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二十四岁的八寻,却已是一国之魁,一城之主。
那么到得三十四、四十四,或者五十四岁,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情景呢?小澪、直虎、初芽、舞衣、龙子、民治……等等等等等,这些人到时又会过着怎样的生活,怎样的人生?
一切皆是未知,充满着期待与不安。
但即使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每个人也依旧在“今天”奋斗努力,又岂能只有她一个人驻足不前?
……
既然蝴蝶早已扇起了羽翼,那——
又何妨让即将到来的龙卷风,刮得更猛烈一些?
“直虎大人。”
黑暗之中,凉月之下,两人近在咫尺,感受着那令人安心的心跳声,八寻终于不再犹豫。她呼呼地笑了一声,语气随意,好像只是在说着一件琐碎的小事,“要是你实在觉得不甘心,小女子这儿倒是有一个提议。”
“提议?”
“要是东海道容不下一头猛虎,那就让这头老虎生出双翼,飞上天空——松平家康也好、今川氏真和寿桂尼也罢,还有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家伙,让我们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狠狠吓他们一跳。你觉得这个提议如何,够不够解气?”
“确实解气。”几分玩笑,几分认真,直虎当真点头回答道,不过随后又反问,“但你打算怎么做,总不能是从伊贺一路打回远江吧?”
“如果小女子真的打算这么做呢?”
“我陪你。”
“呼呼……开玩笑的,附耳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好。”
随着距离接近,一阵头发摩擦的沙沙声响,旋即又停下。盲女咬着耳朵,小声说道:“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怎么样,是不是很惊讶?”
“不,一点都不惊讶。”
“什么!我都把这么重要的秘密告诉你了,你居然一点不吃惊?”八寻大惊失色。
“什么重要的秘密……”直虎一脸无语,“你明明只说了‘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八个字而已啊。”
“我还以为只要把这八个字一说,咱们就能心有灵犀了呢……唔,别、别往我脖子上吹气,也不准动耳朵!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回是认真的,不开玩笑,不开玩笑……”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夏夜凉月四更天,细语吹香入耳,女子的双眼渐渐睁大,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惊容。
但随着话音继续娓娓道来,她的神情也跟着不停变化,时惊时喜,时忧时怒,最后的最后,却是眉头一松,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正是如此。怎么样,这回你总该惊讶了吧?”
“确实很吃惊。”
这句话直虎回答得真心实意。
八寻抿嘴一笑,像是偷到了灯油的小耗子,笑容中带着几分狡黠:“呼呼,那先等你惊讶完了,咱们再接着往下聊……放心,时间还很充裕呢。”
……
除了两位当事人之外,再没有谁知道在这个普普通通的晚上,她们究竟都聊了些什么,正如同活在当下的人们,并不知晓未来会发生什么。
如果按照历史原本的轨迹,大约四到五年之后,人称尾张大傻瓜的织田信长将彻底占领美浓国,并且第一次开始使用“天下布武”的印章;
十九年后,本能寺的一场突来大火,令强盛的织田家分崩离析,天下局势再度扑朔迷离;
二十七年后,丰臣秀吉击败关东的北条氏与奥羽诸侯,一统日本,结束了长达百余年的纷争乱世;
而在这位太阁病逝之后,又过了二十一年,秀吉之子丰臣秀赖与其母淀殿在大阪城切腹自尽,曾经风光无两的丰臣家就此灭亡,德川家康创立江户幕府,成为了这场乱世逐鹿的最后胜利者。
此后再过二百载,黑船开国,更掀波澜。
这一切既是“过去”,又是“现在”,更是“未来”。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但另一边,在永禄六年,或者说公元一五六三年的夏季,近畿伊贺,七见之乡,一座没什么出奇之处的小山城内,有一只蝴蝶,轻轻扇了下翅膀。
带来了一缕微风。
……
第三百六十八章 六小澪童
秋去冬来,岁月如梭。
不知不觉间,远江井伊谷那场变故已是近两年前的旧闻了。
虽然一度有很多人以为井伊直亲回归之后,井伊家将因此陷入分裂窘况,再被周遭群狼分食殆尽。
可现实却教他们大跌眼镜:
先是深得民心的后见役直虎自愿交权,不知所踪——有说法是她为避免纷争而早早离开了远江,也有人信誓旦旦,称对方已被直亲一派设法幽禁如何如何,可一来没有证据,二来就连作为直虎嫡系的北远江犬居众都没有发声,别人再怎么阴谋论,自然也只能在口头上随便说个几句。
而提到北远江,曾经降服的松山安艺守大概是被今川家使者说动,决定与骏府暗桩田鹤之方内外呼应,趁此时机掀起反旗。他原本大概是想着犬居城的天智武流作为直虎心腹,肯定看不惯井伊直亲归来掌权,哪怕不与自家联手,也会两不相帮。
想他松山家亦是北远江举足轻重的一大势力,只要天智武流作壁上观,他再振臂一呼,其余诸侯必定山呼海应,从者如云,从此一跃成为北地之主,与井伊、朝比奈三分远江,走上了人生巅峰……
可惜安艺守算盘打得很响,实际上这边刚一拍板,那边厢天智武流就带着兵马堵在了家门口,一副早有准备的样子,明显是有人提前通风报信了。
“是哪个龟孙干的!”
松山安艺守气急败坏,奈何死活找不出叛徒,眼看兵临城下,唯有硬着头皮领军出战,并果不其然被打了个丢盔弃甲,落荒而逃,就连居城都顾不上了,只带着几个亲信随从慌慌张张逃到挂川城,寻求今川庇护。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他前头刚到桂川城,还没等坐下,便得知天智武流在追击途中不幸坠马,当场暴毙,军队只好紧急撤退,回城固守。
他起初还不相信,只以为是什么引蛇出洞的诈术,直到后来又派出几波人马反复确认,最后终于得出结论:这个情报确凿无误……天智武流大约的确是死了。
早知道就不逃这么远了!
安艺守第一时间自是捶胸顿足,懊悔不已,但后来转念一想,要是他不一路逃……转进到挂川城,天智武流也不会在半路坠马出事啊。这么一看,果然还是得逃……得转进!
无论如何,天智武流这一死,不仅直虎一派就此衰落,井伊家对北远江的掌控也大不如前。
松山安艺趁机守摩拳擦掌,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急欲一雪前耻的朝比奈泰朝,出兵替他夺回松山城。
而井伊直亲也向松平家请来了援军,双方围绕着曳马、松山、天方等大小城池来回拉锯,乒乒乓乓打了一年多,互有胜负,暂时谁都没能落下关键的一子。
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原本动荡不安的远江局势,似乎也就此安定了下来,以天龙川为边界,虽有小斗,却无大战。
与周边快要连脑浆子都打出来的邻居们相比,井伊谷的百姓们倒真是迎来了一段相对太平的时光。
可如果不把目光局限在区区远江一处,而是从更高的视角向下俯瞰,那从永禄六年的夏季,到七年的腊月寒冬,天下各地仍旧是纷纷攘攘,战火频仍。有人死去,有人出生,有人日渐衰老,也有人如田野里的幼苗一般,茁壮成长……
……
“喝!”
七见之乡,阳光明朗。
或许是昨夜刚下过雪,虽已天晴,地上仍铺着一层浅浅的积素,银白之上又留着两行脚印,一大一小,一短一长。
而在脚印的尽头,赫然只见一道幼小身影,紧握一柄木刀,喝声中,整个人宛如野兔般扑了出去,连人带刀,刀尖直指对手小腹要害!
尽管这一击的气势凶猛无比,但出人意料的是,持木刀者竟是一名幼小的女童——看年纪甚至只有五六岁左右。
固然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具备运动能力,可即使是在当今的世道,估计也没多少人能在这个阶段使出如此标准的一记突刺。
但对手亦非泛泛之辈:
“气势是够了,不过……”
一条长长的马尾,在冬日的阳光下左右摇摆,两手空空的女子只往旁边踏出一步,就轻而易举避开了这木刀的突刺。
随后不等那女童做出反应,右臂一伸,抓住后者的腰带,直接把人给拎了起来,在半空中摇摇晃晃,晃晃悠悠。
活像是一块夹在筷子上的年糕。
“力气用得太过了,一般除非你有九成九的自信可以一招打倒对手,要不然尽量别把十成力道都用出来,否则就会像现在这样……一击不中,就只能任人宰割。还有就是……”
一边说话,她一边松开右手,把女童放回地面,随后又蹲下身去,轮流拍了拍对方的肩、腰、背和小腿等部位。
“发力的方式也有问题,兵器是手脚的延长,虽然你是用手握刀,但不能只用手臂。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了,力从地起!只有雪绘脚踏实地,从腰到手,才能挥出足够有力的一击。就是这样,明白了吗?”
“明白了!”
那女童很大声地回答道。
“嗯嗯嗯,明白就好,真聪明。不像我,师父教我这些的时候足足教了三遍才明白……等等,是三遍还是四遍来着?算了,不重要。”
马尾女子依旧蹲在那儿,笑嘻嘻地夸奖道。她接着又把手往怀里一伸,口中说道:“先别动,我帮你擦一擦汗……咦?我的手帕呢?”
“好!”
那女童听了这话,果真乖乖站在原处不动,扬起小脸,等着对方帮忙擦汗。
只是等了又等,等到额头上的汗珠都掉进眼睛里了,面前的女子还没把帕巾伸出来,终于忍不住小声提醒:“民姐,眼睛好酸,好疼呢……”
“马上马上——哎呀,不管了!”
那女子见状,猛地摇了摇头,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不再寻找失踪了的手帕,而是直接用手揪住自己另一边的衣袖,帮这女童胡乱擦了把脸。
尽管动作略显粗暴,袖子也不算太干净,但这两下擦完,女童的脸蛋到底是干净了不少,本来的汗水与黏答答的刘海掀开之后,便露出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
自古文人常喜欢用凝脂点漆来描述美丽的女子,指的是肌肤像凝固了的油脂一般洁白柔润,眼睛则如同点了漆似的乌黑明亮。
这种比喻大多数时候都显得过于夸张,不过用在这个小小女童身上,却是恰如其分:
她的五官尚未长开,却已能看出未来的几分风貌,眼神清澈单纯,令人看着舒服,而刚刚激烈的锻炼,又令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变得红扑扑的,更多出了几分活泼可爱。
不管在谁看来,这绝对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坯子,甚至只要消息传出,单是想要提娃娃亲的人,就足以踏破女童家里的门槛。所幸空谷幽兰人不识,既保住了家中的门槛,也帮很多人躲开了一番皮肉之苦——
毕竟这女孩的母亲揍起人来可是一点不手软。
在这一点上,被称作“民姐”的这位马尾女子,可以说是相当的具有发言权。
“抱歉,一下子找不到手帕在哪,只好拿衣袖凑合凑合了。”
“没关系,民姐你又教我打架,又帮我擦汗……最喜欢你了!”小女孩似乎真的一点不介意,笑容满面地回答道。
“哎呀,都是些举手之劳而……”
女子憨憨地笑了几声,可笑声未落,又像是注意到了什么,表情猛地一僵:“等等,澪你这话可不能乱说,我是教你一些基本功而已,才没有教你打架——”
“不是一样的吗?”
“才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女孩眨着双眼,眼神里满是好奇,“练武功不就是为了能打赢别人吗?”
“这……反正就是不一样啦。”女子苦思冥想,可惜一时之间,脑袋里居然想不到什么合适的解释,只好坦然相告,“要是师父知道我教你基本功,可能还不会生气,但如果听说我教你打架……”
她脖子一缩,抖了两抖,没敢把最后一句话说出口。
女孩闻言却脸色一变:“哼,我才不管妈……母亲大人会不会生气呢,笨蛋!”
“澪是好孩子,不要这么说话。”那马尾女子皱了皱眉头。
可刚刚还很乖巧听话的女孩,这回却叉起了腰,气呼呼地嚷道:“就要这么说,笨蛋,笨蛋,母亲大人是笨蛋——大笨蛋!”
“唉……”
眼见自己说的话不仅没用,反而好像还起了反效果,马尾女子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后脑勺,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间,却见眼前的女孩身子一抖,转头往某个方向望去。
“不好,妈……大笨蛋要追过来了!民姐,我先走啦!”
说罢拖着她那把袖珍版的木刀,慌慌张张就要往反方向跑,别看女孩小胳膊小腿,蹦蹦跳跳起来一点不比别人差,正所谓动如脱兔,眨眼间已经跑出了好远。
马尾女子伸手想把人拉住,却只扑了个空,唯有扬声喊道:“别跑太远!”
“知——道——啦——”
声音远远地响在风中。
只剩下她独自一人蹲在雪地里,过得片刻,又收回视线,看了看女孩方才注意到的方向——依旧没有一片白皑皑的风景。
“根本就没人呀……呀!”
一模一样的发音,却是一低一高,一惊一乍。
话音未落,脑后扎起的马尾倏然一晃,女子随即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一蹦三尺高,一面把手往后脖颈乱拍。
窸窸窣窣,拍下了好几片冰冷的雪花。
“好凉凉凉凉凉!”
“哼。”
好不容易才从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中缓过了劲,马尾女子扁着嘴,用一种可怜巴巴又带着几分谴责的目光,直勾勾盯视着身旁忽然出现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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