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可惜不管准备得再怎么充分，最终依旧是强龙难压地头蛇，他一边逃跑，一边替自己和同伴包扎敷药，处理伤势，一边还要时不时与追赶过来的敌人交手厮杀。
如此持续了数日，吉冈直贤与新免无二终于精疲力尽，在不知道第几次击退了来袭的数名忍者之后，双双脱力昏厥——或许是天意使然，他们那时昏迷的位置，正是楯冈城附近。
所以才会被带人巡逻的少年阿龟发现，并把三个人都捡了回来。
“原来如此……”
这句话似乎是伊贺崎道顺思考时的口头禅，他一边低吟着，一边拿手敲着膝盖，随即又把视线移向旁边，落在了那位面容被毁的魁梧男人身上。
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吉冈直贤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莫非道顺兄弟认得此人？”
“现在的伊贺，大概没有人不认得他。”
道顺答道，“天沼独乐，昔日‘忍侠’天枫吾郎的至交好友，前段时间与土蜘蛛的勾坂甚内牵头拉起了一支军队对抗百地丹波守……早前传闻他在一场败战后便下落不明，没想到却是与你们二人在一起。”
伊贺相对封闭，消息不易外传，吉冈直贤又是心不在此，直到此刻才得知这片地方居然还在打仗，一时不禁有些庆幸：“还好我们没有被牵连进去。不对……”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本来松了口气的表情又变得有些苦涩，“既然这位天沼独乐是那劳什子联军的一员，那我和无二老弟大概早晚还是要被卷进来，倒不如说……已经身在其中了。”
“这件事的话你大可不用担心。”伊贺崎道顺却道。
“为什么？”吉冈直贤一愣。
“因为南边的战争不久前已经结束……至少是告一段落了。虽然水面之下仍有暗潮，但这些事情与你们无关，你与你的同伴只要趁着这段时间，尽快养好伤势，然后早早离开伊贺。”
他又提醒道，“理论上你们在这座楯冈城里应该很安全，不过我还不知道是谁想要对付你们，保险起见，这几天你们最好还是留在屋内，不要轻易出去……至于饮食与伤药，我会让人定期送过来。”
“好。”
吉冈直贤点了点头，并未客套。
这一点似乎让伊贺崎道顺颇为满意，他爽朗一笑，放下空了的酒盅，站起身来，又与吉冈直贤说了几句，这才开门离去。
刚出房间，刺骨的寒风登时扑面而来，道顺摇了摇头，视线往四周一扫，便朝着不远处的一棵树下走了过去。
听见脚步声靠近，原本在聚精会神看书的少年也跟着抬起头来。
“啊……”
一瞬间浮现出了嫌麻烦的样子。
“阿龟，这可不是见到父亲时该有的表情。”道顺苦笑。
“因为我现在只想看书。”少年一脸认真地回答道，“但父亲大人您肯定会要我去做这个做那个，这样我就看不了书了。”
“在你的心目中，父亲难道是这种枉顾他人意愿，只会把人指挥得团团转的性格吗？”道顺似乎有些伤心。
但阿龟仍是那副平平淡淡的表情，反问道：“也就是说，父亲大人现在什么事都不需要我做么？”
“其实还是要的……”
道顺有点心虚。
而少年没有回话，只是耸了耸肩膀，一副“我就知道”的神色。
“不过放心，这事不影响你看书，阿龟你只要守在这儿，别让其他人靠近这里就行……也别让那三个人有机会离开。”
“前面半句话不难。”
“后面半句呢？”
“那三个人都是高手。”
“他们有伤在身。”
“受了伤的高手也是高手。”
一问一答，一板一眼，看着少年那严肃的神情，道顺无奈地一笑：“那我就换一个说法，阿龟你守在这里，别让其他人靠近，能做到的话，尽量也别让里面的三个人有机会离开。”
“如果做不到的话？”
“那就当做没这回事咯。”
“我明白了。”阿龟这回倒是爽快地应了下来。
“明明要是你姐姐在这儿，肯定会二话不说直接答应的，也不会像这样跟我讨价还价。”
“所以她是笨蛋。”
少年直言不讳。
“确实。”
道顺居然也表示了赞同，“那阿龟，你知道那个笨蛋现在人在哪里吗？”
“还能在哪，她从以前开始，偷懒的时候一直都喜欢待在那个地方……父亲大人，您要过去找她？”
“我有一件事想让她帮忙。”
“什么事？那个笨蛋能做的事情，我也能做。”少年似乎有点不服输地说道。
“这件事的确也能交给你去办……不过这样一来，你可没空看书了。”道顺提醒。
“那就算了。”
听到没空看书，阿龟立即打起了退堂鼓。不过等了片刻，约莫是心里实在好奇得很，他趁着父亲还没离开，又开口问道，“请问是什么事情？”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最近一两天可能会有客人上门拜访，我想了想，觉得最好让阿鹤去一趟。”
“可父亲大人您最近不是说闭门谢客，谁来了也不见吗？前两天就连大炊和拓植的使者过来，也一样被您赶了回去……”阿龟疑问道。
“见与不见，还是要看具体是谁，有的人见与不见都一样，有的人见了不如不见，有的人……却是不得不见。”
“这次来的人莫非是最后一类？”
“不，硬要说的话，应该是第四类，虽然见不见都可以，但见了总比不见好，而且……时隔这么多年，我自己也想跟她见上一面。”
道顺抬起头来，目光看向头顶那层叠的乌云，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有些怀念、又有些悲伤的表情。
“她？”
阿龟若有所思，还想再问，却见父亲已经去得远了。
他想了想，觉得反正早晚都能知道真相，没必要现在就费心费力思考，相比起来，还是看书……完成父亲交代的任务……果然还是看书更重要。
可也不能完全不管父亲的交托，怎么办呢？
稍微思考了一会，少年终于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他直接把书本抬了起来，举在眼前，正对着那间房屋。这样就能两者兼顾了。
不愧是我！
心里美滋滋地想着，阿龟又再度投身进了书本的世界。
……
另一边，他口中的“老地方”。
那其实是后山的一片竹林，林子里积着淡雪，白色与墨色相映成趣，呈现出一种其他季节看不到的奇妙风采。但在一片积雪之中，唯独一处地方被扫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看不见半片落叶与雪花。
只有一座孤坟，坟前插着一截断竹，竹子里还盛着一些清水，水色澄澈，除了周围的风景之外，还倒映出了一个活泼的身影。
阿鹤正坐在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双脚悬在半空中，轻轻地一摇一晃，她那个宝贝的零食袋依旧放在膝盖上，但可能是因为已经填饱了肚子，没有再像刚才那样吃个不停。
取而代之，空出来的双手则是拿着几个布包，正在随手抛着玩。
这种里面填了东西的小布包，乃是眼下很流行的一种玩具，特别受女孩子与表演艺人的青睐，不过这时女孩儿的玩法，比起其他同龄人，倒是更接近那些街头杂耍的范畴——甚至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市面上常见的杂耍，大多也就是同时抛接三四个、四五个布袋，能够同时丢六个而不让其掉在地上的，便算得上是此间高手了，但阿鹤此时随手抛起又接住，接住又抛起的小布袋子，总数竟有十一个之多。
而她坐在那儿，两手或抓或拿，并不时配合头顶、膝盖与脚背脚尖等部位，竟将这十一个布袋照顾得井井有条，丝毫不见慌张。
如此又玩了一阵，等到额前已浮现出了薄薄一层汗水，脸色也微微有些泛红，阿鹤这才双手一抓，把这满天的小袋子尽数收进了掌中，一个摞一个，叠成了一座小山。
“嘿！”
她跳下石头，同时把手一扬，脑袋一低，把这座高高的小山顶在了头上，随即张开双臂，在原地摇摇晃晃地转起圈来。
先是一圈，再是十圈，喘息之声逐渐沉重，原本稳定的脚步声越来越晃，清晰的眼睛里冒出了蚊香般的形状，但女孩儿依旧努力维持着头顶的“小山”不倒塌……
“哎呀！”
直到一声悲鸣，阿鹤终于坚持不住，踉踉跄跄地冲出几步，眼看着就要连人带“小山”一起扑倒在地。
但正是这个时候，耳边却响起一声轻笑，与此同时，一股轻柔的力道从旁边传来，轻轻一牵一带，不仅让她本人站定身形，就连头上那摇摇欲坠的小山也跟着稳住了。
怎么回事？
阿鹤站在那儿，只觉得天旋地转，余劲还没有彻底过去，她一边尽量眯起双眼，一边好奇地左右张望，然而目光所及，却是空无一人。
不对……
“找到了！”
她倏然转身，只见在刚刚坐着的那块石头上，不知何时又多出了一道小巧玲珑的身影。
蓑衣底下，是一件淡黄色的旧衫，头上戴的斗笠拉得不是很低，因此能够看见对方的长相——是个闭着双眼的年轻女子。
只是看见那张脸的瞬间，阿鹤却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
“怎么感觉……”
她呆呆地问道，“你看着有点眼熟呀？”
……
第三百零三章 无独有偶
这还是八寻第一次来到楯冈城。
然而早在多年以前，她便从自己姐姐那里听说了不少有关这座城池、以及城主伊贺崎道顺的事情——当然道顺当时还只是少主——所以对这个地方不能算是一无所知。
说来有趣，别看天枫与伊贺崎两家好似门当户对，俱是伊贺的一方豪族，但实际上，长女天枫雅与伊贺崎道顺乃是不折不扣的自由恋爱，因爱成婚。
这段故事八寻早听当事人说过了不下十遍，耳熟能详的同时，连带着对那位未曾蒙面的姐夫也抱持着一定好感。
如果一切安稳的话，她本来是打算再过个两三年，约莫十一、十二岁的样子，就搬到楯冈跟姐姐一起住……正好也可以用这种方式逃避婚约。
毕竟对八寻而言，嫁人是不可能嫁人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嫁人，就算真有一天要结婚，她也是迎娶别人的那一方——事关穿越者的尊严，这可是不容动摇的底线！
可惜突如其来的一场惨剧，彻底打碎了她当初对于未来的小小规划与憧憬，而所谓的海誓山盟，历经多年，大概也早就化作了记忆中的一页过往，只能缅怀感慨，却鲜少会有人真正沉溺其中。
逝者已逝，而生者总是要继续前行。
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八寻并不会因此去责怪任何人。
但也正因如此，在她心中，伊贺崎道顺比起亲戚，更加接近于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尤其是在彼此之间唯一的桥梁，她的姐姐身死之后，双方更是没有了任何关系。
即使羽衣石宫信誓旦旦说什么只要得知她来到楯冈，伊贺崎道顺必会打开大门，热情招待，盲女也并未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相比起这句话的字面意思，她更愿意相信这是自家便宜师父的某种暗示：
伊贺崎道顺或许确实想要见她一面。
却不是因为看在她姐姐的份上，而是另有缘故。
例如伊贺服部的异动，又或者是那位若隐若现的幕后之人等等……
一路北上，前往楯冈的途中，八寻也在思考着这些问题，一面整理思绪，准备应付接下来可能会遇到的困难与挑战。但有可能是她想得实在太入迷了一点，等到回过神时……
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悄悄摸进了楯冈城里。
不不不，这可不能怪她！
正如某位著名冒险家曾经说过的名言，“为什么要爬山，因为山就在那里”。她之所以会下意识选择潜入，也是因为有城墙和守卫放在那里，听得如此戒备森严，难道不会蠢蠢欲动，想要试着挑战一番么！
好吧，主要还是昨天刚下过一场雪，周围天寒地冻的，八寻为了让身子暖和一点，稍微吨吨吨了几口酒……结果酒壮怂人胆，一时兴起，就试着避开那些四处巡逻的卫兵，轻而易举翻进了城堡之中。
“……”
醉醺醺的时候还有点得意，等到酒醒之后，就只剩下——各种意义上的——头疼了。
她这趟又不是过来刺探军情，而是光明正大要与伊贺崎道顺见面谈话的，于情于理都没有偷偷摸摸溜进来的必要。
何况今时不同往日，要是之前一介白身，做啥也就做了，但如今她领着大家伙打败了百地丹波，往大的说便是南境之主，就算退一步，说小一点，起码也是一城之主，要是偷偷闯进来的事情被发现了，丢的可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脸……
八寻甚至都能想象出一旦事情败露，小南气急败坏，拿着折扇啪啪打她头的模样。
疼是不疼……就是挺丢人的。
该怎么办呢？
虽然一度有些苦恼，不过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可纠结的，幸好暂时没有人发现她的行踪，只要神不知鬼不觉悄悄离开，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等明天再正儿八经登门拜访，整件事情也就自然而然，不了了之了。
没错，只要不被任何人察觉，如鬼魅般悄然离开楯冈城……
“嚼嚼嚼，大姐姐，来，你也吃一粒。这个很好吃的。”
“谢……谢。”
只要不被任何人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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