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什么?怎会如此!”田鹤之方神色一变,险些连手中的茶杯都握不住,失声道。
那名急匆匆跑来传讯的武士也是一脸焦急:“殿下,我们该怎么做,要站在哪一边才好!”
“这……”
田鹤之方稍一踌躇,随即作出决定,先站在天智武流这一方,尽可能让战火烧得更加激烈。只是她正要开口,又是一个人飞快地冲了过来——同样是饭尾家的一员武将,可与先前那人不同,这位却是满脸喜意。
“殿下,殿下!喜事,大喜事!刚刚收到消息,井伊直亲大人用奇计大败今川军队,夺回了曳马城,冈部丹波守身亡,首级已被送往井伊谷城!”
另一位武士闻言先是大惊,再是大喜,“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
惊喜的声音中,田鹤之方呆了一呆,手里的茶杯“啪”的掉在了地上。
摔得粉碎。
然后才是一声不可置信的惊呼:“什么?怎会如此!?”
……
“直虎大人,感觉如何?”
曳马城内,尸横遍地,血流如溪。
本该昏迷不醒的井伊直虎,此刻却好端端站在了一个房间里,双手染血,面前是一具已经被殴打到看不出原来面目的遗体。
伊贺崎道顺随手拔出了插在另一个人喉咙里的忍刀,甩掉刀身上的血迹,走上前来,关切地问道。
“可能是毒素还有残余……感觉手脚有点发软,用不上多少力气。”女子答道。
“……”
楯冈城主听到这句话,再看了看地上那具被硬生生几拳锤死的可怜士兵,忍不住沉默了一下,“是……吗?”
一时之间,就连声音都有点发涩。
他曾经见识过盲女在战阵上与人拼杀的景象,只觉得那娇小身影可怖如鬼神,令人不寒而栗。但此时此刻,伊贺崎道顺又从另一重意义上感觉到了畏惧。
也不知道这两头人形凶兽是这么认识的……或许这就叫做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吧。
但无论如何,伊贺崎道顺好歹也算是见识过了不少大风大浪,自然不至于被这么程度的事情给吓到。
稍微做了两个深呼吸,压下心头古怪的感情,他又说道:“既然如此,直虎大人还是先休息一下比较好。正好其他地方的战斗也差不多结束了。”
“嗯。”
直虎点了点头,又问,“情况如何?”
“一切顺利,正如您所言,冈部元信为人蛮勇无谋,既然占领了这座城池,难免就会放松警惕。我趁他们刚刚攻进来,士兵忙着抢掠财物的时候,把其中一些人换成了自己的手下,等到信号发出,一起发难,没用多少力气就杀了冈部元信。主将一死,其他人自然作鸟兽散——嘿嘿,这一仗打得痛快。”
伊贺崎道顺愉快地笑了笑,“倒是直虎大人,您明明从第一天就知道食物里有毒,却没做任何防备,以身入局,这份胆量当真令人钦佩。”
“八寻借来的那只‘恶虫’确实厉害,就连那么一点毒素都能察觉到。”直虎微微一笑,“既然知道田鹤之方想对我下毒,而这毒又不致命,与其直接揭穿,不如将计就计,让她掉以轻心……如果换成八寻在这,也会做出一样的事情。”
“确实。”
道顺想了想,点头称是。不过即便如此,他仍是十分佩服面前的这位女子,毕竟就算知道不会致命,这世上也没有多少人能有这种胆量,主动吃下对方给予的毒药,再凭着自己的身体状况,反过来推断田鹤之方打算发难的时机,提前做好应对准备。
他这次带来的三十六名忍者,正面冲锋陷阵固然不是一两千人的对手,可论起阴谋诡计,浑水摸鱼,却要远远胜过寻常武士。
趁着田鹤之方把注意力都放在直虎身上,无暇他顾,伊贺众忍趁机使了个偷梁换柱,逐渐替换掉了城中巡逻的卫兵与杂役,待到田鹤之方暗中打开城门,冈部元信领军杀入,城内城外一片混乱,自然也就没人注意到这些个陌生面孔了——
又等了几天,终于等到冈部元信彻底放下戒心,伊贺崎道顺当机立断,暴起发难,自己亲自斩杀了这位鼎鼎有名的今川勇将,手下忍者则是四处放火,趁乱一番杀戮,仅仅三十多人,硬是杀得今川军哭爹喊娘,纷纷弃城而逃。
事后清点,光是这一夜今川方就死了三四百,其中真正死在伊贺诸忍手里的只有两成左右,其他要么是被火烧死,不小心摔倒被人活活踩死、又或者是混乱中被友军误杀等等……
还是那句话,但凡在这的不是一两千人,而是一千头猪,两千条狗,包括伊贺崎道顺在内的所有人估计都得交代在这儿。
这才是伊贺人该打的仗!
一战得胜,楯冈城主只感神清气爽,不过他再看向旁边手染鲜血的女子,忽的又生出了几分不忿:“话说回来,直虎大人……您真要这份功劳让给井伊直亲么?”
“没错。”
“但这未免有点太……”
“只有这么做,才能让家中不至于生出太大的乱子……这也算是我这个后见役能为井伊家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直虎又笑了一下,神情非但没有一丝不忿,反而有股神清气爽的感觉,“该进则进,当退则退,进时自当奋勇向前,到得退时,也要退得漂漂亮亮才行。
“既然曳马城已经取回,接下来……就帮他再做一场‘大扫除’罢。”
……
在后世的历史书籍,以及相关的创作作品之中,对于永禄三年的远江是如此记述的:
六月初,松平家康攻破了宇津山城,并在城中找到了被监禁了一年多的井伊直亲;与此同时,担当虎松摄政的井伊直虎也在曳马城外大破今川军势,生擒朝比奈泰朝,名声大振;
谁知变生肘腋,曳马城代田鹤之方竟是今川家的暗桩,暗中下毒让直虎陷入昏迷,又趁乱遣人打开城门,引冈部元信大军杀入,占领了城池。
但仅仅数日之后,曳马城内忽的又燃起了大火,一片混乱中,冈部元信竟遭人斩杀,麾下数千人马也无端弃城而逃,这座空城很看就被井伊家再度接管,被困其中的直虎也得以获救。
由于事后有一位自称使者之人来到井伊谷城,向井伊直亲献上冈部元信的首级,并言明一切皆是直亲的奇策所致,因此后世的人们大多都认为这场大火乃是井伊直亲所谋划。
井伊直亲本人却是三缄其口,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因此随着时间流逝,又有人提出一个假说,说这件事其实并非出自直亲之手,而是井伊直虎或者其他人所为,只是为了稳定当时的井伊家局势,这才将功劳推给了家主直亲。
但这也不过是一个假说罢了,支持者与反对者各执一词,互相谁都说服不了对方,更没人真正知晓数百年前的远江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与这个谜团相比,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无疑就要简单明确很多:得救的井伊直虎返回井伊谷城,与直亲相见,并干脆地卸下了后见役一职。
此后这位如流星升起,甚至被誉为“远江猛虎”的奇女子一度销声匿迹,恍如人间蒸发,甚至有不少人都以为她被井伊直亲幽禁了起来,或者早已悄无声息地死在了什么地方——
直到数年之后,她再度现身,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料到的方式,在这个国家的历史书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而在这段故事里,最引人津津乐道的,除了曳马城之谜外,大概就是直虎与直亲的那场会面了。人们只知道直虎在会面之后干脆交出权力,离开了井伊谷城,并且一度销声匿迹,下落不明,但至于那天两人具体都聊了些什么,却是一无所知,只能自行猜想。
有人搬出直虎小时候曾经是直亲未婚妻的事情,煞有其事说两人肯定是旧情未断,演绎了一出令人哀伤的苦情戏;也有人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觉得政治既肮脏又残酷,岂容得下半点温情?
这两人肯定是经过了明里暗里一番激烈较量,最终直虎棋差一着,不得不选择离开。至于其中过程之激烈,手段之残酷,懂的都懂,就不用多说什么了。
这两种观点原本都有不少拥趸,还出现过不少二次创作,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有一种崭新的观点异军突起。
虽然听起来很像是不靠谱的野史,不过作者的考据意外严谨,以及与往后一系列事件相互对照之下,居然还挺有几分说服力。加上这个观点本身的戏剧性,使其迅速占领了舆论高地,最后就连某款日本战国系列游戏都在新作中采用了这种说法。
名曰:
托妻献子。
……
“次郎,不……直虎。”
井伊谷城,和煦的阳光倾斜着照进天守之内。曾经作为青梅竹马的两人,时隔一年有余,再次见面,彼此之间却仿佛已隔了一道厚厚的墙壁。
井伊直亲原本下意识要唤她的法名,但来到嘴边,又急忙改口。
女子只笑了笑:“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你要是觉得次郎更顺口,这么叫我也无妨。”
“不,你已还俗……而且直虎确实是个好名字,很适合你。”
直亲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掌心,仿佛想从掌纹里看出一朵花来。说话声也是时断时续,“这次……多谢你了。曳马城也好,松山安艺守也罢,要是没有你在,凭我一个人,肯定解决不了。”
“不要妄自菲薄。”
“这不是什么妄自菲薄——”他猛地抬起头,语调也变高了几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个井伊家主,你远比我做得更好!仅仅一年多不到两年,你已经把井字旗插在了犬居与曳马城上,而我……井伊直亲唯一做过的事情,就是一意孤行,葬送了数百名井伊百姓的性命!”
“或许吧。”
直虎并未出言否定,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也由不得谁人否定。她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男子,那温和的眼神有如一汪清泉,不知不觉间,抚平了井伊直亲烦闷自责的心绪。
“但无论如何,你才是父亲决定的继承人,井伊家第二十三代家主,迄今为止是,从今以后也是。”
“迄今为止确实是这样没错,从今以后却未必是了。”直亲却摇了摇头。
“此话何意?”
“直虎……我刚刚也说过,在这个位子上,你做得远比我好。井伊直亲不是什么聪明人,但也没有蠢到分不清谁是敌谁是友……松平家那帮人看似对我热情无比,不过我看得出来,他们只是想让我代替你,拔掉井伊的爪牙——”
说到后面几句话时,这位气质原本带着几分颓然的男子,眼中忽的有了光彩,“可我偏偏不要按他们想的做!直虎,只要你在这儿点一点头,我会尽快选择隐居,效仿越后之事,将家主的位子禅让给你。而如果你担心自己是女儿身,这么做不合规矩,也可以维持原样,由虎松担任家主,你继续担当后见役……怎么样?”
“……”
“直虎?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这个房间的暗处与隔扇背后,会不会藏着三百刀斧手。”直虎一本正经地说道,“等我真一点头,他们就会立刻冲出来把我剁成肉馅。”
“什……哈哈哈哈!”直亲先是愣了一愣,随即放声大笑——自从得救到现在,他还是第一次像这样笑得这么大声,“被你猜中了,不过不是三百,而是三千……不,我埋伏了足足三万刀斧手,怎么样,害怕了吗?”
“确实害怕。”
“哈哈,怕就好,怕就好,可惜被你发现了,功亏一篑,没办法,只好打发他们下去了。”
说着,他拍了拍手,故意大声喊道,“好了,走吧,走吧!别打扰我与直虎说话。”话音一落,又将目光看向女子,“你看,刀斧手已经走了,现在你可以点头了。”
这当然从一开始就是个玩笑。
毕竟井伊谷养不起三百刀斧手,天守阁也根本没有暗室可供人躲藏。
用这个玩笑稍微缓解了气氛,井伊直亲目光灼灼,盯视着眼前女子姣好的面容,只等对方接下来把头一点,这事情就定下来了。他自认不是什么圣人,也非贤者,但视野也还没狭隘到看不清高山与低谷的差别。
在其位,谋其职。
这肯定是他这个家主能为井伊氏做的最有意义,也是唯一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但在他的注视之下,女子却迟迟没有点头。
“直虎?”
直亲忍不住又开口唤了一声。
“井伊家的家主是你。”
“但……”
“而且直亲你应该也看得出来,在这场风波背后,有着三河与骏府的身影。今川也就罢了,那位三河公之所以插手进来,并非是因为忌惮井伊谷,而是——”
最后的半句话女子并未说完。
直亲却已听出了言外之意:“忌惮一个井伊直虎……对吗?”
回应他的,只有一个浅浅的笑容,温柔之余,又带着几分无奈。
虽然他刚才拿越后长尾晴景让位给景虎一事做例子,可经过女子这么一提,才意识到远江非是越后,井伊也还不是长尾家这种庞然大物。
如今的井伊家是因一人而崛起,那想废掉其爪牙,也只需要针对一个人。
“只要我还留在井伊,西面的三河便无法成为真正的盟友,而到时左支右绌,四面受敌,就算井伊家最后能从这种情况活下来,途中也不知道究竟要死伤多少百姓……”
直虎一声叹息,“如此行事,非我所愿。而且不提井伊家众人有没有争霸之心,在三河一统,骏府尚在的情况下,即使要争,也实在是太迟了一点。”
木已成舟。
这个简单的道理,井伊直亲自然不会不懂。
要是在这之前,直虎转而与骏府交好,甚至支持朝比奈真次,让三河国保持内部分裂,同时进一步扩大自己在远江的影响力,如此长久以往,未尝不能与松平、今川一争长短。
奈何直虎非是无信之辈,干不出这种事情来。也正因如此,早从朝比奈真次败亡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今天的这一幕。
“看来……你是非走不可了。”
“对。只有我离开,井伊家才能得以保全。这是我能做的最后一件事情——”直虎语气坚定。
过得许久,直亲才叹了口气:“好吧,好吧,你从以前就是这样,决定了的事情,无论别人说什么都不会改变主意……二十多年过去,你还是老样子。别的我也不说了,只有一个问题……离开井伊谷之后,你有地方可去吗?”
“有。”
“真的有?”
“真的有,而且是一个好地方。”
“多好的地方?”
“有山,有水,有朋友。”直虎轻轻地笑了一下。
这笑容真挚,发自内心,不带丝毫隐瞒。
即使多年未见,但井伊直亲依旧一眼就看出了这点——恍惚间,这个笑容似乎与很久很久以前,当眼前之人还叫做阿永时的天真笑脸重叠在了一起。
然而刹那间,那过去的幻影又破碎消失了。
“听起来确实是个好地方。”心里的什么东西,随着这个笑容莫名其妙放下了,直亲稍作沉默,也跟着笑了起来,“那我也不留你了,还有一件小事……”
“什么事?”听语气确实不像是什么正事,女子便也没怎么认真,只是随口问道。
“临走的时候,你把阿篠和虎松也一起带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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