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女八寻 第362章

民治丸乖乖点了点头，随后便真的不说话了。

还是盲女先问道：“那你刚刚讲的第三个法子是？”

“第三个法子……就是跟大家一样，出去抢咯。”剑客少女把手一摊，一脸无奈，“反正说出来师父你肯定也不会答应，所以我就不说了。”

她还是很了解自家师父的。

“的确。”

八寻确实不可能接受这种方法。奈何现实很多时候由不得人，如今是好运没有遇到歉收灾荒，倘若真的出现了灾情，伊贺的众人无米揭锅，到时她要是还不答应带人出去抢，就该这帮人造反了。

何况亲疏有别，哪怕不理会别人的想法，她自己又能接受身边人饥肠辘辘，甚至活活饿死吗？

要是小澪好几天都没吃饭，饿得哇哇大哭，她又是否能坚守内心的道德底线，宁可让女儿受苦，也不肯打破规矩，去做一些其他人视作理所当然的举动？

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而八寻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圣人，之所以现在有为有不为，只是因为还没有被逼上梁山，等真正上了梁山，很多事也就不得不为了。

因此她一直在做的，并非是让自己和其他人变得多么高尚，而是尽量让大家不用遇见这种考验人性的状况。

常言道“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连两千年前的古人都知道不要跟饿肚子的人讲荣辱道德，何况是她呢？

“所以好不容易想出来的三个法子都没用……唉，我果然很笨。”

正是此刻，又听见民治丸一声叹息。

这个傻徒弟大概是知道她最近始终在为粮食的问题苦恼，所以也一本正经想了又想，然后跑过来跟她献策，如今发现计谋无用，难免有些沮丧。

但不提别的，单是民治丸的这份关心本身，已令八寻高兴不已。

“不要这么讲，民治你一点都不笨。”

“真的吗？”民治丸半信半疑，“但师父你昨天明明还在说我是笨蛋……”

“唔……我那是开玩笑的，下次不说了！”盲女被噎了一下，赶忙补救。

“真的？”

“真的真的，比针都真！”

不知不觉间把羽衣石宫的口头禅都学了过来，八寻一本正经地保证道。

“嘿嘿，师父真好！”

民治丸于是咧嘴一笑，身后不存在的尾巴也开始摇晃起来了。

不过八寻这话倒不是在安慰，而是真心实意这么说的。毕竟粮食问题翻来覆去其实也就是这么几种解决方法，要么出去抢，要么跟别人买，再不然就是开源节流，民治丸如今一口气把能走的几条路都列了出来，足见对方确实有在努力思考。

对于努力的孩子，八寻向来是不吝啬夸奖的，当即把徒弟抱进怀里，狠狠疼爱了一番。

等师徒两人联络完感情，盲女把手松开，这才提起另一个话题：“话说小澪呢？我记得她今天早上又跟你一起出去了……”

“师父师父，你听我解释！”

刚开了一个头，民治丸已慌忙开口，意图辩解。

可八寻只是没好气地拍了她一下：“解释什么解释，我又没有在怪你。只是问一问小澪的进展如何罢了。”

“哦，这样啊。”

民治丸闻言松了口气。

也不知道她本来在担心什么，好像自己这个成熟稳重的师父会因为这种小事吃醋，喝醉了酒然后拉着她吵吵嚷嚷非要比身高争口气什么的……这种梦里才有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在现实出现嘛！

啊哈哈，哈哈，哈……

事实证明，拥有超级厉害的记忆力也不全是好事。

反正八寻差一点就要去当天照大神了。

但前几天的那起闹剧，却也意外让母女两人解开了心结，小澪不再生气闹别扭，八寻也正视了自己的想法，不再抗拒让女儿习武的事情。

其实深究起来，她的想法确实与澪猜测的大差不差，即使不谈别人，光说八寻自己这十多年下来，没少杀人，也有好几次差一点就被人杀了。

她自己固然没把当时的危险放在心上，甚至乐在其中，可一想到澪以后也可能会遇到这种事，游走在生死边缘，在黄泉之国的入口左右横跳，八寻就忍不住一阵害怕。

一想到自己有可能会失去现在这个可爱的女儿，一股莫大的悲伤与恐惧就瞬间攥住了心灵，让她喘不过气。

大抵这就是为人父母的感受吧。

但转念一想，正如八寻自己不会因此就放下刀剑一样，尽管小澪与她并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但盲女隐隐有一种确信，就是在固执这方面，自家女儿不会比她差上多少。

既然如此，与其让澪学成个半吊子然后早早送命，不如把她培养成真正的高手，这样一来说不定还能活得更久一点。观念转变之后，她便也下定决心，亲自教小澪练武。

起初的三天，澪都在为着这个好消息欢呼雀跃，连走路都是蹦蹦跳跳的。

但到了第四天她就开始闹了：“母亲大人教的东西太难懂了！根本不知道什么意思！我还是回去跟民姐学吧！”

“什——”

明明当初果心居士就是这么教她的呀！

而且她也是这么教民治丸的！

为什么会听不懂呢？

八寻大受打击。

而民治丸则是欲言又止……她虽然不知道师父的师父当初怎么个教法，不过作为开山大弟子，在八寻的教学方式上还是颇有几分发言权。

只能说一般人很难跟上天才的思路，盲女的指导方式大致分成两种，要么是“先这样，再这样，最后这样”，要么就是突然开始讲一些玄了吧唧的东西，像是什么“视而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绳绳兮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

最后往往再补上一句：“怎么样，懂了吗？”

民治丸起初有点摸不着头脑，可后来自个认真琢磨了半天，突然就有点理解了其中的意义，再挥刀时，也有了不一样的感悟。她本以为这种程度很正常，结果后来看师父教阿鹤、阿笔她们，硬生生把两个小丫头教得哭出了声。

“我不懂啊！什么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当然我知道这是诗仙李太白的名句，但为什么姨母大人你能从这一句诗里悟出来什么一实两虚飞天剑啊！”

“就算你这样问……但我就是悟出来了，而且民治也学会了，对吧？”

“对啊。”

直到这一刻，民治丸才意识到，自家师父的教学方式可能有那么一点……不寻常。

所以她对小澪此时的又哭又闹倒是不怎么意外。

但八寻似乎完全没料到这一着，在又一次被女儿嫌弃之后，整个人一蹶不振，连着好几天借酒消愁，直到被看不下去的直虎教训了一番，方才重新振作起来。

至于具体的是怎么教训法……民治丸是个好孩子，而直虎大人说过，好孩子不要问这种事情。

而她现在担心的也正是这点，就怕哪句话戳到了师父的伤心事，让对方再度哭哭啼啼——只要牵扯到小澪的事情，盲女好像总会瞬间年轻二十岁。

甚至有时都让人分不清她和澪到底哪个才是妈妈了。

不过现在看来，她面前这位暂且还是心理年龄二十来岁的八寻，民治丸默默擦了擦冷汗，放弃了夺门而逃的念头，转而开始跟盲女谈起了小澪最近的教学进展。

最后又假装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对了，师父你还记得那位丽璐小姐最后送的那些东西么？”

“记得，怎么了？”

“里面有一种花开得很漂亮，我看小澪好像挺喜欢的，最近还拉着阿鹤私底下嘀嘀咕咕，说是想拿那花瓣给师父你做一件头饰呢。”

其实这句话是小澪特意跑过来跟她讲的，似乎是觉得前两天说的话太直，伤了母亲大人的心，所以想做点补偿。可一时半会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左思右想，最后在阿鹤的建议下，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喜欢的花朵上面。

起初女孩还想保密，后来想想这种事多半瞒不了太久，索性就来让民治丸先通风报信一番，免得中间再闹什么误会：

“妈妈特别黏人，好烦好烦的！”

小澪说这话的时候一脸嫌弃，不过紧接着又笑起来，“不过等澪把礼物做好，她肯定会很高兴很高兴——”

……

其实不用把礼物做好，光是这么随意提上一句，八寻就已经忍不住露出了笑脸。

不过可能是考虑到在自家徒弟面前，她还是想努力保持住威严，嘴角翘起又按下，按下又翘起，简直跟跷跷板似的，看得民治丸忍俊不禁。

“呼……哼，我才不要她的什么礼物呢，花什么的又不能拿来吃，看又看不到，多没意思……”

“是是是。”

“我怎么感觉民治你好像很敷衍的样子！”

“没有没有，我才没有在……噗嗤，在笑呢。”

“你明明就在笑，从刚刚开始没停过，别以为我听不出来！”八寻一副气呼呼的样子，拿拐杖敲了敲徒弟的肩膀，随后一翻身站了起来。

民治丸连忙问道：“师父你要去哪，是去找澪吗？”

“才不是！你师父我可是很忙的，日理万机！哪有功夫成天跟女儿黏在一起。”

八寻撇了撇嘴，“我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想去找舞衣商量商量，她昨天不是回来了么……正好，民治你也一起来。”

“好。”民治丸一口答应下来，抓起她放在旁边的佩刀，三两步跟在盲女身后，一边走，一边还在好奇地问道：“师父你要找舞衣大姐商量什么事呀？”

“粮食的事。”

“所以师父你还是决定要问舞衣大姐借钱了吗？”

“不！借！”八寻咬牙切齿，“你整天能不能想点好的，就这么想看师父我到时还不起债被迫献身是吧？”

“……啊？”

民治丸一脸茫然。

而八寻也意识到说漏了嘴，轻轻咳嗽一声，话锋一转，“我去找她商量的，是别的问题……民治，你刚刚说有三个法子可以解决粮食问题，对吧？其实还有第四种。”

“第四种？”

“没错。既然能够开垦的田地有限，而伊贺又有这么多山，那不如咱们换一个思路，想想有没有什么办法，把这些山陵也一并利用起来……”

盲女解释道。

这个想法其实一早就有，毕竟她以前也读过一大堆历史类穿越小说，对各位穿越者前辈的丰功伟绩那是烂熟于心，虽然由于穿越的时间太晚，而且开局也不怎么样，像是什么肥皂玻璃黑火药等传统致富三件套是不用想了，但至于其他方面，倒是仍然不妨借鉴一下。

例如历朝历代的粮食问题，在她的印象中，前辈们解决这个问题不外乎四种方式，除了民治丸提出的三种之外，还有一种就是引进外来品种。

既然稻米不够吃，山里又种不了稻米，那就想办法找一点能在山里面种的作物。

而其中最常出现的，莫过于红薯土豆两个老伙计。

其中土豆这东西远在南美洲，而且根据八寻半桶水的科普知识，隐约记得这玩意很长一段时间在欧亚各地都被当成观赏植物，王公贵族把土豆的花插在头上，装饰在衣服上，就是对土地里的根茎不屑一顾。

要一直等到十八世纪，也即是距今两百年后，才有人发现了土豆的食用价值，进而一下子流行开来。

当然，这个世界由于印加帝国与阿兹特克的崛起，欧洲美洲那边的局势正变得越发扑朔迷离，八寻也不知道土豆这东西现在有没有出现在欧洲。

可惜丽璐在的时候没想起来，否则就能跟她打听一下了……但远水救不了近火，天知道商人小姐什么时候才会再来日本，关于土豆的种种想法也只能暂且搁置。

相比之下，她记得红薯这个时候已经在吕宋一带普及开来了，隔壁明国也陆陆续续有人开始种植，只要能想办法搭上这两条线，说不定就有办法。

虽说对于如今的八寻而言，这两条路也不算好走，不过总归是要比虚无缥缈的土豆更有希望一些。

先问问舞衣她们有没有门路好了……

等等。

隐隐约约的，八寻感觉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

“……这是我特别喜欢的一种花，又好看又好养，是一个印加朋友送给我的，漂不漂亮？对了……这花和果实，还有根茎都有毒，吃了是会死人的……”

商人小姐先前说过的话语再度浮上心头。

观赏花卉、根茎有毒、来自印加。

如果她记得没错，印加帝国位于南美洲，其腹心地带，正是另一个世界的秘鲁共和国。

而秘鲁又被誉为“土豆王国”，乃是大名鼎鼎的土豆发源地。

“……”

不……不会真这么巧吧？

“师父？”

民治丸的声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隔了一会，又变得清晰。随后一只手放在了她的肩上，再开口时，少女的语气也多了一丝担忧：“师父，你没事吧？”

“我没事。”

八寻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扶着拐杖，在原地安静地想了一阵，猛然转过身，一步踏出……

乓的撞在了民治丸身上。

“唔！”

“哇啊！师父你干嘛啦！”

民治丸猝不及防，被这一下撞得踉跄了几步，但一抬头，却发现盲女正捂着鼻子，一脸委屈——她本来还以为这是师父又在耍小孩子脾气，可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