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哈哈……确实,这一点我无话可说。”
伊贺崎道顺干笑一声。
两个人的声音都不算大,然而在这种互相戒备着彼此,落针可闻的氛围中,就连这并不怎么响亮的话语,也清清楚楚传到了其他人的耳中。
“这个妮子又是什么东西?”顿时便有人出言讥讽,“堂堂楯冈的道顺,眼看着死到临头,居然想要依靠一个小瞎子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哈、哈、哈……”
他本待放声大笑,尽情嘲讽一番,谁知话是说了,笑也没笑,却偏偏没人应和,只有他自己孤零零的笑声回荡了几下,逐渐又静了下去。
显得十分尴尬。
其他人——包括与他站在同一方的八右卫门与藤兵卫,此时竟都在用一种看傻瓜的表情,带着几分古怪地盯着他看。
“你、你们这是什么反应,她,她……”一句话说到半截,这人好像终于也意识到了什么,倏然脸色一变,“等等,瞎眼,拐杖,这个年龄,难道你……你是天枫八寻?”
盲女偏了偏头,脸上露出一个恬淡的笑意,也不说话。
那人却像是看到了什么骇人的东西,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又是一步,等到与其他几个同伴站在一起,这才像是终于找到了一点自信。
即便如此,感受着背后沁出的大片冷汗,他嘴唇翕动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敢再说些什么。
刚刚的那份嚣张姿态,更是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来小女子也稍微有一点名气了。”
八寻笑着摇了摇头,半开玩笑地一声叹息。
看来起码在伊贺这一片地方,今后是没办法再玩扮猪吃老虎的把戏了……如此一想,多少竟还有点失落。不过现在这种气氛之下,感觉也不太适合想这种事情。
“既然诸位都认识小女子是谁,那事情就好办了。”她微微一笑,又把拐杖在地上一敲,“我与诸位往日无怨,今日无仇,只要愿意放下武器,不做反抗,一切自然可以好好商量。
“但若是执迷不悟,那就休怪刀剑无眼……瞽者无情。”
轻轻柔柔的话音,虽然内容是在威胁,却听不出来半点凶狠的气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有点像是一个小姑娘在跟别人撒娇——如果这句话是出自其他人之口,只会招来在场众人的一片嘲笑。
连生气都会觉得是在浪费时间。
但此时此刻,却没有一个人敢把这句话当成玩笑看待。
若说上忍三家积威已久,十一达人名声在外,那忍侠之女,天枫八寻,对伊贺诸忍而言,则是一个荒诞、神秘又可怖的存在。
南境的变故,百地丹波的败亡,一切恍如幻梦般不可置信,却偏偏又是无可置疑的现实。在很多人看来,十一达人已是遥不可及,上忍三家更是高高在上。能轻易击败这等大人物的,又岂会是什么平庸之辈?
虽然百地丹波守其实死了也没多久,然而那场发生在南境的战役,却已传遍了整个伊贺,其中身为主角的某人,更是闻名遐迩,甚或被许多人当成了鬼神般的存在看待——
而这位“鬼神”本尊,如今就站在他们的面前。
“……”
当啷!
沉默之中,突然传来一声轻响。却是刚刚那个出言嘲讽的忍者,这次也是头一个丢开了武器,又有点战战兢兢地望了过来,“你……您刚刚说过的,放下武器,一切好商量……”
“这是自然。”
八寻抿嘴一笑。
似乎是她的这副态度颇能让人信任,也可能是权衡了得失利弊之后,不得不选择放弃,无论是出自哪一种理由,其他人也都纷纷丢下了武器,乖乖束手就擒。
最终连百田藤兵卫也丢开了他的忍刀,一脸无奈地叹息:“早知道你们一个两个都是这副德行,我就不跳出来逞这个英雄了……”语气满是讥讽。
一片寂静,那些主动丢下了武器投降的众人,没有一个敢与他对视。
假如不是亲眼所见,大概很难会有人相信,原本剑拔弩张、甚至可说是蓄谋已久的一场危机,竟在某人三言两语之间,轻易消弭于无形。
从头到尾,在这场冲突中流血受伤的只有山田八右卫门一人,付出的代价,也仅仅只有几根手指而已。
……
风乍平,浪初静。随着一场流血的冲突化作闹剧,那些一度展现出敌意的人们也纷纷被伊贺崎道顺派人带了下去,各自关押起来,等着日后处置。
不过说是关押,其实绝大多数人也都是软禁而已,叱喝用度一应俱全,除了不让随便出门之外,与寻常客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毕竟八寻有言在先,不会太过难为他们,她又不是某位毁约破誓当做吃饭喝水的甲斐老虎,自然不至于说一出做一出。
何况在伊贺崎道顺这边,本来也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把这些本来二心两意的人们有一个算一个,尽量拉拢到自己的阵营之中。
朋友嘛,总是越多越好的。
“……情况如何?”
“和预想的差不多,像山田八右卫门与百田藤兵卫,还有其他几位,大约是彻底站在了新六郎正丰那边,意志坚定,很难让他们投靠我方。”
伊贺崎道顺娓娓道来,“至于其他人,则大多是受到新六郎以威逼利诱的手段影响,前者的话,只要我们能开出更好的条件,自然能让他们改换门庭。至于所谓的威逼……呵呵,新六郎与你相比,倒是小巫见大巫了。”
“道顺大人怕是对小女子有什么误解。”八寻叹气。
“天枫大人过谦了。”伊贺崎道顺呵呵一笑,随后却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天空的月色。他们正坐在一处廊下,就着一壶冷酒,随意地聊着天,此时望着月亮的方位,大致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时间。
“话说回来……鱼儿也差不多该上钩了。”
“你确定鱼会上钩?”八寻反问,“根据今天的表现来看,不管那人是谁,表现得可都是淡定无比,不像是会轻易暴露的。”
“鱼儿上钩与否,一看钓技,一看饵食。只要用对了饵,就算再怎么能沉得住气的鱼儿,也一样会乖乖张嘴咬钩。”
伊贺崎道顺温和地笑道,“而我准备的这份饵食……那尾‘鱼儿’肯定不会错过。”
“那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盲女把玩着酒杯,“你猜,最后咬钩的会是谁。”
“反正不是你我。”
伊贺崎道顺想了想,只如此答道。
“呼呼。”
八寻轻笑着,把杯中酒水一饮而尽——虽然看上去两个人好像已经喝了很久,但这其实还是她喝的第一杯酒。
而在此期间,伊贺崎道顺已经独自饮了三壶左右。
……
一座山城,一方凉月。
天空没有下雪,天气依然寒冷,屋内没有炉火,山田八右卫门被紧紧捆绑着,蜷缩在角落里,身上只盖着一张单薄的草席。
与其他虽然遭到软禁,但至少有吃有喝的人不同,千寿丸险些就丧命在了他的刀下,伊贺崎道顺与其他人自然不可能给他什么好脸色看,暂时留他一命,已经算是莫大的慈悲了。
而八右卫门脸上也没有什么悲怆或者不满,好似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种待遇乃是理所应当一样,时不时看一眼自己简单包扎过的左手,然后又朝着窗外看去。
“差不多了……”
某一刻,他低声咕哝道。
似乎是在回应着他的这声低语,关着的房门外,突然映照出了一个人的影子。
八右卫门视线一扫,看到那道人影,并不意外,只皱了皱眉头:“我还以为你被吓到不敢过来了。”
“忍侠之女固然令人畏惧,但还不足以让我放弃主上的命令。”门外之人回答道,“白天的时候,你与那位剑豪交过手了,他可是真正的吉冈宪法?”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吉冈宪法,但能逼得我连连后退,斩断我的几根手指……这种武艺,天下少有。”
“你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门外那人哂笑一声,“不过那剑法确实不错,如果对方是真的吉冈宪法……说明我们的猜想没错,天沼独乐的确人在楯冈城。
“去吧,杀了天沼独乐,将功折罪,我相信主上不会怪罪你白天时的失败。当然,如果你这次再失手的话……”
“用不着你讲。”
八右卫门冷冷地回答道。门外又传来一声冷笑,随后猛地安静下来,那映在门上的影子,不知何时也消失不见了。
他吸了一口气,背靠着墙壁,慢慢站起身来。直到刚刚还捆在身上的绳子,竟已松松垮垮地落在了地上。
“真麻烦……”
没什么干劲的咕哝声中,人影一晃,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只留下静谧的月华,从窗外照射而入,地板上,绳索弯弯曲曲。
仿佛一条盘着的蛇。
……
第三百一十章 观局入局
月华浅浅,夜色深深。
大概是因为突然多出了十数位需要好生招待的“贵客”,今夜的楯冈城明显要比平日更加热闹许多,城中各处都亮着火把,警戒巡逻的卫兵也增加了不少,四周人影绰绰,散发着一股冷冽紧张的气氛。
但长廊之下,仍是一派优哉游哉。尽管城主本人就在这儿,四周却没有安排半个守卫,庭院里一株枯树,假山湖泊,映照出一轮溶溶的月光。
伊贺崎道顺将杯子送到嘴边,顿了一顿,突然笑了起来。
“明明现在是两个人喝酒,然而不知为何,我却偏偏有一种平时独酌的感觉……真是奇妙。”
这句话摆明了是在调侃某人的酒量,不过八寻闻言只是一笑:“酒是好酒,却也不宜贪杯。更何况今晚正是引蛇出洞的关键时刻,倘若因此误了大事,岂不可惜?”
“有道理,不愧是击败了百地丹波的天枫大人,想法周详,非我辈所能及也。”伊贺崎道顺呵呵笑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并顺便帮八寻的杯子也倒满了。
“多谢。”
盲女双手捧着杯子,任凭自己的倒影在水面上荡漾起微微涟漪。她闭着眼睛,侧着脑袋,似乎在留意着远方的动静,片刻之后,轻声说道:“八右卫门那边……该有动作了。”
“算算时间,确实差不多了。”伊贺崎道顺点头道,“白天的情况虽然稍微有点出乎意料,但多亏有你坐镇,好歹算是平安收场。不过接下来才是重点。”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白天山田八右卫门与百田藤兵卫等人的暴起出手,其实皆在伊贺崎道顺与八寻的预料之中。
当然,准确来说,两人只知道这次邀请过来的众人之中,必然会有藤林新六郎正丰的羽翼,却并不知晓其中具体都有谁。这场会议召开的主要目的之一,正是为了提前钓出这些不稳定的因素——
就结果来说,可谓是大获成功。
虽说他们最重要的目的,是尽快找出那个暗地里掌控着服部一族的神秘人,而服部家先前的种种举动,似乎也从侧面证明了此人与藤林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更有可能是接近权力中枢的人物。
否则也不至于特意消耗服部的力量,就为了替藤林家拔除几个不听话的刺儿头。
既然确定了对方十之有九是藤林家高层,八寻与伊贺崎道顺便也打定了主意,想要趁着藤林长门守失踪,家中局势不稳,见机动作见缝插针,看看有没有机会查出神秘人的真身。
最坏最坏,如果那位神秘人当真是新六郎正丰,为了自保,也只能硬着头皮打上一场恶仗了。
考虑到这个最糟糕的可能性,藤林一族加上服部,几乎占了伊贺六七成的实力,即使八寻如今名义上已取代百地丹波守,成为了南伊贺的主人。
然而权力的交替,总是伴随着一连串的动荡,且不提勾坂甚内与神户小南他们还在努力讨伐那些不愿服从的国人,即便是已经宣誓了忠诚的那些豪族,大多也只是貌离神合,在暗中窥探形势。
打顺风仗的时候还就罢了,一旦形势不利,这帮人可是随时有可能跳反——谋逆、叛乱与倒戈,正是这个时代经久不衰的主旋律。
不过这种事情倒也不是单单针对八寻一个,藤林与服部那边的状况一样大差不差,乃至国外的三好六角云云,大家都是带着一帮二五仔稀里糊涂乱打一通,在忠诚度上谁都没脸笑别人。
正因如此,为了稍微增加一点胜算,以及让自家这帮新收的墙头草们能稍微安分一点,在开打之前尽可能增加己方的力量,显然就成了重中之重。
伊贺崎道顺亦深谙此理,与八寻谈到这个话题,两人一拍即合,直接把北伊贺那些立场相对中立,或者明面上效忠服部或藤林,但实际上忠诚度低到不行的头目们,有一个算一个,统统邀请了过来。
待到这帮人跳反不成,被关押起来,之后再慢慢花时间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相信不用多久,这帮人就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在不久后的战斗中站在这一边。
再加上现今有千寿丸这面“大旗”在手,一旦新六郎举兵谋反,藤林内部不愿意服从他的许多人,也会一一靠近过来,此消彼长之下,自然又多了几成胜算。
“但最好的结果,还是长门守大人尽早归来……唉,不知道他人在何处,又是否平安无事。”
听得出来,伊贺崎道顺并没有太大的野心,也不打算借着这个机会插手藤林内政,将自家的势力向外扩张一番。
他心里面想的其实只是关起门来,与两个孩子一同安稳度日,怎奈毁巢之下,势无完卵,眼见乱战将起,再怎么无奈,也只能硬着头皮,见招拆招了。
只是战火凶险,距离真正爆发也还有一段时日,他与八寻设下这局,想要钓出的“鱼儿”,却是另有其人。
“前段时间,城里来了好几批刺客,都是奔着天沼独乐而来。他们有的是想要从天沼大人那儿打听长门守的下落,有的却是想要杀人灭口。
“不管后者是出于什么理由,对天沼大人如此重视,必欲杀之而后快,但按照他们此前表现出来的态度……这帮人应该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伊贺崎道顺说罢,又叹了口气,“现在我只希望,等一下咬钩的……不是我的哪位老朋友。”
“希望如此。”
听出对方语气间的唏嘘,八寻明白这句话非是期盼,而是慨叹。经过白天时的一轮接触,伊贺崎道顺心中实则已经有了几个怀疑的对象。
她也一样。
盲女举起杯中酒,映着明月,慢悠悠地喝了下去。伊贺当地产的土酒,与其他地方比起来,似乎带着一股淡淡的腥味,有点辣口,让人难以习惯。
这是第二杯了。
远处,逐渐传来了一阵阵吵闹的声音……
……
断指的伤处仍在火辣辣作痛,不断地有血渗出来。山田八右卫门将受了伤的左掌插在怀里,免得让血落到地上,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尚且完好的右手握着一柄短刀,刀身倾斜,收在了袖子里,暗沉沉一片,不曾映出丝毫光芒。
他沿着之前那人的提醒,一路往前,经过几个院落,不时往旁边的阴影中一闪,避开那些巡逻的卫兵,等对方离开之后,才继续快步赶路。
他的步子悄无声息,又瘦又高的身躯悄然融进了黑夜,恍如一个朦胧不清的影子。
上一篇:我的聊天群友为什么都是外传人物
下一篇:妖尾:接收动漫角色的我无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