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女八寻 第295章

话虽如此，不过她这二十年遭遇过的无妄之灾林林总总，总总林林，也不差这一次两次就是了。

此时只是简明扼要地提了几句，主要是提及他们一行与伊贺忍者的交手，至于九鬼嘉隆一家子的事情，则是一笔带过，并未详谈。

虽说这位未来的“海贼大名”已在历史上留下过浓密重彩的几笔，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如果有可能的话，八寻其实也想试试看能不能把对方招揽过来，毕竟她知道的历史名人不多，而九鬼嘉隆，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奈何她只知道九鬼一家子现今正躲在朝熊山里，却不清楚具体的位置，而且更重要的是……伊贺只有小河，没有大海，即使当真把九鬼嘉隆招过来了又能如何？

先封他当一个伊贺国海军司令，等什么时候有了出海口再正式上任？

又不是于老爷子，开出这种条件人家肯投靠就奇了。

如此这般，八寻虽然有一颗拳拳爱才之心，在这种情形下也唯有遗憾地放弃了那个明晃晃的“登用”按钮，转而把注意力放在正题上边。

正如她所了解的那样，子母双虫最初来源于阿瑜陀耶，即是后世的泰国，也不知道是当初随着遣唐使一起漂洋过海过来的，又或者是后来才被某位商人带到了这片土地上。

但出于种种缘故，这种奇妙的虫子，以及相关的蛊术并没能流传太广，只在伊贺谷一带承袭了下来。而继承这门异邦绝技的，不是旁人，正是如今百地一族的先祖。

经过数百年的联姻与分家，百地一族亦随之开枝散叶，遍布伊贺各地，真要认真捋起来的话，不管是天枫还是神户，往前倒个一两百年，都能与百地本家扯上点血缘关系。

所以小南才会对毒术与蛊法颇有了解，之后更另辟蹊径，从家传绝学中找到了以毒攻毒的方法，虽是剑走偏锋，仍旧勉强吊住了半条命。

否则依照一般医生的判断，她甚至根本活不到二十岁。

然而分家毕竟是分家，或许随着时间发展，神户家历代族人逐渐研究出了属于自己的拿手好戏，可论到最正统的蛊虫之术，依然比不上本家百地丹波守一脉的传承。

尽管百地丹波本人业已切腹自尽，百地一族却并未就此灭绝——本来的话，按照世上通常的规矩，败战一方的成年男性理应随家主一同切腹，孩童与女眷则是送去寺庙出家。

但八寻始终还是有点狠不下心，即使对那些成年男丁也饶了他们一命，一股脑安置到了寺庙之中。当事人对此自是千恩万谢，小南、甚内等人则是略有微词，似乎是担心他们找到机会，卷土重来。

考虑到百地一族在当地经营多年，资深望重，这种情况确实很有可能发生，盲女便也从善如流，听他们的意见，明里暗里派了一些人监视，避免这些百地族人私底下再折腾些什么。

如果他们真的不愿接受现状，想要策划什么坏事，那八寻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一刀两断，尽量给他们一个痛快了。

事实上，在小南取出匣子，并得知其中装着百地家传承的子母双虫时，八寻第一时间便想到了那个可能性，心头不禁一沉。

所幸小南眼波一转，大抵是看出了这位朋友的想法，当即开口解释：“放心吧，不是你想的那样……呵呵，百地的那些人现在可安分着呢。”

“那……这只虫子又是？”八寻一怔。

“我听说丹波守有一个弟弟，在蛊术上造诣非凡……人称‘虫师’。”

而被她这么一提，盲女顿时也有了印象，她确实听说过这位虫师的名头——当初加藤段藏为了吓这个小师妹一跳，居然特意跑了一趟伊贺，带回来不少奇形怪状的虫子。

就是没吓着她本人，反而把师父果心吓得花容失色，根据加藤段藏后来的招供，这些虫子似乎正是伊贺虫师的东西。

时过境迁，陡然又听见了这个名号，八寻心中竟涌上了几分怀念之情。

也不知道师父她老人家与师兄现在怎么样了……不过正事当前，她只稍稍一想，接着便摇了摇头，把这份情绪暂时丢了出去：“你是说，这是虫师的东西？”

“十之有九。”

小南答道，“我们在丹波城的地下发现了一处密室……里面密密麻麻放了好些虫子，其中有些种类甚至连我都不认识，大概都是那位虫师的珍藏……可惜虫师本人不知道在哪，多半是在我们包围丹波城之前，就已经悄悄离开了……”

她说起话来一直都是断断续续，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此刻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更是虚弱得不行，舔了舔嘴唇，把视线挪到了八寻腰间的酒葫芦上。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索要，一旁的初芽眼疾手快，迅速地又点好了一碗茶，递了过来：“小南大人，请用茶。”

“呵呵……”

小南拿扇子掩住嘴角，一声轻笑，与小姑娘对视了一眼，却是规规矩矩地端起茶水，抿了一小口，简单润过嗓子之后，继续往下说道，“不过……虽然人已经逃掉了，还是留下了不少有用的东西……这只游子虫，正是其中之一。”

“八寻看不见，所以我直接说了……那间密室里存放着不止一只游子虫，分别装在不同的匣子里，每个匣子上都有各自的图案……而我带过来的这个匣子，上面正是藤林家的家纹。”

她笑眯眯地说着，又合起折扇，拿扇子头轻轻敲了一下木匣。即使匣子因此晃了一晃，里面的虫子却没有更多反应，仍然只是一味朝着某个方向不断爬行。

“确实是藤林的家纹。”

无明与铃木重秀也跟着看了过去，仔细辨认过后，俱是点了点头。

“那么问题来了……这种虫子唯一的作用，就是指引方向，寻找到特定的人物……而藤林家中，又有什么人有这份价值，值得那位虫师……或者说百地丹波特意为其留下这份后手呢？”

“也就是说，小南你怀疑这对子母虫的另一边，在藤林长门守大人的身上？”八寻问道。

“只是一个猜想……不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与其像没头苍蝇一样瞎找个不停，不如跟过去看看会有什么东西……哪怕不是长门守本人，说不定也有其他的线索……不是么？”

“有道理。”

由于当事人之一的新免无二已经醒来，这段时间八寻等人也从他口中得知了藤林长门守失手被擒，直到不久之前都被关押在百地丹波城中的事情。

这个消息还是天沼独乐先打探到的，他与无二碰巧遇见，随后便以同意出手救治吉冈宪法妻子为条件，要求无二配合他一同行动，救出藤林长门。

具体的行动则是由无二混进城中放火，天沼独乐趁机潜入救人——中途对方好像还跟真正的百地丹波打了几回合，最后及时脱身，在无二的接应之下，带着重伤的藤林长门成功逃出了丹波城，一路向北而去。

换而言之，直到被人救出为止，藤林长门守一直落在百地丹波的手中，考虑到这两人互相知根知底，亦友亦敌多年，即使说百地丹波预料到这位老对手大概有可能逃出生天，事先留下了一点后手也不奇怪。

而这样也可以解释为何以新免无二与天沼独乐两人的本领，又有藤林长门在旁指点的情况下，一路上竟然始终无法摆脱追兵，且战且逃，直到迎来西明寺的一场大火。

如果说这是因为子母双虫的缘故，那就说得通了。

当然，这一切猜测的前提，都是这对虫子的另一半，确实在藤林长门守的身上。但就跟小南所说的一样，除了长门守本人之外，似乎也想不出现今的藤林家，还有谁值得百地丹波如此大费周章。

“所以八寻，怎么说？”

小南再问。

虽说除了初芽之外的三人此时都已经有了答案，可他们并未就此推进话题，而是不约而同将视线落在了盲女身上，显然是在等待后者拍板。

“……值得一试。”

八寻稍一沉吟，点了点头。

于是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

时间不知不觉已来到了正月的末尾。

虽然说不出正月都是年，但其实到得月中，新年的气氛基本也消散得七七八八，连年越的荞麦面与黑豆也不怎么吃了。

而八寻尽管已坐上了城主的位置，可惜还是没能过上顿顿硬造大米饭的日子，吃的喝的穿的住的，与在远江的时候比起来也没什么太大差别——

“啊呜啊呜。”

听着旁边狼吞虎咽的声音，盲女偏了偏头，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个微笑。

“师父，你在笑什么？”目光一转，民治丸就着竹筒里的水，咽下了满嘴的麦饭，好奇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民治你好像不管吃什么东西，都是一副特别香的样子。”

“因为能填饱肚子本身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嘛！”

民治丸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呼呼。”

听见这个简单又实在的回答，八寻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她时常有一种感觉，似乎民治丸的这颗脑瓜里面就没装过什么太复杂的东西，之前好歹还有一个替父亲复仇的正事，鞭策着她不断前行，但随着仇人伏诛之后，终于就连这最后的一根弦都不见了。

从此民治丸彻底变成了一个无忧无虑的大孩子，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其他时间要么练剑，要么就是四处找人玩耍，日子过得简直像神仙一般，令人称羡。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八寻这次才会特意把她拽了过来，免得在家里无所事事太久，说不定什么时候头顶都该长蘑菇了。

“林崎……我看你好像还没吃饱的样子，要尝一口……我的午餐吗？”

这时旁边忽然又传来了另一个声音，正是小南。

这位恹恹的病姑娘由于身体原因，平时大都是坐镇后方，可这次由于牵扯到了蛊毒之术，而众人之中，无疑再没有谁比小南更加了解这方面，因此尽管有些勉强，她仍是主动要求参与到了这次搜寻行动。

装有子虫的木匣，以及辨认前进方向等等，也是一并交由她来主导。

而八寻之所以会喊民治丸出来，除了不想让自家傻徒弟在家里闲到长蘑菇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想着万一小南中途突然病倒累倒，气力不支等等，还可以让民治丸背着对方走……

反正她自己估计是背不动小南的。

除此之外，可靠的佣兵兼近身护卫杂贺萤也自告奋勇地跟了过来，但她此时并不在场，而是早早吃完了自己的那份干粮，接着就去前面探路了。

这是一片平缓的丘陵，积雪未化，溪水流淌，三人正坐在岸边的一块石头上，悠哉地吃着午餐。

八寻与民治丸两人吃的都是麦饭饭团——小厨娘初芽亲手蒸成捏好的——小南却在那里咯吱咯吱不知道吃着什么东西。

其实八寻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她宁愿自己不知道。

可她越表现出这种态度，小南反倒越喜欢凑过来，拿她或窘迫或气恼的表情取乐，只是大概是难得与民治丸在一起，比起早就混熟了的盲女，她更想捉弄一下这位好朋友的徒弟。

一边说话，一边拿着虫……拿着八寻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笑眯眯地递了过去。

“等等……”

八寻第一时间就想阻止。

“哎呀，你急什么，开个玩笑而已嘛，呵……呵？”小南掩口一笑，慵懒的笑声刚刚响到一半，陡然一僵。

“啊——呜！”

却是民治丸毫不迟疑地张开了嘴，一口吞下了小南递到她面前的虫……的不知道什么东西，跟着还饶有兴致地嚼了一下，又微微地皱了皱眉头，“感觉有点苦……还有点野鸡的味道？比预想中的好吃。”

完了更煞有其事地评价道。

“等、等等，你你你怎么真的吃了！这虫子有毒……一般人不能吃的！”小南被她的这一举动吓得瞪圆了双眼，很少见地露出了一副慌张的模样。

“不是你问我要不要吃的嘛？”民治丸眨巴了几下眼睛，表情茫然。

“我……我没料到你会真的吃啊！”

一边嚷嚷着，小南一边又急急忙忙去行李里面翻东西，“我记得是这个，不对，要中和毒性……咳，应该是这个和这个才对……咳……噗啊！”

“等等，你吐血了！”民治丸惊恐。

“不要紧，常……常有的事情，比起这个，你赶紧把这些都吃了，快点，不然……来不及了！”

“哦，哦……”

一片兵荒马乱中，八寻抱着拐杖，幽幽叹了口气：“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要喊停了吧。”

民治丸这个傻孩子，有饭她是真的吃——就别说虫子了，哪怕是把榻榻米放锅里烝一蒸再递到她面前，估摸着少女都能毫不犹豫地一大口咬下去。

反正有小南在这儿，不至于真把人吃出什么毛病，八寻便也懒得理会这两人兵荒马乱的互动，正慢悠悠解下葫芦，喝了两口，把嘴里那股麦饭特有的味道冲了一冲。

即使已经吃了二十来年，她还是不太能习惯这种味道。

但下一刻，耳朵微微一动，盲女随之扭过头去，脸上原本带着的笑意也猛然收敛了起来：“那是……”

“怎么了？”

相处的时间最久，民治丸几乎是立即注意到了这边的小动作，好奇地偏过头来，一边还在大张着嘴，任凭小南不停往里面丢“解药”。

拜此所赐，她说话的声音都有点含糊不清。

“萤姑娘那边好像遇到了一点麻……”

麻烦的烦字尚未出口。

乓——

陡然间，只闻远方一声枪响，响彻四野，就连树上的积雪也被震得簌簌而落！

……

第三百一十七章 虫师手段

咔。

草鞋陷在了薄薄的一片积雪中，又往前一步，只在原地留下半个浅浅的鞋印。

陷进去的鞋印不算太深，说明这只草鞋的主人非是魁梧体型，另一方面，应该也比较擅长轻身功夫。

据传倘若有人把一身腾挪纵跃之术练到了极致，甚至能做到踏雪无影、水过无痕之类的壮举……但传言终究不能尽信，至少在杂贺萤听过见过的这么多人里，即使是其中武艺最高的天枫城主，亦无法做到真正的不留痕迹。

倒是数十年前，曾经有一位传说中的人物，豪气冲天，竟从富士山一跃而下，并且毫发无伤——光听着就令人咂舌不已，心潮澎湃。

不过杂贺萤只听纪州的老人们提过一嘴，没什么印象，也记不清对方究竟叫什么名字，是飞鸢还是燕子……

反正不重要。

若是那位传闻中的前辈高人，或许真能踏雪无痕，然而对方毕竟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人了，不一定还活着，而且归根结底，连是不是真有这个人都不知道，多半是以讹传讹……

那可是富士山耶！

虽然杂贺萤还从来没亲眼见过那座赫赫有名的山峰，可想想总不至于比她老家的高野山还矮……应该吧？

话说回来……

“呜，脚底好冰。”

她缩了缩脖子，小小地打了一个寒颤。早知道就不逞强穿这种鞋子了——之所以走动时只在雪地上留下半个脚印，并非是这位杂贺众出身的女佣兵有什么独门本领，而只是由于她穿的草鞋有点特殊：

相比起一般将整个脚底板都包括在内的草鞋，如今踩在脚底的这对鞋子，大小只有脚掌的一半，剩下的半截脚后跟就这样大咧咧露出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