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女八寻 第374章

倘若真能一切顺利，盲女是准备趁乱救出将军大人，将其迎回伊贺，再打出匡正讨贼的大义名号，号召八方群雄共讨三好。

如此一来，无论短时间能不能打倒三好，她都能凭此从龙之功，从一介穷乡僻壤的山大王变成幕府功臣，在这片天下棋局中占得一席之地。

至于三好的反击，说实话八寻并不怎么担心，毕竟三好家的根基很大一部分都在四国，而四国的几位一门众又与近畿的松永久秀、三好三人众互相看不顺眼，就连松永久秀和三人众同样是貌合神离，基本不用担心他们会抱团联手。

哪怕这帮人真的暂时联合起来了，只要足利义辉还活着，筒井与六角这两家肯定是会站在她这边的。

再把其余零零散散的大小势力一起算进来，只看纸面实力的话，八寻估摸着两边最起码也能打个平手，至于最后胜负如何，就要看事到临头，谁更能临机应变了。

正是因为有这份自信，她才会选择踏出这略显冒险的一步。要说风险自然是有的，而且一点不低，然而要在这纷乱之世安身立命，乃至再进一步，又哪里真能从头到尾安稳度日，不用冒一丁点的风险呢？

世上从来没有这等好事。

何况依照另一个世界的局势发展，如果她不趁这个机会出手，等到剑豪将军归天，松永久秀没多久就会跟三好三人众反目，双方在畿内打得天昏地暗脑浆子乱飞。

然后再过两年，信长吃掉了美浓和伊势，紧接着就该领着数万大军上洛，开始手撕包围网，跟东西南北各位好邻居们打成一片了。

到时不管是跟随信长还是反抗信长，无疑都是一条布满荆棘的道路。且不提她与信长也算认识，按着盲女的性子，不一定能坐视对方在本能寺唱着歌跳着舞被人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即便她真有这种决心，想要遵循着历史原有的轨迹，一路等到本能寺之变发生，再跟猴子、乌龟他们竞争天下……

那也已经是快二十年后的事情了。

到时别说八寻自己，就连小澪都快奔三了！

虽说四十来岁功成名就其实也不算太晚，君不见姜子牙都七老八十了才遇见周文王么？但对如今的八寻而言，要让她就这样眼巴巴干等二十年，实在还是太煎熬了一些。

更别提伊贺这舅舅不亲、姥姥不爱的地理环境，往东伊势是信长儿子的地盘，往北南近江是信长自己的地盘，只有往西的大和国能试着打一打……

还不一定能打过。

再说了，跟着信长一块手撕包围网，似乎一点不比帮剑豪将军打三好轻松，既然两条路都没有明确的优劣之分，她又何苦特意舍易求难呢？

又不是喜欢自讨苦吃的魂系玩家。

对吧？

所以经过一番苦思冥想，斟酌利弊，盲女依旧决定抛开所谓穿越者先知先觉的优势，把手头的筹码尽数压在这一注上，赌中了便是鲤鱼跃龙门，要是没赌中……

那就回家接着研究养鹌鹑呗。

反正最差的情况无非就是没能救下将军，自己继续当伊贺的山大王，八寻自然没有什么可瞻前顾后的——相比之下，反倒是如何救下将军这件事比较让她头痛。

按理来说，有心算无心的情况下，从乱军中救走几个人应该不算难事，奈何三好三人众这回豁出了血本，带着足足一万多人招摇入京，这兵马都够把京都从东到西杀个对穿了。

而足利义辉名义上固然有几千兵马，可这些兵力分散各处，御所之内常备的护卫不过二三十人，京都内能仓促调用的奉公众也只有数百骑。

几百打一万，除非敌方主将是某位大魏吴王转世重生，否则实在没有多少胜算可言。到时对方带兵把二条御所团团围住，密不透风，八寻这边区区两三百人，想要救人谈何容易？

总不能加班加点直接挖一条地道出来吧。

一开始她与直虎等人商量这个问题时，民治丸倒是脑袋灵光了一次，不解地问道：“那反正咱们都要救人，为什么不趁敌人打过来之前就拉着将军逃命呢？”

不用八寻解释，舞衣先白了她一眼：“傻姑娘，你试着换个角度想一想，要是哪天你睡得好好的突然被人叫醒，而且听对方说勾坂甚内啊、伊贺崎道顺啊、神户小南这帮人全都造反打过来了，要你赶紧弃城逃跑，你会怎么做？”

“那我就不洗脸漱口了，直接去找小澪。”民治丸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不对，我不是这个意思……为什么要去找澪？”

“带着她一起跑呀。师父和龙子大姐头这么厉害，用不着我担心，舞衣姐你们也一样，只有小澪年纪还小，照顾不好自己，所以我要带着她一起跑……哦，这么一说我还得把初芽和阿优一起带上，你们两个小胳膊小腿的，一个人肯定跑不了多远。”

由于民治丸回答得太过认真，突出一个真心实意，包括舞衣在内，所有人一时都提不出什么反对意见。八寻更是呼呼笑着抱了上去，不顾自家徒弟挣扎，把那一头光滑油亮的长发生生薅成了鸡窝。

不过虽然民治丸给出的答案很是暖心，却显然并非是舞衣想要的正解。等师徒两个打闹完毕，天智姐姐这才耐心给她解释了一番——在场这么多人里，其实也只有民治丸一个人尚未反应过来。

说白了很简单的道理，如果三好家尚未正式举起叛旗，图穷匕见，她们又要如何说服将军丢下京都，风紧扯呼呢？

要知道京都二条御所可是幕府的根基所在，要是给不出一个足够可信的理由，被当成胡言乱语的疯子还是轻的，怕就怕将军大人一琢磨，把她们当成了与三好联手的反贼，那可就真是跳进东京湾也洗不清了。

而将军的猜测也很合理：

倘若尔等非是反贼，凭什么知道三好家要造反？什么，事先打探到了消息？打探到了消息为何隐瞒不报，尔等果然就是反贼没错！

八寻的目标不是跟将军闹翻，而是与某位曹丞相一样成为幕府之栋梁，足利之忠臣，所以既不能让足利义辉心生怀疑，觉得她可能是跟三好三人众串通好了演双簧，又不能真让将军如历史一般死在榻榻米和长枪之下。

甚至还不能提早把这个消息告诉将军，让他留意一下。

毕竟八寻这几年观察下来，足利义辉不仅个人武力高超，在幕府将军这个位子上也是干得有声有色，被不少人视为中兴之主，万一这位将军大人因为提前有了防备，小宇宙爆发把三好三人众给揍得一头包，那她的后续计划岂不是中道夭折了？

同样是抱大腿，她抱将军的大腿，和将军抱她的大腿，这两种情况却有着天壤之别。

一来不能让将军起疑心，二来不能让将军直接翘辫子一命呜呼，第三还要确保将军不会头铁硬要留在京都，而是答应转进伊贺暂避锋芒，这三个条件摆在眼前，让八寻每一步都要走得小心谨慎，唯恐一步行差，导致前功尽弃。

说实话，她虽然有点小聪明，却不是很擅长这种大局谋划，要是没有直虎与舞衣他们在旁边帮衬着，估计早就嫌麻烦撂担子不干了。但也正是多亏了这帮亲朋好友，才让计划安然走到了这一步。

如今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当然，如果三好三人众事到临头突然怂了，她这趟也并非全无收获，好歹拿望远镜从足利义辉那儿要到了一个伊贺守护的名头，算是大赚特赚。

本来按照众人的想法，单纯是觉得要救将军的话，从京都转进到伊贺的这一路上，以寡敌众，自然要底牌尽出，望远镜这东西藏是肯定藏不住的，与其到时再让将军大人开口询问，不如早一步主动献上，也能赚一个忠心耿耿的好名声。

没想到足利义辉如此慷慨，一挥手就把白伞袋和毛毡鞍覆这两件守护的象征赐了下来——起初八寻还不太了解这东西的价值，但后来听万鬼斋老人家科普说上杉姐姐的父亲当年为了拿到这“两免许”，前前后后给幕府捐献了几千贯，整个人一下子就精神了起来。

“原来这伞这么宝贵，回去之后我要天天撑着！睡觉时都得撑着！”

“我是无所谓，不过八寻，在屋里面打伞会长不高的哦。”

“那……那还是算了。”

虽然由于龙子的“谏言”，盲女不甘不愿放弃了在室内打伞的主意，心中的欢喜却是有增无减。这倒不是因为她有多么贪慕权势，只是对于白嫖的喜悦而已。

没错，望远镜这东西可能在足利义辉看来价值千金，可对于八寻而言，这真真就是一种白嫖。

毕竟这玩意只要知道了其中原理，制作起来根本不难，而且与零件繁多，大部分时候都是在重复作业的火枪不同，磨……磨砺镜片这种精细的操作，恰好撞进了楚叶矢众机关术的舒适区里，哪怕是手艺普通的匠人，花上十多天功夫也能捣鼓出一支，而像阿优这种名手效率只会更高。

再加上镜管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真正要花钱的地方只有那两个镜片而已，但八寻前次直接用友情价问丽璐买了一大堆玻璃，屯在阿优的工坊里，到现在还没用完呢。

要不是她们不想让望远镜太早普及开来，只要把手头的这些玻璃做成实物，往堺町和博多哪哪哪一卖，天枫城的财政当场就能得到不少改善。

可惜暂时卖不得。

无论如何，就算最后出了意外没能如愿救到将军，有伊贺守护这个意外之喜垫底，八寻这趟京都也不算是空手而归。

看着距离三好发难大抵还要一段时间，该做的准备都做了，她便也暂时放松了心神，跟着千代女每天东转转，西走走，感受京都古城的风土人情之余，再顺便应付一下千代女的试探——

只能说千代女不愧是历史上留名的女忍者，这么短短的时间里便已意识到了她这趟来京都目的并不单纯，是以才特意找借口不惜撒娇耍赖也要住在吉冈道场，明里暗里把握住尺度，在不至于真正惹恼八寻的情况下进行了好几次试探。

不过都被盲女防了出去。

到得后来，千代女索性也放弃了试探，而是转换心情，开始单纯当起了导游，天天领着伊贺这帮人边吃边逛，日子过得潇洒无比。

“来，这个好吃，龙子你尝尝，民治也是。放心，咱请客！”

“这件和服挺适合八寻你的，看看要不要买……放心，咱请客！”

“哎呀，你们难得来京都一趟，买点手信带回去呗，比如给你家女儿买点礼物什么的，放心，咱请客！”

不管是吃的衣服甚至是那些小玩意儿，千代女推荐的同时还都会顺便帮自己买一份，起初八寻还以为是她在幕府当差赚得多了想要炫耀一把，可后来一琢磨又觉得不对。

将军自己都这么穷，哪里发得起这么多薪水！

一问之下，才知道千代女果然又是在大肆挥霍万鬼斋的“养老金”……虽说老人家似乎已重新出山，在足利义辉麾下挂名当了个闲差，不过每个月甲斐那边送来的金子依然没短缺过，万鬼斋自己花不完，就统统丢给了千代女。

“‘丫头放心用，要是嫌少不够用只管开口，老夫这就写信骂那个混蛋儿子，让他下回多给点！’”

千代女把老头的说话语气连着神态学得惟妙惟肖，完了拍一拍胸口，得意洋洋，“你看，就是这样，所以八寻你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咱兜里钱管够的！”

“不不不，这样不太好吧……”

八寻听了只能苦笑。不过反正花钱的信玄和尚和万鬼斋老头都没说什么，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没有她插嘴的余地。

只是偶尔还是会忍不住感慨：

千代女啊千代女，你这样活着就满足了吗？

未来那个威风凛凛的甲斐信浓二国头领究竟上哪去了！

而且最令她感慨和惊讶的，却是几天下来，陪吃陪玩的千代女隐约好像变胖了一圈，龙子却一如既往地纤细苗条，身材曲线毫无变化——这可不是空口无凭，而是实践出真知。

自打在伊贺住下之后，她不知为何总喜欢缠着要跟八寻一起泡汤，但后者脸皮太薄，严词拒绝，几番拉锯下来，最后龙子终于妥协，变成了只要八寻偶尔帮她擦一擦背就好。

八寻直到现在也没想清楚这个结果到底是怎么“妥协”出来的。

不过木已成舟，加上龙子久经锻炼的肉体，以及年轻细腻的肌肤摸起来确实也是一种享受，所以半推半就也就这么决定了。

拜此所赐，她总是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对方身材的改变，但也不知道是龙子天赋异禀，或是她每天练弓箭着实体力消耗巨大，明明胡吃海塞了二十多年，可全身依旧是该凸的凸，该凹的凹，小腹依旧紧绷，腰肢也是纤细如柳条。

甚至有一次八寻还听见龙子叹着气跟舞衣诉苦：“舞衣啊，我能向你请教个事吗？”

“哦，什么事？”

“要怎么做才能像你一样，把肚子这里变得这么软乎乎的，不像我，拿手指戳起来一点意思都没有……”

“……”

舞衣当时骂得别提有多难听了。

自那以后，意识到了龙子大人心直嘴快的本性，舞衣躲她躲得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无论如何都要接触的时候则是一副如临大敌，深怕龙子突然蹦出一句话，又给她脆弱的心灵造成成吨伤害。

八寻对此只能表示同情，但同时又不禁有点好奇，按理来说舞衣也是习武之人，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像龙子说的那么软乎乎吧？当即找了个好时机，凑过去悄悄捏了一把。

“……手感如何？”舞衣黑着脸问道。

“还行。”八寻认真回答，“没有龙子说的那么软……有点失望。”

“……”

有一说一，舞衣骂人确实很难听。

与这位动不动就生气的天智姐姐比起来，千代女则要随意很多，即使龙子直截了当指出她变胖了这一点，她也只是哈哈大笑：“没关系，早晚会瘦回来的！”

“真的真的，反正百年之后大家都是一抔黄土，又哪有什么轻重之分。”

“有道理。”龙子深以为然，“那我还想尝一尝那边的那个，看着好像挺好吃的。”

“好，走走走，咱虽然已经饱了，不过挤一挤应该还能再多塞一点……放心，咱请客！”

两人臭气相投，每天出去逛街兼海塞，偶尔还会拉上八寻或者民治丸，其他人也是各有各的事情忙活，表面看起来，这似乎就只是一支平平无奇的使节团而已。

顶多就是没见过世面，显得乡巴佬了一些。

而八寻这边，在没有陪龙子与千代女出行的时间里，也有各种各样的事情要做，比如在旁边观……聆听学习天沼独乐的行针手段，又或者是跟万鬼斋打听朝廷买官的事宜等等。

前者的话，天沼独乐重伤虽已大致痊愈，一身本事却已大不如前，听他的说法，好像是打算把自己那杆天沼矛传给同样以力气见长的直虎，另一方面，则是趁着救治吉冈宪法妻子的机会，把自己对锁命针的心得体会尽数传授给了八寻。

明白这是天沼独乐对于先前救命之恩的答谢，盲女也并未推辞，如海绵吸水一般认认真真地学习着。

至于买官一事，却是她考虑到龙子大人先前的提案，想着既然都来到京都了，不如花点小钱走动走动关系，也好为以后铺路，顺便买个官位方便别人称呼。

好歹也是一国一城之主了，其他人见了面总不能一口一个八寻直呼其名吧？

有个官名在身，对大家而言都比较方便。

而且反正她又不缺这钱——在八寻的印象里，毛利元就好像只花四十贯就买到了从五位上的右马头，而她自己手头现在有个十几贯，加上龙子大人的三十贯，怎么的也能捐出一个小官了。

再不行就咬咬牙问舞衣借个三五十贯，到时足足一百贯砸下去，总不至于连个某某守都买不起吧？

心念及此，她自信满满地找到了万鬼斋，先是向老人家旁敲侧击，打听花十贯钱能不能问朝廷买个小官当当。毕竟八寻心想着能省一点是一点，最好连龙子大人的三十贯都不用借，只靠自己手头这十几贯就能成交那是最理想的情况。

结果老人家本来还在喝茶，听完这话直接被茶水呛到，咳嗽得惊天动地，差点没直接背过气去。八寻慌慌张张帮忙拍背敲心口，把人救活之后，万鬼斋依然瞪着眼睛看她：“你说……十贯能不能买个朝廷官职来当？”

“那要不然五十贯也行。”

知道自己这价钱可能多少有点过分了，八寻赶忙往回找补，“小女子也不想要右马头那种大官，随便来个伊贺守什么的就好……老先生您看看这事能成不？”

“你还问能成不……”万鬼斋愣了一愣，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实话跟你讲吧，八寻丫头，如果你真想捐个伊贺守出来，老夫在这京都也认识几个熟人，帮你走动打点一番，估摸着能便宜个三四成……”

“不用不用，这点事情哪用得着老先生您操心，我只是来打听一下价钱，该多少就多少。”盲女连忙摆手。她又不是没钱买不起，何必在这种问题上欠老头一笔人情呢？

“你先听老夫说完！便宜个三四成，像伊贺守这种从六位的官职本来按‘行价’是要一千多贯的，现在花个六七百贯就能搞定……如果愿意再加个两三百，正六位的官也不是不能考虑。如何，还想不想当这个伊贺守了？”

“……”

“八寻丫头，你说话啊！不是说要求职的吗，为啥突然不说话了？”

笑呵呵看着面前整个人呆住不动的盲女，万鬼斋一捋胡子，明知故问道。

……

第三百八十五章 局里局外

“这……六七百贯，是不是太、太多了一点？”

一句经典的国骂来到嘴边，又被八寻强行吞了下去。虽然哪怕骂出来了面前的老人也未必能听懂，可神态和语气总归骗不了人，此等粗鄙之语，有违她大和淑女的形象……

至于这个形象究竟是否存在过，则又是另一个话题了。

反正此时此刻，听见万鬼斋一副开玩笑的语气，随口就是四位甚至三位数，盲女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上辈子不小心误入高档会员制西餐厅的时候，望着餐单上三位数起步的餐汤和前菜，又看了看自己支某宝里的两位数余额……

心情那叫一个如人饮水，冷暖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