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女八寻 第372章

八寻也很配合地摆出了一脸厌恶神情，拿拐杖抵着对方的脸颊把人往外推：“这是吉冈大人的宅邸，我说了不算，你得去找本人。”

“那他人呢？”

“大概在里屋罢……民治，你带着这滩千代女去找一趟吉冈大人，问她能不能在这住下。”

“是千代姐——姐。”

千代女拖着嗓音强调道。话说回来，八寻原本还因为她会吐槽自己用的量词，没想到对方一如既往还在纠结姐姐的称呼……也可能是千代女文化有限，没能领会其中的神韵？

“好……嚼嚼，等我吃完……嚼嚼嚼，吃完这一口，再吃一口……”

“别吃了，赶紧的。”盲女没好气地催促道，“而且我不是说过要留一点给无明她们嘛，你全吃完了她们吃什么。”

“对哦！”

民治丸连连点头，赶紧又舔了舔筷子尖儿上的酱汁，把筷子一放，一跃而起，顺手就把瘫着的千代女提溜了起来。后者似乎还先愣了三秒钟，倏然回过神，拼命挣扎：“放咱下来！”

“好。”

话音未落，民治丸把手一放，女忍者顿时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儿。

“哇啊……你干嘛要突然放手啦！”

“不是你要我放手的么。”民治丸扁了扁嘴，“好麻烦的女人。”

“你还敢说咱麻烦！小八寻，你家徒弟把咱摔完不道歉还说咱是个麻烦女人——”

“我看千代女你现在不是挺精神的，听声音一点不困，要不然就别在这留宿了，赶紧回自己家里如何？”在这种小是小非的问题上，八寻一贯都是帮亲不帮理，当即笑眯眯地回了一句。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挺精神的？”

千代女脖子一梗，下意识反唇相讥。

等她意识到这句话似乎不太适合用在这种场合时，却是覆水难收，悔之已晚。

面对着八寻越发和蔼的笑容，勇敢的信浓女忍顿时把脖子一缩，讪讪笑道：“……哎嘿嘿，咱啥都没说，啥都没说。来来来，小民治，咱们快走快走~”

“那师父，龙子大姐头，我先带她去找宪法大人了——等等，别推我！”民治丸抓起旁边的佩刀重国，插在腰间，又被慌慌张张的千代女推着后背，跌跌撞撞地出了房间。

只是过了大约两三分钟，忽然又听见脚步声去而复返，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探了进来：“师父师父，宪法大人在哪来着？”

“……”

八寻深吸了一口气：“阿鹤，你知道路吗？”

“知道的！”

“那你去带路好了……”

“明白！”阿鹤正儿八经地行了一礼，就像是受了主命的武士一般，膝行着退到门旁，突然一个鹞子翻身翻了出去。紧接着却听到一连串的声响，噗通哇呀稀里哗啦，显然是跟守在外头的民治丸……可能还有千代女轰轰烈烈地撞成了一团。

由于那动静实在是气势恢宏，以至于室内的众人都不由得安静了一瞬。

一片沉默中，伊贺崎道顺苦恼地捂住了额头：“犬女顽劣，让诸位见笑了……”

“没事没事，反正阿鹤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而且肯定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勾坂甚内哈哈大笑。

“勾坂……你可以不说话的。”

“可我就是要说，不但要说，还要大说特说，伊贺崎当家你能拿我怎地？”

“我……哼，一把年纪还如此幼稚，真是可笑！”

按辈分来说，勾坂甚内与天枫吾郎同辈论交，而伊贺崎道顺则是后者的女婿，天然矮了一截，而他偏生又是那种比较循规蹈矩的性格，硬是放不出什么狠话，只好摆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反而更助长了甚内的气焰。

为免殃及池鱼，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其他人就连看都不看一眼，放着他们两个唇枪舌剑，反正只要不亮出兵器，便只是同僚之间的友好交流。

旁边杂贺萤走出走进，给每人都沏了一杯茶水，自己也咻咻地喝了起来。不过这茶水多少有点烫了，白烟袅袅，八寻正在慢悠悠地吹着，突然耳朵微微一动。

却是龙子一点点挪了过来，目光随意地望着周围，像是顺口问道：“八寻，千代女这是……”

“我明白。”

不等对方把话说完，盲女已是微微一笑，“不用在意，反正咱们又不打算做啥亏心事，她想留下，就留下罢。”

“也是。”

龙子好似早就知道她会如此作答，嘴角一翘，也跟着笑了起来。一边笑着，她一边还俯下身子，就着八寻的茶杯“呲溜”了一口。

后者的脸一下子就黑了：“喝你自己的去！”

“我的那杯早喝完了。”

“那就让萤给你再倒一杯。”

“不。”这回却是杂贺萤回答道，“我只替八寻大人倒茶，其他人都是顺便而已。”眼下之意，只要八寻手里的这杯还没喝完，她便坚决不会替其他人倒茶。

“你看。”

龙子不知为何一脸得意的样子，又道“而且我记得八寻你的舌头吃不了烫东西，所以才特意帮你试一试水温。”

“那我是不是还得谢你一句？”

“不用谢。”

“我也没有在谢你！”

……

自从伊贺一行人借宿住下，原本冷冷清清的吉冈道场一下子又变得热闹了起来。

虽然这群人加起来还不到二十个，却硬生生营造出了人声鼎沸的气势。

不过再怎么热闹也好，到得夜半三更，该睡的差不多都睡着了，四周便又回归宁静，只剩下一片唧唧喳喳的虫鸣声响，突显着仲夏之夜特有的氛围。

一处偏室之内，八寻枕着胳膊，和衣而卧，由于她平时一向都是闭着眼睛，因此也无从知晓此时究竟是睡是醒，唯有呼吸绵长均匀，与窗外的啾啾声响交映成趣。

忽然，她的气息稍稍一变。

原本空无一人的窗畔，倏然多出了两道身影。

“尝尝吧，是特意给你们留的。”

八寻翻身而起，指了指房间矮几上摆着的餐盒，笑着说道。

“喔，看着挺不错的嘛。”

无明的声音带着几分惊喜，“自从来到伊贺之后，我有好长时间都没见过这么丰盛的宵夜了。”

“啊。”

“哎呀，阿秀你又在讲这种大道理，既然都要吃，不如吃点好吃的嘛。”

听起来阿秀方才那短短的一声“啊”，似乎是在批评无明不可耽于享受的样子。

尽管相识多年，可盲女至今还是搞不明白这两位平时究竟是怎么交流的……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一点通吧。

至于无明与阿秀两人也不拘礼，翻窗进来刚坐下，就拿起筷子，风卷残云般双双吃了起来。

虽然这些菜大多都已经放凉了，不过除了鱼肉可能会有点变腥，其他几样倒还是保持着口感，所幸二条御所那边的厨子也料到了这个问题，把鱼拿砂糖熬煮入味，用甜度盖住了腥味，让楚叶矢众的两人吃得眉飞色舞，兴高采烈。

明显这几年在伊贺就没过过啥好日子。

要是生来就在伊贺也就算了，像和尚如果从来没吃过肉，青菜叶子也能吃得津津有味。然而楚叶矢众过去数十年间都是斋藤道三的座上宾，美浓又是日本相对很富裕的地区，不说山珍海味，吃喝用度方面，与伊贺这种山脚旮旯肯定没法比——

一想到这里，八寻心底不禁又涌现出了一股斗志。

总不能让小澪一辈子净吃麦饭和酱汤吧！

“八寻，收收心，别忙着惦记你家女儿了。”就在这时，突然听见无明一声咳嗽。

盲女一愣：“你怎么知道我在想小澪？”

“废话，你的表情这么明显，一脸傻乎乎的笑容，瞎……傻子才看不出来。”

无明放下筷子，撇了撇嘴。

单是懂得临时改口这一点，就展现出了这位楚叶矢众首领与某千代女的区别。

“啊呀！”

可饶是如此，她还是被旁边的阿秀结结实实赏了一发手刀。

一边揉着额头抽着凉气，无明一边从怀里摸出了卷轴，随手摊开——这东西当然不是为了给八寻看的，而是方便她自己讲解：“按照八寻你的交代，我跟无明走了一趟京都附近几座比较大的寺庙、旅馆，果然打听到了不少相关的情报。”

“啊。”

阿秀跟着补充道。

“对，就跟阿秀说的一样，三好家的将士正在陆陆续续往京都过来，我根据他们预订的旅店和借宿的寺庙估算了一番再保守也有个几千人上下。打听到的结果，都说三好家的人马这次表面是说要参拜清水寺，可如此兴师动众，背后必然也有着其他目的……”

“啊……”

“我跟阿秀的意见相同，都认为三好家是想趁此机会展现实力，令畿内的其他各方势力……包括将军家不敢轻举妄动。毕竟自从三好修理死后，现在的三好家内部权势倾轧，宛如一团乱麻，确实有必要来上这么一手。”

无明先是说出了自己的判断，随后见盲女眉头微蹙，又若有所思地问道，“不过如今想来，早在出发来京都之前，八寻你似乎就一直在担心着什么，然后又让我们暗地里探查三好家在京都的布置，莫非……是有别的猜测？”

“确实有一个猜测，但目前……还只是猜测。”

八寻说完这话，稍一停顿，仿佛在斟酌着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感觉到气氛的转变，这边楚叶矢众的两人也跟着放下筷子，端正了脸色……

阿秀瞥了一眼旁边，随手帮无明摘掉了嘴边的饭粒。

而足足沉吟了半晌，盲女才轻声问道，“你们说……三好家在如今这般内忧外患的情况下，会不会有人狗急跳墙，打算对公方殿下不利呢？”

……

第三百八十三章 稍作修改

夜已深，风不静。虫鸣声声。

吉冈道场，偏室之内，不见灯火，只有淡淡的月光泼洒而入。

八寻不需要照明，无明与阿秀也能在黑暗中视物，这三人凑在一起，倒是挺省灯油钱的。

事实上，不光是楚叶矢众，像伊贺、甲贺或者风魔、透波这类主要从事情报探查与破坏袭击的“特种行业”，基本都有自己的一套方法锻炼眼力，并极为看重这方面的营养补充，哪怕一个两个穷到了喝稀粥啃树皮的地步，也没听说有多少人患上夜盲症的。

毕竟夜盲这种毛病放在寻常武士和足轻身上，无非就是晚上两眼一抹黑，白天该干啥还干啥——反正这年头除了夜袭和偷鸡摸狗之外，夜晚也没什么正经事情能干，要么睡觉，要么忙着和媳妇造小人。

而后面这两件事都不太需要用到视力。

相反，对于这帮战国忍者而言，能否在黑夜中行动自如，不仅仅是饭碗的问题，更是攸关性命，由不得他们不重视。

其他地方八寻是不知道，反正在伊贺这块，主要是通过吃鹌鹑蛋来补充相应的维生素，而鹌鹑也因此变成了一种战略物资，曾经由上忍三家垄断，如今则是由天枫城专人饲养。

虽说八寻一直在盘算着扩大养殖规模，可惜碍于饲料问题，一时难以推行。

也不知道鹌鹑吃不吃土豆……

顺带一提，在伊贺忍者之间，还流传着一门名唤“鹌鹑隐”的泛用忍术，虽然被归类为隐身术的一种，不过这招说穿了就是找个隐蔽的角落把自己像鹌鹑般缩起手脚，身体卷成一团，避免被敌人发现。

还别说，这招简单归简单，却突出一个刚健朴实，很多时候真能让人浑水摸鱼，死里逃生。而这“鹌鹑隐”最妙的一点，并非藏匿手段，而是让人看不见东西，少了几分不安忐忑，也就更不容易暴露破绽，被敌人发现端倪。

从这一点来看，八寻觉得这招忍术其实也能改个名字，叫“鸵鸟隐”什么的……

然而凡事有利有弊，拿东西蒙住了眼睛，固然能令人一时胆气倍增，无所畏惧，却也容易变得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因为缺乏全局观而干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蠢事——

例如在另一段历史中，三好三人众的弑君之举。

没错，她正是因为跟无明两人提到了这一茬，所以才顺便发散一下思维，一路联想到了鹌鹑蛋的四种做法……才不是晚饭喝多了几口酒，醉醺醺的脑子有点不听使唤呢！

“……”

话说她这是在跟谁解释来着？

这边盲女又醉又困，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可坐在她对面的另外两个人却无法做到这么悠哉。

八寻刚刚那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恍如一道惊雷，令无明悚然一惊，猛然意识到了某个此前被她忽略的可能性。

“狗急跳墙……你的意思是，三好家这次可能会对将军动手？”

“一个猜测罢了。”

事情还没真正发生，八寻便不好把话说得太死，否则要是中途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变故，自己被打脸事小，万一因此让其他人也跟着错判局势，一不小心酿成大错，再后悔就太迟了。

话虽如此，可纵观全局，再配合无明她们这趟收集到的情报，盲女心中其实已有了将近八成把握。

只是这些话不好统统由她来讲，因此在抛出了一个引子之后，她便不再言语，给予了楚叶矢众的两人充分的思考时间。

比起一味听别人讲话，自己推敲思索得出的结论，无疑要更加具有说服力。

“啊……”

阿秀也在冥思苦想。

无明与她交换了一个眼神，沉吟道：“确实，今时不比往日，修理大夫生前能够稳压将军一头，不代表他的后继者也同样有这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