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吉冈老兄到底是怎么招惹到这帮三好凶神的?
在他的印象中,吉冈直贤的道场很早以前就没有了徒弟,住在里面的除了他们夫妇,就只剩下一个操着播州口音的修行武者,好像是叫新免无二斋……就为了对付这么两三个人,用得着动用这么多兵马么?
就照着他刚刚那粗略估计,少说也有个三百多人了!
正是因为这两边的人数天差地远,导致相川九兵卫一开始甚至没意识到这支军队是奔着吉冈道场去的,只觉得是碰巧顺路,再然后,一直等看见对方包围住了道场,并且开始封锁周遭道路,这才总算品出了几分不对劲。
一时又担心救命恩人出事,又害怕自己被牵连进去小命不保,还在思前想后纠结,转头就被人逮住按在地上了。
“可恶!”
想到这里,九兵卫忍不住狠狠骂了一声,但下一秒,又被跟在旁边的足轻大将狠狠揍了一拳:“闭嘴!”
“我马上都要死了,还不让我骂两句么!”
不知道是自知死期将至,还是刚刚的酒意还有残留,九兵卫一时竟豁了出去,怒声说道。
本以为这句话说出来又得挨个几拳,谁知那小头目却当真愣了一愣:“也是,反正你马上都要死了,骂个几句也不妨事。”
“那……我就骂了?”
“骂呗。”
这出乎意料的回复让九兵卫呆了一呆,本来酝酿得差不多的怒气也莫名消散了不少。
不过既然得到了允许,不趁机多骂个两句就太亏了,如此想着,他又整理了一下感情,努力组织语言,正要开口:
“我太阳你……”
乓——
“的妈啊!”
满怀感情的骂人言语才开了个头,倏然又化作了一声惊呼,相川九兵卫眼睁睁看着对面的小巷里,黑暗中火光一闪而逝,紧随其后,是一声有如雷鸣的巨响!
近在咫尺的足轻大将前一步刚刚迈出,还未落地,身子倏然晃了两晃。在九兵卫不可置信的注视下,对方的胸口陡然绽放开了一朵红花……
是铁炮?
是铁炮!
在京都厮混了好几年,九兵卫对这种新式兵器总归还是有那么一点了解,最初的惊惧之后,很快便也反应了过来。
而本来正拖着他往外头走的两个小兵似乎也被吓了一跳,慌慌张张把手一松,任凭他噗通跌到地上,有一个人拔出了打刀,另一个举着竹枪,下意识冲着那条小巷追去。
不过拿刀的小兵跑了两步,突然又停下来,回头与趴在地上的九兵卫对上了视线。
“……”
“……”
刀刃无声举起。
有心想要做最后一搏,可全身上下的剧痛却让他连站起来都做不到,九兵卫看着那小兵眼中逐渐浓烈的杀气,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刀下留情……”
话音未落,刀锋呼啸而下!
这一刀的速度不算太快,看得出来,这位小兵非是习武之人,握刀用的也纯是一股蛮力,如果换成当初右臂完好的九兵卫,或者哪怕是没有挨过刚刚那顿暴打的九兵卫,起码有五六种办法闪避或是格挡住这一招。
然而真正事到临头,他却只能呆呆地看着那刀锋无情挥下,时间好似在这一瞬间被拉得很长,刀刃的破风声显得尤其刺耳,唰——
不对!
那是另一种声音,另一种他更加熟悉的,在这数年间近乎刻进了骨子里的声音:
心念一动,九兵卫已见箭矢破空而至,洞穿了那只挥刀的胳膊,那小兵一声痛呼,未及反应,又被紧接而来的第二支箭矢刺穿了额头,瞪着双眼,血流满面,竟是刹那间死于非命!
这一幕他过去曾经在无数个夜晚反复梦见过,每次都伴随着深深的绝望与悲哀,唯独这一个瞬间,看见羽箭飞来,听见穿云声响,心中竟有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与茫然。
“喂,愣着干嘛!”
九兵卫正呆呆看着那小兵额头上的箭矢,猛然身边劲风呼啸,又听见一个嗓音纳闷地问道。
他一抬头,首先看到了一只格外显眼的大鼻子——然后才是被挤到了旁边的其他面部“零件”。
“还能动弹不?算了,阿万喜,你带着他一块走!”
“是!”
直到另一个声音响起,九兵卫才意识到自己身边原来不止一人。
被称作阿万喜的青年把手一伸,也不先询问当事人的意愿,就像扛着米袋一样,直接把人放在了肩上。
他再怎么消瘦,连骨带肉也有个小几十斤重,可青年却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一转头正要冲进刚刚的那条小巷,又见那个大鼻子正蹲在尸体旁边不知道在做什么。
“甚内大人,快啊!敌人马上要追出来了!”
“知道了知道了,这不是龙子姑娘交代下来要帮她回收箭矢嘛!”
大鼻子没好气地应着,一边“嗤”“嗤”两下,把那两支羽箭直接拔了出来,也不嫌脏,在那死去的小兵衣服上随意擦了擦,接着就往自己袖子一放,三两步赶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从铁炮声起,到几人冲进小巷子,这连串动作加起来前前后后甚至还不到一分钟,而在九兵卫上下颠倒的视野里,正见到刚刚另一个握枪的士兵已是仰面倒地。
胸口几个血洞,还在扑簌簌地往外冒血。
“等等!”
奔跑间,几人转眼已经快要出了巷子,阿万喜却忽然想起一事,“甚内大人,铁炮,那铁炮您还背着呢!”
“哦,对!”
那个大鼻子恍然点头,随后居然把自己身后的火绳枪一把拎了起来,直接往地上大咧咧一丢,看得九兵卫目瞪口呆:“你们在做什么!”
哪怕他从来没亲手碰过,却也明白这种叫铁炮的玩意贵得出奇,同样的价格甚至都够买几把刀剑了,谁知眼前这人就像扔垃圾一样,随手一丢。
直看得他心疼不已。
“看来这还是个识货的。”那大鼻子听了却嘿嘿一乐,“放心,你知道这东西值钱,别人也知道。”
“什么意思?”九兵卫茫然询问。
大鼻子正想回答,却又听身旁的青年小声嘀咕:“甚内大人,你忘了吗,八寻大人说的可是让您轻拿轻放,拿来当个诱饵而已,可别真摔坏了,否则还得咱们自己掏腰包赔钱呢……”
“……”
“……”
虽说相川九兵卫听不清楚这两人在说什么,但光是看着那位大鼻子的表情一瞬变得丰富多彩,然后又褪去了色彩,变得死气沉沉,心中却莫名生出了一股明悟:
这位仁兄怕是要遭重了。
……
乓!
乓!
同一时间,类似的景象在附近好几条街道上不断上演。
铁炮的声音响亮无比,一旦响起,总能在第一时间吸引周围所有人的注意力,可等到这些三好家的士兵急匆匆赶到现场,却往往慢了一拍,只能撞到一具或者几具尸体,远处还能隐约看见敌人逃遁的身影。
这事当然不可能就这样揭过去,仗着人数优势,三好将士们毫不畏惧,在后面紧追不舍,然而当他们追着追着,突然会发现地上多了一挺铁炮……
三好家这般家大业大,自然有自己专门的铁炮部队,哪怕寻常小卒也知道这兵器到底有多值钱,就算觉得可疑,看到这么一个玩意落在地上,终究还是会有人忍不住上去想捡。
有了第一个人伸手去捡,接下来肯定会有第二第三个人,就在士兵们被这笔“飞来横财”引开了目光之际,原本逃之夭夭的敌人倏然又杀了回来。
电光石火之间,生死落定,这边厢把尸体朝地上一丢,再装填好铁炮,对空中开上一枪,再轻手轻脚放到尸体旁边,自己则是埋伏在侧。
等着其他三好将士闻声赶来,注意到铁炮,稍一分神,乃至演变成争抢……
然后轻易丧命。
如此这般重复了几遍,见没有更多人上钩,那人观察了一番,挑了个身型相仿的三好足轻,把后者的衣服剥了自己换上,戴起斗笠,插上靠旗,兴冲冲往回走去,很快就操着一口熟练的摄津腔调,与其他几个士兵轻轻松松打成了一团。
如果此时有人能站在高处,俯瞰下去,就会发现岩城友通带来的这数百人,正以吉冈道场为中心四散分开,在大街小巷之间穿梭奔走,追赶着区区十数道身影。
然而如果把这些三好士兵比作大海,另外的那十多个人则犹如涓涓溪流,时分时聚,时而又掉过头,与整片大海合为一体,难分彼此。
煽动混乱与暗杀、破坏等等,本就是伊贺众忍的拿手好戏。
这片浓到化不开的夜色,以及因为钟声与士兵而变得喧嚣吵闹、人心浮动的旧街老巷,更是仿佛成了专门为他们搭建的舞台。这一夜注定漫长,而漫长的一夜,正逐渐染上了铁与血的气息——
但真正的主舞台,却不在此处。
……
第三百九十四章 月黑风高夜
一片混乱,一盘散沙。
而在一条冰凉的暗巷深处,但见白光一闪,两道身影跌落尘埃。
八寻收剑归鞘,侧耳听了几秒,又将拐杖靠在身上,双手合十,嘴唇翕动着,念诵了几句往生的经文。
却已听见一阵脚步声从后方靠近过来,龙子大咧咧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这习惯还没变呢?”
“反正还有一点时间。”
八寻摇了摇头,重新握住拐杖。
“也是。”
龙子原本也只是随口一说,闻言并不在意,很快地又换了话题,“话说八寻你真不去帮一帮你的那些手下吗?虽然我知道他们一个两个确实身怀绝技,可人数差得有点太悬殊了,保不齐会出什么意外。”
“不会的。”
“这么肯定?”
“如果是正面对决的话,以一当十对他们中的很多人来说确实难度不小……但黑夜里的交锋,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留意着远处不时响起的铁炮轰鸣声,八寻微微一笑,轻松的语气,与周遭紧张的氛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这倒不是她故作镇定——毕竟面对心大如斗的龙子从来用不着这一套——而是确确实实,打从心里面就是这么想的。
三好军那边可能会以为他们准备坚守不出,以吉冈道场为据点打一场激烈的阵地战,可惜这个想法从一开始就没有出现在八寻的脑海之中。
不仅是她,就连所有人里年纪最小的阿鹤都没往这方面想。
首先是这座道场实在太破旧了,根本起不到防御之效,这一点可是连吉冈直贤这个主人家都认同的,否则也不会一听到有敌人来袭,立马就把自家媳妇和剩余那点家底统统收拾妥当,一副要溜之大吉的模样。
而即便退一步来讲,就算这道场修建得光鲜亮丽,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当做堡垒使用,他们仅仅十多个人,面对数百人一番围攻,同样也是胜算渺茫。
更别提此刻在京都周近的远不止岩城友通带来这数百兵众,只要等二条御所那边情况好转,登时就是几千人浩浩荡荡杀将过来,到得这个地步,可就当真是神仙难救了。
话虽如此,但敌众我寡,一味瞎跑当然是跑不掉的,何况伊贺众人山长水远来到京都,又刚刚被一番话激起了斗志,自然也不可能打都不打,直接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既然不愿逃,那就只能打了,至于具体怎么个打法,八寻其实事先早有腹案,只是在担心提出来会不会被其他人反对而已——谁知事到临头,她才意识到自己果然还是小觑了伊贺群豪。
这群家伙祖祖辈辈加起来或许都不曾有打过几场大仗,但与之相对的,在小规模的冲突上却是得心应手,有着丰富的理论与实践经验,甚至还总结出了各种各样的忍法秘传。
例如“象杀之术”。
这门忍术的全名为“巴蛇象杀”,用的乃是《山海经》中“巴蛇食象,三岁而出其骨”的典故,顾名思义,面对气势汹汹体量远胜于己的对手,不选择直面硬拼,而是先故作败退,伺机将敌人引诱进埋伏之中,再逐步将其瓦解绞杀。
就本质上来说,与岛津的“钓野伏”其实也没太大区别。唯独一点,这些伊贺之人甚至能把自己的堡垒也豁出去,时常故意大开城门,引君入瓮,再在城里打一场早有准备的伏击战。
曾经的百地丹波守便精于此道,可惜直到最后被迫切腹也没有发挥的机会。其他人对于这招亦不陌生,一旦决定要打,甚至轮不到八寻抛出这个主意,伊贺崎道顺与勾坂甚内便已先一步想到了这个对策:
转守为攻,将吉冈道场抛出作为诱饵,并借助附近错综复杂的街道地利之助,“围困”三好军!
区区不到二十人,居然想反过来包围一支数百人的军队,这种宣言不管让谁听见只怕都会嘲笑一声痴心妄想——可此时此刻,它偏偏就成了现实。
原因大致有三:
第一,如今正是夜半三更,又逢月淡星稀,即使有着火把照明,大多患有夜盲症的寻常士兵也很难像白昼一般自如行动,相反伊贺这边普遍惯于黑夜行动,平时又有鹌鹑蛋等物补充营养,比较不受夜幕影响,这便占了天时;
接着是地利,说起来这还要多亏了吉冈直贤的“先见之明”。
他本人并非什么名门望族出身,手头也没什么闲钱,当初为了尽可能把道场扩建得大一点,能容纳更多门生,特意选了一处比较偏僻的角落。越是偏僻,周围的环境便也越发杂乱,一片七零八散的潦草景象。
哪怕还没到逢年过节的时候,平日里道路两旁也往往堆满了各种杂物,就连走个路都要稍微侧着身子以免撞上。像这种逼仄的老街小巷极大削弱了人数所能带来的优势,以至被对手腾挪闪转,轻易玩弄于股掌之间。
至于最后的人和,就更不用提了,即使个人实力没一个比得上某盲女,可有资格坐镇于此的,哪个不是在伊贺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有心算无心之下,自然是一路顺遂,高歌猛进。
如果把这片街巷形容为一张巨大的蜘蛛网,那位于蛛网正中央的,毫无疑问便是如今占据了吉冈道场的岩城友通等三好兵马。
他起初只以为这是一次简简单单的任务,甚至有些怀疑是三好长逸故意支开他,不让他有机会进二条御所掠夺一番。
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好东西比如将军那天下四剑,当然是要留给自家人的,这种事情很正常。虽然心里有些不爽,可换成岩城友通自己同样会这么做。
然而没过多久,他就意识到这一回恐怕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最初的时候,岩城友通带军来到此地,看见吉冈道场已是人去楼空,还以为是对方听见消息匆匆跑路了,也并不怎么意外,当即按照惯例,一边驻扎下来搜刮战利品,一边派遣士卒封锁街道,尝试看看能不能抓住逃走的伊贺使者。
到此为止,一切还在他的预料之中……然而事情很快就变得有些不对劲了起来。
上一篇:我的聊天群友为什么都是外传人物
下一篇:妖尾:接收动漫角色的我无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