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每一下撞击,都会传来一声惊天动地般的轰鸣,仿佛整个御所都跟着摇晃起来。
轰!
轰!
而那屋顶上的弓手一箭过去,拖着房梁的士兵应声就倒,三好长逸坐在后方的本阵指挥,三好政康则是冲在了最前头,高声呼喊着,让其他兵卒接替顶上,一面还挥舞着铁棒格挡羽箭。
这位自称下野守的莽汉全身披挂齐全,一副铁甲在火把照耀下熠熠生辉,明显不是便宜货色,即使那屋顶上的箭矢射在了他身上,往往也会被轻易弹开,造成不了什么伤势。
与之相反,三好政康兵器挥动间,带起一阵阵劲风呼啸,竟把那些射来的箭矢引得东倒西歪,纷纷失了准头。三好的士兵们见状更受鼓舞,齐声大呼,拽着房梁,又撞了上去!
轰!
若非足利义辉平时为人处世讲究一个仪表堂堂,像织田、毛利、上杉这些大名送过来的钱财,有一大半都被他花在了二条御所的建设方面,正门要是新的,围墙不能破损,涂的也要是上好朱漆……
等等等等,原本足利义辉做这些事情目的只是为了撑起幕府颜面,却没想到因此花出去的永乐钱,居然以这种方式得到了回报。要不是他平时大把大把花钱,这扇正门根本撑不到现在,早就被撞得稀烂。
外头那如狼似虎的数千贼军也早就一拥而进了。
“啊!”
思虑间,附近又是一声惨叫,足利义辉视线一扫,只见某个士兵肩头中了一箭,正在往后退,旁边又有人赶忙迎了上来,替他拔箭包扎。
交战至今不过半个时辰左右,原本士气振奋的奉公众却已近乎人人带伤,尽管表面不显,士气也正在一点点萎靡下去。人数的差距逐渐变作现实,那房梁撞击大门的声响又如催命符一般,震得人心头发闷。
他按着腰间的佩刀,坐在廊下,抬头眺望着外面那一片片接连的火光,脸色微沉。
这时又有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不过比起脚步声,足利义辉先听到的却是那一连串叮叮当当的铃铛声响。他抬眼一看,猛然一怔:“千代女,你怎么会在这?”
来人正是某位信浓的女忍者。她本是一脸焦急,听到这句问话,整个人却也懵了一下:“那个……咱不应该在这嘛?”
“我还以为你跟老先生在一起。”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有点歧义,足利义辉赶忙咳嗽了一声,解释道。
可不说还好,这话一说,千代女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咱就是听老爷子的吩咐,过来给殿下您送点吃的,没想到正好撞见这一茬……算了不说这个了,公方殿下,情况不妙了哇!”
“情况确实不妙。”
“不是这个不妙法!咱刚刚上屋顶看了看情况,细川大人和老爷子虽然都正在带人朝这边杀过来,可敌人实在太多了,他们被拦在了很远的地方,一时半会怕是赶不过来呢。”
千代女此时已换上了一身干练的战斗装束,戴着护额,袖子也用束带扎好了,手上、衣服上都溅着血迹,显然至今为止都有在好好战斗,不曾偷懒。
只是她慌乱的声音和神情,还有那口奇妙的方言腔调,总让人很奇妙地感觉不出紧迫,哪怕在这种大敌当前的情况下也是如此。而话音未落,又是一声天摇地动的轰隆巨响,千代女整个人几乎吓得蹦了起来,与足利义辉同时看向大门方向。
只见那大门整个都被撞得晃动不已,尘土簌簌而落,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撞得裂开。但也有人在大声指挥着,让那些还有力气的人推动假山,或者是把湖泊里的大小石头尽数掀翻,堆到了大门后面作为阻挡。
“快快快,动作快一点!”
不仅是石头,连院子里那些珍贵的花花草草,也被连同泥巴一起抛了起来,装进袋子里,一袋一袋地堆积到大门旁边,竭尽全力拖延着时间。千代女呆呆看着这一幕:“那些花草很贵的……”
“再贵也没有命宝贵。”足利义辉随口回答了一句,眼中却也露出几分惋惜。
他兴趣广泛,除了醉心武艺之外,对于书画琴棋和培植花草也有着一定的心得,院子里的这些花卉,大多都是他从各地特意移植过来的,废了不少价钱和心力。如今眼见它们毁于一旦,难免感到痛心。
但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再怎么宝贵,毕竟也是身外之物,比不上性命来得重要——不管是自己的命,还是别人的命。拿手撑着膝盖,足利义辉稍作思忖,又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忍者,突然道:“千代女,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殿下只管开口就是!”
“我知道你有本事,想办法把我的妻子……还有几个女儿送出去。”
他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千代女听了却不由一愣:“这……”
“怎么,做不到?”
“不是做不做得到的问题,殿下您这是——”像千代女这种擅长打探情报的人物,最擅长就是观察他人的动作神色,此刻一眼就看出足利义辉心中已存了死志,一时间想劝,又不知道该劝些什么。
“无妨……”足利义辉摇了摇头,正想说话,忽然又听见屋顶上传来几声惊呼与怒骂。
他心头一动,倏然站了起来,往外一看,只见那密密的火把之外,更远的地方,也正有熊熊火光冲天而起!
“那群混账,居然敢在天子脚下纵火!”
脸色一变,足利义辉顿时惊怒交加。
带兵攻打他的二条御所是一回事,哪怕此举再怎么冒天下之大不韪,至少在这一时三刻间,战场依然是以御所附近为主,不怎么会牵连到无辜平民。
然而如今火势一起,局面很快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他对这个时代绝大多数士兵的脾性深有了解,军纪基本不存在,只要有了一点混乱的苗头,烧、杀、抢、掠,接下来什么样的恶行都会随之发生,到时受苦受辱的便不再是他御所里这几百人,而是整个京都,数十万的黎民百姓!
“可恨,可恨!”
并非是出于个人安危,而是纯粹为即将出现的种种混乱与不堪而咬牙切齿,足利义辉猛地握紧了拳头,又一点一点松开。那双如虎的眼眸中竟已噙着几滴泪水,滚动着,却还没有轻易地滴落下来。
而是就这样郑重其事地望向千代女:“贼军势大,此番御所上上下下只怕难有幸免,但身为武士者,以身殉国本来也是我辈夙愿,没什么好遗憾的……只有一点,家中女眷无辜,我不愿她们一同赴死。千代女……此事就有劳你了。”
“……是。”
女忍微微咬着嘴唇,难得也显出了一副严肃的神情,单膝跪地,恭敬地应道。
“好,好。”
足利义辉点点头,过得片刻,又说了声好,随后转过了身,也不去详细询问千代女准备如何将人平安送出去——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相信对方自有办法。
蓦然又是一声轰然巨响,视野前方的大门再度晃动起来。又有火焰与浓烟滚滚而出,他直视着这一幕,等到某位满身是血的武士飞奔过来,高声喊道:“公方殿下,贼人在四周不停放火,我们正在拼力阻挡,但……”
“我明白了。”
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方才的那几点泪光又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份毅然。
“千代丸。”
“在!”
摄津千代丸乃是摄津晴门的儿子,也是足利义辉亲自任命的小姓头,平日里颇受信任。
他虽是一副稚子面容,但身处在这种喊打喊杀的危机之中,脸上却看不见多少恐惧之色,小小年纪,便已经像其他成年人一般,露出了慷慨悲壮的表情。
“去屋子里,取我的刀来。”足利义辉低声吩咐道。顿了一顿,似乎是觉得这个说法有点不清楚,他又补充道:“全部拿过来。”
“是!”
千代丸尽管有些疑惑,还是大声回应着,随即起身飞奔而去。
而足利义辉的视线有那么一瞬间追赶着那道稚嫩背影,但很快又收了回来,继续看向远方的天空——就连那夜空此时也被火焰染成了通红。
这一夜大概会有很多人死去,而做下这种恶业的三好家也一定会迎来报应。可惜啊,自己却是看不见报应降临的那一天了……
至少,最后就以一名武士的身份,勇猛地战死吧。
就是不知道一会儿的辞世诗该怎么写呢?
死亡近在眼前,足利义辉却莫名有些放松,他站在纷乱的战场上,仿佛从这份杀戮的喧闹中感悟出了一丝宁静,呼吸沉稳,心头却有一股热血翻涌。
阻挡着敌人的大门摇摇欲坠,两支援军遥遥无期,性命危在旦夕,可他丝毫不觉得害怕,闭起双眼,想到接下来的死战,反倒有些跃跃欲试起来。
但正是这个时候。
他忽然又听到一连串的惊呼声:“起火了!”
“火烧起来了!”
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刚刚不是就已经有火烧起来了么……足利义辉有些疑惑地想着,再度睁眼,朝前一看——接着他自己也愣住了:“起……起火了?”
目光所至,但见一片烈焰腾腾,然而火焰烧起的位置,却不是二条御所周边,而是三好家的军队附近!
烈火严酷无情,又被夜风一吹,所过之处一片人仰马翻,惨叫哀嚎,那焦急慌乱的氛围即使隔着大门,依然清楚地传了进来。
其他人还在面面相觑,举棋不定之际,足利义辉却已从这意料之外的混乱中,陡然抓住了一线机会。他猛地拔出了佩刀,高高举起,等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后,再往前一挥:
“所有人听令——向外突围!”
……
第三百九十六章 孤王之勇
正所谓绝境逢生,人往往非要到了生死关头的绝境之中,才会爆发出平时难以想象的巨大潜力。
曾经一度脍炙人口的“柔弱母亲为救孩子徒手掀翻大卡车”,以及所谓的火事场力,皆是类似的道理——其实也就是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蹬鹰,性命攸关的场合,总是能令人胆气倍增。
而如今二条御所内的众人,则是恰恰符合了这种情况。
敌众我寡,烈火熊熊,眼看御所大门摇摇欲坠,破碎在即,数以千计的凶残敌兵马上就要一哄而入,所有人明面上不说,心底其实都隐隐染上了一层绝望。
毕竟这些身经百战的武士可能真不怕死,可如果有选择的话,又有谁想赴死呢?一时之间,他们紧握兵刃,面带悲壮,只想着待会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赚,惟愿轰轰烈烈战死,在历史上留得一席之地而已。
直到异变陡生,原本正朝着御所这边蔓延过来的火势,不知为何突然失控,竟将三好家的军队自己也卷入了其中。一下子只听见有人哀嚎,有人惨叫,奔跑与怒骂的声音交错飞来,空气中已弥漫起了皮肉烧焦的气味——
怎么回事?
大多数人还是一脸茫然,只抬起头来,呆呆望着那倏然放缓的攻势,因为厮杀而有些迟钝的脑子尚且有些没转过来。
但正是此刻,又听锵然一声,宝刀出鞘,映着周遭火把的烁烁光芒,被人举过头顶,恍如一轮煌煌烈日,令人不敢直视。
形如新月,粲然生辉,正是天下五剑在内,三日月宗近!
“公方殿下!”
身为征夷大将军的足利义辉毫无疑问是此处的主心骨,亦是这些忠心耿耿的奉公众甘冒奇险,面对十倍二倍于己的大军仍旧死战不退,甚至决定壮烈牺牲的原因。
这其中或许有室町幕府数百年的权威影响,但更多的,还是足利义辉本人的性格所致。
这些年来风光的大名很多,丧气的将军不少,自应仁之乱以来,或者早在更久以前,随着幕府大权旁落,这些名义上的武家共主也越发的没了气势,要么把鼻子高高抬起如天狗,要么卑躬屈膝,对待手下权臣简直就像是小丑在讨好衣食父母一般。
总而言之,就是不怎么讨人欢喜。
如今的幕府之主却是个例外。
对于坐在这个位置的首领而言,足利义辉年纪尚轻,不过三十出头,过去的时间几乎有大半皆是在颠沛流离中度过,曾经像寻常百姓那样挥动锄头辛勤耕种,以整日整日的辛劳,换取一年饱腹。
但他毕竟不是普通的农夫,体内既流淌着足利一族的血脉,心中也怀着拨乱反正的壮志,这些年里,他遍访名师,锻炼武艺,研读兵经,一心一意想要重振幕府的声名,还这乱世一个朗朗乾坤。
尽管这个目标好似遥不可及,然而这世上最不缺少的,恰恰便是追随着理想之火,甚至不惜粉骨碎身的飞蛾。
尤其是今年之间,随着足利义辉逐渐展现出自身本领,便有不少心怀天下的奇人异士纷纷前来投效,远有细川藤孝,近有明智光秀,无不如此。
而除了这些有勇有谋的佼佼者之外,还有许多相对平凡的人们,也愿意为现如今的幕府贡献出一份心力——此刻聚集在二条御所的奉公众们,上到武士,下到足轻,哪个又不是这样呢?
这些人本来是有机会选择的,即使听见了幕府求援的钟声,当他们离开家中,远远看见那远处铺天盖地的火把,也该明白二条御所大难临头。
识相聪明一点的,估计早早就跑掉了。
事实上,这种人才是占了多数。可也有人毅然决然披挂好了行装,拿起兵器,三三两两自发赶来助阵。他们岂能不知,这一趟乃是把自己丢进了十死无生的险地?
只是其中有的人乃是出于对幕府之忠诚,有人出于大义,有人出于认同,也有人只是单纯为了尽到自己的职责,又或者根本什么也没多想,下意识就赶了过来。
各式各样的人们,各式各样的心思,齐聚于此,慷慨激昂。然而面对敌军一波更胜一波的攻势,这微弱的火苗很快也变得衰弱起来,恍如风中残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直到刀锋一举,明明周围依然一片吵杂喧闹,庭院里的众多武者却齐刷刷转过头去,将视线落在了那映射着鲜红火光的刀身之上。
足利义辉单手握刀,虎目圆睁。这把名唤三日月宗近的名刀原本锋利无比,可唯独在这一刻,与其主散发出的气势相比,这刀身却似乎也变得暗淡了一些。
刀衬人,人如刀。
那双虎目看向哪里,哪里的将士就随之一凛,本来满心的疲惫仿佛瞬间消失无踪,又有用不完的力道涌进四肢百骸,握住兵器的手指都忍不住更用力了一些。
他们屏息凝神,等待着一个号令。
而足利义辉也不多话,等到在场的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稍作停顿,当即把刀一挥:“所有人听令——
“向外突围!”
“是!”
一声令下,山呼海应,当代将军的人格魅力彰显无疑.倘若换成他的父亲义晴,或者是此时还在阿波国淡定度日的“堺公方”父子,只怕未必能在这种场合,这种时机还能提起奋战的斗志,争取到团结的人心。
至于足利义辉为何能做到这一点,原因也很简单:
因为他往往都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
例如此刻。
足利义辉就这样握着爱刀,大踏步冲向御所的正门,其他人呼喊着跟在了他的身后,握刀持枪,想要效仿那破釜沉舟的旧事,拼力杀出重围。
倘若这是一段为了激励后人而杜撰出来的故事,那之后的发展大概就是足利义辉命人打开大门,气势汹汹杀将出来,数百人如一柄尖刀捅穿了三好家的包围,扬长而去……
其实这也是足利义辉这一刻的想法。
可惜天地不仁,对万物视同一律,并不会因为某人沸腾的热血就轻易做出改变。
所以连同某位将军本人在内,所有人没冲多远,就很尴尬地停在了御所门前——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他们刚才费劲巴拉从湖里掀翻的假山大石,还好端端地压在那里呢。
“……”
“……”
士兵们呆然而立,将领们相顾无言,眼看刚刚涌现出的斗志很快又要沉寂下去,足利义辉猛一跺脚,二话不说,直接跳上了假山,再借力往外一跃,凭借着多年的锻炼,竟如敏捷的猿猴一般,轻轻松松翻出了大门!
“随我来!”
只闻一声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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