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没……没有,我什么都没说!”望着盲女那“和善”的微笑,以及再度高高举起的手掌,初芽赶忙把脖子一缩,飞快改口——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又不是当年的宋国人,自然不会头铁到拿天灵盖接刀。
手刀也是刀。
“算了,既然来都来了,就安心待着吧。等过段时间我再把你送回去……”左手落下,转劈为弹,八寻轻轻地赏了对方一记脑瓜崩,同时浮现出一个苦笑。
“知道啦!”初芽点头如捣蒜。
“不过这一路过来伊贺,哪怕有民治和楚叶矢众他们跟着,依旧很难保证不出意外……真亏你有办法说服武流兄。”心念一动,盲女不禁又感慨了一句。
天智姐妹从小便没了父母,两人相依为命,正因如此,舞衣对自家妹妹看得十分着紧,虽然还不至于到含在嘴里怕化了,捏在手里怕碎了的地步,但距离妹控晚期也堪堪只有一线之遥。
平日里留在井伊谷或者犬居城下,勉强还能让这位天智姐姐放下心来,可不管再怎么说,伊贺实在还是太远了一点。
按照八寻对舞衣的了解,初芽要让她点头答应这件事情,过程想来绝不轻松。
“……”
谁知小姑娘听见这话,莫名其妙地僵了一下,随后眼神悄悄往旁边挪了过去。
八寻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初芽……你不会是瞒着武流兄跑过来的吧?”
“不、不是,我确实说过了!”初芽连忙辩解。
“那武流兄怎么说?”
“姐……咳,兄长他……”
虽说这边两个人都知道舞衣的真实身份,不过为了防止无意间说漏嘴,或者是隔墙有耳等状况,即便是在私底下相处时,也都还是用着如兄长与武流兄的称呼。
“他怎么说?”八寻又问了一遍。
“他……我不知道。”
“你不是问了吗?”
“我是……留了一封信给彦五郎哥哥,让他帮忙转交给兄长……对不起。”
看得出来,初芽自己也清楚如果就这样直接去找舞衣商量的话,十之有九得不到想要的结果,索性来了一手先斩后奏。等舞衣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她早就已经跟着无明阿秀他们坐上去伊贺的船了。
对于平时比较懂事的小姑娘而言,这次大概是她少有的任性时刻,不过说是任性,其实一路上有无明等人照顾着,也很难真的遇到什么危险。
何况八寻心知肚明,初芽之所以来到伊贺,无非还是想跟她在一块。否则远江那边舞衣与直虎各自都有一大堆事要忙,原先的话还有民治与小澪陪着,可如今连这两人也要离开了,留下初芽孤零零一个人,想想就觉得寂寞……
这么一琢磨,她跟着过来好像也挺不错的,刚好这里又有一个年龄差不多的阿鹤在,两个人没事一起玩耍,总比孤孤单单独守空巢要好得多。
至于之后会不会被舞衣发脾气——不用想肯定是会的——就只好顺其自然,时到时担当了。
而初芽也很听话,尽管对周围的风景和人都很好奇,却没有吵着要干什么,而是乖乖待在房间里,顺便还能帮忙看着小澪。
一个半大的小姑娘,抱着另一个牙牙学语的女孩,即使没办法亲眼见到这一幕,只听声音,感受气氛,同样能令八寻心中涌上一股暖意……
甚至莫名有种一家三口的感觉。
不对,初芽人家明明还是个孩子,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盲女用力敲了敲脑袋,把有些跑偏的思绪又重新拉了回来。
大概是最近各方各面的压力有点大,她时不时就会梦到一些香香软软的画面,有些是上辈子看过的动作小电影,有些则是没有具体印象,模糊一片,只有感触分外清晰。
例如犬居城那只午后的“蜻蜓”,又或者是月下的依偎……
心猿意马,意马心猿。
与这些记忆比起来,小南明明与她不久前才在温泉里坦坦荡荡地见过一面,但八寻却不可思议的从来没有在梦里见过这位发小。
她后来想了想,觉得可能是对方那咯吱咯吱、咔嚓咔嚓的“养生法”太令人头皮发麻,导致中和抵消了原本的涩涩……也不知道小南如果得知了这个结论会是什么反应。
反正她是不可能说出口的。
要说的话,其实这种也能算是一宿好梦,本身没什么问题,问题是醒来之后的无奈……尤其这一世她受限于身体,难以进入熟悉的贤者模式,每每从梦中醒觉,内心的某些感觉总是难以消解。
只好先喝一点酒,再沉下心神,努力打坐,非得把一句南无阿弥陀佛翻来覆去念上个几百遍,才能赶走心里面那只蹦蹦跳跳不安分的小猴子。
“唉……”
人类这种生物往往改不了得陇望蜀的毛病,起初只是想着贴贴,贴完之后,又觉得不甚满足,想要贴得更紧一点,更深一点……类似的烦恼皆被八寻默默藏在了心底,不曾让任何人知道。
毕竟如果让别人发现她有时会梦到这些……不可言宣的东西,不说从此敬而远之吧,心里头多少总是会有点膈应的——反正八寻将心比心,觉得要是自己上辈子碰见诸如“兄弟你好香”的情况,肯定也是当场有多远闪多远。
既然成为不了贤者,那就只能以庸人的身份度过此生了……
盲女不禁唏嘘。
“……”
总感觉八寻姐姐好像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初芽又看了莫名其妙一脸深沉的八寻一眼,见怪不怪地收回了目光。一边望着打瞌睡的澪,一边在心中小小地握了下拳头。
近水楼台先得月……
她这次终于抢先一步了!
……
某位小姑娘的小小心思暂且按下不表,与整个南境一样,重新迎回了旧主的天枫城也是一派百废待兴,欣欣向荣的气氛。
从天枫吾郎身死,到八寻过来,前后不过十数年间,周围村庄生活着的还是原来那批人,尽管盲女当初并没有怎么跟这些百姓打过交道,可他们或许是看在了曾经忍侠的情分上,一个两个,表现得十分热情。
按照伊贺崎道顺的说法,天枫吾郎担任家主的那段时期,似乎对周围的领民颇多关照,在征税等方面亦比附近其他领主更加宽松。
虽然还没到后北条“四公六民”的程度,但放在伊贺已是一等一的仁政了。
只是征税变少,也直接导致一家人生活贫困不堪,特别是逢年过节,或者是遇到什么灾害之际,天枫吾郎还会主动拿出自家的积蓄接济灾民,真正意义上做到了同甘共苦,舍己为人——
从这一点来看,她这位便宜父亲倒是没有辜负“忍侠”的名号。
比起自己与家人,更在意那些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这大抵也是天下侠客义士的通病了。相反,八寻固然能饿着肚子,省下口粮给那些难民灾民——类似的事情她这些年确实没少做过——但如果手头只有一份食物,她肯定是会先让小澪吃饱,之后再顾及其他人。
不止是小澪,还有初芽、舞衣、民治、直虎、龙……最后的这个还是算了,总感觉只要把那位大胃王的名字说出口,甚至哪怕只是在脑海里想上一想,整个假设也会一下子就变得微妙起来。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与墨家的“兼爱”相比,八寻更倾向于情有亲疏,爱有远近的观点。事实上,即使是在这些年逐渐了解天枫吾郎的为人之后,她对于当年的种种事情,包括母亲与兄姐平时过的那种苦日子,心里依旧有着几分不满。
所以她注定当不了大侠。
然而就算这样,八寻也希望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让更多人过上稍好一点的生活——不是以牺牲自己亲近之人为手段,而是在兼顾这一切的前提之下,尽可能地改变一些东西。
能做到吗?
如今的八寻并不知晓这个问题的答案。正如她眼前那片永不消散的黑暗,哪怕击败了百地丹波,夺回了父亲的旧城,甚至隐隐成为了南伊贺诸侯拥护的盟主……
前路仍是一片迷茫。
织田信长仍在与斋藤龙兴来回拉锯,不出意外的话,木下藤吉郎还要等到足足三年之后,才会自告奋勇,缔造后世赫赫有名的墨俣一夜城,从而在织田家崭露头角;而此时,他不过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队长而已……
三河、尾张、远江、骏府……许许多多的人事物依旧走在历史原有的轨迹之上,但随着一只蝴蝶的悄然振翅,也有些东西,逐渐变得不一样了。
例如井伊家。
例如八寻自己。
今后她们究竟会怎么样呢?
怀抱着这份隐隐的不安与期待,人们又迎来了新的一天。
熠熠生辉的朝阳,照落在这座险要的山城之上,让其看上去闪闪发光,恍如镀上了一层金箔。只是城内大多数人都没有闲情逸致,停下脚步,抬头眺望一番这副美景。
他们还要忙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呢。
此刻的天枫城里,除了昨天刚刚抵达的无明等人之外,还有本就驻扎在此的杂贺众佣兵,以及已经算是半家臣化的土蜘蛛一党,再算上小南派系的人手,可谓是群英荟萃——当然,这里是按字面意义理解,没有说他们是萝卜的意思。
不过勾坂甚内与神户小南正照着八寻的交代,四处先礼后兵,说服……或者殴打那些顽固不肯投降的南伊贺豪族,都不在城里。
相对的,留在天枫城的土蜘蛛一党,目前是由那位叫闲风斋的老人做主,小南也派来了最信赖的副手,两边合力帮忙八寻处理各种杂务。
等到无明与左右卫门到来,与闲风斋等人沟通交换了情报之后,便把其中一些不方便交给外人来办的事情,主动接手了过来。
左卫门与右卫门两兄弟之前在龙宫党待了好几年,积累了不少经验,楚叶矢众更不用提,当初在斋藤家他们就是负责情报的精锐部众,就连那位蝮蛇道三也是信任有加。
如今接手天枫城这种小地方的内政军备,却是大材小用,牛刀割鸡了。
不过既然无明他们自己都没意见,八寻自然更不会有什么异议,至于楚叶矢众值不值得信任,会不会趁机夺权什么的……这个问题从来就不在她的考虑之中。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就像之前她也是直接把这些事情丢给甚内和小南他们,之后便接近不管不问了。
结果这种做法反而把两人搞得有些坐立不安,不仅事事谨慎,步步小心,遇到那种比较重要的事情,往往还会把铃木重秀与杂贺萤这些佣兵高层叫过去做一个见证,以证明他们没有私底下偷偷摸摸做什么手脚。
不过八寻倒是真的没有纠结过这个问题,自家人知自家事,像她这种半路出家的领主,之前根本没怎么正经当过领导管过人,也不曾正经接受过什么教育,与其一拍脑袋瞎搞胡整,不如先让有经验的人来做,然后自己在旁边观摩学习。
反过来说,虽然人心易变,可要是因此就疑神疑鬼,谁都不敢相信,那这个城主当着还有什么意思?
倒不如收拾收拾,你回你的高老庄,我回我的花果山更好。
在远江的时候,她把这个想法与直虎说了一遍,只听得后者苦笑不已:“确实是这个道理没错,不过这世上能做到像你这么豁达的,只怕凤毛麟角……连我也不行。”
说到底,就是在不在乎罢了。
正因为八寻并不怎么在意这个城主的位子,所以才能放心当她的甩手掌柜,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正是因为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才令别人投桃报李,甚或打消了一些阴暗的念头。
如果让她知道了这一点,八寻估计也不会放在心上,无非是点一点头,微微一笑:“原来如此,还有这么一回事呀。”
然后就把这一页揭过去了。
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何况有道是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纵使上辈子没能闯出什么名堂,但经历过那个信息大爆炸的网络时代,耳濡目染之下,让八寻的眼界自然而然要比这个时代的很多人更高一些,不会太在乎这一亩三分地的蝇头小利。
无欲则刚。
比起利益,在她心中更多的还是一份责任,父亲天枫吾郎的遗志也好,甚内、小南和双猿他们交托的信任也罢,还有这些领民望过来的期待目光等等,这无形之物,却好似有着确确实实的重量,压在了八寻的肩上。
想要让认识的人活下去,然后……活得更好一点。
抱着这个目的,扬长避短,相比起不擅长的领地经营诸事,她还有其他更要紧、更擅长的事情能做——
……
“天沼大人的状况如何?”
回到南境已过数日。
吉冈直贤与新免无二依旧留在天枫城,而从他们的口中,八寻也明白了为什么他们会与天沼独乐扯上关系。
虽则她姑且也会用锁命针,不过技艺不甚纯熟,吉冈直贤的妻子据说情形又极不乐观,若非实在无可奈何,否则最好还是让天沼独乐亲自动手更加稳妥。
奈何后者如今却是自身难保,即使身上残留的毒素被小南祛除尽数,伤势也已经稳定了下来,一时半会,仍然没有要苏醒过来的迹象。
楚叶矢众里擅长医术的几个人也被无明喊了过来,可惜面对这种情况,他们也没什么好办法。
“看来……只能等他自己挺过来了。”
吉冈直贤一声叹息,显得忧心忡忡。这其中固然有一部分是在担忧天沼独乐本身,不过更多的,肯定还是担心他在京都的妻子。
无二没有说话,只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吉冈直贤勉强一笑:“多谢了。”
“嗯。”无二点头。
“……听着,这时候你应该稍微客气一句,说一句不用谢什么的。”吉冈直贤翻了个白眼。
不过相处了一段时间,他也明白这位同伴的脾性,这句话只是随口吐槽而已。没等无二回应,他已经重新望向八寻:“八寻姑娘,你说小南姑娘那边捎来消息,说她有办法找到失踪的藤林长门守……这话是真的么?”
“至少小南派来的人是这么说的。”
“这样……”吉冈直贤稍一沉吟,“如果能及时找到藤林长门守,说不定也能让北地即将爆发的战事消弭于无形,很多人就不用死掉或者受伤了。这么一想,即使这可能是个陷阱,确实也有过去确认一下的必要。”
“但天沼老兄还在赖床不肯醒来,保险起见,我们跟无二还是守在这里,就不跟你一起过去了……八寻姑娘,你自个小心一点。”他又叮嘱道,“现在的伊贺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要是少了你,估计又得乱翻天了。”
“恩。”
盲女一笑。
“那就有劳吉冈大人与新免大人留守了,有你们二人坐镇,以及杂贺众与土蜘蛛相助,即使是那位假扮大炊孙太夫之人再度杀来,也肯定讨不了好。
“如此一来,小女子也就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安心寻找长门守的下落了。”
……
第三百一十五章 内务与茶会
一个大活人,总不可能凭空消失不见。
更何况是像藤林长门守这种在伊贺当地举足轻重的角色,不管是在西明寺被人救了,或是干脆一命呜呼,或多或少都得有个消息,不可能彻底无声无息。
其实如果放在其他时候,藤林长门究竟是生是死,倒也没有这么多人关心。
毕竟虽说同样都是上忍三家,但与南境一手遮天的百地丹波不同,这位藤林家主似乎并不怎么醉心权势,根据伊贺崎道顺等人的说法,相比家族的兴衰,长门守更加看重历史与忍术的传承。
据说他甚至花了很多时间走访各地,将伊贺过往千百年发生过的事情,一一记录在册,同时还凭借着自身地位与名望,说服了不少人贡献出自家忍术精要,试图以此编纂出一本伊贺忍法大全,流传后世。
“沧海桑田,人总有一天会死,国家也迟早有灭亡的一日,与其执着于眼下一时一地之得失,我更希望数百、数千年以后,人们还能记得这片土地,还能记得我们的名字,还能记得……这里经历过的种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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