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其他两个人呢?”蓝衣人直到此刻才开口问道。
“都死了。”
“都死了?”
“那个叫井伊直虎的女人厉害得很,连兵器都不用,两只手那么一按,就把人的脑袋按塌下去了……”那刺客回忆着前不久的情景,心有余悸,“我是运气比较好,被她一掌打飞了出去,虽然一条胳膊废了,可好歹小命没事……”
“你的手废了?”蓝衣人的语气依旧平静,视线转而落在了他肩头的绷带上。
注意到这这一个眼神,那刺客话音猛地顿住:“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啊!”
辩解的话语还没来得及出口,猛地只见眼前黑影一晃,蓝衣人一瞬间竟已来到身前,左手抬起,往他的肩上不轻不重地一拍。如果换成正常的时候,这一下根本没有什么感觉,可此时手掌落下,那刺客只感到一阵钻心刺骨的痛楚,下意识正要惨叫出声——
可刚一张嘴,蓝衣人的另一只手已捂了过来,把他的半张脸堵得严严实实,这声惨叫也变成了含糊不清的闷哼。
而这一下还不是结束,蓝衣人紧跟着左手五指用力,粗暴地挤压着伤处,一眨眼的功夫,那刺客已是冷汗津津,脸色惨白,整个人都是一副快要虚脱昏厥过去的模样。
“骨头碎了。”
足足过得半晌,蓝衣人才放开双手,任凭对方一个踉跄,瘫倒在地,那张被黑布遮住的脸庞依旧没有半点变化,眼神一如方才,无波的古井一般。
但那刺客瘫坐在地,听见这句话,本来因为剧痛扭曲的表情又更难看了几分:“等等,只是废了一只左手而已,我的右手没事,还可以继续……”
“放心,就算一只手废了,你也还有别的用途。”蓝衣人淡淡地说道,见那刺客面露欣喜之色,停了一停,又道,“不过现在的情况有点复杂,你先回去原来的地方,藏起来一段时间,专心养伤,等待主上的命令。”
“你说让我回原来的地方藏起来,难道是指……”
刺客闻言又是一怔,似乎有些疑惑,可他未及发问,却见蓝衣人一点要解释的意思都没有,大步离开,居然把他这个受了伤的残废孤零零留在了原地。
“……”
又在地上瘫坐了好一阵子,刺客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一声,挣扎着又爬了起来。
他是手臂受伤,腿脚倒是没事,尽管走起路来有点一瘸一拐,赶起路来倒是一点不慢,照旧远胜常人。
从牢房里逃出来的时候约莫是中午,此后挑着小路小道,一路往西,走走停停,两个时辰过去,到得黄昏,远远便看见了波光粼粼的海面。
再往前,便是远江与三河的国境分界了。
不过这个时间点,除了东三河之外,临近边界线的几家远江豪族要么是与井伊有仇,要么就是担心自己被吞并,所以选择站在了朝比奈真次这边,想要借助对方抵御井伊家。
刺客对这一带的地形与势力分布皆了然于心,一路过来,有意避开了那些明显的关所与哨站,有惊无险来到了边境线。抬眼看去,天边的一轮巨大火球正自熊熊燃烧,把整片天空都染得通红。
落日的景色总是壮观,可此时此刻,这份过于艳丽的红色,却只让他不禁想起自己肩膀上流出的鲜血,以及那两个被井伊直虎拍碎头颅,惨死当场的同伴。
憎恨与畏惧,遗憾与庆幸,诸如此类矛盾的情绪在心里翻涌不停,刺客的眼神闪得一闪,正要低着头朝前走。蓦然——
嗤!
一声轻响,一道寒芒!
一支轻薄锋利的卍形手里剑,从夕阳的光芒中呼啸而来,不偏不倚,正正钉在了他的脚尖前方,不到两寸的距离。那刺客呆了一秒钟,倏然抬头,带着几分惊愕地看了出去。
远方依旧是那片如鱼鳞般闪烁着耀眼光芒的海面,而近处除了绿油油的田野,便只剩下一棵半枯不枯的老树。
道是古道,风是西风,却瞧不见瘦马与乌鸦的踪迹,唯有一个肤色黝黑,貌相平常的中年人,负着双手,背对着他,似乎正静静观赏着那满天残霞。
但仅仅数秒之前,那棵树下分明还是空无一人。
望见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影,刺客脸上表情陡然一变,竟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又一步。
就连刚刚被人用大力挤压受伤的肩膀那会,他也还是勉强端住了姿态,没有表现得太过不堪。可此时此刻,他却好似望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眼中闪过一丝骇然,张了张嘴,声音听起来也在发抖,“家……家主大人?”
“原来你还认得我这个家主。”
那站在树下的中年人闻言一声轻笑,放下双手,缓缓转过身来。
他的长相五官并没有什么鲜明特色,对于不认识的人来说,乍看之下甚至会觉得有些憨厚,宛如田地间耕作多年的老农,不过要是再看得仔细一点,又会发现这张脸在脑海中根本留不下什么深刻印象,仿佛一片朦朦胧胧的薄雾,被风一吹,顿时失却了原来的模样。
某种意义上,这正是最顶尖的易容乔装法门,如烟似雾,淡去无痕——
伊贺服部,雾隐奇术。
“我,我……”
嘴唇翕动着,这名刺客拼了命想要挤出解释的言语,一边却不敢怎么也对上中年人那双看似平常的眉眼,眼神游弋间,下意识仍在退后。夕阳西下,晚风过处,只听见一声轻叹。
“当初你们几个受人蛊惑,不顾规矩,离家出走,甚至不惜为此与族中长辈大打出手……我念在你们年纪还小,都是孩子,所以最后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了你们一条生路,这件事情,你可还记得?”
“记……记得。”
“记得就好。但我那个时候还说过,如果你们一心要走,我不会阻拦,过往种种就此一笔勾销,今后不得再自称服部族人,也不能再用我教给你们的本事……”
中年人如此说着,摇了摇头,“但偏偏这最重要的一句话,你们却忘得一干二净。要是在其他地方也就罢了,居然还敢用伊贺流的招数去袭击井伊直虎……而且失败之后,不知反省,依旧一路向着三河而来。你说,我这回还能放过你吗?”
“我……”
叹息声中,刺客嗫嚅着,发不出什么声音,只下意识再往前一看。可这一看,他的瞳孔却蓦地一缩,一股彻骨的寒意直直涌上心头:那棵老树底下,赫然又变得空空如也。
那中年人已消失不见!
一瞬间,顾不上左肩钻心的剧痛,这名刺客拼尽全力,把身子一扭,往旁边一扑,狼狈不堪地滚倒在地。而几乎是他身形刚刚离开,顷刻间又是一道锐利的破风声,呼啸回荡而出!
只要稍微避得慢上一丁点,这枚手里剑此时多半已经钉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身子兀自在地上翻滚个不停,绷带底下血如泉涌,剧烈的痛楚几乎让他失去了意识,然而内心深处,对于死亡的畏惧,依旧驱使着这名刺客咬紧牙关,不断挣扎。
他明白,仅仅躲开一枚手里剑,距离逃出鬼门关还有一段无比漫长的距离——倒不如说就算他没有受伤,体力与精神皆保持在巅峰时期,大概也很难在对方面前逃出生天。
更何况是现在这种半死不活的样子。
本质上,他其实也只是不想太过轻易地死掉,无论如何拼命挣扎一番罢了。可预想中的死亡迟迟未至,反而是伤处的痛楚越发清晰,这名刺客又连着滚了几圈,背后重重撞上什么东西,终于停了下来……正是那棵半枯的老树。
视野稍一模糊,很快又变得清晰,这名刺客抬眼望去,只见那名中年人正站着十几步外,右手举起,指间夹着又一枚卍字形状的手里剑,作势欲掷。
却终究没有投掷过来。
因为一把两尺左右的短刀,已在无声无息间抵住了他的喉咙。
而短刀的刀柄,正握在了一名蒙面的蓝衣人手里——
……
第三百四十四章 见缝插针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手里剑还握在手里,未曾掷出,一柄两尺左右的短刀却已抢先一步,抵上了自己的咽喉。
中年人目光一转,将那柄隐隐浮现出一抹幽绿的匕首收入眼底,即便只要对方再把手轻轻一推,咫尺之间,那锐利的刃尖就能轻易切开皮肤,撕裂喉管——
即便如此,他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半点变化,依旧泰然自若,仿佛眼前所见并非致命的凶器,而只不过是一件区区的玩具。甚至还轻笑了一声:“果然还是出来了。”
“你知道我在附近?”身后握着匕首的蓝衣人沉声发问。
“虽然很想说是,但你的隐匿功夫确实了得,竟连我也察觉不到蛛丝马迹……不过我只知道一点,你们费时费力把这家伙挖过去,必有所图。目的还没达成,又怎么可能就这样让我轻易杀了,一切心血付诸东流。”
“所以你才毫不犹豫动手杀他。”蓝衣人恍然道,“可要是你猜错了,我不在附近,或者出于顾虑,没有出手救他呢?”
“那就是这小子命不好——叛徒本就该死,我当初已经给过他一次机会了。”
中年人淡淡地回答。
“言下之意,你是故意卖个破绽,拿自己当诱饵想要引我出来……不愧是赫赫有名的服部半藏。胆识过人,佩服。”
“过奖。”
“那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的确把我引了出来,但现在的情况,好像是我把刀架在了你的脖子上。”蓝衣人认认真真地说道。
“好像是这样没错。”服部保长居然也跟着一本正经地点头。
“在这个距离,我杀你只要一刀,所以……要是不想人头落地,有什么活命的本事,可以直接拿出来了。”
“呵,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哪有什么活命的本事?”
“那你就要死在这儿了。”
“可以,动刀罢。”
那中年人说话间语气满是淡然,仿佛他才是拿刀架着别人脖子的那个,丝毫不见慌张胆怯之色。那身穿蓝衣之人闻言却是一动不动,握住匕首的手掌十分稳定,瞧不见一丝颤抖。
从刚才现身到现在,一番交谈下来,匕首还在哪还在哪,乖乖停在了原位,不曾有过一丝偏差。
见微知著,单是从这个细节,就能看出这名蓝衣人对自身力量的把控,着实已经到了一个相当高超的境界。然而蓝衣人的短刀不动,服部保长见状居然自己主动往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踏出,明摆着是把自己的咽喉要害递到了刀锋面前,彻头彻尾的自杀之举——谁知他一步迈出去,身子再站稳时,身后那一袭蓝衫依旧紧紧贴着他,那柄短刀也照旧停在面前,和刚刚比起来,相隔竟尔一寸不差。
“你不敢动手。”
服部保长扬了扬眉毛,笃定道。
蓝衣人沉默不语。
不知不觉间,两人间的氛围竟尔颠倒了过来,看似身家性命只在人一念之间的服部保长处之夷然,遇变不惊,反倒是手持凶刃的蓝衣人,在气场上似乎还被压过了一头。
“既然不动手,那就效仿古时候的君子,把话摊开来聊一聊罢。”
目光一动,又看向那个肩膀受了伤,正灰头土脸狼狈跌坐在地上的身影,服部保长的眼神颇有几分复杂,“大概是在七八年前,我族中有几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不知道是被谁人蛊惑,竟然想要背井离乡,出外闯荡……虽然我等早已离开伊贺多年,曾经那些叛忍之类的森严规矩,逐渐也没人再放在心上。
“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们若留在三河,万一要是真捅了天大的篓子出来,冈崎城的主家看在我这张老脸份上,总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这一页就揭过去了。怕只怕年轻人不知道天高地厚,在外头招惹了什么祸事,把自己小命赔进去还是轻的,一个搞不好,连我服部一族都要遭受连累。”
他幽幽叹了口气,“所以当初这几个家伙要离开时,我特意与他们约法三章,只要出了三河地界,这辈子就不准再打道回府,不准以服部族人自称,不准动用伊贺流派的功夫技艺。如此一来,哪怕当真惹了什么麻烦,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至于把大家伙一并连累进来——可惜这几人当初答应得好好的,一转头却都忘得干干净净,甚至还干出行刺井伊直虎的荒唐事……”
说到这里,服部保长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他说起话来音量不算太大,但此时四周安安静静,落针可闻,就连风也没有几趟,也因此让中年人的声音清楚传到了地上那名刺客的耳中。
后者自知理亏,用尚且完好的另一只手捂住了眼睛,讷讷地一句话都不敢说。
服部保长倒也不准备穷追猛打,只随意地看了那人一眼,待看清对方脸上大致的神情,紧接着便收了回来。取而代之,则是用一种审视般的目光,打量着背后的蓝衣人。
“我不太清楚他们到底是被谁哄骗了出去,但想也知道,这几人的实力在族中算不上顶尖,要说有什么价值,值得别人如此重视,殷勤挖角的,大概也只有他们的身份这一点了……果不其然,过了几年,这张牌终于还是被人打了出来。”
说是聊天,可在场的其他两个人,一个早就被吓到连声音都不敢出,那位蓝衣人却紧紧抿着嘴唇,保持着握刀抵喉的架势,一动不动,更没有主动接茬的意思。
不过就算没人捧场,服部保长一个人仍是自顾自地说着:“连环计,计连环。第一步是让这几个傻小子去行刺井伊直虎,如果能一举成功自是最好,但那 位井伊家女城主出了名的天生神力,更兼武艺高强,这几个人多半是赢不了的。而一旦落败,就在逃跑的途中,有意让井伊直虎或者其他人认出他们的一身本领,乃是出自伊贺。
“说到伊贺,听说前两年以少数人夺城放逐天野景泰父子的那位天智武流,同样也是伊贺流派的高手,当此情景,很容易就能把对方与这几个刺客联系到一起……即使井伊直虎本人不这么想,对于井伊家那些不满意现状的老臣而言,这仍旧是一个不错的借口,可堪一用的刀子。
“如果能趁这个机会,把那个碍眼的犬居城代弹劾走人,甚至当场逮捕,格杀,又或者是放逐等等……总而言之,重点是要能让他们有理由发难,争取斩断井伊直虎的一条胳膊——这是第二步,不过要是只有这么两步,又未免太粗浅了一些……所以才有了第三步,祸水东流。
“用这几个蠢货的性命故布疑阵,挑起争斗,表面上是想离间井伊直虎与天智武流的关系,可实际上,你们真正打的算盘,是准备把这一切推到服部家的头上,最好能以此让井伊与松平翻脸,从而彻底倒向骏河今川一方。”
并不怎么激烈的语调,把这些算计娓娓道来,完了还问一句:“怎么样,我有哪里说错了么?”
“没错。”
蓝衣人这回倒是干脆利落地开了口,“如果能在第一步杀死井伊直虎,自是最好;若是不成,退而求其次,一方面使井伊家新旧势力有机会内讧,一方面,则是看看能不能借此挑动井伊家与松平两家的矛盾……确实,与你猜得几乎一模一样。”
“而如果要达成这个目的,既需要有人从中煽风点火,搬弄是非,而且更重要的,是要封住知情者的嘴,来一个‘死无对证’。”
服部保长叹息道,“你一路跟到这边,不是为了保护这小子的性命,恰恰相反,是要等他进了三河,再找一个适当的时机……杀人灭口,最后把尸体稍作处理,营造出一种被井伊直虎派人杀死的假象。
“尽管这几个家伙当初一意孤行,背井离乡弃家出走,但不管怎么说,他们到底还是我服部家的人,如果真的不明不白死掉了,哪怕只是单纯为了维护家名,我也必须进行调查。这一查,再加上明里暗里各种误导,很容易就会把思路转向井伊……梁子一旦结下,再想解开,可就比登天还难了。”
那瘫坐在地上的服部子弟原本觉得这个话题与自己没什么关系了,而且现如今正面撞上服部保长,多半劫数难逃,索性放空了脑袋,不再忧心忡忡,一边发呆,一边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
结果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特别是在服部保长这一段话说完,那蓝衣人依旧沉默不语,仿佛默认一般,教这位服部子弟心中一沉,竟是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
他以为是同伴的这位蓝衣人,真正目的原来是为了杀他然后嫁祸给井伊,借以挑起两家龃龉?
这未免也太……
太……
内心直如惊涛骇浪,半天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汇,来描述他此刻的心情。
又听见那蓝衣人叹了口气:“要是没有半藏大人你中途现身,我本来是打算在今晚夜深人静时再出手杀他的……好歹让人睡个囫囵觉,免得自知死到临头,担惊受怕。不过我很好奇,如果你是来救他一命,为何方才一个照面又要痛下杀手?那几枚手里剑,可是实打实奔着杀人去的。”
“我并不怎么在乎他的死活,人可以死,却不能死在你们的手里。”服部保长答道,“如果你们不在附近,没人阻拦,那我杀了这家伙,是服部一族的家事,旁人无权置喙。而如果你们出手挡了一挡,这人死不掉,活着多少也算是个人证。”
“原来如此,面面俱到,深思熟虑,真不愧是服部半藏大人。”那蓝衣人又说了一遍,不知道是在真心夸赞,又或者是阴阳怪气。但他随即话锋一转:“只可惜……”
“什么可惜?”
“可惜半藏大人你人在这儿,却依旧救不了他,不仅如此,甚至连自己的性命也要一起赔进去。”
“哦?”
话音一落,气氛再变,服部保长眉头一扬,“我还是那句话,出刀罢。”
蓝衣人沉默以对,只把右手手腕一动,刀光疾如奔雷闪电,刹那间割向了中年人的喉咙!这一下如果实打实砍中,当场便是头颅飞起,神仙难救——
而与此同时,又听见“唰”的一声破风锐响,一支羽箭,间不容发,直奔地上那名左肩残废了的年轻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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