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女八寻 第354章

以她这副风雨飘摇的身子骨，与正常的谈婚论嫁自是扯不上半点干系，所以也不清楚母女这般相处究竟是世间的常态，还是眼前这两人比较特殊…

“算了，我才懒得搭理你们……咳，搭理你们两个笨蛋。倒是你们刚刚带回来……那个女的，说是要我救她，完了也不问一声……是生是死？”

“啊。”

“啊。”

这边的两人闻言齐齐一呆，明显是早就把某位“红色的大姐姐”忘到了九霄云外。而除了惊讶的时机之外，就连这表情反应，看着都像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愧是母女。

“红色的大姐姐！南姨，红色的大姐姐怎样了？”澪回过神来，赶紧问道。

“放心，生了个大胖小子，而且母子平安，恭喜你，澪，你有弟弟了。”

小南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不过下一刻，她立马把头一偏——

乓！

可惜依旧没避开盲女其疾如风的一记手刀。

“好痛……你敢打我！”

“就打你怎么样，开这种玩笑，要是澪当真了怎么办！”八寻气哼哼地说道。

“你再打我一下试试，信不信……咳，我直接一口血喷你身上。”小南丝毫不惧，“到时看你要洗多久才能把衣服洗干净。”

“……你赢了。”

天下之大，伊贺国中，大抵也唯有这位神户城主一人能逼得八寻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不过盲女随后又笑了起来：“你能开这个玩笑，说明那人没什么大碍对吧？”

“确实没什么事……中了几刀，没伤到要害，只是血流得有点多而已，让她老老实实躺在床上，好好修养几天……咳，就没事了。担心的话……进去看看？”

“澪想进去吗？”

八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低头问了问女孩。

“想！”

“那你先进去，妈妈在外面等你的龙……”

“龙子大人！”

不等盲女说完后半句，澪已然兴奋地接了一句。

像龙子这般特立独行的性格，或许容易得罪不少人，但偏偏又很受小孩子喜欢，不光是小澪，天枫城里其他的大小孩童，从三四岁到十五六岁，不管男女，有事没事都喜欢跟龙子一起玩耍，一口一个“龙子大人”，别提多开心了。

但龙子也不净是每日游手好闲，一点正事不干，自打她在伊贺住下来之后，便与民治丸琢磨着开了一间小小的道场，平时教人练刀射箭，并仿效先贤古礼，拜师不收一文钱，只肯让学生拿食物抵学费。

没有肉干，饭团也行，连饭团都没有的穷人家庭，野菜野果也能凑合。

而且她每次都会当着学生与家长的面，把送来的“学费”津津有味吃完，既不挑食，也不会露出半点挑剔的神色——这种不加区别、一视同仁的态度，令到不少人感激不已，更别提单是用这么一点东西，就能让自家孩子正儿八经学习刀法与箭术了。

虽说伊贺原本也有类似的教导，可尽人皆知两者之间的区别：前者是让一个孩子早早明白如何送死，龙子与民治丸开办的道场，却是教会他们如何在乱世中活下去。

结果当然是座无虚席，趋之若鹜。

而随着道场的学生越来越多，龙子这边也终于每天都能吃饱饭了。

可谓皆大欢喜。

不单如此，随着直虎一行陆续到来，让天枫城变得更加热闹了几分。

虽然他们说是前来投靠，但八寻并未直接把这些人当做自己的家臣，而是随便他们自行决定要做些什么，其中有人安心种田，有人则借了点钱，准备像初芽那样尝试做点小生意。

还有一些人——包括直虎本人，以及昊天、宗俊这些龙泰寺跟过来的僧侣在内——则是加入了龙子开设的武术道场，不仅增加了枪法等课程，还另外增设了文化课，从启蒙识字到比较高深的学问一应俱全。

虽然教师水平良莠不齐，但放在当今民智未开的伊贺已经完全够用了。

起初大家对这文化课还有点犹豫，觉得学来没什么用，毕竟笔杆子又不像刀枪棍棒，学会了抄起来就能杀人，这玩意哪怕写得一手好字，满腹经纶，又能做什么？

君不见那些朝廷的公卿们论文化造诣一个比一个高，结果还不是成天忍饥挨饿，常年连一顿饱饭都混不上？

不过正所谓上行下效，随着八寻第一步把自家女儿送去学习，其他机灵一点的国人众也纷纷效仿，要么是想用这种方式讨盲女欢心，要么就是希望自家儿女能跟天枫澪交好，为未来铺路。

不管初衷为何，就结果而言，龙子大人的道场是一天比一天热闹……当然，按现状来说，比起道场，这里其实更像是私塾或者寺子屋之类的存在了。

但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往后五年十年，用这种方式究竟会为伊贺培养出多少能用之才，与其他人相比，八寻大抵是对未来最乐观的一个。

即便没有龙子这一茬，她之后也会设法推行差不多的事情，只是效果肯定没有现在这样来得好，只能说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不是每个人都能像龙子一样，坦坦荡荡，不起分别之心。

自从去年与直虎夜赏芭蕉，并且做出了某个决定后，八寻的心态也相应有了变化。她不再一味害怕改变，而是打算真正以一国一城之主的身份，尽力为身边之人，以及领地里的百姓们做些什么。

话虽如此，不过现如今八寻名义上虽是伊贺共主，其实权威有限，要是真把步子迈得太大，把底下这帮国人逼急了，造起反来又不免损兵折将，劳民伤财。

正所谓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地吃，她想做的事不少，可惜每一件皆皆不能操之过急，只能暂时徐徐图之，而龙子大人的道场聚一国之人才，推行简单的扫盲教育，无疑是帮八寻解决了当前的一大难关。

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喂龙千日，用龙一时”了。

而今天本应是龙子教人射箭的时间，只是因为小澪她们救回来的这位伤者情况特殊，因此八寻才急匆匆让民治丸去道场喊人。

在这期间，她让担心对方的小澪进去查看情况，自己则是待在外面，与小南随口聊着一些琐碎杂事，过得半晌，只听得一阵快而稳的脚步声飞快来到近前。

龙子大人一如往常，背着她的那张重藤大弓，腰挎箭壶，英姿飒爽，身上热气腾腾，一个照面，顾不上先擦额头的汗水，先径直问道：“阿芝莎死了？”

“没死。”八寻把手一摊。

“啊？”

龙子闻言呆了一呆，又扭过头去，看向匆匆追来的民治丸，“民治，你不是说她快死了吗？”

“是快死了呀。”民治丸也愣愣地回答。

“但八寻刚刚说她没死。”龙子歪了歪头，“道场离这边有一段距离，如果真是个快死的人，这会儿差不多已经咽气了才对，所以我才赶着回来见她最后一面。”

“那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是神户大人把她救回来了？”民治丸目光一扫，看了看在场众人，提出了一个很有道理的假设。

“啊，确实也有这个可能。”

龙子恍然道。

“……”

小南在旁边默默抱头。

她是那种喜欢一句话拐弯抹角半天，最好能用“你懂的”三个字解决所有论题的性格，与龙子这般思路惊奇之人最是合不来，每次说几句话就开始头疼了。

不过说是这么说，但小南与龙子的关系并不算差，甚至可以说是后者算是她为数不多的几名友人之一，原因也很简单：放眼整个天枫城乃至伊贺国，也只有龙子愿意跟她一起咔嚓咔嚓吃“零嘴”。

两人甚至还会定期组队品鉴各种小零食，具体的“零食”种类包罗万象，除了虫子之外，还有各种各样色彩鲜艳的蘑菇等等，主要是龙子负责尝百草，然后小南负责把尝百草的龙子从黄泉之国捞回来。

虽然听起来此举颇有取死之道，但只要一想到对象是那个龙子大人，整件事情似乎就突然变得合情合理，可以接受了。

闲言少叙，只说现在，听见人已经没有性命之忧后，龙子大大地松了口气，随后把背着的弓箭一丢，顺势坐倒在地，再往小南那边一伸手：“小南，我肚子饿了，来点吃的！”

“好，呵呵呵……”

小南愉快地笑着，从腰间取下一个袋子，丢了过去。

龙子随手接过，也不看里头究竟都是什么，只把袋口一扯，“哗啦啦”往嘴里面一倒，“咔嚓咔嚓”地嚼了起来。

“好吃吗？”

“脆脆的，有点像野鸡肉。”

“合你胃口就好，呵呵……”

小南这笑法阴森森的，活像是刚喂某位白雪姬君吃下了毒饭团的魔镜御前，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阴谋得逞的气息。

而龙子毫不在意，自顾自吃完了那一包“小零食”，又从袖子里摸出半个饭团，两口吃完，舔完了手指上剩余的饭粒，再问八寻拿了酒葫芦咕咚咕咚连灌两口，这才长出一口气。

“舒服了。”

而似乎是有东西垫了垫肚子，龙子大人也终于舍得使用她那颗充满智慧的脑瓜了。

盲女刚从某头恶龙手中夺回了自己的宝贝葫芦，正拿袖子嫌弃地擦着葫芦嘴——她倒不是嫌弃龙子的口水，主要是实在遭不住小南的那包零食——突然又听见“唰”的一声，却是龙子整个人长身而起，目光灼灼，盯视了过来。

“不对，八寻，我刚刚发现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阿芝莎为什么会在这儿！？”

“你现在才想起来问这个？！”

……

“噗，咳……咳咳咳……”

门外吵吵闹闹，而在屋内，包扎着绷带的红发女子也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大概是常年的海盗生涯，早将警惕一词刻进了骨子里，她在醒来的一瞬间就下意识绷紧了身体，准备一跃而起。

只是她眼睛一睁开，突然就对上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瞳子。

这目光实在太干净了，以至于阿芝莎心头原本藏着的那股戾气，竟在这一眼对视中如冰雪消融，无影无踪。回过神时，她已经再度放松身体，躺了回去。

“红色的大姐姐，你醒了！”

那女孩见状突然高兴地叫了起来。

在这两年间，她人虽然在海外漂泊，但始终对当初不敌盲女之事耿耿于怀，想着总有一天必定要找回场子，所以平时没事的时候也跟着船长丽璐学了学这个国家的言语。

虽然水平依旧不怎么样，但面前这个孩子用的词汇并不复杂，姑且还是听懂了个七八成。

投桃报李，她也想用这个国家的语言回应，只是受伤初愈，脑袋里还有些昏昏沉沉，意识不太清楚，一开口就是浓郁的海盗风情：“我他*的……”

不对，这好像是骂人的话。

“你*……”

这个好像也是骂人的。

奇怪，船长都教过她什么来着……

阿芝莎敲了敲脑袋，终于想起了曾经的一番交谈：

“哎呀，我跟你讲，这世界上虽然有着各种各样的话语和文字，但不管是在欧罗巴还是非洲大陆，印加还是明国，都有一个颠扑不破的共通之处。”

“什么共通之处？”

“语言是为了表达感情，所以越是感情充沛的句子越好学习，这可是你船长我这些年走南闯北领悟到的道理，绝对没错的——来，你是想学白树和冢原他们的家乡话吧，我来教你，首先是第一句，‘我他*的’，这是很万能的一句前缀，可以用在绝大多数话语的开头，关键是要从腹部用力……”

“……”

“……？”

那女孩眨了眨眼，脑袋一歪，清澈的眼中满是疑惑。

而阿芝莎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边抡起想象之中的弯刀，把某位戴着绿色小帽的金发女子三两下剁得稀碎，同时努力在脸上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指指自己的嘴巴，又摇了摇头。

她打定主意，至少在这个国家，他*的绝对不会再说一句船长教的“家乡话”了。

*了个*的！

……

第三百七十章 有心无心，插柳成荫

叽叽呱呱，叽叽呱呱。

龙子与阿芝莎的对话仿佛一段加密代码，尽管每个发音都听得清楚，连在一起却硬是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甚至还让八寻忍不住回忆起了上辈子在英语课发呆流口水的光辉岁月。

虽然当初听老师语重心长说什么学了以后总会有用，可事实证明，这门言语不管在前世今生都没怎么派上过用场……早知道还不如学个西班牙语呢。

好歹现在能跟堺町的南蛮商人唠嗑几句。

不过以盲女如今这过目……过耳不忘的记忆力，只要认真想学，掌握几门外语理应没什么难度，就好比这个国家天南地北各地的方言腔调，她基本也是听过几次便能模仿得惟妙惟肖，不比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差多少。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一个懒字。

想想也是，毕竟某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就连出仕奉公都嫌麻烦，更何况是费劲巴拉去学一门不知道何时能用上的外语呢？

相比之下，龙子大人不愧是龙子大人，满打满算只跟丽璐出海了几年，却已经熟练掌握了不下六七门语言——据说丽璐的船员虽然不多，却是来自五湖四海，个个身怀绝技，从伊比利亚到高丽半岛应有尽有，船上的沟通也因此成了个大问题。

这方面起初是由船长丽璐与大副卡米尔负责协调，但两人权重位高，另外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忙，难以面面俱到，导致各个船员因为彼此风俗习惯等原因，频繁发生冲突。

所幸他们后来遇见了龙子大人，后者凭着她出色的语言天赋与亲和力，迅速与各个不同国家地区出身的船员打成一片，替丽璐解决了这一腹心之疾。

以至于后者时常感慨：“要不是有龙子大人及时救场，像我这种瞻前不顾后的莽撞个性，怕是一早就被人以下克上绑了丢进海里，化作汪洋深处的一条美人鱼了。”

当然，以上这些话皆是八寻从龙子本人那里听说的，再考虑到龙子大人当时已是醉醺醺的状态，其中不免有自吹自擂的嫌疑，因此听过便算，一直没怎么当真。

本来还想找机会向丽璐本人确认一下，但想了想又担心龙子假话被戳穿，恼羞成怒跑来拿箭头戳她的后窍——她毫不怀疑对方真能干出这种事——所以只好作罢。

“到底出了什么事……阿芝莎小姐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还有丽璐小姐他们又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