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又是一声鹰唳,好似是从远处高空传来的。
与此同时,只听见一连串急急而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赶了过来,她握剑的力道一松,微微伸着脖颈,倾耳去听——但即使不这么做,这帮人也很明显是往这边过来的。
踏踏踏!
冲在最前面的却是日吉丸,人还没到,就听见了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八寻姑娘,你没事吧!”
几个或者熟悉,或者陌生的声响紧跟在后,又听那日吉说道:“嘉兵卫大人,就是这儿,快一点,我怕……”
听这个称呼,来的人里居然还有一家之主松下嘉兵卫……难不成是小琴把人叫过来的?
无论如何,这场架显然是打不下去了,注意到身后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在“嘉兵卫大人”这几个字出来的瞬间分崩离析,少女于是也松开了剑柄,缓缓直起身子。
不过最先冲进来的,却是小琴。
她刚一进门,就被源八郎手里出鞘的利刀吓得尖叫一声,身子一缩,目光一转,待看到八寻平安无事,身上也没有血迹或者伤口,这才又松了口气,一边戒备着新阴流的几个弟子,一边怯生生凑近过来。
“你……你的水。”
把手里护着的碗递了过去,八寻没有去接,而是莫名的有些发呆:“你……真去拿水了呀。”
“是呀,不是你让我去的么?”
小侍女眨巴眨巴眼睛,不解地反问道。
……
第三十四章 一事相请
日上中天。
训练场内人头涌涌,大概分成三个群体,那些杂役佣人聚在最远处,望着这边窃窃私语,基本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也有消息灵通的在那里解释发生了什么事情;
松下嘉兵卫端坐在一张马扎上,脸色阴沉,数位家臣坐在他身后,神情各异,面前则是垂着脑袋的小琴。
这位小侍女脑袋上的伤口已经草草包扎过了,不过一时没来得及洗脸,干涸的鲜血还留在额头和脸颊上,加上她苍白的脸上与凌乱的发丝,整个人看上去更是楚楚可怜,引人疼惜,但嘉兵卫投向她的,却是一种颇为复杂的目光。
“发生了什么,说一下吧。”
他大声说道。
小琴似乎有些害怕,怯生生地应了一声,随后开始磕磕绊绊地解释起来。可她说话不仅结巴结巴,更是颠三倒四,本来一两句话就能清楚交代完的东西,偏偏扯上一大堆,绕来绕去,反而听得人一头雾水。
“这……”
八寻站在一旁,与日吉丸待在一起,越听越觉得不对,正在疑惑,日吉却已早一步道:“小琴她……恩,怎么说呢,稍微有点特别。”
“特别?”
“恩,可能是小时候糟了大病,从那以后就变成这样了。不过正因如此,她的心思也很单纯,不会乱琢磨些有的没的,所以才被派去照顾夫人的日常起居……”
日吉丸小声说着。
“哦……”八寻微微颔首,所谓的“特别”,大概就是一种委婉的修辞,之前没怎么与这位侍女打过交道,如今还是第一次听她说话,虽然还不至于到呆呆傻傻的地步,与普通人比起来,倒是确实有些区别。
“……就、就是这样,大人,我、我没有做错什么吧?”这个时候,小琴也结结巴巴说完了事情经过。
嘉兵卫面沉如水,抬手撑了撑自己的膝盖,稍一犹豫,还是点了点头:“是。”
小侍女顿时又笑了起来:“那就好……嘶!”却是动作太大,不小心又扯到了伤处,疼得龇牙咧嘴。嘉兵卫又看了她一眼,移开目光,向着自己左手边望了过去。
“小伯先生,这事你怎么看?”
那里正是第三个人群。十几个人闹哄哄围在一起,山崎源八郎也在其中,正在向他的同伴们绘声绘色说着什么,脸上又有不忿,又有某种令人不齿的贪欲,嘀嘀咕咕说个不停。
但他们都是站着的,只有一个人与嘉兵卫和松下众家臣同样,大马金刀,端坐在马扎之上。
那是一个相貌俊朗的青年,十七八岁年纪,将头发在脑后扎成马尾,身上穿着一件华丽的和服,上面还绣着自己的家纹,腰间佩着长短双刀,眼神如电,表情同样很是严肃。
听到嘉兵卫的询问,他回过头去,看向源八郎,正在侃侃而谈的后者仿佛突然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样,身子一僵,猛地闭口不言,有些战战兢兢地回看过去。四目相对,数秒之后,源八郎忍不住避开了视线。
“这名侍女所言,是真是假?”
疋田丰五郎冷冷地发问。
在他那锐利的目光注视下,源八郎支支吾吾了一会,最后还是不甘不愿地应道:“是……是真的,不过我们——”
正想辩驳,却见疋田丰五郎把手一抬:“打住,我对你的解释没兴趣,既然是真的,那就……”
“少主,等一等!”
另一个人忽然出声喊停。
却是一名五十来岁的男人,算是一行人中年级最大的一个,头发斑驳,皱纹满面,不过体格依旧挺拔,并没有多少衰老的迹象。
看他身上的衣服样式,大约也是一名正经的武士,不仅腰间佩着刀剑,身后还挎了一张藤弓,气度凛凛,与普通的浪人迥然不同。
不同于对待源八郎的态度,疋田丰五郎似乎对这老人颇为尊敬,当下侧过身去,口中问道:“老大人有何见教?”
“你打算怎么做?”老人有意压低了音量,在青年耳边低声说话。
“既然他们做了错事,自然要给予惩戒。”疋田丰五郎答道。
“由谁惩戒?”
“这……此处是松下嘉兵卫大人的居所,被欺负的又是他之侍女,于情于理,都应该由松下大人来惩戒。”
“确实是这个道理。”老人点点头,不等丰五郎喜悦,陡然话锋一转,“可这样一来,等到事情传开之后,你可知道世人将会如何看你?”
“哎?”
“他们不会去看前因后果,也不会关心具体发生了什么。听说了这件事情的人,只知道疋田丰五郎的弟子在做客期间喝酒闹事,试图折辱主人家的仆从不成,反被狠狠惩治了一番。如此一来,松下嘉兵卫大人收获了人心,而丰五郎你,则只会多出一个没有识人之明的坏名声。”
“……不至于吧?”
“你还年轻,正是需要专心积攒名望的时候,这趟修行之旅主要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如今我们即将返程,要是这件事情流传出去,之前积累的名声都将付之东流。而且就算你不顾及自身,世人议论此事时,还会连带着将伊势守大人也牵扯进来——”
“和舅父有什么关系?”
“平时是没关系,若是能够拿来当做攻伐伊势守大人的兵器,那就大大的有关系了。”老人谆谆善诱,“丰五郎你要明白,这个世上最锋利的不是宝刀利剑,也非强弓劲弩,而是人的话语……众口铄金啊。”
原本说到自己的时候,丰五郎尚且有些不以为然,但等到老人提及上泉伊势守,他就蓦地开始犹豫起来了:“那依老大人你的意见,我该怎么做?”
“很简单,只要把这件事当成没发生过就好。”
“这……你是要我放过那四个人?”
“非也。”老人摇头,“他们既非善类,更没有资格当少主的徒弟,在回到上野国之前,咱们找个由头,将这些害群之马斩杀了便是。然而这件事的主导权,必须握在少主你的手里,否则便是损己利人,平白为人作嫁衣了。”
丰五郎眨了眨眼,一脸恍然:“我明白了,就按着老大人你的意思来做……但那个女人可是差点就被源八郎他们侮辱了,脑袋上还被狠狠砸了一下,流了那么多血,换成我肯定怀恨在心,要让对方付出代价。”
“这是自然。”
“那她又怎么可能会同意把这件事轻轻揭过,当做没有发生呢?”
“少主误会了。那名侍女的意见无关紧要,只要松下嘉兵卫大人同意,区区一个下人又怎么可能还会反对。而我相信以松下大人稳重的性格,定然不会为了一个下人与我们翻脸……如若少主当真觉得过意不去,再给那个下人一点财物作为弥补,也称得上是仁至义尽了。”
“有理,那就这么做吧。”皱起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疋田丰五郎笑道,“幸好有老大人指点于我,否则险些就害了舅父的名声。”
“少主过誉了。”老人呵呵笑着,又提点了一句,“宅心仁厚并非坏事,但也需要考虑到时间地点,因时制宜,才是上策。”
“丰五郎受教。”
青年低头行了一礼,重新直起腰来,回视松下嘉兵卫。
两人小声交谈的片刻间,嘉兵卫一言不发,也没有看向别处,只是静静等待着他的发言。直到谈话告一段落,他才又问了一遍:“小伯先生,这件事你怎么看?”
“若这位侍女所言属实,那确实是山崎源八郎他们有错在先……但这不过是她的一面之词,且与山崎他们的说法大相径庭,所以嘉兵卫大人,请恕小可我无法立即做出判断。”
“此事关乎数人名誉,确实应该谨慎。”嘉兵卫表示同意,“既是如此,不若让双方当事人出来,当场对质一番?”
“不妥。我这几个随从口齿伶俐,滑头的很,而你这位侍女好像……不善言辞,当面对质,恐怕不利于她。至于另一位所谓的人证……”
他扭头看了看站在小琴身后,没什么存在感的短发少女,笑了一下,“不巧又是一位看不见东西的盲人,俗话说得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她的证言究竟有多少是真,只怕……”
“……”
“嘘,八寻姑娘,冷静,冷静一下。”
离得较远,听不清那边在窃窃私语说什么,但日吉丸看见八寻脸上表情不变,太阳穴却已经开始一跳一跳的,莫名感到有些心惊胆战,赶忙悄声劝阻。
另一边,疋田丰五郎兀在侃侃而谈:“……但无论如何,这位小琴姑娘额头受伤乃是不争的事实,哪怕按照山崎的说法,这只是一个误会,于情于理,作为这几个蠢蛋的主人,我也应该做出相应的赔偿。嗯……无二,你去屋里拿一贯现钱过来交给小琴姑娘,就当做是给她赔礼道歉了。”
他这么一说,一个男人沉默地点点头,转身就走,过得片刻,拿了满满当当一个大袋子过来。
丰五郎说话的音量不小,特意让周围的人都听见了,尤其是离比较远的杂役,此时早就开始吵吵嚷嚷了——真要说的话,一贯现钱,也即是一千文铜钱,说多不多,如果是平民百姓的话,一家几口省吃俭用也够花好一阵子了。
如果放在平时,这笔钱还不会引起大家的太多关注,但小琴不过是脑袋被人砸了一下,莫名其妙就拿到了一千文,在旁人眼中,几乎像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了。
“小琴姑娘,请收下这笔钱吧,就算是我的赔罪。”丰五郎笑着示意,那个叫无二的男人上前几步,将袋子塞进小琴怀里,正要退回队伍之中——
砰!
在场众人本以为整件事情到此也差不多该落幕了,蓦然听见一声闷响,却是小琴张开双手,任凭那满满一袋子铜钱掉到了地上。
突来之举,让丰五郎脸上笑容一僵:“你这是……”
“不要。”
小琴用力摇头,“我什么事都没做……所以不要钱。”她用那磕磕巴巴的方式说着,又仰起脸来,瞪视着山崎源八郎,“他做错了事情,所以……要道歉!”
“小琴?”日吉脸色一变,暗道不好,但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只见小侍女看也不看自己脚边的钱袋子一眼,只是紧紧盯着那想要对自己图谋不轨的四人:“夫人说过,做错了事,就要道歉……你们快道歉!”
这句话说出来,丰五郎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难看——他话里话外都是想将这件事情当做一个误会,如今对方这种说法,甚至直接把钱丢在地上,分明就是在打他的脸了。
“嘉兵卫大人……你这侍女,还挺有脾气的。”他并未直接与小琴说话,而是朝着一旁的松下嘉兵卫开口。
后者苦笑了一下:“是我疏于管教,还请见谅……小琴,把钱拿上,赶紧离开!”
“不要!”
小琴却出乎意料地倔犟,拿手一指山崎源八郎,嘴里依旧在说:“道歉!”
这下连嘉兵卫也黑了脸:“你是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么!退下!”
“道歉!”
一度松弛下来的氛围,在这顷刻间再度绷紧,不等一主一客再说些什么,陡然听见一声刀剑出鞘的铮鸣,山崎源八郎宝刀在手,怒气腾腾,朝着小琴冲了过来!
他本来喝了不少酒,醉意上涌,干出刁难侍女的事情,如今大致清醒之后,自知理亏,又是忐忑,又是心惊,但与此同时,先是被一个小瞎子用骰子狠狠戏弄了一番,如今又被区区下人指着鼻子挑衅,早就积了一肚子的火,忍无可忍之下,竟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拔出了兵刃,想要杀人泄愤。
只见他两眼通红,神情凶恶,更兼手中利刃寒光点点,一时间颇为骇人,身边的同伴有想要阻拦的,却已经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仗刀冲出。
“你做什么!”
疋田丰五郎怒喝一声,正要起身,忽的肩头被人按了一下,余光一瞥,正是那位老大人。
“少主,稍安勿躁。”
慢了一拍,他也理解了老人的意思,既然这侍女执意追究,难以息事宁人,不如正好借着源八郎一刀将她斩了,自己再用这个理由将源八郎逐出师门,合情合理,一箭双雕。
再看松下嘉兵卫,同样没有要起身或者呵斥的模样,不知道是不是与自己想到了一块。
要是乖乖把钱收下,不就没有这回事了么……
心头稍微涌上一丝悲悯,他不愿意看到一条鲜活生命就此丧生,稍稍垂下了眼皮。
其他人却是两只眼睛一眨不眨,聚精会神盯视着训练场中央,有的不忍,有的紧张,有的则是带着一种莫名的兴高采烈,好似这种生活里平时很难见到的杀伐景象,让这些看客感到了兴奋与刺激。
“好一个傻子!你再说一句道歉试试看!”
源八郎怒发冲冠,一时间不管不顾,满心满眼只想着杀掉眼前这个导致自己屡次出丑的罪魁祸首,小琴也像是终于理解到了现状,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转身就跑,不料脚下一绊,重重跌在了地上。
利刀高高扬起,眼看就要落下,倏然,一个什么东西斜地里飞了过来,直奔源八郎面门!
他下意识用左手一挡,那东西却猛地在掌心碎裂开来,汁水飞溅——那是一颗不知道名字的野果子。
“什么玩意……”
源八郎忍不住骂了一声,然而这阻得一阻,小琴手脚并用不停想要逃跑,另一边,丢出了果子拖延时间的日吉丸却飞奔而出,扑通一声,整个人五体投地,滑稽地跪在了疋田丰五郎面前。
这一幕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尤其是丰五郎自己,一脸愕然的表情刚刚涌现,就听见这相貌如猿猴般奇特的青年大声喊道:“参见城主大人,拜见城主大人!”
这话更是离谱。丰五郎完全摸不着头脑,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下意识叱道:“什么城主大人,你在说什么胡话!”
“古往今来,我只听说两军交战,胜利的一方有权利肆意斩杀百姓,抢掠钱财,却不曾听说过在泰平世上,会有领主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臣民将被杀死而无动于衷的!尤其我主松下嘉兵卫大人性情温厚,爱民如子,断无可能坐视这种恶行发生!所以只有一个可能,在猴子我不知道的时候,这片领地已经易主,我等皆是败军俘虏,生死皆在大人的一念之间——”
他双手撑地,重重的一个响头磕了下去,嘴里大喊,“还请大人大发慈悲,放过小的一条贱命,今后必定做牛做马,万死不辞!”
“你你你……找死!”
终于听清楚了其中的意思,丰五郎猛地感觉手脚发冷,一股寒意从心底直窜了上来。
这顶帽子若是真的戴实,自己一行人也就别想安安稳稳离开远江了,想到这里,一时心里又气又急,顾不上去看松下嘉兵卫的脸色如何,直接腾身而起,锵然一声,名刀出鞘!
“没错,猴子我就是在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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