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对,就是这样,你很上道嘛。”
如此这般又揉搓了半天,她才终于熄了怒火,放过了某位可怜兮兮的盲女。
后者的脸颊已经变得通红一片,刚被松开,立马往后一缩,抱着拐杖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兀那小南,这般无礼,是想谋反不成!”
“不无不可。”
小南闻言冷笑一声,不过马上又话锋一转,“算了算了……我泡了这么久的温泉,再加上药汤疗养,好不容易才养出一点精神,可不是为了在这跟你胡闹的。话说回来,那个叫初芽的小家伙去哪了?平时不都是她帮你写信的嘛。”
“她去见朋友了。”八寻嘀咕。
“朋友?”
“嗯,还是个忘年交。对方是个上了年纪的行商人,之前从堺回远江的路上认识的,据说相谈甚欢,对方还留下了地址……咱们不是商量着要吸引外面的商贾进来伊贺做买卖嘛。”
“说是这么说,可惜咱们一直找不到门路。”
“所以初芽想着帮忙出一份力,就写了封信给了那名老行商,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对方居然亲自过来了。”
“原来如此……那人可信吗?”
“毕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认识的,应该不是什么可疑人物,不过以防万一,我让民治跟萤陪着她一起去了。”八寻解释道。
“有那两人坐镇,确实出不了什么大事。”小南恍然,接着打开扇子,掩嘴一笑,“这么说来,如今这城里,只有我与你两人独处了?”
“不,还有小澪呢。”
盲女说着指了指旁边睡得正香的女孩儿,“说话轻点,别吵醒了她。”
“哼。”
小南作势冷哼了一声,“好吧好吧,有了新人忘旧人……我就知道自己在你心里没什么份量,甚至还比不上那个远江的‘直虎大人’。真不明白那种一膀子力气的莽妇有哪里好……”
“直虎可不是什么‘莽妇’。”
“是是是,我当然知道,最近远江那边都传得沸沸扬扬,‘远江之虎,智勇双全’嘛……你那朋友可是威风得紧。这一仗打完,不仅重挫东远江众国人……还生擒了挂川城主,朝比奈泰朝,逼得今川家不得不遣使求和,以天龙川为界,互不侵犯……咳咳,从今以后,这西远江半壁江山,可就是那位‘直虎大人’的地盘了。”
“你又咳嗽。”
八寻却没有接着这个话题往下说,而是关切地问道。
“呵呵,我故意的……怎么,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的天枫大人听不出来么?”
小南呵呵一笑,语气调侃,表情倒是有几分受用。
她随后又把扇子一收,敲了敲桌子:“不光是井伊直虎,还有那位犬居城的天智武流也挺厉害,居然以寡敌众,硬生生击溃了朝比奈事先埋伏的大军……哪怕那名朝比奈备中守没有蠢到上前单挑,而是及时撤军或者逃跑,最后多半也得在头陀寺城被五花大绑。”
“武流兄自然厉害。”
八寻呼呼地笑了一声。
“我夸别人,又不是夸你,有什么好得意的……说归说,以八寻你对远江最近这一摊子事的关注程度,知道井伊家大胜凯旋,应该很是高兴才对,为什么我看你却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小南双眼微微眯起,追问道,“是还有其他在意的事么?”
“果真瞒不过你。”
八寻摇了摇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一直在想风魔的那次袭击……”
“风魔一族又出手了?”
“没有,他们什么也没做。”
“那——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小南起初有些不解,但立刻反应了过来,“风魔在远江折了一个头领,此乃深仇大恨,无论他们是把井伊谷或者是八寻你当做仇敌,都不至于这么久过去,一点动静都没有……”
“而且大家都清楚,风魔这次的动作,十之有九是骏府的寿桂尼授意。而这位人称‘战国女大名’的老人家,也正是今川真正的掌舵者……”
为了避免吵醒旁边午睡的小澪,两人不管是方才打闹,还是此时聊起正事,都有意压低了声音。
但或许是因为轻声细语说话的缘故,让八寻这番话说出来时,明明是盛夏时节,艳阳高照,室内却仿佛带着一股莫名的凉意。
“我过去也……咳咳,听说过这位寿桂尼的事迹。”
小南点头答道。
今川氏亲的正室、氏辉、义元的母亲,寿桂尼历经今川三代,由于丈夫氏亲病逝太早,长子氏辉继位时只有十四岁,家中大小事务,内政外交,皆是由她与太原雪斋两人操持。
后来今川氏辉亦不敌病魔,早早撒手尘寰,因为他没有儿子,两个弟弟因此围绕着家主继承爆发内乱,而义元之所以最后能击败对手,就任家主,寿桂尼与太原雪斋功不可没。
事实上,甚至有传言称今川义元能有这般成就,并非自身才能出众,而是因为他好运拥有一个好母亲与好师父。
此话真真假假,但无论如何,寿桂尼的手腕在过去数十年间尽显无疑,时至今日,东海道乃至整个东国,依旧无人胆敢轻视这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
然而令八寻不解的,也正是这一点。
自从今川义元丧命桶狭间,松平家康独立以来,寿桂尼私底下动作频频,谋划三河一向一揆,让朝比奈真次占据东三河,虽然最后功亏一篑,没能彻底击溃松平家康,却也让对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焦头烂额,疲于奔命。
只是这番动作皆是针对松平,对于新进崛起的井伊家,寿桂尼好似并不怎么放在心上,除了煽动北远江天野父子来袭之外,暂时看不出别的算计。
而这次请动箱根山风魔一族出手,试图暗杀直虎同时嫁祸三河服部,看上去确实也是一步妙棋,奈何其中过程,却总让八寻有一种虎头蛇尾的感觉。
即使回到了伊贺,这段时间她仍然时常想起这件事,推敲思索,可惜始终苦无头绪。
“确实……按理来说,比起相对较远的三河,远江井伊的威胁无疑要更大一点,如果那位寿桂尼真有不凡本领,就像之前煽动三河一向一揆那样,对井伊谷应该也会做些什么……”
小南也是个聪明人,三言两语便听明白了八寻的意思,一起苦恼起来,“问题是……她什么都没做,或者说看样子做了什么,可惜没什么效果。”
“要是之前的话也就算了,朝比奈泰朝一旦战败,大半个远江国将彻底脱离今川家的掌握,面对这种情况,寿桂尼真会一点后手都不准备吗?如果准备了的话,她的后手又会是什么?”
即使觉得这可能是杞人忧天,可事关直虎,八寻总是放不下心。此刻与小南提起此事,某种意义上也是想要借对方之口宽慰一下自己,谁知小南秀眉紧蹙,居然认认真真地思考了起来。
知道她的身体情况,不适合像这样殚精竭虑,盲女不禁有点后悔,正想赶紧岔开话题,别再聊这种正儿八经的事情,突然又听见小南说道:“不如……我们换一个角度去想。”
“换个角度?”八寻一怔。
“不是想寿桂尼有没有后手,而是先假设她有后手,再来想……这个后手可能会是什么。”
小南解释道,“朝比奈泰朝已是今川栋梁,他之战败,足以证明在战场之上,此时的今川家已没有十足胜算……能击败井伊直虎。何况寿桂尼也并不擅长排兵布阵……既然如此,她的后手多半与这方面无关。”
“三河也是煽动一向宗门徒发动一揆,打了冈崎城一个措手不及。”八寻若有所思,“但远江情况与三河不同,井伊谷周边的寺院以临济宗为主,没有多少一向宗发挥的余地……”
“不是和尚,那就是家臣了?”小南再问。
“家臣……井伊家内部确实不算太平,可直虎有北远江的天智武流等人可用,龙泰寺的南溪禅师也是坚定站在她这一边,还有松平家作为外援,即使真有家臣叛乱,也闹不出什么太大的风浪。”
顿得一顿,八寻又道,“何况如果这就是寿桂尼的后手,最好的叛乱时机,就是趁直虎带兵在外,城中守备空虚之际猝然出手,要是能成功挟持虎松殿下作为人质,令直虎投鼠忌器,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想来那位‘直虎大人’肯定也知道这一点……并且做好了相应布置,只等请君入瓮。”
“这是当然,不过即使如此……不趁这个机会出手,等到朝比奈泰朝一败,情况对今川家来说只会更加不妙。”八寻越说越是疑惑,“这样一讲,莫非那位寿桂尼真的什么都不打算做?又或者……她的后手就是风魔一族?”
“如果她真的什么都不打算做,就不会请风魔一族动手……而如果她的后手真是风魔一族,就不会……咳,像这样半途而废。”
小南摇了摇头,“听你这么一说,我还是觉得那位寿桂尼仍有后手,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尚未发动。等等,不知道什么原因,不知道什么原因——”
她将这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反复念叨了几遍,猛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八寻。
盲女同时脸色一变:“除了曳马城外的那场战斗,最近这一段时间,远江还有什么大事没有?”
“据我所知没有……”
“那远江以外呢?”
“也没有……”小南拿扇子点着额头,苦思冥想,“骏府风平浪静,关东和尾浓倒是打得激烈,不过应该没什么关系……倒是三河那边,松平家康几场大胜,已经把……咳咳,把朝比奈真次赶进了宇津山城,正在日夜攻打,看样子马上就能攻破——莫非?”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灵光一现,“松平是井伊的盟友。”
“只要寿桂尼想对远江动手,三河就是绕不过去的一环。”八寻心有灵犀地接道。
“松平家康非是短视之辈,不会不懂唇亡齿寒的道理……想要说服他破弃与井伊的盟约,可不是一件易事。”
“但曳马城的这一战后,直虎声望正盛,假如松平家康并不满足于三河一国,想要继续向外扩张,那现今的井伊家便不再是值得依靠的盟友……”
“而是……一块碍眼的拦路石。”
“从这一点着手,的确有可能让冈崎城转换立场。问题在于——”
“寿桂尼手里有什么筹码。”
“而且这个筹码既能让松平家康动心,又碍于某种原因无法轻易动用……哪怕朝比奈泰朝落败被俘,今川家权威一落千丈,寿桂尼依旧不曾打出这一张牌。”
话说到这一步,结论也已显而易见。
“这所谓的‘筹码’,便在宇津山城之内。”小南断言道。
也唯有这个猜想,才能合理解释两人先前提出的一连串疑问。
于是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宇津山城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
啪嗒。
滴答。
草鞋落在地上的声响,水滴从天花板滴落的声响,还有自己微弱的心跳声,以及隔着厚厚一层墙壁依旧能隐约听到的,来自城外的厮杀交战声响。
“……”
这是一处设在地下的监牢,与其他大多数作用类似的地方同样,都散发着一股让人难以忍受的古怪味道。
但牢房里的某个男子却好似没了嗅觉一般,只低着头,呆呆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即使如今已是夏季,这牢房里却仍是潮湿无比,地上也布满了湿漉漉的水珠,到处都是蜘蛛与蜈蚣等虫子。
其中还有几只攀上了男子的身体,在那干巴发皱的皮肤上爬来爬去,这种情况足以让常人寒毛直竖,可那男人只像是死了一样,别说抬手拂掉这些虫子了,从头到尾,就连手指头都不曾稍动一下。
如果不是他的胸膛还有着浅浅起伏,只怕任何人都会将其当做是一具尸体。
但随着那草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牢房里的男人终于也有了反应。只见那乱糟糟如同杂草的头发底下,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微微一轮,看向外面。
只见一位风度翩翩的年轻武士缓缓走下阶梯,来到牢房跟前,也不说话,自顾自坐在地上,又把手里拎着的酒菜摆开,两个杯子各自斟满,其中一杯放在自己面前,另一杯则是略略倾斜着,从窄栏里递了进去。
“喝一点吧……虽然不算什么好酒,但现在的宇津山城也只剩下这种玩意了。”
“孙……六郎。”
牢房里的男人沙哑开口,可能是太久没说话了,他的声音就如锉刀一般,刺耳难听,“这是……我的断头饭么?”
“是,也不是。”
被称作孙六郎的男人微微一笑,自顾自拿起了酒杯,一饮而尽,又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这才解释道,“这确实是一顿断头饭,可惜不是你的,而是我的。松平家的那小子果真厉害,即使我已经拿出了浑身解数,依然不是他的对手,再过不久,这座城砦就要被攻陷了,到时我也将在天守切腹自尽……
“而你,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被松平家的士兵发现,看在井伊直虎的面子上,他们应该会大发慈悲救你一命。但要是运气不好,你可能就得饿死在这儿,尸体喂虫子了——不妨猜一下,你会迎来哪一种结局呢?”
他虽然脸上带笑,语气却是凉飕飕的,带着一股不寒而栗的气息。
牢房里那男人却没有接他的话茬,只是沉默了半晌,才像是想起什么,问道:“谁是……井伊直虎?”
“咦,同为井伊家之人,却连大名鼎鼎的远江之虎都不认识么?”
朝比奈真次一脸疑惑,随后又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拍了拍手,“怪我,怪我,都忘了你一直被关在这儿,不见天日,又从哪里听说外面发生的事情呢?唉,反正外面应该还能多坚持一点时间,俗话说得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就跟你讲一讲你被关起来之后,远江和三河发生过的事情吧……保证精彩。
“不过在聊天之前,还是先把这杯酒喝了吧,润一润嗓子,不然你的声音我听着耳朵疼。”
他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向着牢房里的男人虚虚一敬,嘴角噙着一抹讥讽的笑意,“放心,酒里没毒,杯子里也没抹毒,毕竟对付现在的你,根本不用如此拐弯抹角、大费周章。对一个将死之人,何妨多一点信任呢……你说对吧,直亲兄弟?”
……
第三百六十章 一旦遽离别
一方高歌猛进,一方败如山倾。
就在远江这边将将分出胜负之际,三河那边的战局也已尘埃落定:
五月十四日,两军在野外初次交锋,松平家康大破朝比奈真次,立下先锋一本枪之大功的,竟是一位只有虚岁十六的少年,身材不算魁梧,却仗着一杆锋利长枪杀进杀出,如入无人之境,甚至一度杀得朝比奈数百将士弃甲丢盔,溃败而逃。
少年名唤本多平八郎,虽已上阵,却未元服,也正是在这一仗之后,松平家康论功行赏,才亲自为对方赐名忠胜,意指“忠义无双,常胜不败”,并赠予一顶鹿角兜鍪,以及“功勋第一”的感状,令其一时名声大振,隐隐竟有“松平家第一猛将”之称。
然则朝比奈真次虽败不乱,数次尝试收拢残兵,且战且退,五日之间,又与松平家康部曲交战七回,可惜每回俱以惨败告终。最终只能逃回宇津山城,凭着数百守军负隅顽抗,又坚持了六七天的时间。
直到松平家康一轮猛攻,攻破城门,这才终于如愿拿下此座东三河的要塞,解除了这一心头大患。
而朝比奈真次早在城破之前,便在天守切腹自尽,妻女族人亦互刺身亡,无一活口。
这是当今落败一方的常态,松平家康来到天守,看着这一地死尸,感慨一番人生无常,随后命手下好生安葬,不得无礼,再念几句阿弥陀佛,这事也就过去了。
摆完胜而不骄的姿态,接下来自然就是把整座城堡狠狠搜刮一番,把所有藏起来的、没来得及带走或者毁掉的财物统统聚集起来,留着稍后分发给有功家臣。
至于过程中那些武士与士兵趁机偷拿的一部分,普遍都被当成是必要的“损耗”,只要别干得太过分,大家基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追究。
松平家康身为总大将,当然也不会亲自下场搜刮战利品——当然他想不想干就是另一回事了——而是就地摆好桌椅,领着一众家臣检阅首级,评鉴战功。
但这个惯例的论功仪式正举行到一半,突然看到几位小兵疾奔而来,神情慌张之余,竟还带着一丝不可置信:“报……报!家里大人,属下有急事禀报!”
“什么事?”
“刚刚有人发现了一处地下监牢,并在其中发现了……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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