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女八寻 第308章

作者:青白不醉人

机关一动,刀镰瞬出,寒光断喉逼命,八寻同时翻身而起!

一前一后,间不容发,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她整个人被变形的镰刀“抛”了起来一样。

但在那雪亮的刀锋上,依然只有方才割破额头沾到的一点血迹,其余地方依旧光洁如镜。

唯有人影飞旋间,湛然光华一闪,一刀正中藤林左肩,虽是毫发无伤,但她身形翩然一转,又是重重一脚,踹在了对方的脸上!

……

第三百二十八章 一剑挥尽

夜幕深沉,月色明媚,一抹飞溅的血光,又给这片苍翠的竹林更添了几分嫣红色彩。

最初的斩击虽被软甲挡下,但紧接而来的一脚,实打实正中面门。饶是藤林长门体魄强健,也被踢得往后一仰,踉踉跄跄退了两步,拿手一碰,发现竟已血流如注。

这是什么打法……他捏着鼻尖,“咔”的一下,重新又把骨头正了回去。

又甩了甩手上沾到的血,藤林长门眯起双眼,打量着那道停在原处的身影——明明被打的人是他,面前的盲女那一脚踢完,自己却也跟着一个跟斗翻了回去,迷迷糊糊,跌跌撞撞,一副要倒不倒的样子,可即便如此,依旧不肯放开她那个酒葫芦。

只看这珍而重之的态度,不知情的人可能还会以为里头是装着什么琼浆玉液呢。

“你喝醉了。”

“是吗?”清冷的月光照落,八寻脸上已飘起了几朵红云,连说起话来都是漫不经心,与清醒时大相径庭,“醉了好,醉了好,胸中小不平,正好以酒浇之……恩?”

话音一顿,骤然寒光一迸,罡风呼啸,却是刀镰一振,索命而来!

但他来势汹汹,仍不敌八寻反应更快,腰肢一折,轻轻巧巧,仿佛是贴着那镰刀的刃口擦了过去,同时把左手的刀一插地面,身子后仰同时,借力一曲一弹,又是一脚踢出……

啪!

“同样的手段,对我没用。”

藤林长门左手握住兵刃,右手当胸一架,拦住了那只险些踹中他心口的草鞋,顺势五指一紧,攥住了对方脚踝,猛然用力,把整个人甩在空中,紧接着就要往地上掼去!

这一掼力大势猛,有如倒海排山,要是被他结结实实砸中了,以盲女的那副小身板,恐怕最轻也是皮开肉绽、骨断筋伤,甚至更有可能撞得头破血流,当场一命呜呼。

然而即使在这种危急关头,八寻仍不见半点惊慌之色,反而还哈哈大笑了起来:“好极,好极!”

笑声中,也不知道她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脚踝一扭,竟像是一尾滑不溜丢的鱼儿般,从藤林长门的手掌中“游”了出去!

她随即扑倒在地,一转一翻,又来到了藤林长门的视野死角之处,一刀刺出,再中后背要害。

原本该是一击制胜的妙招,无奈宝甲坚韧,利刃难摧,又听耳旁劲风袭来,八寻毫不犹豫,抽身再退!

一退,一进,藤林长门紧追不舍,攻守之势数度变换,可惜彼此所用的兵器,却注定盲女难占上风:

有道是一寸长一寸强,藤林长门将这柄薙刀镰用得如臂使指,应变随心,竟是牢牢限制住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纵使八寻身法绝妙,腾挪闪转,仍旧难越雷池一步。

而且与刀枪棍棒等一般的长兵不同,即使对手千辛万苦摸近了身,薙刀镰也不需要仓促更换兵器,自有相对较短的铡刀形态可以应对。兼顾长短,攻防俱备,除了难学和容易坏之外,这兵器可说基本没有什么明显的短处。

这一点在当代无明的身上或许还没有很好体现出来,可如今由藤林长门施展出来,巧变之锋,一招三式,一式三变,居然在空中张开了一张绵密刀网,恍如潺潺流水,变化无端。

可刀网铺天盖地,精妙绝伦,却仍然触碰不到那似醉非醉的颠仆脚步。

一人,一刀,仿若一只穿花的蝴蝶,游走在致命的寒光之中,一时竟分不清她是游刃有余,抑或险象环生——

“嗝……”

大概是真的喝醉了,毕竟她的酒量本来就不怎么样,出门前已经喝了三杯,现在又捧着葫芦吨吨吨连喝了好几口……具体是五口还是六口,早就记不清了。

好像也没什么记住的必要,只要知道,酒是好酒,刀是好刀,面前的对手,也是她平生仅见的强敌……还有比这更让人欢欣鼓舞的事情吗?

或许有,或许没有……无所谓了。

当!

两把兵器再度碰撞在了一起,藤林长门力大势沉,铡刀向下一压,竟压得盲女掌中刀刃剧烈颤动,咔咔作响。即使八寻用空着的右手抵住了刀身,双手发力,还是被一点一点压得往后退。

一步,两步,第三步退出去的同时,她倏然把力道一撤,借力往边上一闪,那铡刀收势不及,继续往前,斜斜砍断了一根竹子。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被削断的半截竹子缓缓倒了下去——

却有更多的竹叶随风而起,又被薙刀镰激起的劲风一带,纷纷扬扬,冲着盲女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

叶舞翩翩,乱落如雨,可惜这满天的青翠无人得见,只在那澈亮的刀身上照出了一霎,青光白影,相映成趣。

那位越后之龙的取名品味虽然有待商榷,不过天枫城内凡是见过这把刀的人,无一例外,又都觉得“山鸟毛”这个名字,某种意义上倒也十分贴切。

从其他人的描述中,八寻也能想象得出这把刀大致的模样:与她之前那支朴素的杖剑不同,这应该是一把华丽的好刀。

如果换成是平时的盲女,可能会觉得这种风格太过显眼,不符合她做人低调的原则,不过可能是酒精的影响,此刻就连掌间这份陌生的重量与寒意,也令八寻感到兴奋不已。

“来,再来——”

一片片落叶兀自飞舞不止,那半截竹子缓缓倒落,凉月如水,盛在了人的脸上身上,与刀刃的弧度之间。盲女转身,挥刀,出招,直直迎上了那如风如柳的刀锋!

“你醉了。”

“醉了……又如何?”

“不如何,只是在想,像你这样沉醉而亡,死得毫无痛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呼呼,先别把话说太满,要死的人……还指不定是谁呢。”

言语交谈中,两道身影,两柄利锋,在无数飘飞乱舞的竹叶中屡次交错,每每冷光一闪,就要数片叶子被切成两段,砍得粉碎。

而随着战局越发激烈,当事人的双方依旧毫发无伤,反倒是周遭更多的竹子遭受波及,东倒西塌。

尤其是藤林长门守招式大开大合,薙刀镰所过之处,更是势成破竹,落叶飞倾!

“不醉多愁醉多病,几回爱酒……又停杯……”

而盲女看似身子颠颠倒倒,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一头栽在地上,偏偏又似醒非醒,忽急忽缓,静如姣花照水,动如弱柳扶风,惊险游走在刀镰攻势之中,应招拆招,嘴里还在颠三倒四地念着什么:

“死生若是有天命……”

金铁交鸣,又是一声锵然声响,藤林长门右手一挥,刀镰当空一转,趁着八寻闪避之际,左手霍然握拳,重重一击,轰在了后者的肩膀上!

然而一拳命中,又像是打在了一团软绵绵的棉花上面,却有七八成力道被卸了开去。又见她借着这一拳的余劲,像一条游鱼般滑了出去,摇摇晃晃,就地一躺,收刀入鞘,枕在脑后,右手把那葫芦举了起来,对着嘴灌了两口。

“莫放愁来……任病来。一醉解千愁,酒饮……饮酒。”

这句说完,整个人突然躺在了那里,一动不动,气息均匀,仿佛睡着了一般,脸上还带着一抹微笑。

“……”

这又是什么路数?

饶是藤林长门这种身经百战的人物,见到一个人打着打着莫名其妙倒头就睡,多少还是有点反应不过来。第一时间从他脑海中闪过的,却是大名鼎鼎的空城计……

这一刻,他忽然有点理解司马懿了。

但还没等藤林长门出招试探,又见八寻身子一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随即一个鲤鱼打挺,自个儿先翻了起来。

“爱酒需共饮,来,来,来……长门守大人,我请你也喝一点。”

话音未落,她身子一晃,突的闪到了藤林长门身后,另一只手拎起葫芦,“咚”的一下,用力敲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那葫芦的塞子在她刚刚拔出来之后就随手丢了,里面还剩下大约一小半的酒水,被她这么卯足了力道一敲,登时酒液飞溅而出,四周一时清香弥漫。

被葫芦敲中的藤林长门本人却只是晃了一晃,反手一撩,尽管后者立即后退,仍是慢了一步……

“唔……”

闷哼声中,铡刀上赫然多出了几点血色!

等他回过身时,只见盲女那件黄色的旧衫已经被割出一个口子,里面的皮肉也受伤了,不停有血泊泊流出,须臾就将周围的衣服染成了一片鲜红。

“呼呼呼……”

能流血流到这种地步,伤势显然轻不到哪里去,可在他的注视下,对方仿佛一点都不觉得疼痛,就这样任凭血不停流出,自己还在一个劲地笑。

“痛快,再……再来呀。”

一边说话,她一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勾了一勾。

……

如醉似醒,如疯似癫,八寻平时喝酒都是基本浅尝辄止,感觉到醉意就停下了的,前世今生,这大概还是她第一次敞开了喝,头一回醉到这种程度。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好像身体变得很轻,再没有什么事情值得畏惧了一样。生也好,死也罢,明知道自己刚刚中了一刀,现在伤口火辣辣的疼,血流如注,再不处理可能会很麻烦……

明知没有什么好办法能赢过这位藤林长门守,继续打下去只会大败惨亏,甚至连这条小命都会交代在这儿,明知像这种脑袋一热就冲过来要跟人一对一单挑的决定,实在是鲁莽无谋到了极点……明知明知,要说的话,对于她今天的举动,还能挑一大堆毛病出来。

可是……

为什么……会这么的开心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回荡在耳边的这个笑声,听起来熟悉又陌生,分明像是自己的声音,却又有着一种截然不同的气息。

她的意识时而清晰,时而迷茫,有时知道自己是如何挥出刀刃,怎样闪避敌人的攻击,有时却又飘飘然晕乎乎的,甚至连天南地北都搞不清楚,只将一切交付给身体的本能——

唰!

又是一声锐利的风响,又是一次火辣辣的疼痛。

因为这份突如其来的痛楚,让她暂时又恢复了一丝清醒,盲女晃了晃脑袋,只觉得全身上下又累又痛,不知道刚刚那一下是自己第几次受伤……甚至搞不懂到底是哪里受伤了。

好几种混乱的气味萦绕鼻尖,有竹子的清冽,有酒的醇香,还有越来越浓郁的血腥味……耳朵嗡嗡作响,曾经依赖的几种感官,都被酒精与疼痛搅得面目全非,几近失灵,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却突然闪过了一线灵光……

并非是靠耳朵听,或者靠鼻子闻,当然更不是用眼睛看,完全遵循着心底的直觉,八寻踉跄转身,举刀一挡,下一刻,某种巨大的力道汹涌而来,把她打飞了出去。

跌在地上之前,就撞上了什么东西,应该是竹子。额头的伤口又裂开了,更多的血漫了出来,又湿又黏,身体在地上翻滚着,虽然听不见什么有意义的东西,但她明白,死亡的阴影正如影随形,紧追不放……

“呼呼,哈哈哈哈——”

像自己又不像是自己的大笑声中,八寻大大地张开双手,朝着那片阴影主动迎了上去!

……

薙刀一进,在对方身上刻下一道深深的伤口,与此同时,盲女的刀刃也砍在了他的胸口。这是以伤换命的打法,可惜即便是越后的名刀,也照样破不了他的防御。

千年之前那位金鬼的刀枪不入,正是因为有着这副特别的宝甲附体。

当初他百般算计,终于找到了失传已久的制作方法,又与那些南蛮人交易换来了这种只存在于极西之地的海兽毛皮,前后历时十七载,终于做成了这一副软甲。

当然,虽说软甲本身确实是一等一的宝物,但藤林长门之所以如此执着,有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因为这是昔日四鬼的传承。

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对现在的伊贺太过失望,他开始崇拜当年威风八面的藤原千方,崇拜那四位神通广大,大败官军的唐国异人……唯有像这种英雄人物,才能在乱世中庇护伊贺,让家乡免受战火蹂躏。

所以他千方百计,付出了各种各样的代价与辛劳,终于将藤原四鬼的绝学尽数习得。他是昔日四鬼的后继者,也是伊贺国的守护者——正因如此,他不可能死在这种地方。

“天枫八寻。”

徒劳无用的一刀,换来自身再添新创,藤林长门看着那道满身鲜血的身影,微微摇了摇头,“你已经尽力了,勿再挣扎,就让我送你……一家团聚罢。”

“呼呼……”

回应他的,却只是几声莫名的轻笑。

交战至今,他除了最开始被一脚踢中了鼻子,稍微流了点血,此后便再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势,反观八寻,不知道是自暴自弃还是怎么样,一反之前沉稳姿态,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出招之间全无章法,乱七八糟;

而且打到后来,仿佛连他身上有软甲的事情都忘了,再不盯着头脸或者手脚攻击,而是明知不能给他造成任何伤势,却依旧以伤换伤,终于把自己换成了一个摇摇欲坠的血人儿。

看着眼前遍体鳞伤的盲女,这种伤势,哪怕是壮年男性也该支撑不住了,藤林长门不明白为什么对方直到如今还能好端端站着,甚至还能笑出声来。

但无论如何,他要做的事情都没有改变——

镰刀一扬,正要干净利落砍下对方的头颅,却见眼前一花,八寻脚步一晃,再次扑了过来!

“还不放弃么?”

类似的情形早已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藤林长门更不迟疑,手臂一转,让大镰刀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大大的圆弧,这招之前用过数次,无往而不利,可偏偏这一回……

“恩?”

居然只切开了几缕被血濡湿的断发,接着就从盲女的身后掠了过去!

距离拉近,双手握刀,又下往上,一记斜斩,又一次斩在了那件海兽皮革制成的甲胄之上。藤林长门眉头一皱,机关驱使,薙刀镰从中间一合,化作铡刀,顺势一斩。

“什……”

只是这十拿九稳的一击,却再度被八寻避了开去,摇摇晃晃的身姿,新伤旧伤,血迹在衣服上重重叠叠,染了一层又一层,她的动作却非但没有因为失血过多变得迟钝,反而要比刚才更快了几分!

这……怎有可能?

虽然世上确实有着放血的治疗方式,但不管有没有道理,这种方法都只能用来治病,没听说过还能强身健体的。没道理流了这么血之后,反而身手还变得更快捷了……

除非对方不是人。

内心闪过一丝疑惑,藤林长门再出数刀,每一招俱是致命的杀招,然而盲女脚步趔趔趄趄,左摇右晃,右转左旋,如同跳舞一般,竟惊险无比躲开了他的全部攻势——

不对!

不是对方变快了,而是……

她已经看破了自己的招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