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女八寻 第314章

而在这段时间，为了避免那名盲女心生戒备，再起波折，她抢先抓住了对方的手掌，轻轻拍着，絮絮叨叨拉些家常，说些闲话，想要尽量可能地拖延一下。

这段时间原本不算难熬，毕竟先前像神后宗治这种常年习武，身强力壮的小伙子都被一下药翻，此刻这个看上去瘦瘦弱弱的小瞎子，中招只会更快——老妇人凭借着数十年的下毒经验如此判断，模切地等待着那碗清水中的药效发作。

然而闲话扯了又扯，家常谈了又谈，说到老妇人自己都有点口干舌燥了，那盲女依旧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根本不见脱力晕倒的迹象。就在老妇人内心暗犯嘀咕之际，忽然听见那盲女笑道：“老婆婆，抱歉……小女子虽然刚刚才喝了一碗水，可这一路走来，实在口渴，不知能否……再乞一碗清水解渴？”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

这句话却是正好应了老妇人的想法，她正奇怪为何自己的迷药迟迟不发作，既然盲女主动要求再多加点剂量，自然更没有拒绝的道理。当即飞快过去又盛了一碗水，看着盲女一饮而尽。

一不做二不休，她没等后者再度开口，索性先把第三碗也一并端了出来，盲女面露难色：“这……”

“没事没事，姑娘你不是口渴嘛，多喝点水，千万不要客气！”

老妇人又殷勤劝了几句，终于见那盲女接过水碗，小口小口地抿着。虽然不再是那种咕咚咕咚的豪迈喝法，不过片刻间的功夫，这第三碗水也下去了一大半。

老妇人干瞪着眼睛，连虚与委蛇的话都不讲了，只等着看对方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这几碗水里面放的药粉，加起来估计连一头熊瞎子都能药倒了，何况是人？

何况是一个风吹就倒般的小姑娘？

不仅仅只有她在盯着看，方才察觉到脚步声的那个同伴，提早一掠上了屋梁，原本好像并不怎么在意底下的情形，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经过，眼看这盲女喝了水却迟迟不肯倒下，逐渐也品出了几分不对劲。一双阴鸷的眼神悄然落在盲女身上，空着的右手摸向怀中，取出一柄苦无。

但也仅此而已。苦无攥在掌中，迟迟没能掷出，而那本来还带着几分不屑的双眼，越是打量，越是多出了几分凝重。受此影响，就连整个屋内的氛围，也随之愈绷愈紧，最后竟到了令人呼吸不畅的地步。

第三碗清水早已喝得精光，老妇人也早就止住了话头，一双浑浊的眼瞳死死盯着盲女不放，满心疑问，一时间却又问不出口，不知道怎么问才好。

反而是那盲女先开了口：“老婆婆您从刚才开始就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是出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问题吗？”

“这……”

"或者换个问法，老婆婆，你在等什么呢？"她双眼紧闭，睫毛微微颤动，双手扶着那支拐杖，脸上正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莫非是在等待……这水里的迷药发作吗？”

“你早就知道水里有毒！”老妇人闻言脸色一变，又惊又怒。

“咦，因为这药粉的味道实在太明显了，所以我还以为老婆婆是个行事磊落的性格，虽然下毒，却不愿遮遮掩掩……莫非事实不是这样的么？”盲女偏了偏头，语气柔软，侮辱性极强。

一句话就气得那老妇人脸色煞白，想要破口大骂，可或许是顾虑到这位瞎眼的姑娘来历莫名，骂声来到嘴边，又被她强行吞了回去。取而代之，往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盯视着盲女。

可后者的注意力却已不在她身上了：“还有那位房梁上的‘君子’，从刚才开始，您分明一直想要出手，为何又迟迟没有动作，是在等什么呢？”

“……”

“莫非是在等小女子露出破绽？”

放量上的那人并未出声，更不曾回答她的这个问题，只是头顶方向的那道视线，冷漠中又多出了几分杀意。

盲女神情不改，笑容依旧：“所以二位一个在等药效发作，一个在等对手露出可乘之机，那么问题来了……二位不妨猜猜看，小女子又是在等待什么呢？”

“什么意思？”老妇人怒声问道。

自己阴暗的心思被揭穿之后，明白眼前之人非是可以随手拿捏的小兔子，她于是也丢开了至今为止的伪装，整个人的气息顿时变得阴冷了起来。

顿的一顿，似乎是觉得这个问题抛出来会显得自己有点心虚，老妇人又气势汹汹地补充了一句：“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来历，但别忘了，现在是屋子里的情况是二对一……优势在我！”

“确实。”

这话说出来本是为了壮一壮自己的胆气，没料到盲女居然一本正经地表示赞同。一时间竟把老妇人搞得有点茫然，不过下一刻，又听对方笑道：“说人人到，从现在开始，情况变成三对一了……”

“什——”

什么意思？就在这句话即将脱口而出之际，老妇人猛然听到一阵慌张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飞快来到门外。视线下意识往那边扫了一眼，于是便看到出门在外打探情报的另一个同伴，正一脸惊慌地冲了进来。

“门炎，怎么了……”

不等老妇人出声询问，已听见这位冲进来的同伴大声喊道：“快，快逃，点子扎手，我们——”由始至终，他压根没有注意到屋子里的盲女，甚至没有正眼看老妇人一下，显然整个人已经慌了手脚，六神无主，只顾着大喊大叫。

而他话音未落。

先有一道白影破空而至，如电光，如石火，径直没入了门炎的后脑勺，又从他的额前刺了出来。那是半截箭尖。

“呼呼，听这声响，小女子等的人来啦。”

盲女仍旧坐在原处，微微地笑着，可不管是梁上的那人，还是亲眼看到自己同伴被一箭毙命的老妇人，俱是神情大变，反应各不相同：

梁上的那人身形一晃，直如一道漆黑的流光，瞬间翻窗而出，飞快奔逃；老妇人却咬了咬牙，手腕一翻，已多出了一柄匕首，另一只手朝着盲女抓了过来！

这一下看似鲁莽，其实却是她想出来当下唯一的破局之法：论身法速度，她远不是另一个同伴的对手，就算学着对方那样夺路奔逃，也只是变成又一个活靶子而已。

相比之下，不如赌上一睹，只要能把这弱不禁风的小瞎子擒做人质，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心念电转，下定决心，老妇人表情狰狞，眼神凶戾，眼看着指尖马上就要抓到盲女肩头，而后者竟像是吓呆了一般，在原地一动不动，不闪不避。

成功了……啊！

一丝惊喜刚刚泛上心头，骤然之间，手掌一痛！

赫却是一支羽箭逝如流星飞泻，洞穿了她的手掌。

鲜血飞溅中，原本将将已经抓到盲女的手指登时也失去了力道。老妇人的脸色因剧痛而扭曲……下一个瞬间，破空之声再起，箭矢这回穿透了她的右肩，恰好是琵琶骨的位置。锐响一落，整条胳膊应声而废！

嗖！

紧随其后，两箭近乎同时发出，同时击中，一左一右，分别射穿了老妇人的两边膝盖，迫得她站立不住，往地上一跪——双膝落地的同时，第五支羽箭呼啸而来，把她整个人掀得往后一翻，仰面朝天，惨死当场！

连环五箭，快如闪电，与其说是杀敌取命，更像是为了发泄心头某种怒意。盲女仍未站起，扶着拐杖，又在这血腥味逐渐浓郁的屋子里等了片刻，终于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伴随着重物拖地的响动，往这边大步走来。

“顷刻间连出六箭，每一箭俱是落点精准，不差分毫，看来龙子大人的箭术又有精进。”

“错了。”

“错了？”

“是七箭。”

响起的声音带着几分得意。与此同时，只听见乓的一声闷响，却是对方把什么东西丢了过来。盲女稍微拿拐杖碰了一碰，眉头一挑：“是方才的‘梁上君子’？”

“没错，所以我才纠正了你是七箭。现在你可以重新夸一遍了。”

“……”

“现在你可以重新夸一遍了哦。”

“……顷刻间连出七箭，每一箭俱是落点精准，不差分毫，看来龙子大人的箭术又有精进。”

“这才对嘛。爷爷说过，我是那种越被夸奖进步就越快的孩子，所以八寻你平时有事没事也要记得多夸夸我，知道了吗？”

虽然看不见具体的表情神态与动作，不过光听声音，也能想象出龙子此时估计已经把手插在了腰上，昂首挺胸，一脸的得意洋洋。

盲女笑着摇了摇头：“其实这两人我自己就能解决掉，不必劳烦龙子大人……”

“不行，你忘了自己的伤还没好干净吗？那个叫小南的，还有我从京都拎过来的几个大夫都说你最近不宜动武，应该好好修养。”龙子语气难得认真。

可八寻一点都不感动：“你的意思，我不可以动武，却可以过来拖延这两人的脚步，好让龙子你找机会闪亮登场，表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

“是啊。”

“你就不怕我中毒？”八寻再问。

“你不说自己百毒不侵嘛。”龙子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不是这个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算了。”

“不要算了，把话说清楚一点！”一边说话，龙子一边拿手戳她的脸。八寻挥了挥手，打掉那只不老实的手掌：“好了，说回正题吧。”

“唔唔唔，八寻你老是这样子转话题，真讨厌！”

虽然脸上写满了不高兴，不过在轻轻掐了掐对方的脸颊之后，龙子还是话锋一转，“团藏、小春和门炎，再加上来这之前被咱们解决掉的神六，这几个家伙就是最后的漏网之鱼了……你这是什么表情？”

“没有，我只是觉得这几位的名字……”

“名字怎么了？”

“像是能做大事的人。”八寻有点欲言又止。

“是吗？”龙子歪了歪头，“我怎么没看出来。而且他们都死掉了，也没见有做成什么大事啊。”

“能死在龙子大人的弓箭下，对他们来说已经算是人生中的一桩大事了。”八寻一本正经地说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龙子摸着下巴，煞有其事地点头：“有道理。”

“有道理吧？”

八寻微微一笑，随手把放在地上的琵琶拿起，抱在怀中，抬脚跨过了地上老妇人的尸体，往门外走去。龙子跟在后面，有点不解：“咱们把这几具尸体就这么放着？”

这可不太像是某人一直以来的作风。

“当然不能就这么放着。”果不其然，八寻摇了摇头，“不过这回不用咱们亲自收拾，自然有人代劳。

“有人代劳？谁？”

“应该是上泉伊势守的高足，要说的话，他和咱们之间还算是有点交情呢……龙子，你还记得当年与我们同行过一段路的丰五郎吗？”

“丰五郎……”

“对，疋田丰五郎。”

“……谁？”

苦思冥想偌久，最后也只换来这么一句满是困惑的疑问。显然，与龙子大人最近这十年波澜壮阔的冒险之旅比起来，某位小少爷的存在感着实有限。

八寻听到这个回答，也不怎么意外，只是苦笑了一下：“不记得就算了，等以后有机会再重新认识一下。”

“好。话说回来，八寻，那现在咱们去哪？”

“当然是去办正事了，我们绕了这么半天远路，希望不要让人等急了才好。”

“哼，她敢急，我就拿箭戳她。”

“龙子，人家好歹也是武家的公主……”

“所以我才只拿箭戳她嘛，又不是拿弓射。”

“好吧好吧……”

两人的交谈声逐渐远去，片刻之后，突然一声琵琶乍响，声如裂帛，直上九霄。再过片刻，疋田丰五郎、柳生宗严与宝藏院胤荣三人循声而至，却没有遇到他们预想中的那道倩丽身影。

正自疑惑，突然，丰五郎率先注意到了不远处的那栋木屋：“你们看那边……好像有点不对劲。”

……

与此同时，大和国的另一处。

一间幽静的茶室，清香袅袅，沁人心脾。两个身影，一男一女，男的正襟危坐，女的坐姿却是歪歪斜斜，要是让礼仪老师看到了这一幕，估计能当场背过气去。

“约定期限已经过了，看来那位八寻姑娘无意接受我们的邀请前来。”

男人又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幽幽叹了口气。

“别心急嘛，兄长说过，时机不是等来的，而是争来的。如果八寻姑娘这次不答应咱们，那就争取让她下次答应，而且……”那女子倒是自信。话说到一半，她忽然扭过头去，看向面前那扇闭着的纸屏门。

“我认识的八寻姑娘一向言而有信，相信这次肯定也不例外——我说得对吗？”

“呼呼。”

一声轻笑，房门打开，盲女拄着拐杖，站在门外，先朝着屋内的两人分别点了点头：“阿犬殿下，还有泷川一益大人……好久不见了。”

……

第三百三十三章 正事与闲事

织田犬，这位尾张信长的妹妹与八寻勉强算是一个老相识了，至于旁边的泷川一益，前不久也在京都见过一面，皆非陌生人。

只有龙子需要稍稍介绍一番，但即便不提她那位名震天下的剑圣爷爷，只说龙子自己，这些年走南闯北，逐渐也有了一些名气，甚至还有人煞有其事，给她取了一个“天弓”的绰号——

“天弓”龙子，听起来煞是威风。

八寻其实也挺想拥有一个时髦些的称号，毕竟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有多少人辛辛苦苦一辈子，无非就是为了争得那一点微末名声。

她姑且跟伊贺众人聊过一嘴这方面的事情，想征求一下他们的意见……可惜结果不怎么样:

“我觉得伊贺之虎就挺不错！”

“驳回。”

“那伊贺之鬼呢？”

“去去去，一点创意没有，信不信我搁外面随便喊一声‘伊贺之鬼’，十个人里起码有五个答应的。”

“净说风凉话，那你也来想一个呗！”

“想就想……南伊贺之鬼怎么样？”

“怎么还越变越小了！”

“这不显得天枫大人谦虚嘛——对吧，天枫大人？”

“啊对对对……”

果然她就不该去问这帮活宝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