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女八寻 第280章

作者:青白不醉人

“阿鹤还是老样子,一遇到对自己不利的状况就立马逃跑……”

少年暗自嘀咕一声,脸上竟也露出了一副与年龄不符的老成神情,“而且都这个岁数了,骂起人来翻来覆去还是这么几句,所以我才让她平时没事多看点书,免得像现在这样,生气像撒娇……好了,父亲大人,我们——”

话音未落。

他看着旁边不知何时已经扑倒在地的道顺,不禁愣了一愣。

“父……父亲大人?”

“阿鹤说,她……她最讨厌我了……”

“这句话她不是已经说了很多年了吗……”阿龟拿手敲了敲脑袋,虽然表情有点微妙,但还是蹲下身子,像往常一样安慰父亲,“放心吧,阿鹤她只是说着玩玩的……”

“我知道。”

“那……”

“但不管是真是假,该伤心的时候还是会伤心,这是人之常情。”伊贺崎道顺的语气充满了悲伤,“阿龟,拿酒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不行。”

“为什么,我都这么伤心了,喝点酒有什么不行的!”

“不是喝酒不行,而是父亲大人您的酒已经被阿鹤全部搬了过来,给那个刚醒来的叔叔喝了,”

“全……全部?”道顺闻言身体一震。

“全部。”

“这可不行!”

他猛然站了起来,不管不顾,直接拿手一推,冲进屋内,“喂,我不管你是谁,不准把酒全喝完了,至少给我留一半!”

“……”

阿龟看了看那扇半开的房门,又回过头去,望了一眼方才小姑娘飞跑出去的方向,稍作思考,却又重新在原地坐下,“太麻烦了,还是看书吧……”

不对。

他忽然再一次站起身,左右四顾,最后挑中一个大概不会被人注意到的角落,三两步走了过去。

在这里看书的话应该就不会被人打扰了。

唉。

树欲静而风不止,阿龟欲看书,而父亲与姐姐太吵,怎一个难字了得……

少年很老成地叹了口气。

随后再度打开书本,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

另一边,原本由阿龟守着的地方,是一处相对宽敞的房间。可能是因为顾及到室外冬季未过,地冻天寒,屋内炉火熊熊,烧得很旺,那温暖的气息,甚至能把人捂出一身大汗。

而除了炉火燃烧的味道之外,其中还混杂着一股血腥与草药的气味,以及一阵清冽的酒香,这几种味道混在一块,令人不禁皱眉。

可此时待在屋里的两个人,却好似完全没嗅到这股古怪难闻的味道一般,正在推杯弄盏,愉快地喝着酒。

“好酒!”

其中一人裸着上半身,胸前和右臂都缠着绷带,底下隐约还能看到斑斑血迹,显然受伤非轻。可饶是如此,他依旧用能动的另一条胳膊自斟自饮,像喝水一样不停把酒倒进嘴里。

而且一边喝酒,一边还在摇头晃脑,脸上满是享受之色。

“别喝太急了。”

伊贺崎道顺坐在另一边,劈手抢过那男人拿着的酒盅,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安心,别看我好像伤成这样,只要喝够了酒,再美美睡上一觉,不用几天就能恢复如初。”男人笑道。

“我可不是在担心你的身体。”道顺翻了个白眼,“这是我珍藏的好酒,像你这种牛嚼牡丹的喝法实在太浪费了。”

“清酒也好,浊酒也罢,酒就是酒,只要喝得够爽,就是好酒。”

“此言倒也有理,来,冲着这句话,我敬你一杯。”

“爽快!”

酒杯一碰,两人对视一笑。

但伊贺崎道顺随即又移开视线,看向旁边依旧昏迷不醒的两人:“这两位是你的同伴?和你不同,他们可是伤得不轻,那个被毁容的家伙更是差一点点就丧命了。”

“被毁容的家伙?”

缠着绷带的那男人听了却是微微一怔,也跟着看过去,紧接着又吓了一跳,“哇,好惨的一张脸!”

这副表现简直像是第一次见到对方一样。

伊贺崎道顺皱了皱眉头:“……他不是你的同伴?”

“他不是。”男人努了努嘴,“另一个是。不过我大概也能猜到这位老兄的身份……事实上,我这趟就是冲着他来的。”

“他是你的仇人?”

“恰恰相反,我有事想求他帮忙。”

“那你估计要等一段时间了。”道顺说道。

“我已经等了很久,不怕再等一会。”

“我说的一段时间,有可能会是五年,乃至十年。”

“这么久?”那男人一愣。

“有可能而已,也说不定明天就突然死掉了。”

道顺耸了耸肩膀,“你自己可以去看一看,与你还有你的同伴不同,他是被人一刀贯穿了左胸,按照常理来说,这种伤势应该早就死到不能再死了。”

“贯穿左胸……”

听到这话,男人这才稍微认真了一点,打量起对方的伤势,但打量得越是仔细,他的表情就越是古怪,“确实,这种情况换成别人早就该埋了,为什么他还活着?”

“因为他比较特别。”伊贺崎道顺答道,“他的心脏与常人不同,不在左边,而在右边。所以对正常人而言足以当场致命的伤势,对他来说只是区区的重伤而已。”

“原来是这样。”男人恍然大悟,跟着又把酒杯一递,“来,敬他的这份好运,再来一杯。”

“再来一杯。”

道顺从善如流,真的给他又斟了一杯,男人一仰脖子,吨吨吨喝得干干净净。放下酒杯,正对上一双审视的眼神。

“他的事情说完,现在该你了——你是谁?”

“吉冈宪法。”

男人并没有隐瞒的打算,随口回答。简简单单的一个名字,却令道顺目光微微一缩:“可是人在京都的那个吉冈宪法?”

“大概就是你想的那个吉冈宪法。”

“原来是吉冈流的宪法直贤大人,大名久仰。”

“没什么好仰的,比起这个,不如再来一杯。”

“好,那这一杯就敬你的吉冈流。请。”

“请。”

又是一杯酒落肚,伊贺崎道顺尚且神色如常,从不久前就开始喝酒的吉冈宪法却已经隐约有了一些醉意。他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把手一伸,指了指昏迷的两个人:“他叫无二,新免无二。”

“新免无二……”道顺思索着,“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那这一杯,就敬你曾经在哪里听过他的名字,请。”

“请!”

“然后这一杯,是敬他的名字曾经被你在哪里听过……请。”

“请。”

“至于这一杯,这一杯……”

“这一杯是敬这一杯。”

“好!就敬这一杯……主人家,请了!”

“请。”

酒酣耳热后,憨气素霓生。

古人诚不我欺。

……

第三百零二章 有点眼熟

一顿豪饮,宾主尽欢。

虽说自古便有“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名句,然而寡酒难饮,只要有的选择,大多数人比起影子与月亮,大概还是更想要一个会说话的酒伴。

否则实在太寂寞了一点。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伊贺崎道顺非但不介意这人偷喝了自己珍藏的美酒,反而还摆出了一副东道主的姿态,乐呵呵地与对方拼起酒来。

不试不知道,两人的酒量竟是大差不差,数个回合下来仍旧不分胜负,但趁着交杯换盏的这会儿功夫,道顺却也从对方口中打听到了不少想知道的事情——主要也是吉冈直贤压根没有藏着掖着的打算。

而京都吉冈流的名声,足以让这位楯冈城主暂时放下几分戒心。

“……所以,宪法兄此回前来伊贺,原本是为了替尊夫人问药寻医,不料却被卷进了那场西明寺的袭击之中?”

“没错。”

吉冈直贤点了点头,提到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脸色一时间也是颇为微妙。

不久之前,当新免无二自告奋勇启程往骏河,寻找那位据说能够使用锁命针的奇人之后,吉冈直贤心中便多多少少存了一丝期待,恍如溺水之人,哪怕是一根稻草也想紧紧攥住。

奈何寻人之路远比想象中来得更加坎坷……其实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新免无二与那位蒙面奇人本就只是萍水相逢,当初连对方的名字与来历都不清楚,这次前去骏河只能算是撞一撞运气而已。

找不到正常,找得到才是奇迹。

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尝遍了失望的滋味。即使对方此去徒劳无功,甚至锁命针云云本来就是他编出来安慰自己的谎话,这份人情吉冈直贤仍旧会牢牢记在心底,日后找机会回报。

但正所谓人不可貌相,别看无二好似一副愣头愣脑的模样,可他混迹江湖多时,对于如何与三教九流接触,怎样打探到想要的情报,自然有一套自己的心得体会。

虽然不知道他具体是通过什么方式拿到的消息——吉冈直贤没有问得太深,人与人的交往关键在于点到为止,刨根问底只会引人不悦——总而言之,无二去了不久,便寄回一封信,告知那位蒙面怪人已经不在骏河,而是往远江而去。

“我尽量跟上去看看,不一定能找到,劝你别抱什么期望。”

依然是那副有点煞风景的口吻。看着信纸上那一笔一划、刚直如刀的字迹,吉冈直贤竟也能大概想象出无二说话的语气与神情,一时间,心中感激的同时,又忍不住苦笑连连。

此后陆陆续续还能收到无二的信件,说他从骏河往西,先是到了远江,从旁人口中得知那位蒙面人坐船去了伊势,一路追赶过去,又听说那人径直去了伊贺。

现如今的伊贺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寻常商贾更是尽可能选择绕道而行,宁愿花多点时间走远路,总好过一不小心把整个身家性命交代进去。但新免无二艺高人胆大,带着他的两柄十手,直接一头冲了进去。

他不怕,吉冈直贤却不得不终日提心吊胆,生怕这位刚认识的友人因为自己缘故惨遭不幸。

正因如此,当他再一次收到无二的来信,知晓对方遇到了一点“小麻烦”之后,尽管明白这有可能是一个陷阱,吉冈直贤依然没怎么犹豫,匆匆安置好自家昏睡不醒的妻子,跟着便也来到了伊贺。

两个消息,一好一坏。好消息是,这不是陷阱,新免无二也没有撒谎,他确实遇到了麻烦。

坏消息是……这个麻烦一点都不小。

“我们两人约好在西明寺碰面,不过等我到了那里,整间庙宇早已化作一片火海,到处都是惨叫与厮杀声……”

回想起之前亲眼目睹的那一幕,吉冈直贤不禁皱起眉头,“虽然我不清楚是什么人动的手,但当时烈焰之中,还有十数名黑衣蒙面的武者正在大肆杀戮,即便面对不通武艺的僧侣,他们依旧照杀不误……实在可恨。”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语气中已多出了几分怒火。不管是向手无寸铁之人挥动屠刀,亦或是杀伐无辜僧众,这两者同样令这位京都的剑豪心生愤懑。

“有人在杀戮西明寺的僧众?”

伊贺崎道顺闻言一怔,“我所听到的消息,是那些僧人都死在了大火之中,无一幸存……不过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本来我还在奇怪为什么会突然有这么一场大火,而且寺内如此多人,居然连一个逃出来的都没有,如果真如你所述,是人为导致的惨祸,那一切倒是说得通了。”

“至于那伙人的目的……”他与吉冈直贤对视了一眼,“与你的同伴有关,对么?”

“我还不能确定,但十之有九是这样没错。”

吉冈直贤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叹息,“在无二老弟写的信里,有说他成功找到了那位蒙面怪人,并答应先帮对方做些事情,然后再跟我在西明寺会合。

“而等我抵达时,正见大火熊熊,四周一片地狱景象,无二老弟则是正背着这位……老兄,试图离开寺庙,却被好几个敌人纠缠不放。那几人武艺精妙不凡,招数奇诡难测,最棘手的,是他们在兵刃上都喂了剧毒,无法轻易受伤。”

即使由于心结未解,吉冈直贤一身剑法难以发挥完全,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又有一身当义贼锻炼出来的绝妙身法,当他加入战圈,无二要面对的压力陡然一轻,原本险象环生的局面也变得轻松不少。

奈何在此之前,无二与他背着的那人早已身中数招,鲜血淋漓,气力渐失。吉冈直贤见势不妙,不再久战,而是选择主动以伤换命,拼着挨了几刀,连斩数人,保护着同伴夺路而逃。

所谓久病成良医,为了救治自家妻子,他这几年除了遍访各路名医,自己也带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翻看过不少医书,虽然始终没能找到唤醒妻子的方法,误打误撞却掌握了许多医术知识。

到得如今,勉勉强强已经能算是半个赤脚医生,甚至可以正儿八经试着给人看病了。

而知道这次前来伊贺,有很大几率会与忍者交手,吉冈直贤出发前更是做足准备,带了好些解毒疗伤的药品,此刻正好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