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就是这了……
直到某一刻，八右卫门脚步一停，站在了某扇隔门面前。
他对光线的角度方位等等把握得很好，没有让自己的身影落在门上，以免引起内中之人的警觉——尽管此时此刻，这个房间里应该没有能生出警觉的人才对。
八右卫门并非是一开始就直奔此地，而是事先在附近转了几圈，确定事情一如之前那人所言，普通兵卒们不会经过这儿，而比较有威胁的数人之中，伊贺崎道顺与那位天枫八寻似乎正在优哉游哉，赏月饮酒，吉冈直贤如今亦被他们的另一位同伴拖住了，短时间内赶不回来。
至于甲山太郎四郎或者下拓植双猿此等角色，与他实力皆在伯仲之间，三五十招内奈何不了彼此，八右卫门有自信能在与他们打斗的同时，随便腾出手来杀死昏迷不醒的目标。
何况他听得仔细，房间里只有两道呼吸声，一者气若游丝，一者更加沉稳有力。
虚弱的那人应该就是天沼独乐了，至于情况稍好一点的，按照情报里的描述，似乎是天沼与吉冈的同伙，用十手的播州浪人，名字好像是叫新免无二还是什么来着……
算了，不重要。
屏住呼吸，把短刀缓缓从袖中抽出，八右卫门在心中默数了三个数，倏然把手一伸，打开房门的同时，身形一闪，已经冲了进去。他精擅刺杀之术，速度已是极快，却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连脚步都还没有站稳，猛一抬头，正听见风声呼啸，扑面而至，八右卫门脸色一变，身子一晃，借力而退，险而又险躲过了这一记气势汹汹的杀招！
再定睛，只见房间之内，一人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全身上下包扎着绷带，整张脸都被毁得看不出原来模样，正是天沼独乐。
然而躺在地上的，只有天沼独乐自己。
情报中所提到的另一个人，名唤新免无二的播州武者，此刻正稳稳当当站在了他的面前，双手分持铁铸十手，暗沉沉的兵器之上，干涸的鲜血清晰可见，足以见得此物之凶狠，非同小可。
事实上，要不是刚刚躲得及时，现在他的整个脑袋估计都被对方给砸得四分五裂了。
意识到这一点，八右卫门的额头不由沁出几滴冷汗。他盯着眼前这个脸色黝黑的男人：“你……什么时候醒的？”
“不久之前。”
新免无二咧嘴一笑，他的面容五官并不英俊，平时总是给人一种木讷呆板的感觉，但此时这一笑之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整个人的气势随之陡然一变。
仿佛突然变成了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
“一觉睡了太久，感觉身子都有点生锈了……正好，拿你来活动活动筋骨。”
屋内没有灯烛，唯有不甚明亮的月光，照在两人的身上。
八右卫门舔了舔干燥的嘴角，隐约有一点血腥味。若是没有受伤，左手完好，他倒是也不怎么害怕这个家伙，可如今伤上加伤，精疲力竭，打起来也不知道有几分胜算……
更重要的，这里可是敌人的大本营，他与对方要是真打起来了，在谈论最后的胜负之前，更有可能是交战时的动静把其他人吸引过来……然后一场好好的单挑就得变成群殴了。
心念如电飞转，权衡过得失之后，他咬一咬牙，最后又盯了一眼地上的天沼独乐，目标分明已在眼前，但……强行按下心中不甘，八右卫门更不犹豫，转身就跑！
“往哪逃！”
新免无二一声大喝，一柄十手如流星飞掷而出！却见八右卫门脑后仿佛长了眼睛似的，头也不回，只把身子一晃，就躲开了这十手飞袭的一击。
一击落空，那铁十手去势不减，接连砸穿好几张门板与墙壁，彻底消失在一片稀里哗啦的轰然乱响之中。
而无二也不去捡自己的家伙，只把另一柄十手紧紧握住，大步如流星，径直追了上去！
……
“好像有什么声音？”
另一处的房间，同样的淡淡月色，同样的浑浊酒水。不过相比起另外两人的优雅，这边喝酒的架势则是豪迈得多——两人甚至都不拿杯子，而是直接对着瓶子口，吨吨吨地大喝特喝。
“哈哈，果然还是要这么喝才痛快……吉冈大人，你刚刚有说什么吗？”留着连鬓胡子的大汉放下空酒瓶，又用手背擦了擦嘴，爽朗一笑，接着才像是想起什么，有点好奇地问道。
“城户老弟，你没听到刚才的声音吗？很响的一下，砰啊乓啊的。”吉冈直贤晃了晃脑袋。
“声音，什么声音？”城户弥左卫门一愣，“我只顾着喝酒了，什么都没听到……可能是你听错了？”
“可能吧，不过我还是去看一眼好了。”
吉冈直贤说着便要起身。
可他身子刚刚一动，就被弥左卫门拦了下来：“哎，看什么看，这儿可是楯冈的地盘，还有那个忍侠的女儿在，天塌下来了也用不着咱们两个操心。不如接着喝酒，来来来，喝——”
一边说话，他一边拿手去压吉冈直贤的肩膀，后者果真乖乖坐了回去。弥左卫门见状，脸上正想露出一个愉快的笑意，下一秒，却见吉冈直贤微微眯起了双眼。
用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
望见这个表情，不知为何，弥左卫门心里面突然咯噔一响，生出几分不妙的预感。但他并没有把这份感情显露出来，表面上仍旧是那张醉醺醺的笑脸，一个劲地咕哝道：“来来来，吉冈大人，咱们喝酒，喝酒……今儿个不醉不归！”
然而与刚才不同，无论他怎么殷勤劝酒，甚至都把酒瓶递到了对方的跟前，吉冈直贤也没伸手去接，甚至压根连一根手指不动，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于是弥左卫门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吉冈大人……这是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
吉冈直贤答道，“你不是想让我留在这儿么，没问题，我就一直待在这里，不过这酒却是不能再喝了……再喝下去，醉得太过，待会估计就没力气砍人了。”
“砍人……砍谁？”
“谁知道呢，可能是你，也可能是白天时那个留着两根小胡子的家伙，当然，也有可能……是你们的头儿。”
“……”
弥左卫门脸色一变，猛然腾身而起！
但他刚刚站起到一半，陡然左腿一酸一痛，“扑通”一声，又重新跌回了原地。
抬头看时，吉冈直贤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已取刀在手，方才正是他用刀鞘一敲，让自己跌倒在地。
“有什么好着急的，这儿可是楯冈的地盘，还有那个忍侠的女儿在，天塌下来了也用不着咱们两个操心。不如接着喝酒，来来来，喝，喝呀——”
刚才他自己所说的话，此时却被吉冈直贤几乎一字不差地还了过来，弥左卫门表情难看，一只手扶着自己仍旧酸痛的小腿，另一只手猛地伸出，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酒樽，脖子一仰，喝了个精光。
“痛快！”
吉冈直贤抚掌大笑。
弥左卫门则只是用一种要杀人的目光，恶狠狠地瞪着他看。
……
乓！
轰！
声音逐渐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各种各样的声音，有喊杀声，有交战声，没过多久，又多出了几声惨叫哀嚎。
似乎整座城堡一下子就变得喧嚣了起来，不远处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是城中卫兵正在匆匆赶路。
还能听到有人在大叫：“快去东边救火！二之丸出事了！”
“谁放的火！”
“是音羽的那帮家伙！”
“还有野地的！快去通知道顺大人，大炊孙太夫与城户弥左都反了！”
几人慌乱的喊叫声与那匆匆的脚步一同，越走越远，这边厢又回到了原本的寂静之中。
房间里仍是一片昏暗，一道人影负手而立，正低下头来，默默看着那道昏迷不醒的身影。
“吉冈宪法，新免无二……两重布置，逼我亮出了两张底牌，但只要能在这儿杀了天沼独乐，这个代价，本来也可以接受。可惜……”
他忽然叹了一口气。
“都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想黄雀之后，竟还有猎户张弓，虎视眈眈。”
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说话的同时，这人视线一转，往身后看去。
目光所及，先是伊贺崎道顺抄起双手，怀中抱着一柄忍刀，靠在了门边。
“伊贺崎大人。还有……”
视线不加停留，再度回到原位。
正见屋内，窗前，倏然多出了一道娇小身影。
一支拐杖，无声点地，虽是眼睑轻闭，却恍如有一道无形的目光，从冥冥之中，落在了他的身上。
“天枫大人。”
孙太夫一声轻笑，语气并不意外，“没想到我区区一人，竟能劳动两位亲临，孙太夫何其幸哉。”
“我只有一个问题。”
八寻没有说话，反而是伊贺崎道顺率先开口。
“伊贺崎大人直言便是。”
孙太夫把手一扬，做了个请的手势。
四目相对，伊贺崎道顺眼中闪过一丝愤恨：“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假扮成大炊孙太夫的？”
“恩，好问题……”
对方似乎煞有其事地回忆了一阵，随后笑道，“大概是从他死掉那天开始的吧。”
……
第三百一十一章 神秘高手
屋外，人声鼎沸，喊杀震天。
这趟众人齐聚楯冈城，既有如下拓植双猿、甲山太郎四郎一般孤身前来的，自然也有人信不过伊贺崎道顺，自己另外带了些手下过来，以防不测。
像大炊孙太夫、城户弥左卫门等等皆是后者，各自带了三五十人，被伊贺崎道顺安置在二之丸外城歇息。他们白天时表现得无比安分，但临到半夜，陡然暴起发难，四处袭击放火，旋即又与楯冈城内的守军交起手来。
只见熊熊火焰，腾空而起，将大半片天空染成一片鲜红，远远近近，兵器交击与人的吼叫声混在一起，显然爆发冲突的不止外城一处，就连本丸也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然而一门之隔，似乎将这各种喧嚣挡在了外头，月光糅合着火光，形成一种难以描述的色彩，从窗外倾斜照进，落在那名躺在被褥之间的魁梧男人身上。
天沼独乐昏迷未醒，气息微弱，唯有胸口的些微起伏，证明他依旧活在这个世上。
大炊孙太夫——或者说是披着孙太夫外表的某人正背着双手，低下头来，眼神在那张布满伤疤，难辨原貌的脸庞上停留了一瞬。
明明只要信手一招，便能轻而易举取走对方的性命，不比杀鸡宰狗难上多少，然则气机牵引之下，这人却没能做出别的什么举动，顷刻目光收回，再度看向伊贺崎道顺。
“看来你们早就猜到，我不是真的大炊孙太夫了。”
“事实上，直到你现身为止，我们还只是猜想，并不确定。”伊贺崎道顺答道，“但既然知道了你的目标是天沼独乐，守株待兔，自然可以期待有所斩获。”
“原来如此。”那人恍然一笑，“这么一说，还是我表现得太急切了一点。”
“我只好奇一件事，既然你已经顶替了大炊孙太夫这么久，甚至将他的亲信部下也骗了过去，所图必然不小，又为何要为了一个天沼独乐，不惜暴露身份？他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值得你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伊贺崎道顺再问。
“这嘛……”
明月夜，风吹瑟瑟，那张属于大炊孙太夫的面容，与楯冈城主四目相对，尽管形势好似对他极为不利，但从那张脸上、那双眼中，却照旧看不出半点慌乱。
“你也说了这是秘密，我又怎么可能大肆宣扬出来呢？自古以来，多嘴多舌的人总是活不长命呀。”那人说着，摇了摇头，“而且……你说错了一点——我的身份还没有暴露。”
“哦？”
“这话也是你自己刚刚说的，你说一直到我现身为止，你们还只是猜测，没有证据。换句话说，只要你们不把这件事情告知别人，大炊孙太夫，依然还是那个野地城主，‘不死之身’。”
“的确是这样没错，问题在于……我们凭什么不把这件事情告诉其他人？”
“很简单。”
那人语气悠哉，一面说话，一面放下了双手，“死了的人，是不会再开口说话的……”
语毕。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就在伊贺崎道顺的注视之下，“大炊孙太夫”的身躯好似突然闪了一闪，下一个瞬间，竟是一分为二，两道身影，一左一右，齐齐扑了过来！
眼见这超出常理的一幕，伊贺崎道顺却没有多少讶异，只把双臂一展，任凭怀里的那柄忍刀往下坠去。
所谓的忍刀，其实就是一种主要在两贺地区流传的刀剑形制，尺寸比普通的打刀稍短一点，比起肋差之流却又要长上些许，介于两者之间，且没有刀镡，直上直下，又在刀鞘上绑有一条长长的绳带。
据说这最早还是从伊贺忍者的祖师爷，楠木正成那里传下来的兵器风格，但经过数百年的传承与发展，早已衍生出了各种奇妙的运用之法，与武士们的刀剑战术截然不同。而人称幻术师的伊贺崎道顺，正是其中佼佼者——
唰！
刀在半空，但见他出手如电，一下扯住了刀鞘上的长绳，随即手腕一震，竟如同耍弄流星锤一般，连刀带鞘，一记横扫！
“大炊孙太夫”不曾出手躲避或格挡，好似放弃了抵抗一样，让那柄旋飞的忍刀砸在身上……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碰到似的，径直穿透了过去！
“光暗明灭，胧影之术，你果真是藤林家的人——”
伊贺崎道顺毫不意外，眉毛一扬，语气间带着几分确信。
而在他的眼前，室内月光与黑暗交融之处，原本有如实体的两个“大炊孙太夫”一步迈出，突然消失无踪，与此同时，又听得身侧劲风呼啸而至！
当！
掌中长绳一扯，那刀鞘乍然飞回，又在半空中挡下了对方挥来的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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