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奥山篠甚至怀疑对方连人跑了都不知道。
但不消片刻,那一度远去的黑衣人突然又从窗户外面飞了进来,一头栽倒在地。乍眼看去,他方才拿来遮脸的黑布已不知所踪,一张脸被人揍得七荤八素,嘴里的牙齿也少了大半,看着煞是可怜。
与此同时,又听见另一个声音在窗外喊道:“彦五郎,彦五郎!”
“在,我在这!”
“俺把人逮回来了,接下来审问的事就交给你,大哥另外还交代了不少事情,俺得赶紧出发。”
“一路走好!”
被称作彦五郎的那人朝着窗外挥了挥手,似乎是这两下扯到伤口,又呲牙咧嘴了一会,接着才像是终于想起现场还有一个大活人在,当即转过身来。
目光对上,奥山篠有点战战兢兢地缩了缩身子。
“请、请问……”
“哎呀,您肯定就是阿篠殿下了吧?不用担心,我叫彦五郎,刚刚那个是我的同伴大藏,至于这个……好吧,这家伙我也不知道是谁。”
彦五郎随意地做了个自我介绍,“咱们是犬居城代,天智武流大人的部下,奉命过来保护您……本来还以为是大哥杞人忧天,没想到还真有刺客上门,不愧是大哥……”
最后一句话是压低了声音,嘀嘀咕咕说出来的,奥山篠没有听清楚,却也没来得及询问。因为在她的注视下,彦五郎已迈着轻快的脚步,上去把角落里的屏风一下搬开,露出了底下原本藏着的东西:
那是一个人。
一个十几二十岁的女孩,穿着侍女的衣服,仰面朝天倒在地上,胸口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鲜血兀自汨汨而出。她的脸上则满是不可置信的表情,有愤怒,也有惊讶,种种情绪,皆凝聚在了死前的一瞬间。
“是……小川!”
奥山篠一声惊呼。即便或多或少已有了预料,可真正看到熟悉之人的遗体,依旧让她受到了不少冲击,脸色本就因为方才的惊吓苍白一片,此时仅有的几分血色也消失不见了。
不过她陡然想到了另一件事:“等等,小川死了的话……虎松,我的孩子呢!”
她是让侍女小川留在房间里照顾午睡的虎松,如今小川被人所杀,虎松却不见了踪影,作为母亲,奥山篠岂能不慌,岂能不乱?一时之间,脑子里闪过去各种各样悲惨的想象,让她整个人险些连站都要站不稳了。
“阿篠殿下不必担心。”彦五郎在旁边小心看着,想要伸手去扶,又觉得对一个人妻动手动脚不太好,独自犹豫了半天,听见阿篠惊慌的声音,赶忙出言安慰。
“什……什么?”
“大哥事先已经料到了会发生这种事情,所以不仅让让我过来保护阿篠殿下您,还有其他人也在动作……虎松殿下一定可以平安无事的。”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彦五郎言之凿凿。
但转念一想,对方可是家主井伊直亲的妻子,也算是这座城里数一数二的人物,万一虎松真的除了什么事情,想起自己这句保证,说不定会来一个秋后算账?
这可不妙。
于是想想又补了一句:“大概会没事的。”
“大……大概?!”
结果这不补充还好,奥山篠本来已经稍微冷静了一点,但听见接下来的这句话,再看看彦五郎明显没什么底气的神情,整个人一下子又慌了起来。
“……”
彦五郎沉默了两秒钟,实在想不到该怎么把话往回兜,只得叹了口气,给了自己一巴掌:
看我这张嘴,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这副德行!
结果好巧不巧,这一巴掌用的还是受了伤那只手——结果可想而知。
“嘶……好痛啊!”
……
而在远江与三河边界。
地势临海,海风带着独特的潮湿气味,吹拂在鲜有人迹的荒野之上。
一道身影怀中抱着幼童,正在快步奔走,蓦然间,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脚步猛地一顿,抬起头来,正好看到稀疏的树丛之间,一名年轻山伏手持锡杖,拦住了去路。
“施主,还请留步。”
山伏单手合十,鞠了一躬,言语温和,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气势。那幼童兀自安静沉睡,保住孩子的中年男人却微微眯起双眼:“你是犬居城的云龙丸?”
“正是贫僧。”
“你会出现在这儿,想必是天智武流的意思……换而言之,那位犬居城代早就知道我会掳走虎松,再走这条路返回三河?”
“武流大人只是猜到会有人趁乱对虎松以及阿篠殿下出手,却不知道具体人选是谁,因此才让贫僧前来,以防万一。”
云龙丸脸上带着微笑,眼中却无笑意,而是警惕地打量着那名中年男人。
山伏装束底下,全身肌肉紧绷,握住锡杖的手指也因为用力而发白,显然整个人并不如话语中表现出来的那般自信十足。
相反,被中途拦下的中年男人却是气定神闲:“居然连这种事情都能料到,不愧是那位井伊直虎大人的心腹……但事实证明,他还是不够谨慎,否则不会只让你一个人前来——你拦不住我。”
最后这句话似是挑衅,可他说得理所当然,云龙丸也没有出言反驳,反倒是爽快地承认道:“的确,毕竟是昔日威名赫赫的伊贺上忍,服部半藏,贫僧一人自然不是对手。”
“所以,你还有别的帮手?”服部保长闻言挑了挑眉毛。
“是。”
“那还等什么?十人也好,百人也好,一起上吧,我还赶着带这孩子回去复命,不想耽误太多时间。”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其中透露出的,尽是对自身实力的自信。
作为伊贺最顶尖的那一批高手,他也确实有自信的资格,除了少数强者之外,只论个人武勇,即使是世间第一流的剑豪也未必能奈何得了他。
何况凭借着一身精妙忍术,哪怕真打不过,也有不下十种办法能直接带着孩童离开,正因如此,即使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暴露,服部保长却不见半点慌张。
如果人少干脆直接灭口,人实在多到打不赢就随便打一打然后伺机逃跑,左右都是立于不败之地,又何必慌张?
但这份自信只维持了短短几秒钟。
因为就在他这句话刚刚出口,云龙丸尚未回话,先有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讥讽,冷冷说道:“抱歉,让服部大人失望了,他的帮手没有十人,更没有百人,只有老娘一个——”
“嗯!?”
话音入耳,然而比这声音更快的,却是数声破空锐响!
服部保长脚步一旋,赶忙转身,同时左手衣袖一扫,兜下了数支锐利的缝衣细针。
可尽管挡下了这波攻势,他的脸上却殊无半分喜意,望着不远处歪歪斜斜坐在树枝之上的身影,目光猛地一缩。
那是一个香肩半露,风韵犹存的妇人,正咧开嘴角,露出森森白牙,冷笑着望向他。
“羽衣石宫……连你也来了?”
……
第三百六十三章 变沴作煦,化阻为夷
对服部保长而言,单打独斗,或是以一敌二,在大多数时候其实都没有什么区别。
何止如此,以他的身手,足以用一根筷子轻松击退十多二十个普通的足轻士兵,而若是避开正面交战,即使是守备森严的城堡,这位初代半藏照样能够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
但此时此刻,仅仅只是多出了一个人而已,方才面对云龙丸尚且气定神闲的服部保长却已变了表情。他一边把怀里昏睡的孩童抱得更紧,右手往身后一抹,已取了一支卍形的手里剑夹在指间,严阵以待。
要是换成其他人在对面,服部保长大概早已先一步出手抢占先机了,然而多年来的交情,令他深知这位老朋友的脾气——无论羽衣石宫原本是出于什么理由、什么目的过来堵他,只要这支手里剑一丢出去,接下来必定都会变成不死不休的局面。
因此只敢死死地扣着武器,屏息凝视,戒备着对方突然暴起。
倒不是说他当真如此畏惧羽衣石宫,两人同为伊贺一脉,又因为分属甲贺、伊贺,既有利益冲突,亦有意气之争,过去数十年间彼此交手不下百回,各有胜败,互相早是知根知底。
如果纯粹只是一对一的公平对决,服部保长自然不会胆怯,然而如今他这边先带了一个拖油瓶,又有云龙丸在旁边虎视眈眈,前虎后狼,由不得他犹豫再三。
要是只有这样也就算了,更重要的是,雨衣石宫出现这件事背后透露出来的另一个信息,更令服部保长内心一沉,生出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羽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姑且开口试探道。
“我也想问这个问题。”
羽衣石宫闻言一声冷哼,语气不善,“多亏了你那帮不省心的分家子弟,老娘在伊贺还有一大堆事要忙,要不是听说有人顶着服部家的名头在外头坏事做尽,败坏一族名声,又怎么可能千里迢迢赶过来清理门户?”
“看来这个坏事做尽,败坏一族名声的恶徒,指的正是我了。”
“你倒有自知之明。”
妇人冷笑道,“我只好奇一件事:鼎鼎大名的服部半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兼职干起姑获鸟的勾当了?”
说话间,她目光一转,落在服部保长怀里的男童身上,意思不言而喻。
姑获鸟乃是晋代郭璞在《玄中记》里提到过的一种妖怪,又名鬼鸟,因为自身没有孩子,所以喜欢偷其他人的孩子抚养,羽衣石宫此时提起这个典故,显然是为了调侃,或者说讥讽服部保长的所作所为。
这么简单的讽刺,后者当然不至于听不出来,然而他不仅神情没有变化,就连眉毛都没有稍动,好似压根没把这话放在心上似的,只苦笑着摇了摇头:“此乃主命,无可奈何啊。”
“哈,老娘当然清楚这是你家主公的意思,不过嘛……听说松平小子年幼时候就像一颗皮球,被今川和织田两家换来换去,始终过着寄人篱下的人质生活。如今好不容易摆脱钳制,得以自立,却迫不及待想让其他人经历一模一样的事情了么?”
“慎言。”
见话题逐渐扯到松平家康身上,服部保长终于微微变了脸色,沉声说道。
“老娘偏偏就是不慎,你能拿我怎样?”羽衣石宫却不吃这一套,甚至还大大地翻了个白眼,“总而言之,今天既然有我在,你就别想再把这孩子带出远江。要么把人留下,要么——把命留下。”
“真就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
“我给过你机会了。”
一问一答,答非所问,羽衣石宫陡然把手一扬,嗤嗤数响,又是一蓬细针激射而出!
但服部保长早有预料,亦将指间捏着的手里剑猛然一掷,只听得叮叮当当,铮铮纵纵的声响不绝于耳,那手里剑回旋飘舞,仗着尺寸优势,硬生生荡开了妇人投来的数枚飞针。
紧随其后,转守为攻,第二、第三枚手里剑一上一下,先发后至,后发先至,双双划着弧线攻向妇人,与此同时,他脚步一点,朝着反方向疾退!
“往哪里走!”
忽然听见一声大喝,原本还在旁观战局的云龙丸一步踏出,锡杖抡起,正要重重砸落,蓦地眼前影子一晃,却是服部保长直接把怀里抱着的男童用力抛了过来,人在半空中,似乎碰巧惊醒,哇哇哭声顿时响彻四周。
眼看这一杖要是继续砸落,在打中服部保长之前,就要先把这幼童砸得一命呜呼,云龙丸慌慌张张撒手丢开兵器,再使了个巧劲,堪堪接住那向他抛来的小小身影。
一面为了卸去冲击,踏踏踏接连退了好几步,云龙丸一面抬起头,正好见到那服部保长没了拖累,身形一晃,宛如怪鸟般隐入林中深处。
而羽衣石宫展开身法,不遑多让,几个起落间,紧紧追赶在后,转眼便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足足过了好半晌,妇人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回来。
她的肩膀与手臂上已多了几道伤口,深是不深,就是鲜血淋漓,煞是可怖。不过羽衣石宫本人似乎没有什么感觉,依然是那副骄傲不羁的样子,来到近处,一屁股坐在了某棵树桩上,随即把手里攥着的某物一丢:
那赫然是一片沾满了血迹的袖子。
虽然上面全是鲜血,但云龙丸依旧能勉强辨认出底下原本的颜色,同时也一眼就认出了这片衣袖的来历:“羽衣施主,请问方才那人……”
“让他跑了。”
羽衣石宫有点愤愤然地说道。
云龙丸对此并不意外,倘若真把人杀了或者活捉,这时候对方带回来的肯定就不仅仅只有一片衣角了。
而作为一个懂得察言观色,以及趋利避害的聪明人,山伏青年看出对方因此心情不佳,自然不会再详细追问,万一触了霉头,保不齐还得白白多挨一顿打——
毕竟不管怎么看,这个名叫羽衣石宫的女忍都非是什么善茬,揍起人来估计也不会有什么顾忌。
更不存在心理负担。
所幸不用他另外再自己找话题,羽衣石宫紧接着就把目光投了过来:“这孩子没事吧?”
“没事。”云龙丸回答道,“施主回来之前,贫僧已大致检查了一遍,这孩子的心跳与脉搏皆无异常,不过可能是被吓到了,哭了一好一阵子,好不容易才哄他睡觉。”
“那就好。”妇人闻言也露出了一丝微笑,等到确认孩童安然无恙,她这才问道,“没被掉包吧?”
“施主大可放心。这位的的确确就是虎松殿下——他从出生起左臂便有一处花形状的胎记,贫僧方才特意确认过了。”
云龙丸顿得一顿,又有点好奇地问,“话说回来……正是此事令贫僧不解,那位服部施主既然是奉了主命要掳走虎松殿下,为何又会如此轻易地把人交还给我们?”
“因为那家伙知道不这么做,他今天就回不去冈崎城了。”
羽衣石宫一声嗤笑,“而他必须要活着回去,及时将另一个消息告知松平小子……与这个目的比起来,井伊直亲的儿子也就没这么重要了。”
“另一个消息……”
云龙丸若有所思,正想再打听一些情况,不料一度睡着的虎松又在此时突然惊醒,哭个不停,他只好收回注意力,先专心致志哄起了小孩。
羽衣石宫冷眼旁观,没有一点儿要过去帮忙的意思。
归根结底,方才她说什么清理门户,只是为了多给服部保长一点压力而已——本身伊贺服部的事情就轮不到她一个甲贺人管,更别提服部保长早已举家出走,硬要说的话连伊贺人都不算了,要做什么又岂轮得到旁人置喙。
之所以这一趟会跑来远江,还是自家小徒弟再三请求,好吃好喝还帮她按摩了好几回肩膀,把妇人哄得高高兴兴,这才答应帮忙出手牵制服部保长。
不过羽衣石宫心知肚明,以八寻的实力,真要说的话完全可以亲自出手,反正上忍三家已经有两个死在了她的剑下,不在乎再多杀一个。
而如果事情走到了这一步,无论如何,羽衣石宫内心都难免会有疙瘩:且不提服部保长与她认识这么多年,又是同族远亲,比起让外人动手,于情于理,于公于私,羽衣石宫肯定还是想亲自解决这一桩问题。
可只要八寻不开口,以妇人的别扭脾气,就算明知会后悔,多半也还是不会老老实实表达意愿。是以这一着表面上是她答应帮八寻的忙,事实上,反而是八寻摆出低姿态,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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