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回、回秉弹正大人,京都……京都生变!”
“什么?”
眉头微微一动,某个猜想浮现心头,松永久秀的表情却依旧平静,无悲无喜,“京都的话,是久通出事了么?”
“久……不,金吾大人平安无事!”
那使者先是呆了一呆,紧接着反应过来,赶忙回答道。
松永久通现今官拜五位右卫门佐,因此被时人称作松永金吾,以与他父亲松永弹正做区别。
“哦?”
松永久秀闻言微微一怔。
早在刚刚这名使者还在与守卫争论时,他就认出了对方乃是事先安插在京都的一员暗探。像这种暗探,平时自然都有自己一套比较隐秘的方法递交情报,若非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绝不至于亲自赶回——
而说到与京都有关的人事物,第一时间想到的肯定只会是三好义继一行。如若不是松永久通出事,那难不成是三好义继或者其他家中重臣遇到了什么麻烦?
但不管是谁遇见麻烦,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坏事,想到这里,松永久秀不由对这名暗探的焦躁有了些许不满,出声提醒道:“不用着急,先歇一口气再说。”
“是,是。”
“来人,给他端一碗水过来!”他又大声喝道。顿时便有人急急忙忙跑开,不多时拿了一碗凉水过来,那暗探道了声谢,感激地分几口喝完,又在原地喘了一会。
等到他的气息稍微调匀了,松永久秀这才再度开口:“好了,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让你这般慌乱?”
“是、是……回秉弹正,昨夜夜半时分,三好日向守大人与金吾大人突然率领数千军势强攻二条御所,并与幕府的奉公众在京都各处展开激战,死伤惨重,熊熊大火更是将半个京都波及在内!”
“……”
“二条御所同被烈火所毁,公方殿下生死不明!”
“……”
“弹、弹正大人?”
松永久秀表情不变,保持着正坐的姿势,只抬手捏着自己的鼻梁,又缓慢地做了几个深呼吸:“此话当真?”
“以上皆是我亲眼所见,断然不假!”那暗探依旧坚持,“事发之后,知晓事情严重,天还没亮我就快马赶回,好第一时间将此事禀告给弹正大人!”
“原来如此。你做得很好……”随口夸奖了一句,松永久秀顿了顿,“来人,把他给我杀了。”
“多谢大人夸……什?!”
那暗探原本还在下意识道谢,可话到半截,意识到不对,刚想转身逃跑,守在旁边的护卫却早迈步上前,一刀将人剁翻在地。飞溅的鲜血泼洒在门上,仿佛一抹鲜艳的梅花。
松永久秀嗅着那陡然弥漫开来的血腥味,脸色终于彻底沉了下去。
这么大的事情不第一时间回报,我让你歇一口气,你居然还真的敢歇!
当真找死!
他就这样静静坐着,门外的守卫也不敢作声,沉默之中,唯有气氛越发紧绷。直到某一刻,变幻不定的表情终于落到了实处,松永久秀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喊了出来:“备马……快备马!”
“是!”
……
二十日,午后时分。
在明亮的阳光下,数骑快马从多闻山城飞奔而出,一路向北,转眼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滚滚烟尘。周围看似一切如常,可城墙各处却悄然多出了许多兵卒,手握刀枪,各自站定巡视,警戒着附近的动静。
然而在他们不曾注意到的地方,相隔甚远的另一座山峰上,却正有一道微弱的光亮稍纵即逝。
有人缓缓放下了手中一截木头做的长筒,表情微沉。
旁边又有人问道:“怎么样,看到刚才那几个人的长相了吗?”
“确实是松永弹正。”
“这……”问话的那人脸色微微一变,“莫非那位井伊施主所言非虚,京都那边当真出事了?”
“不知道,虽然不知道,但看松永弹正那副紧张的神情,说明一定发生了什么。”说话的同时,这人视线一转,避开了旁边那颗锃亮的光头。
平时的话倒还无妨,可要是像现在这样待在大太阳底下的话,和尚的光头实在是太晃眼了。
“胤荣大师,我们也先回柳生谷吧。不管你我有何想法,做决定的始终是宗严师弟。”
“有道理。”
握着长枪的僧人摇了摇头,那脑门反射的光芒于是换了个角度,再度刺进了某位剑客的眼瞳当中。
“……”
后者努力忍着流泪的冲动,把身子又尽量挪了一挪。
一面却又听见那僧人发问道:“但就算如此,我也想知道疋田施主你的判断——你相信那位自称井伊直虎的女施主吗?”
由于这语气实在是严肃到了极点,以至于他竟然找不到时机提醒或者抗议,只好一边忍耐着,一边尽量保持平静地回答道:“这件事听起来太过惊人,实在教人很难相信……但那人身上确实有八寻姑娘的信物。”
“言下之意,你相信八寻施主?”
“她曾经救过我一命……或者不止一命,所以没错,我相信她。”
疋田丰五郎沉声回答道。
语调微微颤抖,眼中更含着一点热泪。
这一幕落进宝藏院胤荣眼底,竟让这位大和尚有些动容——尽管他不知道对方曾经发生过什么,可能令这位汉子一提起便不由虎目含泪,显然是一段可歌可泣的慷慨过往。
既然有过这种过往,会选择相信亦是理所当然。
此情此景,再多一句质疑,都是对男子汉的侮辱。因此他也不再多言,只微一点头:“我明白了,既是如此,和尚也持同样的看法。之后就看宗严施主如何决定了。”
也就是这一点头的功夫。
光辉炫目灿烂,疋田丰五郎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淌下了两行热泪。
只在这一刻,他竟突然有点羡慕起某位小瞎子了。
……
第三百八十九章 横生枝节
不妨把时间倒回到一日之前。
五月十九,依然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碧空如洗,教人心情舒畅。
普通人尚且如此,就更别提一朝得势的三好义继了。
虽然如今继承了这偌大的家业,但他实际上并非是三好长庆的亲生子嗣,而是其弟十河一存的儿子,只是由于十河一存在数年前突然坠马病亡,而三好长庆的独子义兴亦突然离世,失去了继承人的长庆这才决定将义继收为养子,并将另一个弟弟义贤的儿子过继给了十河一存,继承十河家名。
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似乎是因为三好义继的母亲出身高贵,乃是五摄家之一九条稙通的独生女,对三好长庆来说,这份亲戚关系能让他更好地与京都公卿们来往,增加对于朝廷的掌控力——但此等种种算计,在他死后都化作了一片泡影。
在三好义继这位十多岁少年的眼中,家主之位仿佛就是一块天降的馅饼,回过神时,已经砸在了自己的头上。
年轻人总是锋芒毕露,自信十足,再有三好长逸、松永久通这些忠心耿耿、说话又好听的家臣围在身边,如群星捧月一般将他抬得高高的,予取予求,日子过得别提有多舒心了。
起初义继还略有些不安,以为自己年纪太轻,说话只怕无人在意,但一晃眼半年时间过去,周遭之人无不对他敬畏有加,渐渐的,便也开始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起来。
既然家中上和下睦,众人同心,没有什么需要自己担忧的地方,三好义继于是又将目光投向了四周。
少年自认非是那种胸无大志,只懂得玩乐的纨绔子弟,既然上天有意让他背负这等重任,他就要好好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超越亲生父亲十河一存,养父三好长庆,让自己的名字被世人传唱,铭刻在历史之中!
而此次清水寺参拜之举,便是三好义继证明自我的第一步。
他要向四周那些蠢蠢欲动的恶邻证明,哪怕修理大夫长庆已死,三好家依旧强盛,绝对不是宵小之辈能可觊觎挑战的对象。
这个建议最初是松永久通提出的,后来三好长逸等人亦表示赞同,三好义继虽然年轻,常年耳濡目染之下,对权力争斗之事却也非是一无所知,明白现今的三好家内部主要分成三派。
松永久通作为弹正久秀的嫡子,一举一动,自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代表后者的意思,三好长逸又是畿内一门众的领袖,这两人同时赞同一个提案,说明家中两大派系在这件事上取得了共识——
这是极好的。
至少三好义继挑不出这个提案本身有什么问题,当即欣然采纳,依言而行,从麾下各领地拼拼凑凑,拉出了一支万余人的兵马,浩浩荡荡直奔京都而来。
他本人则是与松永久通等侧近一同,在十八日到的京都,由于鞍马劳顿,当天在下榻的寺庙里接见完一众家臣,便早早就熄灯休息了。第二天特意起了个清早,精神奕奕,按照预定的行程出发前往清水寺。
名义上这只是一次例行的参拜,但看着这气势汹汹的兵马,尽人皆知三好家打的什么算盘,所以上到公卿百官,下到京畿临近的国人豪族,识时务的无不趁机大献殷勤。
甚至就连幕府将军足利义辉也亲到现场,全程陪同,给足了三好义继面子。
这一幕落在其他人眼里,似乎便成了将军服软的表现,微妙人心变动间,身为主角的三好义继看着其他人那副毕恭毕敬的样子,更是志得意满。
这才是天下人该有的模样!
他得意洋洋地想着。
如果整件事情只到这里为止,对三好义继而言无疑是一个最好的结果,四方咸服,万众归心,就连不怎么安分的将军,在他的大军面前都被迫低下了头颅,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洛阳花……
奈何世事难料,偏偏在这场参拜的最后,莫名其妙出了个岔子:
参拜完毕,正在各自离开的时候,蓦然有人暴起突袭,试图行刺将军。虽则足利义辉自身武艺高超,又有好几个护卫在侧,因此没受什么伤,可单是将军遭遇袭击这件事本身,也足以令世间众人大为惊骇,议论纷纷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下榻的寺庙之内,不见平日修行清净,只有俗人来来去去,少年怒气腾腾的声音回荡在走廊之间。三好义继已经换下了那一身拘谨的礼服,只穿着一件轻便小袖,在房间里左右踱步,脸上写满了怒火。
但如果细看之下,就能发现在这愤怒之中,还暗藏着一丝不安与焦虑。
在他的面前,几个人正跪坐低头,其中有老有少,皆是三好家陪伴上京的有力家臣,松永久通与三好长逸皆在其中。
然而面对家主的怒气,就连这两人也是仿佛战战兢兢,不敢出声。
可这反而让三好义继更加恼怒:“怎么谁都不说话,你们是都变成了哑巴不成!我在问你们话呢,这么大一件事情,事先为什么连一个察觉的都没有!清水寺的警备是谁安排的,怎么让人混进去的?久通,长逸,你们倒是说点什么啊!”
被直接点名的两人表情各异,三好长逸脸色如常,松永久通却露出了一丝无奈之色。
他将目光左右一扫,见同僚之中没人愿意当这个出头鸟替他说话,只好轻叹一声,行了一礼:“左京大人,此事的确是臣之疏忽,责无旁贷,但也请容臣为自己辩驳几句……臣既是三好之人,所思所想,自然也是以左京大人您之安危为重。
“兼且众目睽睽,天日昭昭之下,不曾料到竟会有人如此胆大包天,敢对公方殿下不利,这才导致监察不严,惹出了此等大祸。当然,臣自知罪无可恕,此番言语也并非是为了替自己开脱,只是希望左京大人勿要误解。”
“哼。”
一番话说下来,三好义继表面只冷冷哼了一声,脸上的神情却在不知不觉间变好看了一点。
没有人不爱听恭维的话,松永久通这相当于是在说比起幕府将军,他更看重自家主公的安全,话是好话,听着自是舒坦。
可该生气的地方依然不能轻易作罢。少年想到这里,摇了摇头:“你知道自己有罪就好,但我现在不是在计较追究责任,你们抓到那个逃跑的刺客了么?”
当时一片混乱当中,将军的护卫刀法精湛,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已将数名刺客当场斩杀,只剩最后一个见势不妙,混进人群中仓皇逃走,松永久通奉命带人追赶,过了半天左右,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把人抓获。
在这种重要的场合让人混进来行刺将军,原本就够丢脸的了,万一连个逃跑的贼人都没办法抓住,三好家又哪里还有颜面坐镇近畿,统率群雄?
他站在那儿,目光灼灼,盯视着松永久通。
而那青年似乎是不敢直面这道咄咄逼人的视线,低着脑袋,模样有些吞吞吐吐:“这……左京大人,臣虽然已经查到了那名贼人的藏身之处,可碍于某些原因,一时间尚无法动手抓人。”
“既然都知道人藏在哪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三好义继不解。
“因为……”
松永久通叹了口气,“那名贼人藏匿的地方,乃是公方殿下一位贵客的住处。贸然冲撞,只怕会得罪对方……但左京大人尽可放心,臣已遣人暗中监视,绝不让那贼人逮到机会逃脱!”
……
同一时间。
太阳高高挂在天上正中央,虫子的叫声和着风声,在暑气的闷热中又透出了一丝清凉。吉冈道场之内,一个位于偏僻阴凉处的小房间,体格魁梧的男人稍作沉吟,缓缓刺下了最后一针。
随着那最后一根银针没进人体,躺在被褥间的消瘦身躯倏然动了一动。这个反应看似轻微,可看在旁边原本正在紧张观察的吉冈宪法眼里,却不啻于一道惊雷,山呼海啸。
他脸色一变,下意识就要站起身来,但很快又凭着意志力重新坐回了原处。
“啊……”
吉冈宪法这才回过神来,讷讷地坐了回去。只是一双眼睛里依旧带着忐忑与期待,嘴巴张开又合起,合起又张开,欲言又止,最后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反倒是天沼独乐拿旁边的毛巾擦了擦汗,转头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直接说就是了,你媳妇一时半会暂时还醒不过来,不用怕会吵到她。”
“哦……哦。”
吉冈宪法听了这话,脸色微妙,有些失望,又有些安心。失望是因为听到妻子一时半会醒不过来,而安心,则是由于“一时半会”这个前缀。
是暂时,而非永远醒不过来。在经历了多年的等待后,单是这简简单单的一个承诺,就足以让他再度燃起希望,何况天沼独乐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一番施针过后,自家昏迷多时的妻子也久违地有了反应。
亲眼看到这一幕,吉冈宪法顿时觉得先前伊贺一行,经历的各种危险都有了回报。
“多谢……”
“要谢等我把人救醒了再谢。”
天沼独乐倒是干脆,“你媳妇的心脉虽然受了伤,但还好伤得不算严重,不然也撑不到现在。按照这种情况,以锁命针稳住性命,再配合汤药治疗,长则一年,短则数月,人应该就能醒过来了……好了,没别的事情我就先出去了。”
“嗯。”
吉冈宪法点点头,眼见着天沼独乐长身而起,向外走去,房门打开又合上,“啪”的一声,重归寂静。而他的视线也随之回到了那女子的身上,一开始似乎是想握住对方的手,但胳膊伸到一半,又畏畏缩缩地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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