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女八寻 第356章

而同时八寻还相信以丽璐这种国际大商人的眼光，肯定能一眼就看出这种新设计的不凡之处，不愁买家不识货。

事实也是如此。

可惜她还是有点小看这位商人小姐了，她不仅一眼看出了燧发枪的优势，还顺便用看出了它的种种劣势：“确实是好东西……好，看在天枫小姐的面子上，我要了！先来个五百支吧！”

“抱歉，暂时没这么多。”八寻苦笑。

“哦？不要紧，我可以多等一等，按照五百支来算的话大概多久能交货？”丽璐一脸期待地询问道。

只是盲女很容易就能听出这句话里的试探之意，而她也并不打算与商人小姐虚与委蛇，互相算计，当即直接就摊了牌：“这种火枪很难制作，至今为止我们也只能一个月产出两到三支。”

“一个月……两到三支？”

丽璐闻言面露纠结，“这样的话就另说了，嗯嗯嗯，我是很想跟天枫小姐你们做成这笔生意啦，毕竟咱们都是好朋友，而且你们这次还救了阿芝莎一命……但生意场上的事情，总得按照生意场的规矩来做，我也不能让手底下的人吃不上饭对不对？”

“我明白。所以丽璐小姐不妨直接开个价钱？”

“这嘛……啊哈哈，好久没遇上这么爽快的交易对象了！真想让那些纠结鸡毛蒜皮细节的家伙好好看一看，学一学！那么既然天枫小姐这么干脆，那我也不再兜圈子了，这样吧，这个叫燧发枪的新式火枪确实很好，非常好，要是你能一口气拿出五百支的话，我愿意出这个价钱，就算自己不用，运回去欧洲或者奥斯曼也是一笔稳赚不赔的生意嘛。

“可如果数量太少，这一来一去，不说距离遥远，而且途中难免会有些磕磕碰碰，还有就是……以及……”

叨叨絮絮，絮絮叨叨，丽璐硬是靠着她的一张嘴皮子，把原本盲女能听懂的日语讲出了阿芝莎那种“加密代码”的感觉。

最后还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蓦然一咬牙，话锋一转，“但！是！但是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人情，天枫小姐这么坦诚，我又岂能一点都不表示呢？就算只有一支或者两支，这买卖我也做定了，而且价格的话，还是按照最开始五百支的来算——这个数，怎么样！”

话音落下，掷地有声，丽璐把手一张，做出了一个意味着数字的手势。

由于常年闯荡四海，难免遇到各种语言不通的异国人士，所以她逐渐养成了直接用手势动作表示数字的习惯，免得引起误会。

即使在堺町，大多数商人也能立刻看懂她的手势，但此刻做出来时，却见八寻半天没有回应。

“咦，天枫小姐，你是对这个价格不满意吗？那我们再谈谈，再谈谈……”

盲女默默地摇了摇头，又指了指自己闭着的眼睛。

丽璐这才恍然大悟：“抱歉抱歉！因为天枫小姐你实在是太能干了，搞得我差点忘记……啊哈哈，抱歉！这样，我再给你打个九折赔礼道歉好了，要不然八折也行！”

一面说话，她一面凑上前来，用手指在八寻掌心一笔一划写了几个数字，先是用阿拉伯数字，后来又换成汉字，“就按这个价格算，怎么样？”

八寻稍一沉吟：“可以，就这么定了。”

“好好好，就这么定了！”

丽璐顿时笑逐颜开，一副俨然又要扑上来行贴面礼的样子，但盲女这回早有准备，拐杖一伸，把对方蠢蠢欲动的双手又压了回去：“丽璐小姐，除了这火枪之外，我还想问你买一样东西。”

“可以呀，什么东西！只要天枫小姐你开口，不管什么东西，就连天上的星星，海里的月亮，我也会帮你找过来！至于价钱嘛，啊哈哈，价钱好商量！”

要是这话是其他人说的，或许会显得含情脉脉、令人心动，然而此时出自商人小姐之口，却只带着一股浓浓的奸商气息。

“倒不是那么夸张的东西，只是想问丽璐小姐买一架望远镜罢了。”

八寻微微一笑。

丽璐闻言却是一愣：“望……远镜？”

“对，望远镜。只要能用，旧一点的也没关系。我不太了解这东西的价格，要是太贵的话，可以用火枪抵……”

“不，我的意思是……”

不等八寻说完，丽璐已经出声打断道——按理来说，商人小姐很少会做出这种没礼貌的举动，但她此时连这个也顾不上了，只是用一种混杂着疑问与好奇，还暗藏了几分期待的眼神，直直盯视着盲女。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望远镜’……天枫小姐，能请你详细讲一下吗？”

……

第三百七十一章 硬饭软饭

“你问望远镜是什么，望远镜就是那个把两块玻璃凑在一起，然后就可以看清楚远处的……”

“你是说这个？”

“这是眼镜！我说的是望远镜，造型长长的……”

“那就是……这个？”

“这是两三百年后才发明出来的万花筒！是玩具！我说的望远镜是实打实能拿来打仗和看星星的，不仅如此还能直接怼着太阳观察黑子，否则你以为我这双眼睛是为什么看不见的！”

以上种种交谈，皆是后来出现在八寻梦里的奇妙景象，估摸着是当年看了太多这类视频，不小心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

而现实之中，她与丽璐两人对答案的过程远没有这么“你来我往”、“争锋相对”。

尽管商人小姐刚开始好似完全是一头雾水，但听八寻简单解释过几句之后，聪明的智商再度占领了高地，整个人顿时恍然大悟：“天枫小姐是说……所谓的‘望远镜’，原来是一种可以人站在这里，然后清楚看到那——边情况的神奇小道具？天呀，看在上帝他老人家的份上，这也太神奇了吧！”

一面说话，丽璐一面还在原地蹦来跳去，用夸张的肢体动作，活灵活现展示着内心的吃惊。

也不知道这番表现其中有几成是真，又有多少表演的成分在内——可不得不说，像她这种长相标致的美人儿，突然露出一副孩子气的模样，再加上那一脸毫不掩饰的惊讶与赞叹，实在是很能满足说话之人的虚荣心。

尤其是那种年纪稍大一点，叔叔婶婶一辈的，可能原本只想点到为止说个两三成就停，结果被商人小姐这么一捧，指不定就变作了五成乃至七成。

可惜眼不见为净，这招对八寻没什么作用……不过反过来说，对牛弹琴也一样能弹得如此兴致勃勃，或许这才是丽璐最厉害的地方。

默默一招心之居合，将心底的遗憾之情大卸八块，盲女随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地开口：“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小女子也是当年偶然听一位异国之人提过这件奇物，因为觉得稀罕，所以一直记着。又想到丽璐小姐见多识广，说不定有听说过这件东西……”

“没有没有没有——我不知道是谁跟你说的这种话啦，但世界上压根就不存在这种东西！”

丽璐大摇其头，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先说好，这可不是我孤陋寡闻哦，这些年从伊比利亚到东亚，从爱尔兰到契丹，就连遥远的四方之地我都跟朋友去过一趟，要是真有这种视千里如在眼前的宝物，别人也就算了，以阿歌特商会的名义发誓，我丽璐绝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这样呀……”

既然丽璐这般言之凿凿，最后连自家商会的名字都搬了出来，八寻自然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何况仔细一想，商人小姐属实也没必要在这件事情上说谎——于情于理都没有什么好处可言。

如此一来，莫非望远镜此刻当真还未现世，又或者已经有人发明出来了，只是消息一时间还没有传开？

盲女按了按眉头，若有所思。

她前世对这方面的杂学一向不求甚解，大多数相关内容都是看小说电影电视剧看的，还有一小部分则是平时没事与网友闲聊瞎扯的时候，一不留神就让某些没用的知识溜进了脑袋里面。

主打的就是一个随缘。

燧发枪的设计图便是属于后者，至于望远镜的发展历史，八寻却是真没怎么了解过，只是当初看小说里边各位穿越者前辈到了唐朝、宋朝，有的甚至在西汉末年就造出了望远镜，所以一直以为这玩意问世已久，最迟元朝中叶也该有了。

何况她这辈子既没有什么壮志雄心，又是个目不能视的小瞎子，哪怕拿了望远镜也只能当摆设用，故此始终不曾在意，直到现在与丽璐这么一提，发现这位见多识广的大商人竟也是满脸茫然，这才意识到……

自己好像搞错了什么。

“呼呼，那可能是小女子记错……”

八寻正想随便打个哈哈，先把这事随弄过去，事后再考虑怎么做最好，然而整句话刚开了个头，蓦然一阵香风扑面而至！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商人小姐身子一动，正是疾如飙风，动如雷霆，一下子冲了过来，“噗通”单膝跪在盲女面前，连着拐杖一起，紧紧攥住了她的掌心：“天枫小姐，关于这名叫‘望远镜’的神奇之物，还请你具体展开讲一讲！我很好奇！”

“刚才不是也说了，小女子单纯是听某位异国之人……”

“不不不，这种借口糊弄得了别人，却糊弄不了我！如果天枫小姐你只是以前‘偶然’听别人提起，而现在又‘偶然’想了起来随便问我一句，那当我回答没听说过后，你正常的反应要么是失望，要么是生气，要么是毫不在意——”

丽璐振振有词地说道，“失望是因为这种东西根本不存在，生气则是觉得以前那个人欺骗了你，而假如天枫小姐你并不怎么在乎这件东西，当然也不会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以上三种反应任何一种都很正常，很合理，可结果你却有那么一瞬间，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人在什么时候会感到意外？

答案很简单：意料之外的时候。

“要是我没猜错，天枫小姐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问的这个问题，而是十分确信这个世上有‘望远镜’的存在，而且并不怎么稀有，所以才会觉得能从我这儿买到这件东西……怎么样，我猜得没错吧？”

如此这般，丽璐一挺胸膛，得意洋洋说完了自己的猜想，但不等盲女回应，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猛地后退一步，拿手用力捂住嘴巴。

银铃似的声音从指缝间漏了出来：“等等等等，先说好，这个话题是天枫小姐你先主动挑起来的，假若这是什么不能让外人知道的秘密，那就当做我刚才啥都没说过，啥都不知道……你可不准杀人灭口喔！”

一边说话，她一边睁大了眼睛，忐忑地打量着盲女的脸色，那模样简直是可怜无助到了极点——不过想来要是八寻当真发出一丝杀气，这位商人小姐如今就又会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应对方式了。

用这几句话稍微缓和了一下气氛，丽璐又再度将目光望了过来，一言不发，但其中盈满的期待，哪怕瞽者也能清楚感觉得到。

“呼呼……”

过得片刻，八寻笑着叹了口气，“也罢，这本来也算不上什么秘密，既然丽璐小姐想听，小女子自然没有敝帚自珍的道理。不过空口无凭，斋听无味，不知道丽璐小姐能否慷慨解囊，借给小女子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两块玻璃。”

……

“所以你就是靠着这些花言巧语，把那位南蛮的姑娘顺利拉上了贼船？”

“哎，武流兄此言差矣，明明是丽璐小姐求知若渴，小女子无奈之下唯有坦诚相告，这贼船一说，又是从何谈起呀？”

“别跟我摇头晃脑的。”

与这句话同时，“啪”的一声轻响，折扇轻轻地敲在了某人头顶。八寻一声呼痛，捂着额头缩了回去，可面前之人兀自瞪着她看：“还有，要我纠正多少遍，天智武流已经死掉了。”

“是吗？那为何我此时还能听见武流兄的声音。”

“可能是你耳朵出了毛病，要我帮你治一治么？”

“不用不用，不必劳烦武……”

“武？”

“小女子是说不必劳烦舞衣姐姐，您日理万机，辛苦得很，还是好生休息罢。”口中话音带着几分调侃，盲女顺势拐杖一拨，挡下了又一记气势汹汹的折扇袭击。

同样的招数，对天枫城主无用——

“哎哟！”

“看你还敢不敢嚣张。”

却是舞衣手腕一晃一转，使个虚招避开拐杖，随后一扇子结结实实敲了下去。

“不敢了不敢了，没想到武……舞衣姐姐实力又有精进，真是应了那句话，‘士别三日，正当刮目相待’呀。”八寻称赞道。

“哼，这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也不知道是在夸人还是在讽刺……”舞衣撇了撇嘴，“我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你在让着我，但我不需要——”

“真不需要？”

“……”

“那我下次就不让你了哦？在初芽面前也不给你留面子了喔？”八寻再度确认道。

舞衣的表情变了又变，有心想要斩钉截铁地拒绝，从此做回一个铁骨铮铮的大丈夫，哪怕输也要输得坦坦荡荡——但转念一想，想到自家妹妹那尊敬与崇拜的表情，这短短三个字的回应，却又仿佛重胜千斤，压着她的舌头，半点动弹不得。

“舞衣姐……姐？”

唰！

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舞衣索性直接站了起来，又赶在八寻想说什么之前，抢先一步开口道，“别误会，我这才不是逃跑！”

八寻笑眯眯地点头：“明白，明白，不是逃跑，是转进嘛。”

“也不是转进！说起来这事还得怪你！”

“怪我？”

“当然怪你，要不是你跟那个南蛮姑娘说了些有的没的，她早就带着那个红头发的回船上去了，又怎么可能直接在天枫城这边待着不走？”

起初可能只是想转移话题，不过舞衣越是唠叨，气势越足，最后更是直接两手一叉腰，“人留下没事，问题她那船还停在堺町呢，到时一停十天半个月没动静，相关的文件许可什么的，上上下下还不是都得我来忙活。你说这事怪不怪你？”

“怪我，怪我……”

心知这种状态下的天智姐姐某种意义上比饿了的直虎还可怕，八寻自是不敢直撄其锋，当即乖乖举手投降。

好不容易等到舞衣气势稍稍降了一点，她才敢问：“我知道你辛苦，但这事你就不能丢给其他人办吗？又不是一年前刚起步的时候，你们那么大一间商铺，不至于连个帮忙跑腿的伙计都拿不出来吧？再不济也还有彦五郎和云龙丸他们呀。”

“他们？彦五也好，云龙也罢，打仗姑且勉勉强强有两下子，可生意场上的事情还轮不到他们两个说话，更何况……”舞衣顿了顿，“这南蛮姑娘是你的客人，她是因为信任你才愿意留下来，我总不能让她的人出了差池。”

后面这话她说得认真，八寻也正了正姿态，郑重其事地道了声谢。

“好了，这么一本正经作甚，搞得我也怪不好意思的……走了走了！”结果反倒是舞衣微微红了脸，扇子一甩，转身就走，哒哒哒离开了房间。

只剩下八寻独自坐在原地，拿起葫芦吨了几口，轻笑着摇了摇头。

若非亲眼所见，谁又能想到几年前那位名动远江的风云人物，天智武流，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行事风风火火的商铺老板娘呢？

要说的话，这甚至算得上是她近期觉得最奇妙的一件事。

毕竟舞衣从小到大，心里最大的目标就是替父亲一雪前耻，复兴天智家，为此不惜常年女扮男装，放弃了作为一名普通女子生活下去的未来。而她最后也如愿以偿，因为献城大功，得以当上了井伊家的足轻大将兼犬居城代。

这个职位说大不大，可当初她的父亲天智正行在北条家奉公之际，也就是一名足轻大将而已。

虽说八寻料到井伊直虎一走，以舞衣和彦五郎、大藏这帮“龙宫童子”的性情，必然也会跟着来到伊贺，所以事先还与直虎商量了一番，怎么给舞衣安排一个合适的职位，好让她继续以武士的身份发光发热，实现梦想。

却没料到舞衣居然直接上演了一出诈死好戏，把天智武流这个身份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了，随即换上了一身女装，大摇大摆带着众人来到伊贺。

开口便是：“武流大哥已经死掉了，从今天起，世上只有天智舞衣。”

“……你真放得下？”

“当然，你以为我是谁？”

即使舞衣一副若无其事的态度，八寻与直虎却还是不免有点担心这是对方破罐破摔，只是几次试探之后，终于意识到这位天智姐姐好像……真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