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与此同时,心中一个长久的质疑,也终于得到了答案:
天枫吾郎号称忍侠,然而他当初既然是在百地丹波的支持下脱离服部,得以独立,事后却又暗中谋划,想要推翻百地家,此等做法虽然是战国常态,却有悖侠义之道。
但如果说这一切皆是他与服部保长两人的谋划,那就解释得通了。
可叹到头来,天枫吾郎非但没能调查出当年那人的身份,反而把自己的性命也搭了进去,并间接导致妻儿死于非命,一环紧扣一环,着实教人唏嘘。
不过这样一来,却又有另一件事说不通了。
“父亲与半藏大人您皆怀疑那人与百地丹波有关……可此前小女子在伊贺与丹波守大人数次交手,最后更是亲……亲耳听见他切腹自尽,决计做不得假。如果百地家真有这么一位绝顶高手,又为何迟迟不出手?”
“这正是我想找羽衣帮忙,想跟天枫大人你见面一谈的缘故。”
服部保长答道,“起初我与吾郎都猜想那人必是百地一族出身,甚至极有可能就是丹波守本人,不过既然百地丹波已在你……已在众目睽睽之下切腹,这几个猜测便也不攻自破。
“剩下无非几个可能,要么那人已经在这十几年间不幸丧命,要么……就是他依旧潜伏在某个地方,只是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并未插手你与百地丹波的战斗。”
“所以您才特意约在伊贺之外与我见面。”
“没错。我不清楚那人现在是生是死,是否还在盯着我,以及……是否已经把目光转到了你的身上。为求谨慎,与其我主动踏入伊贺,不如选在伊贺以外的其他地方见面……这里对我、对那人都是客场,不过对天枫大人你来说,应该是主场了罢。”
八寻微微颔首。
伊贺那边山多树多,四处皆是方便隐匿身形的所在,相比之下,她在远江这附近一住多年,如果那位神秘高手当真追了过来,交起手时,也算是占了一部分的地利。
更何况,在伊贺要是打起来了,她至多只能喊到像甚内、铃木重秀、杂贺萤这些帮手,远江却有无明和阿秀两人坐镇,同时还能跟直虎来上一套热血沸腾的组合技,论援兵的质量,不管是质还是量,显然都是这边更胜一筹。
可惜那位神秘高手也清楚这一点,并未跟随过来。至少八寻这段时间留心观察,并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除非对方的实力已经高到了让她完全察觉不到的地步。
要真是这样就根本没得打了,想也白想,直接闭着眼睛等死就好。
“你的话说完了没,说完的话,接下来就该到老娘我了。”就在这时,羽衣石宫突然斜刺里插了进来一句,打断了八寻的沉思。
服部保长也很好脾气地耸了耸肩膀,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三件事。”
与中年人慢条斯理的风格不同,羽衣石宫向来是雷厉风行,一面说话,一面拿手指比划了一下,又把第一根弯了下去,“八寻你也知道,我这趟跟你来伊贺,就是为了搞清楚伊贺服部家的那帮人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为什么放着好好的软柿子不捡,却跑去帮百地丹波解围,后面更是莫名其妙跟藤林家打了起来……”
正如本人说的那样,羽衣石宫身份特殊,并不像甚内、小南与双猿那样属于联军一员,听从八寻命令行事,在帮了这位半路捡来的徒弟几个忙,等到战事形势逐渐明朗之后,她便也扭头去了中伊贺一带,用自己的方式调查服部家现今情况。
此时要说的三件事情,显然就与她之前的调查有关。
“第一件事,我找了几个服部家的小子,跟他们‘友好交流’了一番,得知服部家选择攻打藤林的原因……或者说这帮小娃娃认为的原因,是收到消息,说藤林长门守在南境失踪多时,疑似身亡,所以想趁着藤林家内部群龙无首,从他们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这……”
八寻眉头微蹙,“我确实有听小南他们说过,先前发生在百地城外的那场战斗中,包括天沼独乐大人在内的许多人都失去了音讯,下落不明,藤林长门守亦是其中之一。原来这事已经闹到尽人皆知了么?”
“不奇怪,就像百地丹波一死,其他人顿时作鸟兽散一样,藤林家现今的威势,倒有大半是在那位长门守身上。他年纪只比我大几岁,但为人忠厚,智勇双全,深得其他人信任,相较之下,他的几个儿子资历尚浅,不堪大用……如果藤林长门守当真折在了南境,北伊贺怕是难逃一场血雨腥风啊。”
服部保长虽然已离开了伊贺多年,对其中的人事物却还是颇有了解,此刻随口点评,自有一种成竹在胸的气概。
然而与安静听着的八寻不同,羽衣石宫可懒得听他指点江山,白眼一翻:“第二件事!”
“……呵呵。”
中年人肩膀一耸,乖乖止住了话头。
“这事刚刚发生不久,你们两个也不一定知道。”
先是有意卖了个关子,妇人停了一停,接着才往后说道,“大约在七八天前,西明寺突然起了一场大火,里面数十位僧侣尽数丧命,寺庙本身也毁于一旦。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她伸手摸索了几下,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巴掌大小的布包,放到面前,“——这个。”
话音甫落,羽衣石宫随手把纸包打了开来。八寻这边还没来不及伸手去摸,却先听见一旁服部保长惊呼出声:“这是……天沼矛的碎片?!”
……
第二百九十九章 一团乱麻
在日本的神话之中,天沼矛乃是两尊大神,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用以搅拌海水,创造出第一片陆地的神器,又名天之琼矛或天琼戈,可谓是名声显赫,大有来头。
但天沼独乐用的那杆蛇矛,却显然与这开天辟地的神器毫无关系。也并非是他性情狂傲,自比神祇,因此才给兵器取了这样一个了不得的名字——
事实上,这位信浓出身的浪人一直要等到结识太原雪斋,在骏河留下了之后,才开始正儿八经地识文断字。
在此之前,与忍侠众人相交时的天沼独乐,乃是不折不扣的一介文盲,胸无点墨,不通文字,也没怎么听说过日本当地的各种神话传说。
所以他给自己兵器取名的理由,说穿了其实也跟其本人一样直来直去:
因为是天沼独乐用的矛,所以名唤天沼矛。
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不过有道是战场之上,才子无用,就算大字不识一个,照样不影响天沼独乐武艺高强,矛法精湛,份属天下间一等一的高手。而他压箱底的绝招,“云外苍天”,更与天枫吾郎的迎风一刀斩并驾齐驱,难分轩轾。
八寻虽然实际上只与对方见过一面,却也实打实领教过了那杆蛇矛的威力,的确名不虚传,在气势的锋锐程度上,甚至还要胜过昔日的神无不止一筹。
料想他当初之所以会被神无暗算重伤,就连身份与长相都被夺走,大抵不是技不如人的缘故,而是有心算无心,没防住神无的诡招异法而已。
即使在那场切磋中双方皆有保留,未出全力,可至少在八寻这边,并没有能够拿下对方的自信——无论是点到为止抑或一决生死,皆是输赢难料。
很难想象,像这样的一个高手居然会轻易折在哪个山脚旮旯里,生死不明。
但羽衣石宫此刻取出的兵刃碎片,同样做不得假。
这个国家主流的兵器非刀即枪,而且碍于成本,大多数人如今所用都是没有什么装饰的素枪,顶多就是拿颜料把枪身涂成红色云云,号称朱枪,因为在战场上十分显眼,因此颇受那些猛将欢迎。
而像天沼独乐那杆造型威猛的蛇矛,更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据说这兵器还是他年少时偶然救下一位明国商人,从对方那里得来的传家宝……听着颇有一种武林奇遇的感觉,也不知道那位商人的祖辈是姓陈还是姓张。
偏偏妇人放在纸包里的那碎片,恰好是矛尖部分,与普通的枪矛样式不同,尖端弯曲如蛇形,特色鲜明,断不至于认错。
“……这碎片是羽衣你在西明寺里发现的么?”服部保长沉吟片刻,又问道。
“准确地说,是西明寺的废墟里。”羽衣石宫补充了一句。
“可曾发现天沼的遗体?”
“只有一堆被烧死的和尚,没有天沼独乐,也没发现其他可疑的人物。还有就是……我找了很久,差不多把整个废墟都翻过来了,依然只能找到这小小一块碎片。”
“也就是说……要么是天沼与西明寺的僧人们起了冲突,要么就是他与其他人交上了手,最后双双下落不明……我实际更倾向于后者,毕竟印象中,西明寺里边应该没有什么隐士高人才对。”
口中一边说话,服部保长一边伸手拿起了那块碎片,用指腹慢慢触碰着切口,眉头微微皱起,“断口光滑,大概是刀剑之类的利器所致……出手之人是个高手。”
“会是十年前的那个人么?”羽衣石宫问。
“不清楚……我没有真正见过那人出手,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用刀。但……不能排除这个可能。现在的问题是,天沼独乐对自己的这杆兵刃极度珍视,若非自顾不暇,必不可能就这么把这块碎片丢着不管……羽衣你没有在西明寺发现他的尸体,说明人至少在当时还活着,至于后来……是失手被擒,还是成功逃脱了?”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三件事。”
两人不愧是相交多年,曾经一起被百地丹波暴打过的关系,你一言我一语,自有默契在心,旁边的八寻几乎完全插不上话,只能安静地听着。
直到妇人话音一顿,猛然把目光转了过来,感受着对方那道直挺挺的目光,盲女不由得偏了偏头:“羽衣大人?”
“八寻,你还记得石川五右卫门说过的话么?”羽衣石宫蓦地发问。
“当然记得。”
八寻点了点头。
她身具过耳不忘之能,本来就不可能忘事,何况当时从五右卫门那边听来的那个消息,又让人印象深刻无比,以至于她与妇人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事先还约好了在调查明白之前,绝不轻易把这个消息告知别人。
不过看起来,羽衣石宫必定是有所发现,否则不会突然又把这个话题给翻了出来。
当时石川五右卫门其实也没说什么,只是听了八寻的猜测之后,得知那两个半路拦杀的忍者有可能非是联军所属,而是百地丹波的手下,目的正为灭口,心中不由得涌上了一股寒意。
其实五右卫门事先也有过类似的猜想,否则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四面八方空空荡荡,唯独只有他走的那条小路埋伏了两个高手?
想想好像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他自身运气太差,还有一个……便是那两名忍者本就是冲他而来。
再加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即使心里压根嗤之以鼻,总也不能当着八寻两人的面嚷嚷着“你们胡说八道我才不信!”——换成其他忠心耿耿的部下说不定会这么做,可五右卫门一向胆小,又岂会干出这种舍生取义的事情来?
更别提他自己也是半信半疑,就更无法轻易开口否定了。
当即一面牙齿打颤,一面苦思冥想,试图从记忆深处搜刮出一点蛛丝马迹,不管有没有用,反正看起来能应付一下八寻,让他这颗脑袋瓜能在肩膀上多待几天就够了。
不料这一想,还真让他想起了一件事:
要说的话,那还是勾坂甚内他们刚刚起兵,夺下了天枫城之后,听说消息的五右卫门暗自担忧,晚上也睡不着觉,干脆想着找师父百地丹波问一问要怎么解决这帮乱党,也好让自己能够安下心来。
结果百地丹波守却不在房间里,少年于是又去另外几处找了一找,依然没发现老人家,正要打道回府,突然不小心一脚踩中了某处机关,旁边墙壁一转,竟尔现出了一个黑漆漆的入口。
入口之内,便是一条往下的狭窄阶梯。
“现在想想,我根本就不该下去的……”五右卫门长吁短叹。这个地方摆明了就是百地丹波设置的暗道,按理来说,他应该直接再触发一下机关,把这个暗门重新关上,趁着还没被谁发现,直接把一切当做没有发生。
可或许是父亲身为大盗贼的血脉起了作用,少年蓦地鬼迷心窍,蓦地对底下的东西生出了几分好奇。
不过五右卫门到底也不是无可救药的蠢材,为了防止被人抓个正着,他没有乖乖走楼梯,而是借助道具,如壁虎般攀着墙壁,悄无声息往下走——走到半路,突然听到了百地丹波守的声音。
原来他遍寻不着的师父,居然正躲在这个暗室里边。
“然后呢,丹波守大人具体说了什么?”
“我哪知道……不不不我是真的不知道没有撒谎所以别杀我!真……真的不杀我?好,那我接着说……其实我那时一听到师父他老人家的声音,就知道大事不妙,偷听的事情要是被他当场抓到了,少说也要脱一层皮,所以急急忙忙撤了回来,又把机关重新关好,紧赶慢赶回到自己的房间……”
五右卫门说着又叹了口气,“后来我又提心吊胆地观察了几天,但师父他老人家的态度一如既往,也不知道是没有发现我,还是发现了却没有放在心上……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不过要是师父他真像你们说的那样,想要派人过来杀我,一时半会,我也只能想到这个理由……”
“如果你根本没听见丹波守具体说了什么,他又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派人杀你?”八寻质疑道。
不过这个问题其实很好回答,可能是百地丹波守为人谨慎多疑,并不确定五右卫门听到了多少,保险起见,决定杀人灭口。
也可能是少年这种私自触发机关,偷偷潜入密道的行为本身就已经触碰了他之逆鳞,所以才要痛下杀手……
等等等等,正所谓伴君如伴虎,像百地丹波这种威震一方的人物,心思深沉,哪怕是自家徒弟,说杀就杀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可五右卫门听了却是一种欲言又止的模样,八寻这边固然看不到他的脸色,可从心跳与呼吸的骤然改变,也能察觉到几分端倪,当即又与羽衣石宫一搭一唱,配合着吓唬几句,终于逼着他把话讲了出来:
“其……其实,虽然我没有听见什么具体的内容,但师父他当时说话的口吻……怎么说呢……”
少年说到这里,忍不住舔了舔嘴角,语气满是不可置信,“简直就像是我们面对他老人家时的感觉,毕恭毕敬之余……甚至还带着一丝畏惧。”
……
就是最后的这句话,给八寻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伊贺之国,三家并立,彼此征战多年,谁也无法做到压过别人一头,过去数百年来如是,未来想必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某种意义上来说,百地丹波已经站在了这片土地的顶端,纵然是服部保长与藤林长门守这两位名声在外的上忍,在他面前,同样也是年纪差了一轮有多的小辈,不管心里面作何想法,表面都是要摆出一副客客气气的态度,免得遭人非议。
这样的一个人,又有什么必要再对谁毕恭毕敬——按照五右卫门的说法,甚至还显得有些畏惧对方?
即使退一步或者十步百步,为了让自身势力更进一步,百地丹波找上了外面的哪个势力,但以他之性格地位,即便对面是三好长庆派来的使者,想来也不至于心怀敬畏。
毕竟伊贺人的头铁众所周知,是早就被历史所证明过的事情,哪怕未来的第六天魔王他们也是毫不畏怯,说打就打,一度还把魔王的傻儿子成功给揍了回去。
而此时的三好家虽说如日中天,可实力比起未来的织田信长到底还是差了不少,连完全体织田都不怕的百地丹波守,又岂会对半个信长卑躬屈膝?
可若不是三好长庆,如今的近畿,又有什么人值得他如此对待?
这个疑问一直盘桓在八寻心头,直到今天从服部保长口中得知了十多年前的旧事,这才灵光一闪,隐隐约约有了想法。不仅如此,还有百地丹波切腹自尽的前一刻,突然抛出的问题:
“……最后再问一句,听说五右卫门不小心被你们抓住了?那小子情况如何,伤势严重么?”
“虽然双腿都折断了,但万幸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痊愈之后,应该可以行动如常。”
“那就好,那就好……五右卫门这个孩子天赋心性都还可以,既然他现在在你们那儿,老夫也就安心了……”
这几句话乍听起来似乎只是师父临终前对徒弟的担忧,可再考虑到不久之前,他刚刚派人截杀过五右卫门,这几句话就莫名有些令人多想了。
八寻听得清楚,听说五右卫门伤势无碍的时候,百地丹波确实实打实地松了一口气,话语中流露的安心也做不得假——她对自己的判断颇有自信。
既然他不希望五右卫门负伤留下后遗症,那可想而知,更不会希望自己徒弟就此丧命……但若不想他死,又为何要派人拦杀?
归根结底,以百地丹波的实力与城府,如果真心想要杀人灭口,又岂会让五右卫门有机会逃出生天?
除非这本来就只是他演的一出戏。
那么这出戏,为何而演,又是要演给谁看?
而且百地丹波刻意用这种方式,在最后一刻提及五右卫门,显然是在暗示八寻这位少年的重要性,只要某人不傻,事后一定也会找他问话。如此一来,就算之前并不知道这件事,问过之后也该知道了。
虽然没有证据,还没有办法盖棺定论,可八寻隐隐有一种感觉,百地丹波留下这番话,正是想要借由五右卫门之口,把这件事情——他曾经在暗室中与某人见面,并表现得敬畏有加——告诉给她知道。
问题在于……
目的呢?
他为何要让八寻知晓这一点,对方又是否与服部保长十年前遇到的那人有关系,而在伊贺如今的水面之下,又潜藏着怎样的汹涌暗潮?尽管获知了新的情报,但她的疑问非但没有得到解答,反而越变越多,直如一团乱麻,毫无头绪。
而在八寻将这事说出来后,羽衣石宫与服部保长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十二分的警惕与凝重。
“看来……事情要比我原先以为的更加复杂。”
足足过得半晌,服部保长才发出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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