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比起刚刚的第一声，这次在音量上明显要更胜一筹，一边嚷嚷，她一边还把双手重重拍到了石桌上……
啪！
那手掌登时红了一大块。
有那么一瞬间，对方眼角好似浮出了几滴泪花，不过马上又被她拿手擦掉了。
这是一个长相可爱的小姑娘，约莫十四五岁，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穿着一件麻布衣裳，看模样与村子里的农民孩子也没什么不同——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大概就是她的肌肤更加娇嫩一点，两只眼睛也是闪闪发亮，湛然有光。
不过此时的这份光芒，更多的大概是由于她刚刚那毫不留手的一巴掌，直接跟石头桌子来了一次亲密接触，可把小姑娘疼得够呛。不过她也硬气，把眼角的泪花擦干净之后，一声不吭，只是睁大了双眼，瞪着坐在亭子里的道顺。
而后者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她的瞪视，有滋有味地又吃了两片姜，这才偏了偏头，伸出筷子：“嘿。”
轻轻戳了戳小姑娘那有点红了的掌心。
“啊！”
火辣辣的疼痛瞬间袭来，小姑娘一声惨叫，眼角再度涌出眼泪，可她的父亲见到这一幕，非但没有出言道歉或者安慰，反而像是觉得很有意思一般，哈哈大笑了起来。
“父亲大人坏，我……我不理你了！”她又气又恼，在原地跺了跺脚，转身就走。然而走没几步，脚下突然又变慢了下来，小小的背影也充满了踌躇。
心中似乎经历了一番天人交战，最后还是折返了回来，再度气势汹汹站在父亲面前。
“父亲大人，我有话要问你！”
“哦？”
“为什么我们迟迟不出兵去打新堂城！”小姑娘气势十足地质问道——如果不是她把自己的小手背在身后，声音里也还带着哭腔，这句话想必会更有效果。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是让伊贺崎道顺微微抬了抬眉毛：“打新堂城呀……”
“没错！新堂小太郎死在了南边，现在正是最好的机会，只要我们趁现在出兵，就能一举拿下新堂——”
“拿下了新堂城，之后呢，有什么好处？”
“好处？好处就是……拿下了新堂城啊。”小姑娘一愣，迟疑着答道。
“那如果不发兵去打呢？有什么坏处？”道顺再问。
“坏处……坏处？”
小姑娘这回显得有些迷茫。
不过道顺也没等她回答，而是自己悠然说道：“坏处就是没能拿下新堂城。”
“确……实？”
没有出兵，当然拿不下新堂城了，父亲说得一点没错……但这不单纯是一句废话吗！
“所以，就变成这样咯。”
“就变成这样……咯？”
“咯。”
伊贺崎道顺摊了摊手，好像得出了某个结论，可小姑娘听着，却越发的一头雾水了，什么意思？什么叫就变成这样，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而且咯又是什么！
“所以既然阿鹤你问完，接着就该我问了——”
不，我才没有问完！小姑娘急着想要反驳，却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只听父亲问道：“前段时间你弟弟救回来的那三个人，现在情况如何？”
“那三个人……”
提到这个，小姑娘也忘记生气了，不如说她猛地想起一件事，双手一拍，“对了，阿龟刚刚才跟我提到这件事情，说是其中一个人终于醒过来了，让我赶紧来喊父亲你过去！”
“阿龟让你来的……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道顺一愣。
“我忘了！”
小姑娘理直气壮。
……
第三百零一章 龟与鹤
“忘、忘了……”
饶是刚刚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听见自家女儿的这句话，伊贺崎道顺难免还是有点无语。刚刚夹起的半块姜片，也随着筷子一起掉回了水中。
“这种重要的事情还是……尽量记一下比较好。”
他揉了揉眉心，斟酌着言语。
“我知道。”被称作阿鹤的小姑娘连连点头。
“知道的话为什么还会忘记……”
“因为我确实忘了呀！”
阿鹤理直气壮，义正辞严。
“哦，哦……忘了的话也没办法。”伊贺崎道顺苦笑一声，临了却还不忘夸上一句，“至少你现在想起来了，好孩子。”
“哼哼。”
小姑娘双手叉腰，抬起下巴，颇有些洋洋得意。虽然实在不知道她有什么好得意的，不过光是看着女儿那副灿烂的笑脸，道顺的心情不由得也变得好了起来。
“那就走吧。”
他一按桌沿，顺势站起身来，“正好去跟醒过来的那个人打听打听，他们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阿鹤，带路。”
“……”
“阿鹤？”
“嚼嚼嚼……嚼嚼……啊，什么？”
“带我过去……还有，兵粮丸是在打仗与外出任务期间食用的预备粮，不是让你平时当成零嘴吃的。”
“但我就是想吃嘛。”
“这样，想吃的话那就没办法了……但不能吃太多，否则喝了水之后肚子会很难受的。”
“我就知道父亲大人最好啦！”
阿鹤一声欢呼，手里依旧拿着那个装着兵粮丸的小袋子，一边往嘴里塞，一边蹦蹦跳跳地往前走。伊贺崎道顺在后头欲言又止：“等等，阿鹤，你刚刚说的那句话，能不能再说一遍……”
“嚼嚼，嚼嚼嚼。”
“没听见吗……算了。”他一声叹息，有点失望地跟了上去。
不过刚走没几步，突然又见小姑娘回过身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踮起脚尖，朝他嘴里也塞了一粒米丸子——后世大名鼎鼎的忍者名物兵粮丸，其实就是拿米、黄豆粉与荞麦粉等几样东西揉成的丸子，既方便食用，保质期又长，然后还特别管饱，除了味道不怎么样之外再没什么缺点。
而且随着时间发展，伊贺各地也就兵粮丸的食谱进行了各种改良，有往里头放酒的，有放山芋的，也有放糯米、甘草或者薏米仁的，口味各自不同。
而伊贺崎道顺的独家秘方，则是往兵粮丸放一点揉碎的梅干，本意是用这股酸味促进口水分泌，达到类似止咳的效果，节省水源，不过实际吃过之后，发现味道也变得比原来更加美味，不再是勉强充饥的应急食品，就连平时不打仗的时候，也可以拿来解馋了。
可凡事有利有弊，最大的一个弊端，就是他这个调皮的女儿阿鹤彻底迷上了这种方便又可口的食物，甚至都不愿意好好吃饭了——根据本人的说法，比起慢悠悠坐下来吃饭吃菜，不如用这么几粒米丸子解决掉一顿，再把节省的时间用在其他地方。
听起来好像有那么一点道理，可伊贺崎道顺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
不好好吃饭会长不大的！
奈何阿鹤年纪小小，主意多多，说她一句，小姑娘就能变出整整十句反驳的话语，一不留神还有可能把自己绕进去，属实让人头疼得很……
“嚼嚼。”
但此刻吃着女儿亲手送上的丸子，明明应该只有干巴巴的味道，以及那一丝梅干特有的酸涩，但不知为何，伊贺崎道顺却硬生生从中尝出了一种蜜般的滋味。
一瞬之间，心里面甜滋滋的，本已来到嘴边的说教话语，也顺势被堵了回去。
“父亲大人最好了！”
阿鹤仰起脸来，一双明亮的眼睛笑成了月牙状，又背着双手，再度一蹦一蹦，很有精神地在前带路。与其说那副身姿像鹤， 不如说更像山林间一只快乐的野兔子。
道顺望着那个越蹦越远的背影，苦笑着摇了摇头，咽下口中的丸子，有意放慢脚步，优哉游哉跟在了身后。
反正带回来的那人一时半会死不了，不如放松心情，好好享受一下与乖巧女儿间的天伦之乐。
……
一路磨磨蹭蹭，慢慢悠悠，等两人终于到达目的地时，居然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远远就能看到一位与阿鹤长得有七八分相似的少年正坐在门前，原本正捧着一本旧书，聚精会神地看着。但一听见脚步声，少年立即抬起头，眼神锐利地瞪向女孩……
“恩？”
小姑娘毫不示弱地回瞪了过去。少年稍一迟疑，目光从她身上挪开，望向她身后几步之外的男人，忍不住抱怨道：“父亲大人，您太慢了。要是再晚来一会，我就变成老头子了！”
“抱歉……”
伊贺崎道顺把手一摊，没什么诚意地道了声歉，“阿龟，听说有人醒过来了？”
“对。”
少年点点头，方才那一句抱怨已经似乎把他的不满消解得七七八八，整个人顿时又变得温和起来，一如既往，乖乖地回答道，“是那个伤势最轻的叔叔……”
“他还在里面？”
“在里面喝酒。”
“喝……喝什么？”
“酒。”
“不是，我的意思是想知道为什么他一个伤患，刚醒来就开始喝酒了……”伊贺崎道顺纳闷，“或者说你为什么会给他酒喝？”
“我没给。”
“那他哪来的酒？”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把视线默默转向了旁边的阿鹤。
“……”
道顺也跟着看了过去。
见两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小姑娘眼睛滴溜溜一转：“因为……因为他说想喝酒嘛。”
“他说想喝酒，你就真的给他酒喝？”
“是呀。因为父亲大人您教过我们要急人之所急，我看那位叔叔好像特别想喝酒，不喝酒就要马上死掉的样子，所以才会去拿了酒给他喝……”阿鹤辩解道。
“原来如此。”伊贺崎道顺恍然，“我确实这么教过你们两个，那就没办法了……等等，阿鹤。”
“怎、怎么了？”
本以为这个话题已经顺利揭了过去，却又听父亲话锋一转，若有所思，阿鹤心里不禁咯噔一下，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
“你是在哪拿的酒？”
“这……”
不好的预感化为现实，小姑娘额头落下了一丝冷汗，正在绞尽脑汁寻找借口，可惜站在旁边的少年先她一步开口说道：“她是从父亲大人您房间里面拿的酒。”
“她怎么知道我房间里面有酒？”道顺越发不解。
“因为她趁您不在的时候进去偷喝过。”阿龟顿了顿，又补充道，“偷喝了不止一次。”
“阿龟，你背叛我——”
自己干过的事情骤然被人揭穿，小姑娘两眼一瞪，张牙舞爪就要冲将过去。
可少年早有预料，身子一闪，堪堪躲过了她的袭击，避到父亲背后，一面还在说话：“父亲大人也教过我们，做人要诚实，不能说谎，只有在战场上可以例外。”
“这里就是战场！”
“这里是楯冈城，不是战场。”阿龟一板一眼地反驳。
“现在是了！”
“为什么刚才不是，现在就是了？”
“因为现在，此时此刻，我要一拳打飞你这个叛徒！”阿鹤气势汹汹。
“哦，你要打我。”阿龟做恍然状，又扭过头去，对着道顺道，“父亲大人，您看，她想打我。”
“喂，不准打小报告！”
阿鹤两眼一瞪，大声嚷嚷着。可与此同时，她又将眼角一瞥，悄悄注意着父亲的表情，尽管道顺还没有露出怒意，心里面却还是禁不住一阵忐忑。
“哼，父亲大人是坏蛋，大坏蛋，最讨厌您了！”
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这句话倏然浮现心头，小姑娘突然这么喊了一句，趁“敌”不备，转身就跑，那身法轻灵矫健，刹那间已经闪进了阴影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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