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有过刚刚的遭遇，民治丸很容易就能想象出这种诡异的“诈尸”，究竟是什么原因所导致。但正因有所猜测，她才越发头皮发麻……
方才仅仅是十几二十只飞虫，就让她手忙脚乱，而这一眼看过去，正在那人体内蠕动着的虫子，又何止上百之数！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民治……你先把注意力从面前的尸体上移开。”
又听见八寻轻声说道，“看一看周围的墙壁，有没有……什么东西？”
她说得含糊。
民治丸目光一扫，乍看之下，周边的石壁上似乎只是黑糊糊的一片，然而再瞧得仔细一点，就会发现那些黑色的，本以为只是阴影或者苔藓的东西，居然也在不断变幻着形状——
啪嗒。
有东西掉在了她的手上。
那同样是一只小虫。
整个山洞，除了她们踩着的地面之外，不管是周围的墙壁，或是头顶的天花板，都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虫子。
吃肉的虫子！
……
第三百一十八章 虫高一尺，南高一丈
哪怕是对于手无寸铁的普通人来说，要碾死一只虫子也是轻轻松松。两只三只虫子同样如此，但当这个虫群的数量增加到十只百只，乃至成千上万，那就是截然不同的另一回事了。
“虫……师父，这里到、到处都是虫子！”
民治丸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
这也不能怪她，毕竟这些虫子一看就知道不是吃素的——地上那具尸体就是最好的证据——又有着飞行能力，即使单独的个体赢弱不堪，一旦在这洞窟内不知凡几的虫子齐齐冲来，纵有通天的本事，也难逃一死。
而早在少女注意到周遭的情况之前，八寻就已经听见了那重重叠叠、密密匝匝的无数细微声响。这些声音明明应该十分轻微，然而它们汇聚在一起，此起彼伏之间，又仿佛化作了一拍又一拍的骇浪惊涛。
教人胆战心惊。
但越是危难关头，越要保持冷静。这个想法在过去曾经无数次救过盲女一命，因而此时不管再怎么惊骇，她仍是强迫自己沉下心神，思索对策——
也正是这一瞬间的冷静，让八寻意识到了某些不对劲的地方。
比如，以她的耳力，为什么在进洞之前，没有注意到里头潜伏着如此之多的虫豸？又比如，为什么这些理应属于捕食者的怪异飞虫，在此之前并没有袭击杂贺萤？
如果说它们是将这座山洞当作领地，不会轻易出外狩猎，那也应该在她与民治丸走进洞内的第一时间发动攻击才对……
还有最不可思议的一点：
假如那位“虫师”，或者说百地一族真有这种手段，可以培育并驱使至少数以千计的食肉飞虫，那不要说一统伊贺了，想要打出去称霸近畿亦是轻轻松松，又怎么可能数百年来一直蹲在这山旮旯里，甚至被她带着联军打到家门口，百地丹波守都切腹自尽了，还是迟迟不愿祭出这张王牌？
各种疑问，纷至沓来，脑海中又闪过杂贺萤方才描述的情景：在她点起浓烟之后不久，洞里就突然涌出了一大堆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虫子，有的飞行，有的则是在地上不停乱爬……
各种各样的虫子。
“民治。不要害怕，墙壁上和我们头顶的这些虫子，与刚刚袭击我们的飞虫不是一种东西。”八寻蓦然开口。
虽然她对这个猜测还没有十足的确信，不过目前最重要的，并非求证，而是尽快让民治丸安下心来。
“是、是嘛！”
幸好她这个师父在少女心中颇有分量，一句说完，本来六神无主的民治丸顿时又找回了主心骨，说话的声音也比刚才稍微镇定了一些。
可危机仍旧迫在眉睫——
“从现在开始，慢慢后退，等我数到三……再一口气冲出去。”
“是！”
民治丸立刻照做。
与她前世看过的那些倒霉电影电视剧不同，现实中遇到危险，很少还会有人多嘴多舌乱问为什么。
这种人一般死得特别快。
“一……”
八寻没有动身，依然站在原处，一面轻声说着，一面偏过头去，聆听着那越发激烈的蠕动声响，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或许是因为全神贯注的缘故，周遭的一切风吹草动，包括民治丸紧张的心跳、脚下草鞋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洞外其他两人的动静，周遭墙壁与头顶天花板的无数活物，以及近在咫尺，那具正在被迫“苏醒”的尸体……
“三！”
直接跳过了中间的步骤，她蓦地大喝一声，拐杖一翻，重重砸在了民治丸的背上，直把后者打得一个趔趄，跌跌撞撞冲向洞口！
与此同时，耳旁也听得“乓”的一声巨响！
那仿佛是一个不堪重负的气球突然从里面爆开一般，花花绿绿五颜六色的“碎布片”飘洒在空中，而原本被收纳在其中的“空气”，失去了桎梏，纷纷自由地展开双翅，朝着它们面前鲜美的食物……汹涌而来！
嚓嚓嚓嚓嚓嚓——
密密麻麻，无穷无尽，一股腥风，转瞬即至！
然而比它们更快一步的，却是一道湛然的剑光。
如环如圈，如霭如雾，又如天边落下的晶莹飞雪，一片片飘在了那些飞虫身上……不，与其说是剑锋斩向了虫群，毋宁说是这些虫子一只紧接着一只，主动一头撞上了那烂银般的锋芒。
上辈子她看小说的时候，常常见到有人会用“水泼不进”来形容谁谁谁的武艺高超，八寻并不知晓在她原来生活的地球上，是不是真有人能做到这一点，不过在这个世界，水泼不进，并不完全是一种夸张的修辞。
当然，她至今为止也没有试过一边舞剑一边让人泼水过来，所以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这一点，反正印象中冢原卜传与果心居士都干过差不多的事情。
但即使这片交织的剑网挡不住满天水滴，要暂时拦下这无数的飞虫，替民治丸争取逃命的时间，却是绰绰有余——然而真正困难的，并非拦下飞虫本身。
而是随之传递过来的冲击。
砰砰砰砰！
一只过后便是十只，十只过后又是百只，无数飞虫争先恐后，发起了决死的冲锋，又立刻被剑网搅得粉身碎骨，可即便如此，它们每次与剑锋的接触，也不免给盲女握剑的手腕带来些许负担。
短短数秒之间，这份负担也从原本的不值一提，逐渐增加，最后八寻甚至都听见了自己腕骨的悲鸣……
如果能换一只手用剑的话，情况可能还会稍好一些，可惜如今的这副情形，就连这么一丁点的时间也成了奢望，她唯有咬牙硬撑，勉力不让长剑脱手而出。
砰砰砰！
手腕剧痛，虎口流血，舞剑的速度稍稍一慢，登时就有几只虫子从缝隙间穿了过来，扑在她的身上，一阵清脆的裂帛声响……撑不下去了。
这个念头闪过心间，八寻当机立断，蓦然把剑一收，任凭那无数飞虫呼啸着齐齐冲至。下一秒，又见她双肩一缩，几乎把小小的身子收成了一颗圆球，竟借着那骇人的腥风，向后一退，如叶翩旋！
一进一退，皆在兔起鹘落之间，多亏有她出剑拦了一下，让民治丸此时已经借着那拐杖的一击，跌跌撞撞狼狈冲出洞穴，八寻于是再无顾虑，身法一展，倏忽而过。
虽然没有长着翅膀，却要比那些飞在天上的虫子更快上几分，瞬息已跟着出了洞口。
又过了几拍，才听见嗡嗡嗡一片振翅之声，那些飞虫齐刷刷追赶而出！
“小南！”
人在空中，尚未落地，八寻已大叫一声。
“在在……在！”
回应她的依旧是那个有气无力，好似随时都有可能暴毙的声音——不过也只有这一个瞬间，小南病恹恹的嗓音听起来竟是如此可靠。
但最先有动作的，却不是她。
而是一声雷霆般的枪响：
乓！
从近处听起来，铁炮的声响尤其惊人，火药特有的呛鼻气味中，一枚弹丸准确无误射向了那聚集起来，仿佛黑云的虫群，并从它们正中央呼啸而过，带起一片惨绿色的血雾。
可惜死在这一枪下的虫子，大概还不到总数的十分之一……但杂贺萤开这一枪的目的，同样不是为了单纯的杀伤。
即使弹丸只在空中待了短短一瞬，激起的气流却把那些飞虫带得东倒西歪，俨然像是喝醉了的酒鬼一般，无法保持稳定。小南趁此机会，向前一步，挡在了其他几人与虫群中间。
随即擎出匕首，反手一挥，往自己的手臂上割出了一道浅浅的口子，尽管不深，仍是有血淌了出来。
那血液闻在八寻的鼻子里，似乎与其他人也没什么区别，可不知为何，那些虫子一只只简直像是见到了什么无法抗拒的醇酒佳酿，倏然展翅飞来，有的扑向小南的伤口，有的却冲向了鲜血流过的手背与指尖。
但不管是哪一边的虫子，只要稍微触碰到了一丁点小南的血，不消数秒，便开始浑身抽搐，紧接着往旁一倒，眨眼的功夫，已经死到不能再死了。
由于它们死亡的速度实在太快，落在旁边的民治丸与杂贺萤两人眼里，仿佛是小南刚刚用刀割开了自己的手臂，然后这些虫子就突然一茬接着一茬，死得遍地都是……
与方才择人而噬的满天虫群不同，这一幕在别的意义上，令人寒毛直竖。
而小南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注视着无数虫子冲到了她的面前，落在她的手上，随即一头栽倒，成为地上又一具尸骸，由始至终，直到再没有一只活着的虫子为止，一言不发。
虽然民治丸只能看到她的背影，看不见表情，可单单是从这一个背影之中，似乎也能窥见几分迥异平常的冰冷——脑海中刚浮现出这个念头，倏然看见小南身子一歪，"噗通"一声，跌倒在地。
“怎么了！”
她脸色一变，还以为是出了什么意外，三两步追了上去，不过早在她与杂贺萤到达之前，已见身影一晃，八寻已经赶到了对方身侧，低头探了探小南的鼻息，又拿手抵在她的脖颈之上，感受了一下。
“师父！小南大人她到底怎么了？”
等她做完这几件事，民治丸这才姗姗来迟，急忙问道。
“只是晕倒而已，应该没什么事。至于她为什么会晕倒……”八寻的语气有点古怪，“可能是失血过多罢。”
“失血……过多？”
民治丸与稍后过来的杂贺萤闻言俱是一呆。
随后两道目光不约而同看向了小南刚刚用刀割出来的那道伤口。
说实话，这道伤口确实厉害，甚至已经到了必须当场进行应急处理的地步——
毕竟要是慢上一步，说不定过个两天它自己就愈合了。
“……”
“……”
“还是先把人带到旁边，让她好好休息吧。”八寻摇了摇头，提议道。
“恩，恩……”
……
虽然气氛一时有些微妙，不过等到小南悠悠醒转，一番解释过后，三人也明白过来，她之所以会突然昏厥，并非是因为那个搞笑的理由……
看来即使小南身子骨再虚弱，这么一道小小的伤口，果然还不足以让她失血昏迷。
“这把匕首上面……淬了某种特别的毒素。这种毒素单独没什么效果，但如果与我的血液配合……就会变成一种专门针对各路蛇虫鼠蚁的利器，中者立仆，至今没遇到过例外……”
小南慢悠悠地解释道，“这门秘术本来是用来威吓其他族人的，因为这次有可能会对上虫师，或者其他擅长驱使虫物之人……所以我特意把这匕首也带了过来。没想到最后果然起了作用……”
“原来如此。”
八寻恍然，“确实，要是没有你在，我们估计都得交代在这了。”
“呵呵……”
大概是得到了八寻的亲口认可，小南虽然拿扇子掩住了脸，眉眼之间，却还是清楚透着一份喜意。民治丸与杂贺萤看在眼底，默契地没有说穿。
又过了一会，等小南大致恢复好了，八寻又让民治丸搀扶着她，几人小心翼翼，再度进了山洞。小南先是观察过周遭，肯定了盲女的猜想——这些盘踞在天花板与墙壁上的虫子，与方才袭击她们的飞虫并非同一种类。
“虽然不能说是完全无害，但基本上……这些孩子并不会主动攻击人类。以及……”
“以及？”
“它们还挺好吃的……”
“后面的这句话就不用说了。”八寻撇了撇嘴。
“真的吗？”
“民治你也别问。”
“但是……”民治丸有点委屈。
“没有但是！”
“呵呵……”
看着师徒两人的互动，小南愉快地笑着，随后又把视线转向了地面，饶是她见过不少大风大浪，望见眼前的这一幕时，也还是忍不住咋了咋舌头：“八寻。”
“嗯？”
“我突然有点羡慕你了……看不见东西，有时也不全是一件坏事。”
“你是在找茬嘛？”
“呵呵，你也可以这么认为……”
语气依旧悠然，小南脸上的表情却已变得严肃了起来。
她放开民治丸的手臂，走前几步，蹲身下去，也不嫌脏，直接拿扇子翻了翻地上的那一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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