了南北两侧。
若非藤林与百地互相拥有默契,需要保留一个中间的缓冲地带,只怕连服部家本身都早早被他们二人瓜分干净了。
但即便已经闹到这种地步,依旧不见服部保长回来主持大局,足见他大概是真的放弃了故乡领土,全身心投入在新的职场环境之中——问题在于,这一切本来是可以兼顾的。
正如同甲贺出身的泷川一益,哪怕在投效织田信长以后,也没有放弃祖上传下来的城堡与田地,并靠着家乡这批甲贺忍者,在北伊势征讨期间大放异彩,屡建奇功,成为与柴田胜家、佐久间信盛等尾张老臣齐名的大将。
服部保长分明也可以效仿这一举措,而且服部在伊贺经营多年,势力远胜泷川,如今的三河又是方兴未艾,大展拳脚的机会要多少有多少。
偏偏他事先好似根本没有考虑到这点,就像一个慷慨大方的富家翁……或者说败家子一样,临出门前,把手里的东西统统送了出去。
不管从哪个角度考虑,这般操作都有点让人匪夷所思。
除非……
“如你所想。”
尽管从头到尾,两人并没有什么交谈,不过光是看着八寻的神情,服部保长便已猜出了她心中所想,当即也不隐瞒,微微一笑,“我当年……是被人赶出来的。”
“被其他分家的人吗?”八寻并不怎么意外,只追问道。
“可以这么说,但真正让我做下这个决定的,却并非是分家的那帮人……现在想来,他们也只是一帮受人利用的可怜虫罢了。”
服部保长自嘲般地一笑,“刚才我也说过了,年轻人嘛,总是天不怕地不怕,不甘心一辈子只能当个伊贺老三,所以成天惦记着想要扩张势力,结果撞上铁板,被丹波守狠狠揍了几顿。
“不过区区几次失败,还不算伤筋动骨,更不至于让我沮丧消沉。就在我收拾兵马,准备再战一场的时候……那人出现了。”
自从来到这间小屋,中年人说话的语气始终都是平平淡淡,没什么情绪波动,唯独说到最后一句时,难得有了起伏。
即使他把这份感情掩藏都很好,在场的另外两个人依然察觉到了那一瞬间的变化——她们对此并不陌生。
是恐惧。
明明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再提及这件事时,服部保长内心依然有着恐惧。
“……时至今日,我依旧不清楚那人究竟是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来历,只知道……当时我自以为本领高强,却被他轻轻松松一招打飞出去,重伤吐血,随后闻讯赶来的几个守卫,也没能在那人手底下走过一招半式,便统统惨死在了我的眼前。
“而在那个人的口中,这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警告’,如果我还打算继续对百地丹波动手,那几个死状凄惨的守卫,就是我的借镜……”
他闭起双眼,拿手指在大腿上轻轻敲了一敲,似乎是想用这种方式减轻一点心头的压力。
很难想象得出,在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两句话背后,实际究竟是怎样惨烈的一幕,才能令这位见过不少血雨腥风的人物谈之色变。
为了不做噩梦,八寻决定还是不多问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从某天开始你突然就跟我断了联系,哪怕我过来也只有闭门羹可吃……”羽衣石宫好像也是头一回听说这件事,若有所思,“但根据我的了解,以你的性格,肯定不会因此善罢甘休。”
“没错。”服部保长苦笑一声,“年轻人难免气盛,何况对方当着我的面杀人威胁,等于是给了服部家一记狠狠的巴掌,要是就这样忍气吞声,今后我们还怎么在伊贺待下去?
“因此第二天一早,我就把这事告知了父亲,他听完我的描述,又亲眼见了尸体,也是勃然大怒,放话出来,七天之内,必将凶手斩杀,告慰亡灵……”
“然后呢?”羽衣石宫又问。
“虽然我们调动了整个家族的力量,挖地三尺,誓要查出凶手身份,可惜前六天仍是一无所获,而在第七天凌晨……当我睡醒睁眼,第一眼便看到父亲的尸体……正直挺挺地站在我的面前。
“七窍流血,面容扭曲,看得出来,他老人家临终之前,一定非常痛苦……而在他胸口处,又被人拿刀生生刻了一行字——‘事不过三,这是第二次’。”
“……”
妇人神情微微一变,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沉默以对。
反倒是服部保长摇了摇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没什么好顾虑的。也正是因为这件事,让我明白过来,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奈何为时已晚,不用多久,本来老老实实的分家那帮人突然开始抱团闹事……我本以为是因为父亲死了,他们想要趁机试探一番,可仔细调查下去,却发现背后有着百地丹波守的影子……”
“你是怀疑出手杀人的那家伙与百地丹波有关,干脆趁此机会顺水推舟,退出了伊贺。”羽衣石宫恍然道。
“什么顺水推舟,不过是害怕了而已。”
服部保长叹了口气,“而且没了父亲,仅凭我自己一个人,确实也很难压服分家的那些刺头们,再加上暗地里还有一个不明来历的高手虎视眈眈,与其留在伊贺,整日担惊受怕,不如索性出来闯一闯……后来又想到如果我不在了,本家其他人也难以独善其身,于是又一不做二不休,问了问大家伙的意见,大部分人便都跟了过来。
“不过就算最后决定离开,我心里依旧有点不甘……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哪怕知道不是那人的对手,我也不可能轻易放下这段仇怨。所以左思右想,临走之前,还是偷偷找了一个信得过的好朋友,把这事告诉了他。
“一方面是提醒他伊贺还有这么一位高手存在,让他凡事小心,一方面也是想请那位朋友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帮忙调查一下。只可惜……”
他说罢又是一声叹息。
看向八寻的目光却又多了几分愧疚。
即使服部保长没有把话点明,八寻也能猜出他口中那位“信得过的好朋友”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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