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跟在这男孩身后的,却是一位模样有点邋里邋遢的中年人,虽然手上脚上缠了不少绷带,看着明显有伤在身,可整个人依旧神采奕奕,一双眼睛蕴着光芒。
他起初站在几步之外,等看着那男孩坐下来,这才转身来到角落里,一处空着的位子,大咧咧盘腿而坐,将随身佩戴的打刀抱进怀里,靠在肩上,冲着伊贺崎道顺懒洋洋地点了点头。
“这位是吉冈宪法直贤大人,来自京都,各位应该都听说过他的名字。”
伊贺崎道顺不卖关子,径直介绍道。
“什么,吉冈宪法?”山田八右卫门闻言一怔,并下意识伸手碰了碰他的那两条小胡子。
大猿与小猿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彼此的眼中看见了惊讶之色。
弥左卫门摩挲着下巴,似乎正在回忆,不过最后只摇了摇头:“吉冈宪法直贤,来自京都……嗯,没听过,不认识。”
“那你现在听过了。”
吉冈宪法一笑。
“嗯,确实听过了。”弥左卫门也跟着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又看向主座上那个穿着不合身礼服的男孩,“不过今天的主角好像不是你……楯冈的,这个小鬼又是谁,怎么我看着莫名其妙有点眼熟?”
“不满诸位,他便是藤林长门守大人的长子,名叫千寿丸。”伊贺崎道顺答道。
“什么?”
饶是从进场到现在一直大大咧咧的弥左卫门,听到这句话也不禁愣了愣,“长门守的儿子?”
众所周知……至少在北伊贺这边算是众所周知的一件事,藤林长门守虽然有好些个妻妾,却直到四十岁才有了第一个孩子,以当下平均年龄来说,这其实也能算是半个老来得子。
千辛万苦耕耘出的成果,藤林长门对自家的孩子自然是宠爱到了极点,恨不得把人捧在手心里,生怕一不小心碰着磕着哪里,轻易夭折一命呜呼。
即使过了好几年时间,长子千寿丸已经年满七岁,藤林长门仍旧把他藏在家里,鲜少有外人能够见到。
在很多人看来,要是说那位温和良善的藤林长门守也有什么逆鳞的话,毫无疑问,就是他的这两个孩子。
可此刻,那个本该好端端待在宅邸深处的千寿丸,却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难不成……楯冈的你这家伙一时手贱,把长门守的孩子偷了出来?”回过神时,弥左卫门一个劲地瞪眼,“喂,我跟你讲,你想死自己去死,别拖累咱们这么多人,像长门守那种好脾气的人,发起火来才是最可怕的……”
他正絮絮叨叨地说着,另一个更加尖细的嗓音先响了起来:“少说几句吧,音羽的大块头,这样起码能让你看起来没那么蠢。”
“下拓植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想尽快聊正事,没心思陪你瞎扯。”下拓植小猿冷笑一声,“伊贺崎又不是你,他能把长门守的孩子带到这儿来,一定有他的道理,你乖乖听着就是。弟弟,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
大猿慢吞吞地点头。
“你们——”弥左卫门两眼一瞪。
“我们怎么了?”小猿不甘示弱。
“你们说的确实也有道理。”谁知被他瞪着的弥左卫门蓦然话锋一转,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改变,竟令到蓄势待发的下拓植小猿一个踉跄,险些扭到了腰。
“你……”
这回换成小猿干瞪眼了。
“二位请勿争吵。”最后还是伊贺崎道顺出来打了个圆场,“实际上,我今天邀请各位前来,原本正是为了藤林长门之事。”
“你是说……长门守下落不明的事情?”大炊孙太夫沉声问道。
“没错,我相信以诸位的本事,对藤林家最近的内部情况应该也已有所了解。长门守大人如今不知身在何处,而他的两个儿子尚且年幼,更有两个兄弟,对家主之位虎视眈眈……一旦内战爆发,所影响者绝不只有藤林一家,连我们这些近邻也会遭受波及……”
伊贺崎道顺停了一停,“因此,我本意是想请诸位过来商量一番,希望可以想出一个方法,阻止藤林家可能发生的内乱,免得战火烧起,又有众多无辜性命因此消亡。谁知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晚了一步是什么意思?”弥左卫门粗声粗气地问道。
“就是字面意思。两日之前,藤林长门守的胞弟,新六郎正丰意图派人暗杀两位少主,若非我正好请吉冈宪法大人前去藤林家送信,恰巧赶上了贼人动手的一幕……只要当时再慢上一拍,千寿丸殿下只怕就……”
他一声叹息。
“所幸宪法大人武艺高强,一路摆脱了追兵,将千寿丸殿下安然无恙地带了回来。但次子万福丸还是落在了新六郎的手里……他自知阴谋败露,必定不会乖乖束手就擒,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不出三日,诸位大概就会收到新六郎正丰掀起反旗的消息。
“到时战火一起,在场无人可以独善其身。”
伊贺崎道顺如此说道,话音平静,“换句话说,木已成舟,不如我等先下手为强,团结一致,合力帮千寿丸殿下讨伐逆贼新六郎……如此行事,既是帮人,也是帮己。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
第三百零八章 变生肘腋
“什……什么?”
“藤林新六郎大人反了?”
“怎有可能!”
一石激起千层浪,当伊贺崎道顺这番话说完,议事厅内先是短暂一静,随后又如同滚水般沸腾了起来。
一时间质疑之声不绝于耳,显然大家都不太愿意相信这个消息,然而当事人之一的藤林千寿丸好端端就在眼前,却又容不得他们轻易否定。
而伊贺崎道顺也确实没有撒谎。无论是千寿丸被叔父藤林正丰派人袭击,险些丧命,还是吉冈宪法恰好赶到,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男孩,这些皆是事实。
只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虽然这件事本身是真的,他却将天沼独乐的存在隐瞒了下来,只说是通过某种手段,得知了藤林家内部的暗潮。
藤林长门守失踪之事,几乎已经是一件公开的秘密,以伊贺崎道顺的能力,想要知晓其中的隐情并不困难,因此也没人表示怀疑——至于吉冈直贤为什么会跑去藤林家那边救人,则又是另一回事了:
既然已经知道一场风暴在所难免,与其随波逐流什么都不做,道顺与八寻都倾向于主动入局,尽量把形势维持在可控的范围内。
不过这事说得容易,真正做起来却是千难万难,别的不提,光是要想办法揪出那个暗地里支配着服部一族的幕后之人,便是一件天大的难事。
但正如八寻先前与阿鹤提起的那样,即使是如今藤林长门守下落生死不明,家中众人貌合神离、各怀心思的情况下,肯定也还是会有一些人,无论是出于利益斟酌还是单纯的忠诚使然,依旧坚定站在家主的那边。
如果能得到这些人的援手,调查起来无疑事半功倍……问题是要如何找出他们。
伊贺崎道顺原本正在苦思冥想,准备依靠已有的情报,一个一个藤林家臣这样排查过去。可这种做法费时费力,八寻稍一思量,提出了另一个主意:
“比起大海捞针,苦苦寻人,不如先把旗帜找到,然后人自然而然就会聚集过来。”
至于谁是旗帜,自然不用多言。
要说现在的藤林家有谁是绝对不希望藤林长门守出事的,那毫无疑问,就是他的两个儿子,千寿丸与万福丸。
当然,这并非是因为什么天伦亲情,毕竟这世上除了兄弟之外,父子之间反目成仇的事情也从不少见,可至少在眼下这个时间点,二个孩子年纪尚幼,难以服众,更没有培养出夺权的野心。
而为了与藤林长门的两个兄弟对抗,那些依旧忠心于长门守的家臣们,就算仅仅是为了取得大义名分,也必然会聚集到这两个孩子周围,抱团互助。
以战阵做比喻,这两个孩子就相当于一军之大旗。找上他们,无异于找到了藤林家中值得信任,可以暂时联合的一部分人马。
但此事有必要隐秘进行,免得打草惊蛇,让那个幕后之人心存警惕,想到这方面的问题,八寻本打算亲自走一趟,可事到临头,吉冈直贤却自告奋勇,主动接过了这门差事。
“受人滴水之恩,理应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的恩情。反正我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门溜达一圈,活动活动筋骨……而且指不定什么时候还会有刺客杀过来,无二那呆子还在贪睡懒觉,有八寻姑娘坐镇,我也能放心一些。”
如此这般地说服了八寻,吉冈直贤随后拿了伊贺崎道顺写的书信,直奔东汤舟的藤林家而去。
谁知到得最后,楯冈城这边无风无浪,再没有刺客来袭,反倒是吉冈直贤一头撞见刺杀现场,被迫鏖战数回,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的身体也再度伤上加伤。
想想还真是挺倒霉的。
不过虽说过程充满了曲折,结果却十分顺利,因为吉冈直贤这一插手,成功救下了千寿丸的性命,也获取了长门守一派家臣的信任。
大概是考量到这类刺杀事件可能还会发生,藤林家中已不安全,他们甚至主动请求吉冈直贤把千寿丸带回楯冈城,暂且避一避风头。
楯冈城这边自是求之不得。
千寿丸乃藤林长门守之嫡长子,名正言顺的下任家主,有他在场,那些忠心耿耿的长门守家臣自然会闻风而动,聚集过来,却是省了八寻他们不少的功夫。
伊贺崎道顺只要加紧守备,防止有人趁乱对这孩子动手即可——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反正本来就有一个昏迷不醒的天沼独乐要看顾,债多了不疼虱子多了不痒,对他来说实在不算是什么负担。
不仅如此,甚至还有可能通过来袭的刺客,顺藤摸瓜地反推回去,找出那个幕后黑手的身份……
可惜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这么顺利。
与先前意图暗杀天沼独乐的那帮家伙不同,后面冲着千寿丸而来的刺客,几乎人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死士,见势不对当即自尽,导致几次下来,楯冈城这边居然连一个活口都没能抓住。
两者前后之间的反差,也令八寻颇为疑惑,与伊贺崎道顺讨论了几次,尽管有些猜测,一时却无法轻下定论。
再然后,便是众人来到,齐聚一堂,七嘴八舌把议事厅变成菜市场的这一幕了。
八寻并没有参与到这些人的争论之中,只是一如往常安静聆听,同时留意分辨其中某些浑水摸鱼的声音,把他们一一记在心底。
而原本坐在她身边的伊贺崎道顺,早被好几个人搭话质问,正在耐心解释着事情原委,好博取他们的信赖——乍听之下,场内的声音现在大概可以分成三派,一派是赞同道顺的说法,要与藤林新六郎正丰为敌的,下拓植双猿与城户弥左卫门俱在其中;
另一派则是针锋相对,驳斥新六郎正丰造反一事乃是无稽之谈,认为伊贺崎道顺是想趁机攻打藤林家云云,锋芒毕露,敌意十足;
至于最后一派,也是目前最多人站的立场,角度相对中立,既没有全盘相信伊贺崎道顺的说法,也不能一口咬定千寿丸遭人刺杀乃是对方杜撰出来的事情,只能通过反复询问,借以找寻破绽,确认真伪。
伊贺崎道顺此时努力想要拉拢过来的,也正是最后这一批人。
但一片吵杂声中,突然又响起了一个脚步声,哒哒哒哒,直往主座方向而去。
千寿丸还坐在那儿,男孩不过六七岁的年纪,懵懵懂懂,既不明白底下的大人们为什么吵个不停,亦不关心,只是有点害怕,正与吉冈直贤小声说话。
自从后者从那些刺客手里救了他一命之后,千寿丸似乎就变得特别亲近吉冈直贤,平日里在楯冈城也是亦步亦趋,像小鸭子般跟在对方身后。
“恩?”
也正因如此,那人没等靠近千寿丸,便被吉冈直贤的一个眼神止住了脚步。
“你想做什么?”
将打刀靠在肩上,吉冈直贤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人。
而随着他的这声询问,其他本来没注意到这边动静的人们也纷纷看了过来,弥左卫门首先皱起眉头:“野村的,你想干什么?”
“孙太夫?”下拓植小猿也有点疑惑地开口道。
众目睽睽之下,本想接近千寿丸,却在中途拦下的大炊孙太夫脸色不变,神情自若,目光从四周一扫而光,又收了回来,毫不示弱地与伊贺崎道顺对视。
“俺只想确认一件事情。”
“什么事?”
“伊贺崎刚刚说这小孩就是长门守大人的儿子,但俺之前也没见过真人,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
大炊孙太夫一点委婉不讲,开门见山地说道,“如果你们有办法能证明他真是千寿丸殿下,俺就相信新六郎真想造反,到时野村众三百一十五人,二话不说,任凭你伊贺崎差遣。但如果他是假货的话——”
他顿了一顿,最后半句话没有说完,可所有人都能听出其中的意思。一时间大多数视线又都落在了楯冈城主的身上。
伊贺崎道顺点了点头:“有道理,问题是你想让我怎么证明这位千寿丸殿下确是本人,是要从东汤舟的藤林本家那边喊几个信得过的人过来吗?”
“可以。”大炊孙太夫答道。
“好,那……”
伊贺崎道顺正待答应下来,却又听见另一个声音插嘴道:“不用这么麻烦。”
“哦?甲山的,难得见你这个闷葫芦开口,莫非是有什么好点子么?”依旧是弥左卫门第一个开口,他习惯用别人的出身地作为称呼,这句甲山的,叫的便是甲山太郎四郎。
与其他人比起来,这位太郎四郎似乎并不喜欢发表意见,由始至终,一直保持着沉默,只在别人跟他搭话的时候会稍微说上两句。弥左卫门这个闷葫芦的绰号,倒是颇为形象。
而太郎四郎本人被当面叫成闷葫芦,也没有什么别的反应,只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看了弥左卫门一眼,便转过视线,看向坐在主座的男孩:“据我所知,千寿丸殿下锁骨右侧,有一处特殊的胎记,形似梅花……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还有这种事情?”弥左卫门一愣,“我怎么没听过?”
“你可以不信。”
太郎四郎淡淡地说道。
这话如果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简直就是一句十足的挑衅,可偏偏出自他的口中,却是平平淡淡,仿佛只是在简单叙述着一个事实。
弥左卫门闻言脖子一梗:“为什么不信,我偏偏就是要信,你能怎么的!”
太郎四郎用一种有点古怪的目光看了看他:“你要信我?”
“信!”
“信了就好。”
“……”
弥左卫门两眼一瞪,一副想要生气又找不着理由的模样,只好从鼻子里哼哼地出气,把胡子吹得乱飞。这滑稽的样子其他人基本都是见怪不怪,只有千寿丸“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结果这一笑,外形粗鲁的男人陡然瞪了过去,凶神恶煞的一眼,顿时把男孩吓得身子一缩,慌忙躲在吉冈直贤背后。
“这位老兄,你跟孩子置什么气。”吉冈直贤苦笑着耸了耸肩膀。
弥左卫门大大地哼了一声,又把脑袋撇了过去。
不过经他这么一打岔,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也稍微缓和了一点,伊贺崎道顺再度看向孙太夫,问道:“太郎四郎说的你也听到了,要亲眼看一看么?”
“要。”
“那就……请罢。”
他抬手示意,大炊孙太夫点一点头,竟不犹豫,大步走上前去,但等来到男孩面前,脸上的神情却又变柔和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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