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听见有人叫自己,舞衣飞快收回视线,看向直虎,却正好见到了那块筷子上黄橙橙的腌萝卜。
“来,啊。”
直虎笑吟吟地说道。
“等,这……”舞衣最开始满是茫然,紧跟着反应过来,整个人一下子呆住了,“大、大姊,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啊。”
直虎好似没有听见一样,只把筷子往前又递了一递。舞衣眼睛骨碌碌地直转圈,脸也红了:“不,所以说……”
“你不吃,我吃。”
突然听见旁边插了进来一句话,同时眼角余光觑见那半醉不醉的盲女作势起身,舞衣目光一凝,当机立断,张嘴就咬住了那块萝卜,连嚼都不嚼一下,梗着脖子就咽了下去。一边咽一边还在含糊说话:“我吃……吃不吃都不给你!”
“啧啧,好像我会跟你抢似的,多大个人了,还要别人喂你,害不害臊。”八寻煞有其事地摇了摇头。
可还没等舞衣生气,就见直虎收筷子,又夹了一团米饭,在酱汤里泡了泡,又放了一片萝卜上去,这回却递到了八寻那边:“来,这是你的,啊。”
“啊——”
说时迟那时快,直虎话音未落,原本刚刚躺下去的某人猛然一个鲤鱼打挺,飞扑而至,直接叼走了筷子尖上的饭粒。其疾如风,动如雷霆,舞衣甚至都还没回过神来,呆呆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才喊道:“喂,你这人忒不讲道理!”
“我怎么啦?”
八寻优哉游哉地反问了一句。
舞衣更是不忿:“你刚刚自己说的,‘多大个人了,还要别人喂你,害不害臊’!”
“有吗?小女子不记得了耶。”
“大姊你看她!”
“好了,还要我接着喂你们两个么?”直虎笑着摇了摇头。
“不用了……都说了我不是小孩子,不用人喂。”
“不是小孩子,那就拿出点大人的模样出来。”
“哦……哦。”
直到听见直虎的这句话,舞衣才意识到这出突如其来的喂食闹剧意图何在,一时不禁有点脸红。可旁边的另一个人依旧凑了上去:“直虎大人,我还要吃……哎哟。”
话音未落,已经被筷子轻轻敲了下头:“不要胡闹。”
“知——道——啦——”
八寻揉着被敲的额角,把声音拖得老长老长,又磨磨蹭蹭地退回了原处。舞衣正想自告奋勇,出去帮直虎换一对新筷子回来,却见后者毫不在意,手腕一转,继续吃起了这顿迟了许久的晚饭。
见她当真一点不在意筷子被人用过的问题,舞衣张了张嘴,默默又把话咽了回去。
不过经过这么一打岔,她便也不再计较自家妹妹偷溜出门的事情了,毕竟舞衣自己也知道,与其说是八寻想方设法哄走了初芽,毋宁说是初芽兴冲冲地黏了上去。
还记得前段时间,民治丸回来告诉她们伊贺发生的事情,初芽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就是:“咦,那咱们今后岂不是就要搬去伊贺住了?”
毫不犹豫,理所当然的口吻。
舞衣当时碰巧也在场,看着自家妹妹的反应,只感到一口气梗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满心都是一个问题:“那我呢?”
还好初芽并非是那种没良心的坏孩子,总算还记得自己有个姐姐,紧跟着又问:“可如果去了伊贺,要回来远江这边应该挺麻烦的吧……这样平时岂不是见不到姐姐和直虎大姊她们了?”
所以初芽心里终究是有姐姐的。
舞衣十分感动。
但与此同时,对于妹妹这种完全默认了今后要搬去伊贺长住,连一丁点要留下意思都没有的想法,她心里面不由又是一阵五味杂陈。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暌违了好几个月再见到八寻,舞衣比起再会的欣喜,更多的却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恼火。
反正就是很让人生气!
不过正如直虎所言,她毕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明白什么场合该做什么事情,不会随着心情乱来……如此想着,舞衣恶狠狠地又咬了一口饭团。
为了赶走心底这份莫名其妙的恼怒,她匆匆忙忙咽下嘴里的食物,话锋一转:“话说回来……大姊你跟八寻就这么肯定,今川家这次一定会出兵?”
“没错,如果不想沦为甲斐那头猛虎的饵食,他们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直虎点了点头,“同样的,我们也没有太多的选择。西有松平,东有今川,如果想让井伊家在这两强的狭缝间安然无恙,就必须趁着松平家康夺取东三河之前的这段时间,展现自身的实力,让其他人投鼠忌器。所以……这一场硬仗,我们非打不可。”
话语间,她已经将碗里的米饭吃得一粒不剩,又把那清澈如水的酱汤分几口喝完,拿出手帕擦了擦嘴,叠好放在一旁。由于谈话内容的缘故,这儿没有安排侍女,因此直虎只把吃完的矮几与碗筷挪到一边,等着明天早上再自己收拾。
随后屈膝坐在了舞衣面前,把手指在榻榻米上敲了一敲:“这里是二俣城。”
她又把手指往下一挪,“然后,这里是曳马城。”
尽管眼前只是一张普普通通的榻榻米,而非是实打实的地图,可对于直虎与舞衣来说,远江周边的地理环境早已深深刻在了她们脑海之中,哪怕没有实物,心念一动,地势走向,城砦与大小通路等等,自然而然浮现心头。
这么多年的“龙宫童子”,可不是白当的。
“考虑到有一个武田信玄在虎视眈眈,以寿桂尼的性格,不太可能选择孤注一掷,而是会尽量把局势控制在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
直虎又道,“所以我才推断,她这次多半不会动用骏河当地的士兵,取而代之,会以远江的国人众为主力。而目前还忠于今川家的远江势力依旧不在少数,其中最有威胁的,毫无疑问,正是挂川城的朝比奈泰朝。”
她把手指放在了曳马城的东边。
“与泰长不同,朝比奈泰朝乃是今川家赫赫有名的一员勇将,实力不容小觑,如果他召集大军杀将过来,是输是赢,还在未定之天。不过由于这一带的地形分布,如果朝比奈泰朝当真大军杀到,想要抵达井伊谷,只有两条路能选,要么途径二俣城,要么借道曳马城……只要让这两座城砦倒向我方,自然就能据险而守,御敌于国门之外。”
“这可不容易。”
谈到正事,舞衣亦是一脸严肃,“二俣城的松井宗恒,曳马城的田鹤之方,这两位虽然或多或少都与今川家有着不对付的地方,但过去的两年多时间里,我们不止一次试过劝诱他们,结果却都是无功而返。就算现在突然说要把人拉拢过来,也不是那么轻松就能做到的……”
“过去两年间之所以一直不见成效,乃是因为今川家始终按兵不动,令人难辨虚实。但随着松平家康发兵东三河,牵一发而动全身,其他人也应该明白,是时候该做决定了。”
直虎说到这里,微微有些犹豫,“我知道此事不易,武流,如果你……”
“交给我罢。”
没等直虎把后面的半句话说完,舞衣已经明白了她想表达的意思,更抢先一步,堵住了对方尚未出口的话语,“只要这是大姊你吩咐下来的事情,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力做到。”
“多谢。”
“说谢就见外了。”
舞衣认认真真地回答了一句,随后却又把视线转向了旁边,“不过我只好奇一件事……我可以去想办法说服松井宗恒与田鹤之方,但这个家伙呢?别告诉我她特意从伊贺跑回来,只是为了躺在角落里喝酒和蹭吃蹭喝的。”
“听起来……武流兄好像是怕自己力有未逮,想要拉着我一起帮忙。”
“你终于连耳朵也开始不好使了吗?”
“呼呼。”
八寻轻声一笑,又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忽然一下子翻身而起,盘腿坐在了两人身旁,“正好,我也有一件事情要跟直虎讲……就是那帮刺客的来历。”
“你是说,那几个想要行刺大姊的家伙?”
舞衣闻言眉头一皱。对于身边的亲近之人,直虎向来都没有什么隐瞒,伊贺服部带刀接到的委托也好,那几个黑衣蒙面的刺客也罢,一五一十全都告知了舞衣。
可即便得知了这些情报,对于那位匿名委托者的目的与身份,舞衣也与直虎同样一头雾水。尽管第一时间有点怀疑小野道好等人,不过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问题是,除了他们,还有谁有这个动机想要杀了直虎呢?
“如果有一件事情怎么都想不出答案,那不妨换一个思路,从另一个角度去想,说不定能有奇效。”
与这边摸不着头绪的两人不同,八寻则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比如说,如果想不到是谁想要杀了直虎,那就先思考另一个问题——为什么是伊贺,以及……为什么是服部家?”
“为什么?”
舞衣下意识地追问道。
“直到今天稍早之前为止,我都是只有一个隐隐约约的猜测,没有实际的证据。直到你们在城里开会吵个不停,武流兄舌战群儒大出风头的时候,我则是趁机跟在事先抛出去的‘鱼饵’后面,出城四处溜达了一圈,结果意外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一边说话,八寻一边伸手进怀里,摸索了几下,掏出一团皱巴巴的东西,摊开放在了两人面前。
那赫然是一截被血打湿的衣袖。
“这是……”
上面的血还没有彻底干透,透着一抹黯淡的红色,隐约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舞衣吃了一惊,目光一扫,先是确认了盲女身上衣物完好无损,整个人看着也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这血如果不是八寻自己的,那就肯定是其他人的了。
“你白天的时候与人交手了?”
直虎显然也与她想到了同一处,脸上先是有一瞬间的紧张之色,紧接着又放松下来,若有所思地问道。
八寻却没有注意到两人这顷刻间的情绪变化,事实上,她正抬起了脸,露出一种稍显得意的表情——这副神情如果出现在其他人身上倒还平常,可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八寻平时有事没事总喜欢摆出一副柔弱的模样扮猪吃虎,像这种得意洋洋、毫不掩饰的样子,属实是罕见得很。
舞衣与直虎互相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有点新奇。
“呼呼,确实跟人稍微过了几招。”
而八寻也没有卖关子的意思,轻笑声中,很干脆地揭开了谜底,“你们二位听说过箱根山的风魔小太郎吗?”
……
第三百四十三章 才出虎口
不妨把时间先拉回到稍早之前。
这一天太阳还未落山的时候,井伊城内会议开了又开,众目睽睽之下,天智武流神闲气定,侃侃而谈……至少在别人眼中里是这样没错。
至于真正的舞衣,则是直面着直虎“和善”的微笑注视,一边流着冷汗尽力说词儿,一边还在暗自懊悔:早知道就别逞强,乖乖拿笔头听八寻的话,拿笔头抄写下来就好了。
可转念一想,就算写下来了好像也没什么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总不能直接把小抄翻出来对着念吧?舞衣觉得但凡她敢这么做,直虎就敢一巴掌把她拍地里去——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
不过危机危机,有危才有机,为了避免二十多岁还要被大姊数落兼敲头的惨状,舞衣思绪飞转,超常发挥,洋洋洒洒一大段话说出来,居然把其他人给哄得一愣一愣的,都没有反应过来她是在照本宣科。
甚至压根就没有往那方面去想。
哪怕是如小野道好这种心思活泛的人物,顶多也只是拿眼神瞥一瞥上边的短发女子,若有所思,大概是认为这位井伊直虎的亲信之所以选在这种时候出风头,分明是受到了后者的授意。
毕竟有些话,有些事,能做不能说,尤其是直虎坐在这个位子上,一举一动都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不可不慎,即使她真想借这个机会与今川正式打上一场,也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讲出来,而必须要借由他人之口,投石问路,先试一试情况。
那对狭长的三白眼滴溜溜一转,自觉已经猜出了直虎的想法,小野道好脸色微微一沉,随后又恢复如常。虽然注意到了周遭投过来的几道事先,大都是站在亲今川这一派的同伴,想让他这个家老带头质疑或者驳斥几句,打消天智武流想要与今川家决战的荒谬主张。
然而小野道好并没有如这些人所愿,挺身当这个出头鸟,他只是有些意味深长地又看了直虎一眼,随后便收回目光,对着舞衣笑了一一下。
“天智城代所言有理,如果能够一战得胜,扬我井伊军威,自然是最好不过。但沙场争胜,从来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今川家虽然不比往日,可骏河一国,再加上泰半远江,随随便便依旧能调动万余兵马,倘若大军杀至,不知城代又有何破敌之策?”
“这……要是一点办法没有,在下又岂会轻易开口,将直虎大人与诸位置于水火之中呢?”
舞衣先是一声反问,随后又稍稍一顿,“但在下自认才疏学浅,自己琢磨出来的法子未必实用,真到了关键时候,还需要请各位大人指导斧正。何况这次会议的重点,应该是要不要响应冈崎城的请求,出兵讨伐朝比奈真次……在下只是见诸位疏忽了东边的‘好邻居’,所以才多嘴说了几句。失礼之处,望勿见怪。”
“好说,好说。天智城代心思慎密,当真令人佩服。而现在最重要的事情,确实非是今川,具体要不要打,如何应对,这个话题就留待日后再议,至于现在……究竟要不要出兵东三河,这个决定往轻了说,将影响我等与松平家今后的关系,而若是说得重一点……井伊存续,尽在此间。还请诸位各抒己见,畅所欲言。”
小野道好俨然一副主导者的架势,顺势揽下了整个话题,同时又看了一眼直虎。后者依旧面带微笑,正襟危坐,一言不发。四目相对,小野道好眼神闪烁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注意力突然飘到了其他地方。
算算时间,被抓的那人应该已经成功脱困了吧……
……
井伊谷城内,人头涌涌,从原本就在这里干活的杂役仆从,到那些跟随着主人家过来的武士跟班等等,有身份的还能有个房间休息,至于那种地位低一点的,则多半只能在厨房或者庭院里找个角落蹲坐歇凉。
所幸最近的天气还不算热,即使在院子里待着也不算太过难熬。每当凉风徐徐,扑面而来,院子内外便会传来一阵欢呼,好像这微微的清风,对他们来说已经是莫大的享受了。
但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享受到这股凉意。
譬如地牢之中,依旧闷热不堪,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正待在深处某间牢房里,光着上身,肩膀处缠着绷带,绷带底下仍有血污。
整条胳膊无力地耷拉着。
他正是深夜试图刺杀井伊直虎不成,反被对方一巴掌拍飞出去的倒霉刺客。与另外两个当场毙命的伙伴不同,他虽是身受重伤,却依旧还剩了一口气,被关押了起来,似乎是准备之后再慢慢审问。
突然,威风吹过,好似有一阵轻微的动静从牢门方向传了过来,这人却仍旧低垂着头,一动不动,毫无反应,只有那一双被乱发遮住,死气沉沉的眼睛,微微晃了一下。
随后,那满是血丝的眼瞳中,映出了另一道蒙面的蓝衣身影。
那人的眼中这才泛起了一丝光彩:“你来了……看守呢?”
“被人调走了。时间不多,抓紧离开。”
偷偷潜入进来的蓝衣人言简意赅,说话的同时,右手一挥,已经把牢房的木栏杆劈出了一个缺口。随后几刀下去,让这个破洞又变大了一些,堪堪能让一人进出。
被关在里头的刺客也不多话,捂住肩膀,身子一闪,已经从破口里闪了出来。蓝衣人瞥了他一眼,袖子一晃,把短刀收了回去,转身就走,那刺客捂着左肩,紧紧跟在后头。
这间地牢坐落在比较偏僻的位置,平时大多时候都是空荡荡的,特别是在直虎接手了政务之后的这几年里,更是门可罗雀,少有“客人”光顾——
一方面是直虎性情宽仁,平时断案判决,倘若那种遇到普通的小偷小摸,只要罪行不算太恶劣,情有可原,便往往会斟酌着放对方一马,鲜有说真正把人关押起来严加处罚的。
至于那种真正恶贯满盈,铁证如山的罪犯,一般也是直接当场打杀了,很少会遇到需要关起来慢慢调查审问的情况……毕竟这年头粮食宝贵,能省一点是一点。
拜此所赐,井伊城的牢房看守大抵是最清闲的差事之一了。除此之外,周围原本定期巡逻的几批守卫,此刻也已不知去向,那蓝衣人脚步不停,匆匆往前走,刺客轻轻按着绑有绷带的肩膀,一面跟着对方左拐右转,一面有些紧张地左顾右盼。
一路紧赶慢赶,谁都没有出声,落针可闻的寂静中,还能听到不远处庭院里的吵闹声响。直到蓝衣人带着他兜兜转转,从一处小门出了城砦,那刺客这才松了口气。
“好险……差点以为我会交代在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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